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恕潭 作者:容太医 文案 前世,她用累累鲜血与白骨铺就了一条复仇与荣耀之路,却与命定的良人跟幸福失之交臂;今生,当那个命运转折的契机再次摆在她眼前时,她丝毫没有犹豫就做出了相反的选择。可谁知,原本倾心相许的伴侣却对她视若无睹、痴心不再,这可让辛苦重生了一回的秦安恕无奈地感慨了句:昔日良人,今成陌路,终是阴差阳错,诸位看官,容我先去哭一会儿/(ㄒoㄒ)/~~ 太医曰:秦小姐前世活脱脱一个绿茶婊,重生之后跋山涉水、手挑肩扛,竟然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个女汉婊,真是可歌可泣可悲可叹呐。。。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安恕,邵敬潭 ┃ 配角:叶征,莫永淳,秦安忍 ┃ 其它: ================== ☆、第一章   秦安恕随着河水的流动载浮载沉,这让她有些分不清此刻身置何地,是已经入了地府么?不然怎会如此煎熬。。。。。。   随着一个浪花的翻卷,她整个身子都被淹没在水中,耳畔回荡着一些声响,只不过因为隔了一层水幕的缘由根本辨不清声音的来源,只有断续的“小姐”两个字被她艰难的听到。   尽管一直在呼唤着她的这幅嗓音是那么的熟悉,好像就来自于记忆深处的某个已经被埋藏了很久的人,可秦安恕下意识地就知道这不应该是称呼自己的,因为早在十年前就没有人再这样称呼过她了。   更何况眼下她应该已经死了啊。。。   但再下一刻她就不会这么想了,因为汹涌不断的冰寒河水被呛入了鼻腔,随之而来的窒息感笼罩了她全身,这跟她服毒临终时的感受是明显不同的,她在失去意识之前早就没有了任何的感觉,像是要睡过去了一样,可如今她才真正感觉到了死亡临近时的威胁以及来自身体内部不由自主的反抗。   她这是在哪儿?她自己选择的那条路明明不该出现这种状况的?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吗?为什么会这样?!   她一边挣扎的同时心里也已经隐隐意识到有些地方不对劲了,勉强地撑开眼睛,却只能模糊地看到因为她不停踢蹬而更显浑浊了的河水。直到再次被一道激流牵缚住了身体,安恕胸腔里早已为数不多的空气也已经将要被消耗殆尽,手脚亦是酸重万分,再使不出一丝力气了,她最后又微微挣动了一下手指,带着迷离与困惑,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这团漩涡里缓缓的下沉。   再没有人会给她希望了,安恕闭起了眼睛,认命般地接受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死亡。   ====================================================================================   时空交错   夜深,宣明殿内依然烛火高燃,安恕早已将宫人尽数遣散了,往日里本就冷清的大殿内如今显得益发空旷、森冷,门廊外秋风起,阵阵拍打着窗框,她不禁拢了拢身上那件繁复锦绣的杏色华丽宫衣,结果才发现,原来真正抵挡不住的根本就不是这渐深的漫漫秋夜,而是来自于心底的那股寂寂凄寒。   桂花凋零落满地,殿堂里好似也潜进了一股浓郁的桂子香气,像弥留之际的那最后一道遗言,不诉不休。   她缓慢地拾阶而上,步子甚至都带了几分踉跄,想着这一路走来的艰辛,阴谋接着阴谋,诡计叠着诡计,每走一步脚下都仿佛踩着数不清的尸骨,才登到了眼前这个位置。秦安恕回想这十五年的点滴,从王子宠姬,到帝王贵妃,再到如今女子能至的最高峰——太后,无论在史家眼里抑或是平民口中,都大抵是足够辉煌煊赫的一世了吧。。。   她颤巍巍地拂开了龙椅背后那层金黄的帘幕,最终坐上了那个已经属于自己的位置,她轻抚着那樽座椅,镶金勾玉却又冰冷坚硬,一瞬间就硌痛了她的魂,安恕心里没有哪怕一丝的欢喜,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凉。   因为在扼杀掉所有阻碍了她的人之前,她就已经将自己的灵魂扼杀掉千千万万遍了,她害了千千万万人,最终也报应似的连累了自己心底那一人。   安恕茫然地抬起了那双保养得宜的白皙精致的手,口中低喃自语:“我得到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到如今,这双手里还剩下些什么?”   再没有人能够给她答案,清冷的殿堂上连丝风声都听不到,她突然就泄愤样的卸了满头的钗环珠翠,如瀑的青丝瞬间披落满肩,接着就从怀中取出了那柄雕了福寿如意的素银钗,重新将发挽起,她想象不出自己此刻的样貌,却还清晰的记得当年那人将它赠与自己之时,他深邃的眼眸中倒映出来的惊喜与恋慕。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她口中轻轻低喃着,心里亦是深信着。   再没有半分迟疑了,她端起了那樽早就准备好的药,一仰而尽。她最最亏欠的那个人,最最辜负的那个人,从今往后,回忆起他时,再也不是午夜梦回时枕畔冰冷的泪水,也不会是阴阳两隔的遗憾了。   从流放的罪臣之女慢慢爬到今天这么个位置,怎么可能还保留着当初的良善与纯真,她早将它们伴着眼泪一并都抛在了边陲的风沙里,自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是这世上最口蜜腹剑、工于心计的女子。   可当今这位最尊贵的女子,感受到的却不是一朝大权已落于己手的荣耀,而是在这寂寂深宫中处心积虑太久的深切疲惫,因为无论在忍多久都不能唤回曾经那人一眼了。   这世间最大的悲剧便是,我即使是死也不能将你从我的记忆里抹去,但我却用那根唯一可以伤害到你的毒刺,刺进了你的心里。。。那么现在,是我抛弃掉这一切的时刻了吧,没有什么值得挽回的,我这一生,终究还是葬送在了我自己手里。   越想,回忆就越像是被开了闸,秦安恕茫然的倒在空荡荡的宣明殿内,她甚至有些好笑地想道,等明天自己的尸体被发现之后,不知道这一笔史官们该怎么去记呢。。。   正恍惚间,她仿佛是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暮春,花瓣铺洒了一地,风里面都裹挟了丁香的馥郁香气,暖融融地轻轻扑在她的面颊上,她微微垂着眼笑着,而邵敬潭就亲手将那枚素银钗□□她的发间。   最后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她心里面默默祈祷,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话,那么只愿您能够成全我此刻最最卑微的一颗拳拳之心,请将如此思念着的我重新带回到他身边吧。   眼前越来越黑暗,安恕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存在了,她像是堕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深渊,身体却是益发地放松与自在。   原来这个没有了你的世界,已是让我多一刻也不想要再停留了罢,她这么想着,最终抹灭了一切念头。   不过,诸位看官,这世间的人与事啊,没有经历过那一回彻底的“死”,又怎会得知柳暗花明绝境逢生之后的妙处呢。   太医:秦小姐,鉴于这种悲催的经历,请问此刻你有何感想?   安恕:能有什么感想!   太医:重生啊~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啊~重活一次的机会啊~   安恕:X!掉河里那会儿我还以为是临终体验!那碗药还是我自己亲手配的!差点给我自己一个差评!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各位,有兴趣的戳~ ☆、第二章      秦安恕再次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地从嗓子里咳出了一大口水,口鼻间全是火辣辣的疼,那种诡异的疑惑重新升腾了起来。她知道事情不对劲了,想抬抬手的,却一丁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周围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她觉得头顶的光线都快被遮住了,但很快地,就响起了一长串严厉的呵斥,期间还夹杂了几声挥鞭的尖利啸声。   四周被腾出了一片空旷的区域,连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声都听不到了,但只有一人还俯在她上方的位置一直没有动,她是逆着光看着安恕的。   秦安恕微微眯起了眼睛,想看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谁。   可还没等她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视野上方的女子已经是焦急的开了口。   “小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紧?”她边带着哭腔询问边晃了晃此刻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的安恕,连同发上的水珠一同掉落到安恕的脸上。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跟她在河里濒死挣扎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秦安恕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没死?!   想张口说句话的,但嗓子就像无力发声了似得,她又倒回到草地上嘶声咳嗽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地吐出了“我没事”三个字。   在那名女子扶着安恕坐起身的时候,她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眼,这才算是真正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她是齐玫!   但怎么可能是齐玫!   齐玫明明在十年前那场意外就已经。。。   等一等。。。   秦安恕脑海里像是突然间划过了一道闪电,又像是凭空炸开了一枚焰火,虽然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她的心念早就转了好几转,脸上却硬是半点没显露出来。那么多年的深宫斗争早就让她学会了隐去喜怒,哪怕最惊慌的时刻也绝不会让自己脸上带上一丝不安。   她借着齐玫的手慢慢支起了身子,有细微的风吹拂而过,这让她马上起了一阵战栗,浑身爬满了细小的疙瘩。   齐玫感受到了扶着的这具躯体正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将她拥得更紧了,可毕竟自己现在也满身湿得能拧出水来,只好勉强安慰道:“小姐,等会儿我去问问旁的女眷,看能不能借件干衣服,虽说已经打了春,可毕竟才刚开了河,水里面浸得久了难保不会生病。”   安恕这才低下头来仔细打量了番自己眼下这幅穿着,灰褐色的粗布麻衣浸透了水,颜色显得愈发的深了,反倒是衬得那截皓腕愈发的白腻,通身再无旁的配饰了,这种装扮的她在过往的经历里不是没有过的,她马上抓住了这一点,颤巍巍地松开了齐玫一起搀扶着她的手,站起了身子,向着刚才那条河的位置疾走了两步。   齐玫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怕再出些什么意外,赶紧跟在她身后,也来到河水旁。   她看着自家小姐俯下身就往那道清澈的水中望了过去,久久都没有动作,正踟蹰着,押解的官吏就来到了她身旁,厉声叱道:“已经死了一个了!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不成!歇够了就给老子滚回队伍里去!妈的,日落之前要是赶不到辛城,就只有露宿荒野的份!”最后他又骂骂咧咧的呸了几声,才离开了。   齐玫忍着心底的畏惧,来到安恕身边蹲了下来想查看下她的情况。彼时的安恕已经从震惊中醒悟了过来,她有点儿茫然,又似无限的欣喜,新鲜的希望渐渐升了起来,尚且虚弱的她借着齐玫伸出的手站直了身子。   她走得很缓慢,心却是跳得剧烈,一切只因刚刚的河水清楚的倒映出了她的样子,她真真切切地看着那个映像中的自己,那个才十六岁时的自己,眉眼间少了七分凌厉与三分娇媚的自己,这个时候的她还显得那么稚嫩与青涩,瞳仁里除了仓惶无助之外还留有那么一抹说不清意味的黯然。   秦安恕恍然大悟,她应该是回到过去了!是父亲刚涉事,举家获罪流放的那一年,太和二十六年!   再次回到队伍里的安恕失神地看着沿河的那排垂柳,早已练就的平静无波的那汪心湖被翻涌起了汹涌的潮水,尽管身体寒冷无比,胸腔里那颗心却火热地跳动着,再没有比这更令她感到惊奇的事了,这意味着什么?!   她有了面对命运的那个节点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在惊喜之余,心头的疑惑也紧跟着慢慢浮了上来,因为前一世的她也是落了水的,只不过救了自己的人却不是齐玫,而是——他!   那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秦安恕一边走一边小心地四处环视着周围的押解兵将,却并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眯着眼睛仔细地去回忆了一遍当年那桩莫名其妙的落水迷云,只记得是从小照顾她长大的乳母跟她一齐掉入河中的,自己被当年的邵敬潭救上了岸,而那时的齐玫却在救乳母的过程中,不幸二人双双遇难。因着骤逢家变,此番再度雪上加霜,那时的安恕除了悲痛,根本没有去仔细查探这件怪异的事。   如今的情形却是与当年迥然不同的,安恕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莫不成就跟她莫名的回到了过去有关?在她的这个环节上有了一个变动,接下来的人生轨迹难不成就会有更大的转向?   可现在的她好歹已是经历过一世的人了,任何一件不合理的小事都能让她去反复的刨根究底,直到找到真相。她轻轻拉扯了下齐玫的衣袖,小声地问她:“齐玫,你可知晓,我是如何落水的么?还有,乳娘她。。。她可还好?”   “小姐。。。我。。。”齐玫被她问得欲言又止,她环顾左右,见身旁都是同行的扶老携幼的同类人,轻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最后才压低了声音对着安恕道了句:“等晚些的时候我再详细同您说吧。”   安恕见她明显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架势,知道自己现在还是不提这事比较好,倒也没做过多纠缠,只想着等稍晚些时候齐玫自然会将这件事的始末讲与自己知晓。   与落水的原因想必,更为重要的是,为什么她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见到邵敬潭的踪影。。。   刚醒悟到自己重生了一次之后,她并没有过多的难过,反倒是能够再次见到他了的这个认知反复地抚慰着她,她觉得这世上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令她感到快慰的了,哪怕是“死”过了一次也是万分值得的。   远方的夕阳正在缓缓往地平线外垂落,她又紧紧拢了拢身上这件半干不湿的厚重衣服,尽管一系列的疑问还在脑海里面盘旋,但安恕的嘴角还是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因为这世间的轮回,曲折跌宕又兜兜转转,却偏巧又将我带向了你,她对此释怀的想。   安恕:太医的小说为什么总是取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名?   太医:好了,秦小姐,请不要因为一个起名无能的作者就抛弃她。。。还想不想早点见上你的深闺梦里人了o(一︿一+)o。。。   安恕:好吧。。。就当我没说┗( T﹏T )┛。。。   太医:这才乖!听太医的,有肉吃!   安恕:能不能有肉,就要看晋江的了。。。   太医:你真相了,不要这么犀利啊秦小姐。。。 ☆、第三章      冀州秦家本就是大毓赫赫有名的杏林之家,从祖上起就出过好几位国中圣手,安恕的曾祖父还曾作为本朝的开国皇帝旭帝御用医官随侍左右,一直跟着这位新帝南征北战,战场上刀枪之伤自然是避免不了的,而秦家又尤擅金疡之科,故而颇得那位帝王的青睐,这在当时可是让整个家族颇为声名大噪的一桩事。   一直到安恕父亲这一代,为了更好地迎合上位者,她的父亲秦坚毅然抛却了家族伤疡科之首的这个称号,转而精研妇幼之术,凭借着自身实力与机遇最终坐上了首席太医正的位置。结果好景却不长,他的这个太医正的位置刚做了三年不到,就被牵涉进了一桩大案中,当时的秦坚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有人早就瞄好了他,在他尚未发迹之时就已经打上了他的主意,只等着他往那个一石三鸟的陷阱里面钻了。   当今圣上膝下子嗣不繁,先后只诞下了三位皇子并一位公主,却无一是皇后所出,亟待今上四十岁,皇后三十有五时才传来了正宫有孕的消息,元昭帝大喜,因着这位皇后是皇帝自小的青梅竹马,亦是他做太子时的嫡妃,二人自幼时起就情谊笃厚,故而十分的看重这宝贵的一胎,在赏赐了一众宝器珍玩后还特命秦坚作为皇后的主治医,从保胎药物到御用的膳食统统需要他亲自经手探查,确认无误之后,方可让皇后服食。在对待这个尚未出生的帝国继承人之时,这位皇帝不可谓不审慎,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防死守,却还是出了个岔子,这就是大毓朝有名的“鬼胎谜案”。   却说皇后妊娠至五月余的时候,某日忽觉胎动剧烈,很快地下腹就一阵疼痛难耐,而且还夹杂着大量的黑褐色血块涌出。宫中侍人很快乱作一团,皇帝亦是心焦万分,连夜忙传唤了秦坚并另外两位医家紧急入宫探查皇后的情况。   刚一入殿,还没来得及向元昭帝行跪拜大礼,就被急叱着推进了殿内,皇帝现下焦虑异常,只一挥手快速地道了句“非常时期,大礼一律免除,只前去探看皇后便可,无须顾虑其他”。   三人面面相觑地应了声“喏”,就疾步往屋内走。   等秦坚踏进内室一看,皇后那边已经面色虚黄,人也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了,任宫婢嬷嬷怎么呼唤推动都唤不回神志,他心里就跟着“咯噔”了一下,这是知道这胎恐怕没有留住的可能了,而且看皇后现在的状况怕也是万分危急了,只好硬着头皮跟几位同僚一起走上殿前侦察脉象。   等诊完脉之后,他的心就已经凉了一大截,现在问题的关键已经不是保不保得了胎了,看这样的情形连皇后自身恐怕都是保不住的了。。。   秦坚心惊胆战地上前回禀了情况,元昭帝听闻之后,顷刻震怒,厉声说道“无论使出任何方法,尽要保得她们母子平安,若不然,朕势必要整个太医院跟着陪葬。”   结果从当天深夜一直全力治疗到第二日清晨,皇后那边终是产下了一个囊块,就连催产的嬷嬷都被惊吓到了,说来也奇怪,将那个染着暗色血液的大囊给剖开之后,才发现了一个浑身青紫的畸形死胎,还伴随着流出了许多石榴籽大小的暗红血块。   从宫人到太医,还从没未人见过这样的死胎,有人轻声地嘟囔了句:“这。。。这莫不会是。。。鬼胎吧。。。”   之后,皇后的寝殿内就陷入了一片死寂,在刚产下这个死胎后没多久,这位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毫不知情的母亲就只是痛苦地□□了两声,最后还是不甘心的断了气。   房内的所有人全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了主心骨,更没人敢把这件离奇又诡异的事禀报给一直在殿外守候的中年帝王,尽皆跪了一地,彼此互相沉默着。   秦坚忙碌得满头大汗,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毓国最尊贵的女子甚至都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就在自己的眼前断了气,如今早已经是被惊得出了浑身冷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的牙齿不自禁的打着颤,根本不敢再深想自己的结局为何。   久久的平静让候在殿外的皇帝丧失了最后一份耐心,再也不顾周围宦官的阻止与礼法的制约,他大步迈进了皇后的这间寝殿。   浓郁的药味夹裹着血腥之气迅速地冲入他鼻间,让此刻这位急躁的帝王的心神马上就沉寂了下来,在掀开了重重幔帐之后这才算是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床下连宫人再太医,跪了满满一地,径自瑟瑟发抖,空旷的殿内鸦雀无声,他又抬头看了眼床上的那位已然没了任何声息的女子,再往那名接生嬷嬷的怀里一看,立刻就怒气勃发,双目都隐隐现出了赤红,咬着牙诉叱道:“秦坚!你今天给朕解释清楚,朕的骨血,何时变成了她手里捧着的那个妖物?”   秦坚知道自己的项上人头怕是已经朝不保夕了,伏在地上长跪不起,声音凄寂:“臣。。。委实不知为何如此。。。还请圣上明鉴!”   “好!来人呐,将皇后怀孕期间接触到的所有宫侍御医,全部押送刑部大牢,朕要亲自审问个明白!”   ==================================================================================   结果当天押送秦安恕他们一行的队伍也没能顺利在日落之前抵达辛城,不过好在入夜前终于寻到了一间破庙,安恕齐玫连同众多的老幼妇孺就都被安置于此。   安恕心里其实早已知晓自己将要被送至何方,她们的目的地是毓国西北方的边陲重镇——凉州的嘉阳城,也是那个人戍守了八年的地方。   有兵吏陆陆续续地在庙堂的四处点起了火堆,以供众人取暖所用,队伍里的诸人看着安恕跟齐玫两个半大小姑娘,身上还搭着那件湿衣服,就好心的将最暖和的位置让与了她俩,甚至还有个良善的中年妇人褪下了自己一件外袍,借给了她二人御寒。   安恕跟齐玫只解去了外裳,仅着中衣靠在一起坐在火边烘烤着湿衣,直到此刻她才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活着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她能感觉到冷,感觉到疼,这是与她而言最真实不过的感受了,不像是在那深宫中,心都死了,就压根谈不上什么躯体的感觉了。   她的脸颊被火光映照的红彤彤的,虽说是挨了这么久的冻,身子却并没出现什么发热的症状,这倒是让她放松了些,因为路上起码还要走两个月,如果自己现在就出现了什么病症,怕是根本就熬不到嘉阳城的,就是死在半路上也只不过落一个道旁埋尸骨的结局。   她一直在想着当年的那桩谜案,说是谜案,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夺位而早就布好了的阴谋。她的唇角不禁抿出了一丝冷笑,有人不能让皇后的孩子留住,自然是要动手扫清这个最大的障碍的,旁人不知,她后来可是完全知晓了的,只叹家父无端被奸人构陷,整个秦家在一夕之间就此倾覆。 ☆、第四章      自从秦坚下狱之后,秦家整个家族皆是一派风声鹤唳之势,安恕的嫡母方氏自然是四处奔走,甚至是动用到了娘家的诸多关系妄图从中周旋。   结果还不到两日,就从宫里传来了确切的消息,秦家此番已是在劫难逃了。。。   因为调查的结果,全部都指向了那位生下了皇长子的贵妃赵氏。   有反水的宫人做证,并搜出了所谓的证物——导致皇后小产且丧命的水蛭与蛰虫,坐实了这位赵贵妃早已伙同安恕的父亲秦坚,密谋戕害皇后以及她腹中的嫡子,证人言之凿凿,甚至还拿出了秦坚为皇后配的一张假药膳方子并二人密谋往来的书信。至此,这桩鬼胎案的审理进展一切顺利,证据确凿。可是还没等到皇帝亲自审问,这位赵贵妃就在自己的馥珍宫中上吊自缢而亡。   死人自然是没有任何追究的意义了,不过经此一事,大皇子这方势力也已见弃于元昭帝,对方的任何伸冤哭诉他一概不听,连夜将其押送至远在青州的封地严密看守了起来,并敕令今生不得离开封地一步,哪怕遇逢国丧,也不得入京。   盛怒下的皇帝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尚且都可以做到如此狠戾,更遑论是无亲无故的秦家了。。。   大理寺用最快的速度就了结了这个案子,秦坚虽是一直在急力喊冤,抵死不肯认罪,却依旧被判处了极刑,秦家被判抄家,罪及旁支,即便是安恕仅见过数次面的远在冀州的两个远房叔伯家,也都被连累到了。。。原本元昭帝在震怒中定的罪是抄家,灭三族,但是三皇子莫永淳在这时却顶着巨大的压力,反复在其中斡旋、劝说,这才让皇帝驳回了自己原先既定的旨意。   无论结局是怎么,秦家整个家族已然就此覆灭,这些无辜的亲眷原本是要被发派到教坊司的,谁料皇帝御笔一挥,竟是将全部家眷流放到凉州,男子充军,女子则贬斥为奴。   至此,宋氏知晓大势已去,在御林军派重兵来查抄秦家的那个晚上,一个人枯守在秦家祠堂内,她没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却独独传唤了自小照顾安恕的乳母,进入祠堂进行了一番耳提面命的密谈。   ==================================================================================   等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天地间已经是一片万籁俱寂,身旁的一众妇孺早就已经熟睡过去了,只有庙外还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巡察兵吏轻轻走过的动静。安恕身上的衣服已经快要烤干了,可她依然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双臂抱着膝头,木然地望着那团燃烧着的火堆发呆。   齐玫刚打了个盹儿,却被一根枯枝爆出火花的声响给弄得马上惊醒了过来,她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环视了一下左右,这才轻轻推了推身旁的人。安恕很快的转过身望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澄澈又安宁,没有丝毫的疲惫与倦乏,齐玫将自己手上那件烤干了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之后就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轻声问了一句:“小姐,你一直都没合过眼吗?”   安恕沉默着摇了摇头,因为自打知道自己重生了以来,有很多事情都明显地发生了变化,她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现在获得的信息还是太少,她需要一直等走到了嘉阳城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因为她留意了这半日,可在押解的军队里,却依旧都没能发现邵敬潭的踪迹,她甚至在心底升出了一阵恐慌,若是这一世也再遇不到他了那该怎么是好。。。巨大的希望之下也孕育着巨大的隐忧,二者相辅相成,但无论将来面临的是什么,都不能斩断她奔向他的决心了!只有这一世,她要好好的只为自己一人谋划,成全自己这段再续的姻缘。   正暗自思忖着,齐玫又朝着安恕的方向凑了凑脑袋,安恕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告诉自己了,她抬眼望了望庙口,见没有人注视着自己这个方向,这才将头也凑近了齐玫,等着她说出早先欲说还休的那件事。   齐玫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到最小,这才对着她娓娓道来。   “小姐,你还记不记得抄家的那晚。。。”   原来在秦家被团团围困的那天晚上,府内早就是一片人心惶惶了,只剩唯一的当家主母还算镇定,大多数人都聚拢至前厅,或悲愤,或凄惶,或恐惧,或迷惘。。。   齐玫原本是想赶去西厢告知并照看安恕的,却一个眼尖地发现了乳娘顾嬷嬷顺着一丛□□小道往宋氏久居的祠堂处疾步行去,她心下迟疑,转而也借着花木扶疏的遮掩,一直尾随着她跟到了祠堂外。   她看着乳娘被请进了堂内,自己转而轻巧地伏在窗棱边上,探耳聆听。府里现在根本就没有人还有心思会去追溯一个小丫头的行踪了,她自然就毫无顾忌地隐在漆黑的夜色之下,隔着一层窗户纸静悄悄的听着房内的动静。   齐玫打小就是安恕的心腹大丫鬟,秦家的丫鬟,不管是买来的,还是家生的,男子都要在冠一个“灵”字,女子也都要冠一个“素”字。齐玫双亲早亡,等年岁大了一些之后就被自己的姑姑姑父给卖到秦家来做奴仆,本来分给她的名字是“素清”,按理说也是个颇富诗情画意的好名字,谁料待安恕一问她原本的姓名,只道了句“华堂举案齐眉乐,锦天歌客笑声欢”,然后就笑着赞了句“好名字”,虽说此“玫”非彼“眉”,安恕倒也没有再勉强她去改那个素字辈的名字了,自此就一直“齐玫齐玫”的这样唤了下去。   齐玫来秦府那年才刚满十岁,后来安恕一问才知道她就比自己年长两个月不到,对身畔这个朝夕相处又细心谨慎的侍女倒是更添了几分满意,只要一得空她就会亲自教导齐玫读书认字,人前是主仆,人后却像伙伴一样这么亲密相处着长大。   话题再扯回来,说道齐玫趴在窗沿上,偷偷听着屋内的动静,谁知竟让她给听到了个天大的机密,这个机密恰恰就在刚才救了安恕一命。   宋氏将顾嬷嬷唤了来,无非就是要叮嘱她一件要事。   眼下秦家这座大厦已倾,秦老爷又无子,自己亲生的嫡女安慈早在六年前就已嫁入了相府,做了当今右相嫡次子的正房夫人,想来此次事件对她的冲击即使不小,但在相府的庇佑下或许也是能够被保全下来的。   秦家如今尚无子嗣以承继,现在索性也就断了这么个念想,安恕虽说是一直被养在自己膝下的,但说到底也不是自己亲生。如今家里遭了难,就更是没办法把这个女儿安排一个出路给送出去了。   如今摆在眼前的路那么就只剩下一条了。。。为了不让她受太多的苦,与其流放边关任他人欺凌践踏断送了清白,还不如一死落得个干净。   宋氏最后又絮絮对着乳娘叮咛了一会儿,怕她关键时刻下不了狠心,反复地劝说着她:“你我都是打小看着安恕长大的,如果没有这桩祸事发生,凭着她的容貌,就是将来嫁入皇家也不是没可能的。。。可如今。。。我亦时日无多,也只能叹一句这孩子命里无福罢了。。。”   顾嬷嬷最后又反复地保证了几遍,说自己届时一定会见机行事,必不让二小姐上路时受太多苦的,宋氏这才放心的将她遣了出去,之后就关上了门,自己服了毒,没过多久就倒在了这件老祠内。   再听完这段机密之事后,齐玫当下只觉得心凉了半截,大户人家一朝失势,竟似落得连升斗小民都不如,她曾经只以为自己身世飘零,无端卖给别人为奴为婢,现在想想安恕才是真真的可悲,竟是连活命的希望都能由亲人断送掉,连这最宝贵的性命都被算计了进去。。。   齐玫轻言细语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与了安恕知晓,她这才算是真切地明了了当年落水事件的缘由,曲折离奇到令人生惧!原来她并不是因为失足的意外而落水的,想必就是顾嬷嬷将她给推下水的,之后她为了不苟活,又或许是为了偿自己的命,最终也选择了走向死亡的这条路。   安恕想着前一世时若不是邵敬潭的奋力相救,原来那会儿自己的那条命早就该没了不是吗?还是丧于自己的至亲之手。。。枉她一厢情愿地想着为这个家族复仇,拿自己最纯白无暇的身体与灵魂去跟一个魔鬼做了交易,真真的不值得!   有一滴泪水迅速地坠落了下来,溅到了她自己的手上,是在哀悼那个过去的自己么?她无声地苦笑了出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追究计较好耿耿于怀的呢,这个世道本就是那么黑暗又艰难,经过的那一世不是早就教会她自己要摒弃掉这些最没用的情感了么?可为什么还要如此脆弱的流泪。。。   齐玫看着她低头默然垂泪的样子,心里不禁又酸又疼,她轻轻揽过安恕的肩膀,在这个冷淡的深夜给予着她自己能够给予的全部温暖。   “小姐,你不要怕,不管前面的路是什么样的,不管有多么艰难,齐玫一定会陪着你的,纵然就是一个死,齐玫也会先下去地底下。。。”   安恕快速地扬了头,伸手堵了她欲要再说下去的唇,她抹干了脸颊上的泪痕,对着齐玫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齐玫,我不会让你死的,请你一定要相信,这一世我一定不会让你走向那个结局的。” ☆、第五章      破庙外熹微的晨光一点点地驱散开了浓黑的夜,虽然天色还没完全亮起来,却已经有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外出活动捕食了。   安恕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她慢慢睁开了酸涩的眼,迟缓地将手上的那件外袍抖了抖。贴身的衣物还残留着烘烤了一夜的温暖干燥,她刚要往身上罩,谁知动作略大了些,有个东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从怀里掉落了出来。   安恕没看清那是个什么物件,倒还是眼疾手快的就要去接,她原以为会掉在地上弄出的动静会引来官兵的查探的,不过好在庙里的地上早被铺了一层不薄不厚的稻草,那枚物件掉落其上,只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叮”,就连身旁的人都没察觉到。   但她一看到眼前的那枚东西时,整个人就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因为掉在地上的不是别的,正是她上一世服毒自尽前挽在发上的那一枚素银钗。安恕赶紧蹲下身将它捡了起来,再一次地确认了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举动之后,重新小心仔细地将它收入了怀中。   这件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过玄妙了,安恕隔着一层衣襟用手轻轻摩挲着这柄银钗的形状,剧烈的情感反复地冲刷着她的心魂,震撼得她差点又再度落了泪,忍了好半晌才将眼眶内的泪水给忍了回去。   她虔诚地觉得这就是天意,是她悔过后的一次希望,是能重新找回邵敬潭的一柄钥匙,将她再次带到了有他在的地方。她才刚刚十六岁,一切都是那么的早,所有的事都还来得及转圜,她们还可以有这么这么多的日子可以朝夕相处,甚至还能走向与前一世明显不同的结局。   想着前一世,其实于她而言就在不久之前,当自己从她人手里重新拿回这枚银钗时的情形,安恕差一点就喜极而泣了,暗自庆幸着不管原先受了多少的苦难,可老天终究还是待她不薄的。。。   话说这枚素银钗的由来,确是当年邵敬潭增予秦安恕的定情之物,东西虽说是不甚贵重,却寄托了这个向来寡言的男人最炽烈的情意。自打那时邵敬潭将她从水里给救了上来,再到押解路上的点滴陪伴,年轻的军人从最开始的怜惜之情,到后来的相处中就倾心恋慕上了她。   虽说安恕这一生已经注定是罪臣之女了,沦落为奴也是既定的结局,但邵敬潭还是为了他动用了能够动用到的全部关系。可当时的邵敬潭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宣武校尉,军功都是每一场硬仗里奋力厮杀实打实的挣出来的,可不管是从权力再到人脉,他能尽的力也都是有限的。   即使在面对当时如此的世道艰难与人情险恶,安恕仍是顽强的撑了过来。十六岁的豆蔻韶龄,在面对着这样一位英武男子的示好时怎么可能不会心动!   她知晓他心内苦,也不强求什么结果,边关生活艰苦异常,常有北戎军队奔袭百里肆扰毓国边境城镇,她唯一盼着的就是能够守在他身边,在他打完一场恶仗回来之后还能隔着人群远远望上他一眼,她便安心了。   只是好景不长,在时隔十个月之后,来自帝京的皇三子莫永淳借监察凉州军政一事来到安恕身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向她抛出的那根复仇的绳索。   ===================================================================================   在经过了“鬼胎案”之后,大皇子的势力已经基本被肃清了,这种局面下看似受益最多的就是二皇子了。   为何?因为三皇子永淳先天就患有足疾,母妃的家境又不够显赫,自然是无法与那位风头正劲的二皇子相竞争的。   这位三皇子倒也能忍,他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只安心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旁的皆不涉足、不理会,且不论他是否别有居心,但这一切在当时的元昭帝眼里却成了安分守己的典范。   当他来到安恕所处的凉州嘉阳城时,她的命运就开始一点点地发生了转变,再表明了自己一片倾心相许的诚意之后,安恕很明显地并没有被他所打动。   男人倒也不急不躁,他不温不火地表示仍会给她时间让她来好好考虑,届时要不要随他回京全在她的一念之间。只不过在临出门前他轻飘飘地附上了一个若有似无的问句:“安恕,你以为,你父亲获罪被杀,真的像大理寺所断言的这么简单吗?”   甫一说完,就不再看向她,径自拄着拐走了出去。因为他心里知道,秦家的冤案对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死穴,她是不可能不上钩的。。。   安恕被他的这个问句给蛊惑住了,父亲含冤被害,家族就此尽毁,她能猜到这里面涉及到了什么样的宫廷阴私,挡了什么人的夺位之路,怎奈自己只是孤身一女子,又被贬斥为奴,不能为父亲、为整个秦家报仇。   莫永淳的话语果然起了作用,他成功地燎起了安恕心底复仇的欲念,烧灼地愈发炽烈,最终令她毅然决定抛却一切,包括她跟邵敬潭之间的感情,选择追随着那位皇子重回帝京。   在离开凉州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恰好是个中秋,原本预示着团圆的日子,却孕育出了离愁。   安恕狠着心将那枚银钗重新交还到邵敬潭的手里,男人一脸的错愕与讶异,他想不清是什么原因令之前这个让自己倾心以待的女子在今夜变得如此冷绝无情。他想要去查探她真实的神情,可安恕却强硬地别过了头,她只是拼命忍着欲要夺眶而出的泪,努力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只寡情的兽,她将自己的语调变得冷血又生硬,平平地道了句:“自今往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望君珍重。”   转身欲要离开的瞬间,邵敬潭急迫地抓住了她一侧手腕,焦急地问了一句:“那么,安恕,在那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骗我的?你从未曾属意于我过,是吗?”   秦安恕始终没有转回身,自然也就没有机会看到这个向来坚毅的男人脸上落寞的神色与赤红的瞳眸,最后她像是完全放弃了全部生机,忍着胸口汹涌澎湃的情感,狠狠闭上双眼回答了他。   “是的,从未,你知晓的,我只想更好地活下去而已。”   邵敬潭终于撤回了自己紧紧抓握住她的那只手,安恕得了这个空子,觉得再多留一刻,这场戏就再也演不下去了,头也未回地快步走远了。   是夜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片云,就独留那一轮圆月孤清的高悬于天空,皓洁又清寒的月光随意地洒遍了他满身,男人依旧孤独地在原地立了好久,像是不敢相信这个既成的事实一样,银钗被他用力攥在手心里,力道之大甚至将它弯折出了一个弧度,他一气之下想狠狠地将它掷出去,最后却依旧没有这么做,因为尽管安恕伤透了他的心,他也依然舍不得。。。   安恕直到后来已经是用跑的飞奔到自己的住所,眼泪没有忍住地流了满襟,她没敢发出很大的动静,只捂住唇低声啜泣。   蓦然间,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只抬手掀开了帘幕边的一条缝隙,当看着那个男人还维持着相同的姿势站在原地的时候,她觉得心脏被揪得更疼了,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这段姻缘被她亲手给推开了,葬送了。   他在账外站了一夜,她在帐内也哭了一夜。她一遍遍地在心底默念,结局已定,就是这样了安恕,也已然只能这样了,你没有其他的选择,为了秦家,也为了你自己,现在断掉这份情,对谁都是最好,因为即便你留了下来,你们也不会有未来的。。。   可是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我亲爱的爱人,我甚至不敢向你好好道个别,就选择离开了你,我不奢求你能够原谅我,因为我终究还是那么深地伤害了你。 ☆、第六章      一路向东疾行了四个月,莫永淳也任她一路沉默着度过了四个月,就当是给她疗伤罢了,往后他们的时间还久得很,只要安恕一直乖乖待在自己身旁,他有这个能力让她将心思重新转到他的身上!   等到了京都颍川,这位三皇子的手段亦是雷霆犀利,他将安恕重新改换了头目,硬是册立了她为自己的侧妃。从此除了边塞的那个男人心头之外,这世上便再也没有秦安恕这个人了,有的只剩下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王子侧妃。   二皇子一方自恃再无敌手,越发的恃宠而骄了起来,这就显得一直隐忍蛰伏着的皇三子莫永淳更加乖顺,莫永淳本人也是能忍,凡事都摆出了副与世无争毫无威胁性的样子,久而久之日渐年迈的皇帝心中的那杆秤就失衡了。   在太和三十四年,也就是元昭帝过世的前两年,二皇子莫永洵因骄纵太过,竟联合了不少朝中重臣以“谋图大事”,被皇帝知悉后,终是废除了他的皇子身份,贬为庶人。同年,他终于昭告天下,立皇三子永淳为太子,望其守成基业,勤勉政事。   结果这个得来不易的皇位,莫永淳才坐了三年不到,就“身染急症”一病不起了,在临终前匆匆册立完太子,就撒手人寰了。   先帝膝下子嗣凋敝,到了莫永淳这儿亦是就只得了一个儿子,此子并非安恕所出,倒不是说她没怀过孕,在太和三十一年的时候她也曾怀过一个孩子,只是那时正处在宫廷斗争最激烈之际,无论是皇城内的夺位之战亦或是王府内众姬妾的内斗,都正处于如火如荼的阶段,根本就没来得及表示过多的悲伤就投身到更激烈的算计中去了。   新立的这位元孝帝年纪尚不足两岁,原本是府内卑贱的仆婢所生,其母范氏生产之后身子就一直没调养好,最终还是重病不起,药石罔效,不过好歹还算是留了这么一个根苗,之后就一直被安恕看护照顾着,一直到后来被簇拥着登上了皇位,安恕也顺理成章地晋升为皇太后,以一女子之身迈上了帝国的最高位置,每日在那道高悬的帘幕后参与国家政事的决议。   原本一切都似乎步上了正轨,安恕也该安心地享受着上位者的荣耀,怎料九重宫阙,烟尘骤起,老天并没有顺遂众人的愿望,只因远在青州的那位被驱逐的大皇子此番终于按耐不住蠢蠢欲动了起来。他先是游说动了青州太守,继而又杀了监察刺史,在青州与其毗邻的肃州交界起兵造反,自立为祁襄王,打着“逐邪佞,肃朝纲”的旗号,并号称拥兵十万,千乘万骑自西南而来,正式形成了与大毓朝分庭抗礼的形势。   良好的运转了近一百年的国家机器,第一次遭受到了来自内部的实质性冲击,接二连三的变故没能让此时的帝国掌控者慌了手脚,但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道理却再一次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应验了。。。   因为来自禁卫侍的确切消息,大皇子在帝京的眼线已经成功地与当朝左相牵上了线,届时打一个里应外合,整个王朝就将尽在敌手了。   安恕得知有变之后却是丝毫不乱,派出的禁卫侍更多了,专门监听监控着朝中的舆论动向,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但凡收到可靠的信报其当事人就都被悄无声息的下了狱。   之后就是内政处共同商议研讨看派出哪位将军上前线去抵抗叛军来袭,彼时的邵敬潭已经是官居三品的忠武将军,毓国一向崇文,最有权威的一品武将神威将军萧西孟如今也已经七十岁了,讨逆的这个重任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落到邵敬潭的头上,安恕对此一直不置可否,久而久之就有多心者开始揣测起了这位年轻的皇太后的心思,更有甚至竟是扯出了她与邵敬潭当年那段旧闻。   与其看着谣言愈演愈烈,邵敬潭在大殿之上主动请缨去抗击敌寇,安恕再也没了办法,见再也保不住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身披战甲上了前线。   却说邵敬潭的发迹史,原本他这一生都将在边境的风沙与征战中度过了,但他人生最大的转折却是发生在太和二十九年的时候。与嘉阳城一山之隔的北戎由于爆发了国内最大规模的疫症,越发地加剧了这个向来资源短缺的彪悍游牧民族的侵略性。   终于,就在那年的初春,北戎举倾国之力,向着毓国而来,小小的一个凉州自然是被推到了战争的最前线,而邵敬潭就是在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凭着勇武卓绝而扬名天下,以至于后来就得到了朝廷的赏识,并加以重用。   他在三十岁那年才成了婚,娶的妻子是军中同僚的女儿叶氏,这还是当年的元昭帝亲自赐的婚,婚礼亦是十分的盛大隆重,只不过新郎内心深处想的是什么情状却不会再有人知晓了。因着这位新婚妻子的名讳里带了一个“玉”字,安恕替莫永淳选的贺礼便是刻了“永结同心,和合百年”字样的一柄镶了赤金的玉如意,寓意金玉良缘。   安恕不知道邵敬潭收了她送出的这份礼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也永远没有机会去知悉他的任何想法了。即使是每日在朝堂之上,她也要拼命地一次次收敛着自己想要向那个有他存在的方向望过去的目光。可尽管如此,每日短暂的一个时辰的相处时间依旧是她最热切盼望着的时刻,没人知道安恕心内有多雀跃,哪怕日日要五更时分起身,也不能消减她一丁点的想要见到他的渴盼之情。   但是,好时光注定不能长久,在邵敬潭启程的那天,安恕再一次像曾经在凉州时倚在城墙边上那样望着他,这是她时隔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明目张胆的注目着他,她看着他他跨上马,挥令三军,头也没回地就奔向了那个未知的战场。她一眼都没有移开,因为女人不安的危险直觉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她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滋味,就觉得他将要走得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结果传来的竟都是些取胜的好消息,因为在正面战场上祁襄王被邵敬潭打得节节败退,青州大半的区域已经被迅速地收复了回来。   安恕心里既欢喜又隐隐地觉得不安,很快地,她的这种不安的臆测就演变为了现实,因为祁襄王早就暗地里做通了肃州州牧的关系,暗地里还藏着一支四万人的主力军队,当邵敬潭在青州的地界上激战正酣之时,那支军队从肃州直接北上意图直取帝都颍川。   邵敬潭那一方得知祁襄王计谋的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敌方势如破竹就要围攻京师,可他依然迅速抽调出了一支一万人的主力急行军,争取用最快速度回撤以支援帝京。   一路上日夜兼程,终于在十天之后跟祁襄王主力碰了头,邵敬潭以一万敌四万,对方却仗着以逸待劳之势,在距离京师二百里的延化城外展开了厮杀。   等到京城调派的城防禁卫军一万人紧急赶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祁襄王成功被邵敬潭绞杀,一万的急行军至此剩下还不到五十人,邵敬潭本人也连中三箭,血透重衣,力竭而亡。   彼时的安恕正跪坐在佛龛前虔诚地祈祷着,自打邵敬潭上战场以来,她每日里基本上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皇宫内的佛堂里打坐祈福,今日也是如此,只不过刚一跪下来的时候就是一阵的心烦意乱,还没等一段经文念完,供桌上的香烛就突然断了一大截,那截香烛伴着刚才还在燃烧的香灰就这么直挺挺地散落在安恕眼前。   当下她心里就升起了些不详的念头,心思更忐忑了,眼见着这经是再也祷念不下去了,她只好轻声唤了一直候在门外的内侍,命其速去打探前线的一切消息,务必尽数汇报于她。   结果是夜凌晨之时,消息就被传到了太后寝宫,宫人隔着茜红纱幔,向床榻上的安恕汇报了邵将军力战敌寇,最终战死疆场的时候,硕大的宫殿内死寂般地沉默了很久,侍人皆是跪在地上低伏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半晌过后,才从帘幕内传出了一个疲累异常的嗓音,女官内侍这才尽皆屏住呼吸陆续退出了寝殿。   安恕听着寝殿的门被轻轻的关上,才敢让泪水晕出眼眶,她无力地躺倒回了床上,整个人都失了魂,刚刚宫侍禀报的战果于她而言就像是瞬间被注入她心脏里的最苦、最剧烈的一剂□□,将她的三魂六魄全都涤荡到了身外。   大殿里静悄悄的,有不知从何处吹过来的风,轻轻拂过了她床前的轻薄帘幕,安恕“嚯”地一下就起了身,迅速抬手抚开了那片朦胧的纱,对着虚空的某个位置,轻声唤道:“是你回来找我了吗?”   她跟着步下床榻,赤着足踏在冰冷的灰色大理石砖地上,像是怕惊扰到什么的样子,边走边轻声地问:“我知道肯定是你,你在哪儿?能不能让我再见你一面,只一眼也好,求你。。。”   自从边关的那场别离后,她再没有任何机会能寻他说上一句话,他也再没主动看过她一眼,两个当事人对此全部都是避而不谈,装作根本不识的样子,可安恕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她从未忘却过他哪怕一天,以前还有仇恨能够支撑着她,可在知晓了当年那桩秘辛背后的阴谋诡计之后,心里就只剩了无穷无尽的苍凉,即使是父亲一族得到了平反,心里那一角也早已经丢失了,再也拼凑不全了。   空荡荡的殿内没有任何声音,也根本再不可能有人来回应她了,安恕这才泪流满面地跪坐在了坚硬的地上,这是她在忍了这十五年以来第一次撕开自己完美的伪装,放声恸哭的一次。但是无论她现在想再做些什么弥补与挽救,也都是没有机会了。。。 ☆、第七章      第二日深夜,从皇城内飞速地驶出了一架极其素简的马车,虽然早就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候,可这辆马车沿途却是没有受到任何关卡的阻拦,一路顺利放行,径直地行到了已被追封为武威侯的将军府门前。   安恕一身皓素,颤抖着手掀了帘子,就在内侍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结果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已被搭建好了的灵堂以及两侧贴着的挽联,中间那个巨大的“奠”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眼里,慑地她的脚步也跟着一顿,一直紧随其后的那名内侍宦官也马上停了步子,恭敬地候在她身后一尺之遥的距离。   府里甚至没有任何奴仆侍婢前来接应,许是因为入了夜的缘故,整个邵府幽静得令人望而生畏,安恕看到了那个跪在灵堂前一动不动的纤瘦身影,才抬腿迈入了堂内。   内侍看着她走了进去,之后就关上了门,安静地守在外面。   跪着的那位将军夫人叶氏虽是一直闭着眼睛的,可在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后却勾起了一个寡淡的冷笑,她随意地抬手抚落了颊旁的那一抹泪痕,丝毫不惧怕安恕现在的身份,既没请安也没问礼,只迅速地回转过身子,一照面就对着她发出了毫无半点感情的诘问。   “你看到了啊,他已经死了,没错,就是为了你死的,现在你满意了?”   安恕没有理会她的无礼发难,更不会去在意她方才的言辞是否放肆了,因为停在堂前的那樽金丝楠制的棺木里就躺着她此生挚爱的男人,她和现在这个委顿于地的眼圈赤红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区别,她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一样的痛彻心扉。   安恕没去做任何吊唁的举动,她甚至都没有对着他的牌位去上柱香,只是“砰”的一声跪在了邵敬潭的棺木前,额头抵在上面,呆呆地抬手抚摸着它,好似隔了这么一层冰冷厚实的木料就能触及到对方一样。   叶氏看着她的动作,嘴角的那一抹冷笑牵得更深了,她甚至讥讽得笑出了声,眼里虽是蓄满了泪,声音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向着安恕迅猛地切割了过去。   “你现在还来他灵前搞这一套假惺惺的慰问做什么?哦。。。对了,我还没先恭喜您啊太后娘娘,您的江山从此以后稳固啦,他为了您拼死拼活豁出命去可真是值得啊。”   安恕对她的言语充耳不闻,又或是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她就一直伏在棺木前,像是成了樽不会动弹的雕塑。   叶氏看着她的样子,心里面的哀伤早就被胸口的嫉恨与怒火给全部挤走了,她话锋一转,向着安恕的位置厉声喝道:“您在怎么样都没有用的太后娘娘,我才是邵敬潭的正室夫人,哪怕他就是个死,也绝无可能迁到您的祖坟里头去,您以后的坟茔那可是在先帝的昭陵,那里头躺着的才是您日后的枕边人呐!至于邵敬潭,你们两个合该今生无缘,来世更没那个福分能修到一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哈哈。。。”   她笑的声音愈发地尖利,到最后竟像个泼妇一样发泄着自己内心里被冷落了这么多年的不满与忿恨,眼见着安恕似是没有被她的言语刺激到,仍旧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被激发出的怨与恼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安恕身前,作势就要去将她拉走。   门外的侍人一直留心着堂前的动静,这会儿一听情况有变,还没让叶氏碰到安恕的一根头发呢,人就已经被拽离了她身边。   这边厢无论闹出了多大的动静,安恕都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处在台风的风眼处,一阵诡异的沉静。   叶氏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的,就那么木然地靠在棺木旁,眼中酸涩,心里面亦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她从未曾像眼下这一刻般如此渴盼着时光能够倒转,如果还能够回到过去重新做一次选择,她一定不会放弃曾经那段近在咫尺又唾手可得的感情,可是命运它就是这么狠戾无常,它轻而易举地就能摧折掉每个人毕生的企盼与希望,没有任何人能够逃得掉!   安恕心下一片惶然,悔恨与自责像是汹涌的浪潮朝着她迎面打了过来。   一直抚触着那樽森冷棺木的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她心里翻卷过了无数的念头,最终只化成了无穷无尽的凄凉,将伴她走过这一生的凄凉。。。   尽管我是多么的抗拒,不敢去听,不愿去看,甚至欺骗自己不去相信这个事实,都无法让我能够再多看你一眼,多听一次遍的声音,多感受一次你曾经站过的位置,可它们今生都不会再出现了,那么我要怎么用余生的全部光阴去继续欺骗我自己所有的感知!   我毕生挚爱的那个人呐,我终究,还是那么深的辜负了你。。。   想到这里,她才像是回过了神,泪水阻也阻不住的往下淌,却只能徒劳地压抑着自己,不让任何过激的感情流露出来。   身后被制止住动作的叶氏也像是丢了魂似的,对于眼前的那个此刻正隐忍着痛哭的女人也没了兴趣的样子,她在内侍制止的动作下摇晃着站起了身,向着安恕的方向,虚弱地道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三个人,全部都是输家,只不过他先走一步,提早解脱罢了。”语毕,就挣开了钳制,转身离开了灵堂,独留安恕一人在此枯守一夜。   ====================================================================================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灵堂内的那扇门被缓缓打开,又被悄悄合上了。安恕仰头望了望那轮还没来得及落下的圆月,口中轻声念叨着:“又到了十五了啊。。。”   一旁的内侍很快的接了下去:“回禀娘娘,今儿个是中秋。”   她缓慢地闭上涩痛的双眼,默诵了一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甫一念完,眉角就跟着微微一跳,她再没有一丝的迟疑,朝向门口那辆一直候着的马车走去,宫人见此,也毫不犹豫地跟上。她就这么悄无声息一来一回,仿佛没有惊动到任何人,可心里面究竟被带走了些什么,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能知晓了吧。。。   太医:回忆部分有点拖沓,没办法,谁让这俩人这么墨迹。。。┑( ̄Д  ̄)┍(摊手)   安恕:我都没嫌你文笔差劲!   太医:秦小姐稍安勿躁啊~要不我喊小邵过来跟你一聚?   安恕:(娇羞状)哎呦,你别。。。人家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敬潭:(安静的路过)   太医:诶诶。。。你不用低头了,人家已经走远了。。。   安恕:都怨你!!!   太医:我真冤枉,你这么大个人杵在这站着,他一眼都没看你,你反倒还赖我,啧啧。。。 ☆、第八章      清晨时分,等到齐玫也醒过来了的时候,安恕颜面上已经半点反常的神态都寻不到了。   她扶着齐玫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又替她理了理鬓边微微散乱的发。   齐玫揉了揉眼睛,昨晚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已经毫不知晓了,下意识地抬首望了安恕一眼,这才发现她眼底的那片青黑。   她心中免不了一紧,关切的询问道:“小姐,昨晚,你是一夜都没合眼么?”   安恕看着周围已经三三两两起身的人,压低了声音,回了她:“倒是睡了一会儿的。”   齐玫一听她这副语气,就知道那一会儿大概也没有多久了,她赶紧把安恕揽到身侧,俯在她耳畔,细声道:“小姐,咱们现在已经不比从前了,便是能得一分休息的时间就得好好珍惜的,现在离凉州路上还得走不到两个月,半途若是身子撑不住,定是到不了了的,你也看到了,之前那些掉了队的老弱,估计多半也都已经凶多吉少了。”   安恕心下一阵感激她能跟自己推心置腹的说这番话,眼下的秦安恕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秦安恕了,昨天落了水索性是没生出什么大病来,看现在的情形邵敬潭是不会在队伍里出现了,不过好在齐玫还在她身边,对于她而言无异是另一个可以全心信赖的依靠。   一直到外间的兵吏厉声催促着,庙里的众人也都已经打点好了自己直到走出破庙的那一刻,阳光重新地洒遍了安恕全身,暖融融地围裹着她,庙宇旁还栽着几颗杏树,原本看似已经凋零的枝桠上重新开出了细小的奶白色花蕾,这种新生的感觉给早已心如死灰的她重新带来了生机。   身畔不断有巡视走动的官兵在清点人数,她向着凉州所在的西北方遥遥望过去,幻想着一个今世可以得到的未来。纵然路途依然会艰辛无比,但却是有他存在的那个未来。   =================================================================================   沿路又行了半月,一直到进入并州境内,路上押解着的因家族而获罪的一众犯人们已是去了五分之一,无非都是些年迈的老人跟年幼的孩童,优胜劣汰的法则不管在哪个领域都是这么的残酷。。。   路上的住宿食水条件越来越恶劣,甚至有过走了一整天才找到一条溪流的经历,而队伍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停下来片刻以供众人休整与饮食。   一路相携的主仆二人也都瘦了整整一大圈,不过好在安恕心里面那团希望的火苗一直都茁茁的燃烧着,哪怕遇到再艰难的环境竟是都一直咬牙撑着,没让自己的身子垮掉。   两日后,这一行流放犯的大队人马进入了并州境内的杞城,众人好歹算是能够找个小驿站歇歇脚了,结果还没等歇上一个时辰,城东那条主干大路的尽头就又传来了一阵喧嚣的人声。   安恕其实已经大致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也就没像旁人一样好奇地聚集着倚到门框上去看,依旧倚靠在后院一间柴房的柴火垛上闭着眼补眠以恢复体力。   看管的士兵见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就都抽出了武器阻在门口,厉声训斥着诸人。大部分的人见此情形都退回了原处,只余下几个好奇心重的还抻着脖子往门缝外面瞄。   结果没过多久,喧哗声伴着纷乱的脚步声就朝着这家小驿站而来,安恕知道那个人就要来了,索性就挣了眼,看了看靠在她肩上还在沉睡中的齐玫,又将她身上搭着那件外袍拢紧了些。   刚停下动作,就有人上前来使劲拍门,管事的将门敞了敞,来人上前禀明了情况,一小队衣衫褴褛的民众就这么着陆续走了进来。   杞城的这间驿站原本就不大,二楼倒是有几间可以供人住宿的房间,但那肯定是轮不上安恕她们这群犯人的,管事也就勉强腾出了后院的位置来安置她们。可是这么一日之内连续挤进了两拨人,自然连这后院都显得有些人满为患了。   今日到的这一批犯人都是自冀州出发,途径并州前去流放地的,其中倒是有两位安恕想回避都回避不了的。   因为父亲犯的事牵连到了冀州本家,族里两位叔伯的家眷也就跟着遭了难,这其中就包括了安恕大伯家的女儿安惠跟三叔家的儿子安忍。   安恕印象里就只见过她们两回,说上过的话统共不超过十句,只记得这位大堂姐就比自己大半岁,因是大伯家里独女的缘故脾性多少有些跋扈,仅有的两次见面的机会里对安恕也大多是爱搭不理的,有次临走时还被她给抢了腕上的珠串。   至于安忍,她就更没有什么印象了,只约莫记得只比自己小个一两岁,平日里也是极安静的一个男孩子,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出旁的了。   等到后院的门被打开,这群人走了进来,才发现这间不大的院子里面已经都快站满人了,原本就有些紧凑的空间现在也即将下不去脚了。   秦安惠从一大早就一直走到现在,连口气都没喘匀,就在外头官兵的催促声中给赶着关进了后院,她右脚被磨得生疼,脚踝外侧甚至磨出了一个很大的血泡。甫一站定,就赶紧一手扶着安忍,找了个石墩坐了下来查看自己的伤势。   秦安忍毕竟也已经十五岁了,他有些避讳地移开了眼,结果就发现了正坐在柴火垛上面的安恕。   前世与今生的情景在安恕的脑海里被奇异的重叠了,她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受,也跟着呆呆的望向那两姐弟的方向。   秦安惠查看完伤势又自行粗略的处理了一下,原想让身边的这位堂弟给她打盆水过来再清洗下的,却发现他的视线直愣愣地望向右前方的某处,这才好奇地也跟着看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待发现了竟然是秦安恕面无表情地回视着她们所处的这个方位的时候,她心头一腔无名火随即彪起。   她也没让秦安忍继续扶着,就这么迅捷站了起来,忍着脚上的疼痛挺着腰杆径直朝向安恕的位置疾步走了过来。   安恕见着对面人的架势,也跟着站起了身,从重生到现在,无形中有很多事都改变了,只这位堂姐的脾气倒是跟前世一点没变。   身旁的齐玫本来睡地就不沉,安恕那个起身的动作让她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待认出了不远处的那个气势汹汹的女子是谁时她眸中明显地晃过了一丝诧异,可在看到安恕丝毫不乱的神情后,就也跟着站了起来,身子甚至还隐约地向前探了两分,想将安恕护在她身后的样子。   有平素惯常好事的人估摸着已经瞧出来气氛不对了,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念头左右来回观察着左右两方的情况。   秦安惠在安恕面前一尺的距离站定,她自小就瞧这位堂妹不甚顺眼,就凭着她那副妍丽的容貌,从小就能讨得家族里一众长辈的欢欣,只要她一来,自己就自动沦落成了陪衬一样,一想到此,她就剑拔弩张地开了口:“哈!我当是谁,原来是祸害那一家,你爹可真是能折腾呐,愣是将我们秦家满门都折腾进大牢里去了。砍头的砍头,□□的□□,流放的流放,我若是你,知道自己的亲爹连累了这么一大家子人,早就自行了断了,哪儿还会等到现在,落到了这么个众人贬低嘲笑的境地。”   齐玫抢先开了口:“惠小姐还请嘴下留德,老爷的事摆明了就是个诬陷,如今令秦家走到这幅田地也并非是老爷意愿看到的,人死为大,还请您多担待了。”   齐玫刚一说完,对面秦安惠的怒火立马就烧得更旺了。   “哪儿来的小浪蹄子,怎么着,你主子是个榆木疙瘩,你这么个没教养的还敢上来替她顶撞我?!还敢说什么诬陷不诬陷,那可是大理寺定下来的罪,你老子要谋反,却拉了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跟着垫背,好一个忠孝节义都占全了啊。。。”   安恕伸出手臂将齐玫挡在身后,眼前这个状况让齐玫去顶光是气势上就压不住,更别说是身份上了,前一世的这时候是邵敬潭一直在护着自己的,这一世怕是只能单打独斗了。安恕默默地想着,这才启了齿,不缓不急地道:“惠姐姐,我先替我父亲向你道声对不住,不管因由为何,这场祸患都是起自父亲头上,这确是不争的事实,但好歹亲戚一场,已然到了这步田地,不相互照应着也就罢了,何必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亲戚一场?!呵,是啊,若不是跟你们家沾上了这层亲戚,也不至于牵累的整个家族覆灭,你现在还有脸跟我谈什么亲戚不亲戚?!”   安恕脸上连一丝多余的感情也没有,接着她的话讲道:“那我们便不论亲戚。。。”她轻轻扯了扯嘴角,漾出了一抹浅笑,看起来魅惑又娇艳,软糯的女声随即响起在这座不大不小的院子里,也响在了每一个萎靡潦倒的人心头。   “在这个世上呐,人命本就如蝼蚁,更何况是已经沦落为阶下之囚的我们,又何必互相倾轧不依不饶。再者说,死是最容易的事了,闭着眼往河里一跳,扯了腰带往树上一吊,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保你一命归西,再谈什么身后事、怨憎苦转眼就都成空了。而我今天选择活着去面对一切,确诚是下了比那一死还要大的决心的,因为。。。”她那双璨若寒星的眸子转而紧紧盯住秦安惠,掷地有声地道:“我从今日起要面对的是无止尽的不明真相的小人对我、我的家人无情的诽谤与言语上的讥讽轻谩,你觉得跟这些比起来,死对于我而言岂不是太过轻松的一件事了么。”   对面的女子被安恕这番话给激得立马跳了脚:“你什么意思?你骂谁是小人?”   话落,她扬手就朝安恕的面门掴了过来。 ☆、第九章      如果放在过去,安恕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肯定是顶不住这么泼辣的行径的,但她好歹也在深宫内院里浸淫了这么多年,秦安惠的举动于她现在而言其实已经算是相当的小儿科了。   还没等齐玫反身上前想挡住那一下的当口,安恕自己就先平稳地抓住了她欲要扇过来的一掌,秦安惠气得涨红了脸,怎么也想不到从前那个温温糯糯的堂妹这才过了两年的功夫不到就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   她还想使劲将手腕从安恕手中抽出来,却依旧被对方死死的攥着,眼见着自己当众出了个丑,周围众人还都抱着看好戏的情绪围观着她的行动,动作就快于意识地再次挥出,结果她左手刚抬到半截,就被身后一人给拦了下来。   秦安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动到了二人眼前,他轻轻巧巧地就制止住了这位大堂姐,将她整个人连拉带拽的带离了安恕。   秦安惠当然不乐意,左右扭动着身子推搡着身后的安忍,想让他松开自己,她今天一定要狠狠教训教训秦安恕!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人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扫了她的面子,还被她给夹枪带棒的奚落了这么一顿,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大发了。   正拉拽间,安忍倒是向着对面的安恕说了声:“恕姐姐,你别介意,大堂姐就是还没能接受这个现实,加上这一路走来也吃了不少苦,难免还有情绪在的。现在这个境地,是我们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但既然木已成舟,倒不如想想怎么安顿今后的生活更实际些,我先带大堂姐到那边冷静一下,等晚些时候再过来找你吧。”   安恕看了眼这个沉稳的弟弟,也没作声,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就看着他们二人慢慢走远了,秦安惠对安恕还是边走边骂,最后安忍无法,只好硬堵了她的嘴,走得更快了。   周围还想继续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渐渐散去了,安恕重新回到了柴火堆上抱膝坐着,一旁的齐玫也不知该安慰她什么好,只能轻轻地揽过她的肩,来回的摩抚着。   安恕心里面无声地叹息了一句,这才是刚刚开始啊,后头的路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她有些无奈,但是只要一想到目的地的那个人,还在等着她的那个人,就会有源源不尽的勇气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她反而转向了齐玫,唇角勾勒了一抹笑,似是对她,也似是对着自己说道:“没事的齐玫,我不会去在意她所说的一切,不管今后的路有多艰险,无论还要遭受多少次非议与责难,我都会撑着走下去,一切会不会好起来我也不清楚,但我不会畏惧,所以不要怕,也不要为我担心,人活着本来就比一死要艰难得多,既然选择了走生的这条路,我就不会半途而废。”   况且还有我爱着的人正在远方等待,我怎么可能还会放弃,安恕默默地想着。   路上又走了约莫半个月,自打这两支押解的队伍汇合后,就聚集成一支向着目的地前行。在此期间安忍过来寻安恕说话的机会寥寥可数,因为安惠那边只要一跟安恕碰上头就会做出各种言语上挑衅的行为,后来安忍也就放弃了过来叙旧的念头,只时刻看护着那位大堂姐,期望着她能少给安恕那边找麻烦。   路途已经行了过半,被押解的众人也已尽数抵达宣州境内。   宣州是毓国面积上最大的一块区域性州府,虽说最大,但土地却也是最贫瘠的,有一半以上的土地是被滚滚黄沙覆盖着的。   安恕看着眼前这片浩瀚无边的沙漠海洋,心底漫上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荒凉,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白骨埋没再此,她们中的很多人远离故土,却是抱了此生再也回不去的遗憾每日行路,半路上因为疾病、困厄,有多少人再也没能爬起来,就这么着被匆匆掩埋进路旁的荒草丛中。   如今最困难无比的当数水源了,很多时候哪怕走上一整日也很难发现一处小水洼,安恕沿途寻找着所有能寻找的容器,只盼望着能在发现下一处水源时私下里多贮存一些饮用水,可是每每还没等没走上一个时辰,贮存的那点水也已经被蒸发干了。   尽管环境越来越恶劣,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要经受着撑不过明天的绝望。可是这一切都不能让我停下来脚步,甚至都不能再让我迟疑一刻,因为我爱的人呐,我正在一步一步离你越来越近,你感受到了吗?   ====================================================================================   此时此刻距离宣州八百里外的嘉阳城驻军戍所内   邵敬潭全身一时冷一时热,冷的时候如坠冰窟,热的时候又似被置于炭火上炙烤,前胸跟后背皆是一阵彻骨的疼。   这就是死亡的滋味么?不是说人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吗?他在心里面苦笑了下,为什么这幅躯体还能感受到痛苦,像是要痛到他的灵魂里面去一样。   耳边有军靴踩踏在地板上的摩擦动静,声音不大但却很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接着就听到了有器皿被搁置在桌面上的轻微碰撞声。   怎么回事?   疑惑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转了千百道弯,失去意识前的最后那一幕景象,还那么轻易地就能被回忆起来,他深深的记得自己率领了一支百人亲卫,独闯敌方中军,在祁襄王惊愕的眼神中砍下了他的头颅,但是在这之前他也已经被三支箭贯穿,在倒下的瞬间他就在想,她的江山从此将再无后顾之虑,那一刻他心里只剩下疲倦与释然,再无任何挂碍。   可背上的撕心疼痛显得更加明显了,他有了一种恍惚的感觉,难不成自己这是还没死吗?   眼前浮现出了人影晃动的情景,邵敬潭努力地睁了睁沉重的眼皮,马上就有个焦急的声音从头颅上方传了过来。   “老邵,怎么样?你醒了吗?”   邵敬潭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无意识般的□□,他这才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因为他现在正是侧躺着的样子,前胸和后背处还堆了厚实的被褥,为了防止他身子的移动。   看来还是没死成吗?他的那颗心脏渐渐沉了下去。。。不过他的伤不都是胸前那三箭么?什么时候伤到背上了。。。   正疑惑间,他才发现眼前的人还在打量着他的样子,只是逆着桌上那樽烛台的光,面目倒看得不是很真切。   他小心地从胸口吁出一口气,结果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又牵扯到了背后肩胛部位的伤处,疼得他当下就发出了“嘶”的一声。   屋中人刚搬了把椅子想坐过来,就发现了对方明显不适的表情。   他赶紧抢上前,关切着询问道:“没事吧,你可千万别动,莫先生可是吩咐了我好几遍,让你先保持这个姿势躺两天,等背上那个伤口止住了血再平躺,要不不利于恢复,将来要是你这条膀子残了可别怪我没提前跟你嘱咐啊。”他最后又威吓一般地将后果说得严重了几分,制止住了他欲要挣动的手臂。   邵敬潭此刻已经清醒过来了,也已经发现事情不对在哪儿了。因为眼前坐着的这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萧承绎。   但是在他过往三十七年的记忆里,萧承绎早就在太和二十六年那场跟北戎军的追击战中牺牲了。。。   那么现在。。。是什么时日了。。。 ☆、第十章      邵敬潭复又闭上了眼睛,待气息平稳了几分,才张了张口,想问问对方眼下是什么情况的,结果刚一发声,只觉得声带干涸嘶哑的厉害,他又咽了咽口水,结果整个喉咙都火烧火燎的疼痛了起来。   萧承绎一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是怎么了,一手端了茶杯就送到了他的唇边。   “行了,好歹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小爷就勉为其难地伺候你几天吧。你烧了这几天,嗓子肯定哑了吧,喝两口润润先。”   邵敬潭就着他伸过来的手大口饮尽,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得到了滋润,嗓子也没那么干燥了,这才问出了早就盘桓在脑海里的话。   “我这是。。。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年月了?”   萧承绎刚伺候完他喝水,就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给弄了个满心疑惑,他拧着眉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拿手背拭了拭他额头的温度,嘴里嘟囔了一句:“不会还烧着呢吧。。。下午的时候明明已经退了啊。。。”   待触及到邵敬潭额头上明显正常了的温度后,他才停了动作,只眉头依然拧着,跟床上的人又对视了一会儿,见对方眼中澄然清澈的样子,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答了他:“现在是太和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二,你烧了整整五天了,中间醒过一次,后来又昏睡了两天。”   邵敬潭听了他的话已经不觉得惊讶了,只是一阵阵的苍凉漫上心头,他用另一只没受伤的右臂摸了摸前胸的位置,再确认了身前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之后,再次问出了口:“那我背后的伤是。。。”   眼前的萧承绎更惊讶了,他的那双凤眼一下子瞪了老大,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口:“不是吧我说。。。不会受了次伤结果弄到断片了吧。。。你这别是伤到头了吧。。。那我这罪过可就大了啊。。。邵敬潭,你还记得我是谁嘛?”   他惶惑地问出了口,结果就换来躺在床上的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邵敬潭想缓和一下此刻的气氛,也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启口道:“萧承绎,萧副参将,我不是一直烧了好几天嘛,刚缓过来。”   萧承绎听他准确地道出了自己的姓名与官职,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转身从桌上取了刚才就一直晾着的药碗,举着送到他枕边。   “你这次替我挡了那一刀,真是。。。够兄弟!我就是伺候你这几个月都不会有半点怨言的,我长到这么大也没正儿八经的伺候过谁,你小子这还算是头一份。咳咳。。。别嫌我动作太粗鲁啊,不满意我就去浣衣所给你找个女娘过来服侍。”   邵敬潭没搭理他这个茬,埋头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地喝着药,药很苦,但他的意识却也越来越清醒。   眼前这个人,曾经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兄弟相称的这个人,原本应该在上一场战役中就不在了的这个人,竟然这会儿还能在自己眼前活蹦乱跳嬉笑怒骂,这可真是老天爷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他的思绪一刻不停,脑子里像卷起了疾风骤雨,如果照萧承绎所言,那么现在的自己是回到了十五年前,可是十五年前的记忆分明就不是这样的,是哪儿出现了什么转折吗?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电光火石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瞬间抬起了一双锐利的眸,萧承绎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骇了一跳,他总觉得今晚这个刚刚醒过来的邵敬潭有哪里怪怪的。。。很不对劲,十分地不对劲!   结果还没等他问又出了什么事时,邵敬潭反倒跟个没事人一样侧着身子倒回到了床上。   他看也没看对方一眼,就闭上了双眼,道了声乏,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萧承绎觉得自己真跟个伺候人的丫头一样,床上这位大爷使唤完了他就一脚踹开了,握了握拳头,想出口气的,但又看了看他裹了层层纱布的前胸跟后背,这才“啧啧”了两声,放弃了这个念头。   临出门之前,他还特意吹熄了桌上的油灯,之后就轻巧的带上了门出了房间。   直到整个房间重归于黑暗,邵敬潭才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现在他已经明确地知晓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生活在哪一年,也知道一个多月后会发生什么事,命运的轨迹会将什么人带到他眼前。   那么,当她真正到来的那一刻,他还会做出跟前世一样的选择吗?为了她赴汤蹈火出生入死,还会吗?他在心底反复地问着自己,可一直到东方吐露出鱼肚白,也没得出个确凿的答案。。。   ===================================================================================   安恕她们一行在路上又走了十几日,这段时日就连秦安惠也不再主动过来找她麻烦了,因为羁旅的困苦与疲惫公平地折磨着他们每一个人,人们开始变得麻木,就连安恕也已经忘了自己还是个人。走到现在这个境地,每人每日备发的干粮也在逐渐减少,路上若是幸运地遇见了沙拐枣之类旱地里产的果实也都摘下来果腹用了。   当每天睁开眼的那一刻连抱怨两句都变成了耗费体力的行为,整个流放队伍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像是个只知道行走着的机器,不能停下来一刻。   因为停下来就意味着掉队,若你在这片浩瀚的黄沙中掉了队的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再也不能跟上,意外着你即将被脚下的砂砾无情的掩埋掉,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地被掩埋掉。   安恕事后回忆着,自己当年是怎么走过来的,后来才忆起那时是因为复仇的恨一直催促着她活下去,而今生是为了那个远方的情人,一直激励着她往前走下去。 ☆、第十一章   在沙洲里已经连续走了这么多天了,安恕心里面盘算着,如果估计得没错的话,就在这两日她们应该就能走出这片荒芜的区域了。   就连押送的官兵在内,现在所有人在看到有绿洲出现的那一瞬间全都不会再激动了,而是依旧麻木地继续往前走着,因为十次里要有九次都是海市蜃楼的空欢喜。   结果直到走到眼前,才发现是真的绿洲!而且范围还不小!   安恕心里也是一阵欣喜,因为她知道这就预示着她们即将走出这片荒漠了,现在就连头顶上的太阳看起来都没有之前那么炽烈了,这么想着抬眼望过去似乎都能瞥见不远处黄绿色的平地。   安恕跟齐玫互相抱扶着连走带跑地来到了那处浅水滩前,距离上一次的饮水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所有人的嘴唇全都是干燥皴裂的,安恕焦渴着跪在沙地上,一开始还用手捧着水喝,后来直接将头低到水边上,大口大口地撩进嘴里。   她伏在水边喝了好半晌,一直到膝盖都跪的疼痛麻木了,才勉强翻了个身坐在地上,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齐玫那边也紧跟着直起了身子,拿出了一个路上捡的不知道是什么人丢弃的破旧水囊,灌了满满一壶,宝贝般地将盖子塞紧,尽管她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一切,但安恕依然知道,走不了几个时辰这个水囊里的水就会变得空空如也。   众人已经在这片绿洲处歇了太久的功夫,一直到大部队都休整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有官兵站起来呵斥着赶人了,安恕最后抹了把脸,又最快速度地撩了些水打湿了身上的衣襟,只图个片刻的凉快,因为过不了多久身上这些水份就会被蒸发掉,然后就也跟着站起身子回到了队伍中。   人数清点完毕之后,就又开始了征途。   结果才走了一个钟头不到,队伍的尾端就发出了一阵骚乱的声响。   安恕与齐玫跟其他人一样皆是一阵好奇地回头望了望,只看到有几个兵吏在拼命从一个中年女子臂里拉扯着什么人。   拉扯推搡的间隙,安恕才看清了状况,原来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看起来已经是昏迷了,人事不省的样子,不管她的母亲怎么呼喊推动她,她的手臂跟躯体都软软的垂着,看似并没有恢复知觉。   母亲还在嚎哭,奋力地阻止踢打着每一个欲要从她怀中夺走少女的兵吏,安恕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面像是被人给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疼。   她安静地转回了身子,闭上双眼不愿再去理会,可一声接一声的凄厉的哭泣与乞求还是拼命地往自己的耳朵里面钻。   流放的队伍里是不会配备军医的,有人撑不住的时候大多也都是采取自生自灭的手段,因为在如此严苛的环境条件下,没有任何人会好心肠地来救你,更何况是已经被打上罪人标签的这一行流放犯来说。   安恕生母早亡,从小是被嫡母宋氏照看着长大的,虽说是照看,倒也没得到过几分真心疼爱,最多就是养大了她,母女之间也没有多亲密,她小的时候还不甚清楚,为何母亲偏疼长姐却经常忽略自己,一直到大一些了,才从镜中的样貌以及下人们似有若无的闲言碎语中了解到了真相。   眼下看着那位母亲即使是受着兵吏鞭打的情况下还不肯放弃自己的女儿,拼了命护住她的身体,她心中是不可谓不震动的。   安恕忍着眼睛里泛起的那股酸涩,转过身又向着那对母女的方向望了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人却是快速地弯下腰,在沙土中细细搜索着什么。   待看到那一株不起眼的植物的时候,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果然天无绝人之路,现在也只能感慨一句那位少女委实是命不该绝了。   安恕拨开了掩映着的几颗干枯黄草,就看到了那颗植株,她心里急,随手胡乱拔了两根攥在手心就往队尾的方向走。   她拔的那种植物不是别的,正是宣州特有的蔓棘草,味辛,性寒,微苦,少量嗅闻有醒神开窍之效,大量服食之后却易造成幻觉,甚至昏迷。   齐玫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的行为,本想劝阻的,但看着安恕那么笃定的步伐,倒也没说什么,只踌躇着跟在她身后,也向着队尾引起骚乱的正中心走了过去。毕竟官差手里的鞭子是真家伙,万一一个不慎她也好上前去挡挡。   安恕到了近前,早就有眼尖的官吏发现了她,扬手举了鞭子,作势就要朝她招呼过来,她最后看了眼那位倒在地上哀哀哭泣浑身是伤的母亲,抬手在虚空中一挡,一道鞭痕就那么爬上了她的手臂,疼痛的刺激紧跟着就浮了上来。   安恕捂住伤处,忍着疼,只听得有官阶比较高的军官扬声发了话:“统统站在原地别动,谁再让我看到有趁乱闹事的,我手里的这把刀可是不认人的!到时闹出人命来可别怪军法无情!”   发话的是此次奉旨来京师押送这批流放犯至边城嘉阳的从五品昭武都尉叶征,如今三十几岁的年纪,靠沙场上真刀真枪建的军功,一直爬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是个训练新兵时狠戾惯了的人,平日在凉州大营里也都是被众人私底下称作“冷面都头”的这么一位。据几个知道底细的老兵口耳相传,说是自打那位叶夫人病逝之后,这位向来沉默寡言的军官就愣是没再笑过了,人也益发地严肃起来,以至于后来每个被他带过的士兵只要一提他的名字就会两腿发软。   齐玫拉了拉安恕的衣袖,对着她焦躁地摇了摇头,悄声说道:“小姐,我们不要牵这个头,快跟奴婢回去吧。。。”   安恕微蹙了眉头望了望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母女二人,倏地就跪在了黄沙里。   “军爷赎罪,还请军爷息怒,民女有法子,能救那位姑娘一命。”她垂首恭敬地道。   头顶的军官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只对着身旁的官兵平淡的吩咐道:“把她给我押下去。”   话落,转身就要越过她往前走去。   安恕怕再迟就真的救不过来人了,只好伸出手阻住了对方欲要迈过去的腿,她紧紧抓着对方那双军靴,然后就一头磕在了满是粗糙砂砾的地上,再扬起脸的时候眼里已经有个三分坚定与不可阻挡的沉毅,扬声道:“军爷出身行伍,久历沙场,自然知晓人虽命如蝼蚁,却也韧如草芥的道理,今日若能有幸救下这位姑娘,于您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于这对母女而言却是免受了血脉亲人离散的一桩大功德。沿途已经有太多的羸者被弃置荒野了,为什么明明可以有救助的机会却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就此消亡?军爷,请您听民女一言,您同样有父母妻儿,将心比心,没有任何一位父亲或是母亲愿意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至亲死去却视若无睹。”说到这儿,她就突然垂下了头去,眼中似有光芒在闪烁不定,她咬了咬下唇,等那阵酸涩的感觉从喉间退了去,才又平静地说道:“今日之事,全凭军爷怜悯。”   说完,就再次谦卑地俯首在他坚硬的军靴旁。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一位男配~~ ☆、第十二章      这一刻,叶征承认自己被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给说动了,她看起来也不过就十五六的年岁,跟自己的女儿钟玉年纪相仿,只要一想着回到嘉阳城里就能跟她团聚,男人心里也涌上了一股暖暖的感情,熨帖着他这颗冷淡的心。   局面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安恕的双手还扶在他的小腿上,叶征反应过来之后快速地抽出了腿,安恕身子不稳一个趔趄就摔在了沙子里,头顶部悠悠的声音响起,冷硬的不含一丝感情,之后就飘散在了风沙里。   “你若执意要救人,那便去,只不过,若是最后又没救成,军法也不是干摆在那儿给人看的。”叶征说完,就径自走远了。   一直拉拽着那名少女的兵吏全部停止了动作,安恕见他既然发了话,刻意忽略了其中的威慑,她再没迟疑,三两下爬了过去,跪坐在那名少女身旁,喘息着对她的母亲道:“夫人,别急,您让我先看看她的情况,说不定还能救过来。”   那位母亲听了安恕的话像是如蒙大赦一般,对着她又叩了好几个头,安恕也没有功夫去理会了,抓过她的手腕就按到了脉搏的位置,探查后的结果倒还好,少女应该只是晕过去了,一个时辰前她们明明就喝足了水,眼下想必是被饿晕的。   安恕将掌中的蔓棘草揉碎了,放在少女的鼻下,让药力在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间被吸入体内,没过一会儿,药效就起了作用。   那名少女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不认识的安恕,又看了眼自己的母亲,才小声问道:“娘,我这是怎么了。。。”在发现自己的母亲满身鞭痕时,她更急了,连连追问:“这是怎么回事?娘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有人打你了么?”   身旁的母亲喜极而泣,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连声的跟安恕道谢,眼见着她又要磕头了,安恕赶紧阻止了她的动作,转而温柔的询问少女:“你还好吗?是觉得饿了吗?”   对方虚弱的点了点头,眼神里却含了几分不解,安恕见状,从怀里取出了小半块中午剩下的面饼,递到了女儿的面前,对她说:“你先吃点这个充饥,”她看着少女伸手接过了食物,小口地啃着那块硬邦邦的饼,又从齐玫手上取了那个水囊递给了她,才接着道:“你刚才饿晕了,你娘为了保护你不掉队,才受了这些伤的。”   安恕看着她狼吞虎咽着几口就吞掉了那块饼子,顿了顿才又道:“我们很快就能走出这片沙漠,所以千万不要再倒下了,你还年轻,即使家中获罪,流放边关,但只要还活着,往前走下去,依然会有无限的希望,千万莫要再放弃了。”   少女望着她坚定的眉眼,似也被她的语气给感染到,低眉颔首,重重地“嗯”了一声。   后来安恕跟这对母女熟络了,才知晓原来她们二人也是父亲那件案子的殉难者。   自打赵贵妃与大皇子一脉失势之后,连同背后的母族赵家也经受了一场轩然大波。皇恩不再,赵家家主曾经仗势做过的一系列营私舞弊的旧事就都被挖了出来,紧跟着就是秦家的另一个翻版,砍头抄家流放。。。   眼前的这位母亲是赵老爷的第四房姨娘,原本就是大太太为了巩固自己势力而从丫鬟给提携上来以压制二太太用的,后来因为性子太怯懦就渐渐地不受宠了,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就是眼前的信之,偏偏又是个性格温软的丫头,在子女众多的赵家大宅里实在是不起眼的。最后祸事一来,旁人自然都自顾不暇,更遑论去照拂下这对母女了。   叶征回头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一幕,他眯了眯眼,看清了安恕腕上那道明晰的红色鞭痕,心里莫名地就软了一下,吩咐了随侍取来了军中常备的外伤药,紧跟着就让他送到了那对母女跟安恕的手中。   随侍将药送来就反身折回去了,四人看着送过来的伤药,都错愕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齐玫用了些清水帮她们各自清洗了一下伤口,待到全都上好药之后,四个人才又重新回到了队伍里,互相搀扶着继续前行。   安恕最后又抚了抚手腕上已经被裹上了布帛的那道伤口,视线重新投向远方,但她此刻并不知道的是,今天这件所谓的“壮举”虽说是挽救了两个人的生命,可她救人的始末同时也落到了某位有心人的眼里,在不久之后,命运就将出现一个波折亟待着她做出选择。   可是人生本来就充满了无限的希望与可能,你今天种下了一个因,不知道他日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果,但请一定要相信,只要坚持不懈着等待下去,结果不仅不会太坏,很多时候还会回馈你一个惊喜。   ===================================================================================   晚间的时候,不管是犯人还是兵士全都兴奋异常,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荒漠与绿洲的一个过渡带上,而沙漠的边缘——祁鹰山脉也已经尽在眼前,只要翻过祁鹰山,他们就能真正地摆脱掉这片葬送了数十人性命的黄沙之所。   安恕她们每人都被分发了毯子,几个人凑成一堆地生了火,依偎着互相取暖。兵吏们守在外围,将所有犯人围拢在中心的位置,以便于看管,同时也为了防止有人趁机逃跑。   叶征对着面前这团明灭不定的火焰,仔细地翻查着刚刚属下送过来的这批犯人的名册,上面详细记述了每个人的身长样貌、年龄籍贯、原始户籍以及因何事于何年何月获罪等内容。   待翻到记录着安恕的这一页,他的手指蓦地就停顿了下来,指尖漫无目的的摩挲着这张薄薄的纸,目光也在她这一页的资料上来回逡巡着。   “秦安恕,年十六,祖籍冀州永陵,后徙至帝京颍川,其父乃前太医正秦坚,于太和二十六年二月二十六,因涉“鬼胎案”,罪及流放凉州。。。”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诵了一遍又一遍,看着那页纸上面同时附着的那副粗描的画像,又回想起了她跪伏在自己脚边时那双坚定又清澈的眼,心里面突地就起了两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一下一下撩拨着心尖。   他肃然闭了眸,“啪”地一声合上了那本名册,恼怒似地站起了身,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恼什么,待见到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引来了数名下属的观望,才又悻悻地坐回了原地。   借着沙地上的点点火焰与头领那轮素洁的月光,他没用多少功夫就又搜寻到了那个娇弱的身影。此时的安恕正紧裹着条粗糙的毛毯背对着他的方向侧躺着,一头乌发被条粗麻布松松地挽成一束散在背后,垂顺地委落在沙地上,她的身子蜷曲着缩成一团,因为尽管已经生了火,在如此恶劣的沙漠气候中夜晚还是冷得异常快。   叶征目光如炬地望着那个有她在的方向,心里面一遍遍默念,一定是因为太过想念女儿钟玉的缘故了,所以乍一看到跟她年龄相仿的小丫头,自然就起了几分怜惜之情,这很正常,是的,一定只是这样而已。。。   太医:我为什么凭空塑造了一个男配出来,我想不明白?!而且还是个大叔级别的。。。我果然还是最萌老男人那一挂的。。。(星星眼)   安恕:我只想问问为什么我莫名其妙的就挨了一鞭子。。。   太医:人家不是还后赶着给你送了伤药嘛秦小姐。。。   安恕:那我被打了就是活该吗??   太医:干嘛那么较真~你不是还摸了人家大叔的小腿嘛~羞羞哒   安恕:额。。。泥垢了!!!人家都有女儿了。。。   太医:有女儿不代表就有妻子啊,看我回去好生运作一番,为秦小姐广建后宫添砖加瓦而努力奋斗!   安恕:你真的够了。。。   太医:不听话吗?小心我回去告诉小邵,你摸了别的男人,还是他军中同僚~   安恕:(#‵′)凸。。。有话好商量   太医:哦,对了,秦小姐,刚刚你貌似是被“视奸”了~诶嘿嘿~   安恕:。。。。。。 作者有话要说:  挥手( ̄O ̄)ノ,太医是不会弃坑的,请有兴趣的小伙伴们放心跳~ ☆、第十三章      果然,第二日还没走到晌午,巍峨不绝的层峦山脉就已经展现在众人眼前了。因着农历五月份的缘故,祁鹰山只峰顶局部还披了些积雪,其余的山坡上都是一片翠意盎然。沿着积雪融化后形成的溪流边上走着,还能时不时地看见些牛羊马匹跟零零散散放牧的牧民。   安恕她们脚下虽然还是些粗粝的沙地,但是植被的覆盖程度已经大大超过了过去半个月内行走过的陆地。   队伍里有几个看起来就像是官宦之后的文弱少年,在看到眼前这番既显苍凉又富生机的景象时,都被震撼得移不开眼,止不住地连连称叹,甚至是连自己的过往与时下的处境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有几个颇有才情的还咿呀地吟诵了两句诗词。   安恕从前生走到今世,这里已经是第三次经历了,虽说眼前景色在脑海里早就是熟悉的,但是再次活着、亲自用这双眼睛看到这样的场景,眼中的热忱也逐渐燃起了心头那簇希望的火苗。   齐玫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见到这么壮丽的场景,平日里惯常沉稳持重的举止也都跟着烟消云散了,她挽着安恕的胳膊,兴奋地对她说道:“小姐,你看那边,那是什么马?怎么看起来跟京城的完全不一样,又高又壮的,威武多了。还有还有。。。”她又抬手指了指上面,“你看天上,正往山那边飞的,是鹰吗?”   安恕也仰起了头,用一只手撑着前额,借以挡掉正午时分炽烈的阳光,她眯着眼睛细瞧了瞧,只见那个正在盘桓着翱翔的家伙,颈背部的毛发泛着灰白色的光,又望了望不远处的牧人,心下已是一片了然,这才回了齐玫:“那个不是鹰,是猎隼,你看那边,应该就是那边的牧民们驯养的,来帮助人们捕猎用的。”   齐玫望了她一眼,之后就沉默地点了点头,她脑子里也有些疑惑,小姐向来是深居简出的一个人,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就懂得了如此多的东西,包括昨天发生的那件事在内,如果放在过去根本不需要自己劝阻,她是一定不会冲出去做出头鸟的,可是现在。。。   齐玫有些迷惑了,可是看着安恕依旧沉着地往前走着,丝毫没有被眼前景色打动的样子,最后也只是干张了张口,却是半个字也没有吐露出来。   其实安恕知晓的这些还是当年邵敬潭告诉她的,因为当年他的某个军中同僚就是驯养鹰隼这方面的高手,那东西目力极好,每次但凡有敌情出现,都能最快地被它们发现,所以也就打消了很多次北戎军队意图疾行奇袭的念头。   她回忆着过往种种,漫无目的地跟着队伍行进,等到傍晚的时候众人已经进了山。   中午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叶征还特意派人前去查探了下祁鹰山的走势,又找了几名当地人问询了一会儿,得知了祁鹰山南麓有几座海拔不高,地势又比较平缓些的小山峰,从它们中间翻过去是最佳的选择,他这才决定了前行的路线。   到了晚间,山中已经是一片漆黑,安恕她们此时此刻正是处在半山腰上,进不得退不得的这么一个当口,直到领路的人点着火把找了好久才找到了一个山洞来供所有人休息。   爬山是件颇为耗费体力的事,就连很多士兵最后都吃不消,更何况是安恕她们这群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了。她最后是借着齐玫的手被拖着拉到了山洞里,进去了之后就一直趴在潮湿的角落里大口喘着气,四肢像是都已经脱了力,连挪动一丝的气力都使不出来了。   一直到清点人数的时候她都没能爬起来,有兵士上前拿着火把对着她的方向就这么照了过来,安恕感觉到头颅一侧有明亮的光源笼罩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温暖的感觉。只不过身上这种煦暖的感觉只保留了一霎,待兵士看清了她的脸之后就毫不留情的移开了,周围的空气也重新变得冰冷,她缩了缩身子,冻得打了一个寒颤。   齐玫抱来了毛毯,铺在了潮湿的地面上,她小小声地劝:“小姐,到毯子上来睡吧,虽说入了夏,可山上夜里还是凉得很,湿气又重,别把身子睡出病来,明天看这情况还得走一天,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穿过这座山呢。”   甫一说完,就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低得像是初夏深夜飘散开的零星雨丝,轻巧的散逸了出去,无声无息。   安恕在一片昏暗中睁开了双眼,试探性了抬了抬手臂,发现已经没有刚才那般酸软无力了,只是依旧沉重得像被惯了铅水,不过她还是勉强地撑着胳膊直起了身子,缓慢地挪到了齐玫刚铺好的那块毛毯上去。   身旁的其他女眷也都累得说不出话来,等到有人传令“休息”这两个字的时候,尽皆歪歪斜斜地散落在地上躺倒了一片。   安恕也贴靠着山洞壁慢慢滑了下来,齐玫顺势也跟着躺在她身旁,两个人没过多久就都睡着了,渐渐的这座挤满了人的山洞反倒变得安静了下来。   安恕这一觉睡得特别的沉,三更左右的时候山里的潮气更重了,有水珠坠落的声音“滴答滴答”的敲响在耳畔,听着这样的声响,潜意识里面一直隐藏着的东西终于冲破了白日间被伪装的很好的防线,一个她曾经无比畏惧过的事实正在以梦魇的形势重新纠缠住了她。   这一方天地此刻静谧的让她起了一种回到皇城的恍惚感,夜晚的宫廷内静得像是连花开花落都能听到,那一滴一滴敲打着的声音亦是像极了漏壶发出来的动静,这对安恕而言简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因为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深夜她都是数着更漏的声音度过来的。入夜之后的钟鼓敲击声就是每晚煎熬的开始,漫长的夜晚总是她自己一个人独守着,空览星河月色,直到东方天际重新泛白,才算是短暂地结束,直至下一个夜依旧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这种记忆于她而言不算多美好,所以眼下安恕的眉头也略微地蹙起,身子也跟着不安分的动了动,之后画风一转,一切重归于宁静。   她像是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上,只是这一刻她却不是那位坐在金殿之上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她也同满朝文武官员一样,立在堂下。   安恕错愕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看到她的样子,她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发现已经不再是流放期间穿的葛布褐衣了。   有官员陆续的走上殿内,甚至有人肆意的穿过了她的身体,安恕有些不可思议地去触了触身边的人,却发现自己的手就这么直着从对方的胸膛穿过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吗?   她刚有点恍恍惚惚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却被眼前的另一番情景再度惊了一跳。   因为她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邵敬潭!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这篇文又会全部免费看了。。。唉唉。。。算了。。。看吧看吧。。。 ☆、第十四章      邵敬潭一如往常装扮的走入宣明殿内,肃穆地直视大殿之上,在安恕还从惊诧中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从虚空中穿过了她,从容地步入到武官那一列的第三排。   安恕有些不敢置信,却还是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可能性,她倔强地走上前去挥了挥手想引起他的注意,可男人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也根本就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她失落极了,这才反应了过来其实自己已经死了。。。可问题是,邵敬潭不也是死了吗?是哪一年来着?安恕懊恼地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可无论她如何拼命地去回想,也根本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年月的一段过往了。。。   直到宦官尖细的嗓音传到她耳畔,这才将她的思绪给硬拉回了一些,安恕盲目地追寻着声音的源头向着殿堂高处望去,这一望不要紧,当下整个人就被震慑的不能动了!   龙椅后方被繁复的帘幕掩映着一个女人,面目看的不很分明,但俨然就是她的身影。   她彻底被这一切给弄糊涂了,下意识地言语就脱出了口,小声反复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   与她一臂之隔的高大男人缓慢地转过了身,正对着她站定,堂上众人仿似在瞬间就全部都变作了虚幻的影像,整个殿内就只剩下了她跟邵敬潭两个人。   安恕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究帷幕之后的女人究竟是谁了,她只是傻站在原地,无措地仰着头看着对面的人。   邵敬潭似乎又能看得见她了,甚至还对着她牵起了一侧的唇角,安恕心里起了一分希冀,她搜索着身上的衣裳,妄图找到那柄他送给她的素银钗,她想告诉他她是谁,想告诉他垂帘之后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她,而她的心始终都没有改变过,可她找了好久,偏就怎么都找不到那柄钗了,可她明明记得之前它还被自己好好地收在了衣内,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找不见了呢。。。   安恕有些讪讪的抬了头,想跟邵敬潭解释一番,可眼前男人凝望着她微笑的面庞却逐渐变得扭曲、狰狞了起来。   她就那么呆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对面的人狞笑着开了口。   “不用再找了。。。还没明白过来吗,太后娘娘,你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安恕茫然地看着他笑出了声,像是从来没有认清过邵敬潭一样,她心底涌上了一丝恐慌,小步地挪着脚步往身后退。   邵敬潭似是知晓了她的意图,反而大步向着她的方位压制了上来,安恕直退到无路可走,背紧贴在宫殿一角的墙壁上,雕饰着二龙戏珠的鎏金浮雕壁饰凹凸不平,硌痛了她的背。   有阳光从邵敬潭身后照射了过来,可这一方角落却被他的身形给完全挡住了,安恕再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她甚至都不知道现在这个笼罩在她身前的男人究竟是不是邵敬潭了。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惊惶,这才满意地继续开口,狠戾地说道:“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吗?秦—安—恕!因为我这一生都也不想再见到你!”   安恕被他这句话惊得魂飞魄散,眼前的人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像隔了层水雾般地看不真切,她想伸出手去抓住他,却只抓到他的一片衣襟,而邵敬潭就在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可他最后那句狠绝的话语还在阴魂不散地纠缠着她,从耳际直往脑袋里钻,任她怎么想要捂住屏蔽掉都没能起丝毫作用,那句话依然清晰地炸响在她的头脑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安恕的心脏紧紧缩着,身子从墙壁上无力地往下滑,连后背的疼痛都顾不上了,直到整个人都蜷缩在地面上,掌心里还紧紧攥着邵敬潭那片墨色官服的一角,最开始还是小声的抽泣,到后来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奔涌的感情了,终于还是崩溃地哭出了声。   翌日清早,安恕是被自己哽咽着的哭声给弄醒的,意识清醒的那一霎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个梦而已,幸好只是个梦而已。。。   背后被硌痛的罪魁祸首原来也只是山洞内壁岩石上尖利的棱角,她抬了抬酸重的手臂,用手背抹了把脸,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流了满脸的泪水了,她缓了缓还不怎么平稳的情绪,掀开了一直裹着身子的毡毯偷偷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的情况。   原来天色还尚早,根本就没什么人起身,亏了昨天爬山的辛苦,要不然自己刚才那么大一番动静肯定会被旁人听到的。。。   她还想在暖和的毛毯里再眯一会儿,然后就发现了有个地方不对劲起来,她的左手手心里真的攥着了一个东西!   这个认知吓坏了她,安恕赶紧松了手掌查探了一下,见只是一个被揉皱成一团的白纸,她很确定昨晚临睡前手心里是没有这东西的,更何况流放之人怎么可能还会备发纸张?!   她心下疑惑极了,为了不发出任何声音,就把双手缩在毯子里轻轻地打开了那张皱巴巴的纸,之后小心翼翼地借着洞□□入的熹微晨光辨认着上面的字。   纸条很小,上面仅是用炭笔写上了八个字。   “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安恕看着这张没头没尾的纸条,心里更迷惑了,昨晚根本就不知道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纸团塞到她手心里,来人也根本没写自己的名讳,这是什么意思?帮忙?要帮什么忙?是同行的犯人还是押解的官兵要让她帮忙?   刚刚清醒时的痛苦与迷茫逐渐被一连串的疑问给驱逐得一干二净,安恕心里也说不清这会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眯着眼睛又细细地打量了一圈还在睡梦中的众人,甚至发现有几个轮流守夜的官兵都压低帽檐打起了瞌睡,她再也没了继续休息下去的心思,一遍遍地在脑海里过着这几日的生活细节,想从中找到什么奇怪之处,可想了很久也没记得有哪儿不对,最后只好将那张小纸片贴身藏好,如今这种情况,自己还是静观其变得好,若真有人要找她帮忙,会再找上门的,她呼出了一口气,暗暗地想。   山洞外,原本被晨雾笼罩着的一切正在被初升的日头渐渐驱散,鸟啼鸣啭间,有光线一点点的爬进洞内,反射在地面积起的那一小滩水迹上,安恕看着它慢慢地出了神,殊不知,远处隐在暗处的某个人也同样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第十五章      嘉阳城凉州大营内   邵敬潭正手持一卷《武经》看得入了神,经过这十几天的修养他现在已经能够起身自理生活所需了,而且也很快地熟悉了这个自己十几年前所处的军营,毕竟都是曾被融入骨血的记忆,只消稍一回想就全部浮现眼前了。   眼下邵敬潭虽说心理上的那道坎过了,可是肩胛处的伤要想完全恢复仍然还需要些时日。   养伤的日子闷得久了,他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舒坦的,既不能上校场去训那群小猴崽子们,也不能自己操练武艺,平日里只能看些兵书打发时辰,每日都憋闷得要命。   最要命的是萧承绎还总是有事没事就过来撩拨招惹他,要么说自己跟哪个千总又角力赢了,要么就说哪天又带兵去山里巡查一圈了,反正怎么能刺激到邵敬潭怎么来。   最开始邵敬潭都是拿他当空气,也不怎么搭理他,被惹急了就把手里那卷书往萧承绎脚旁一掷,后来倒也平和了一些,听着他在旁边聒噪地炫耀也已经很淡定了,偶尔还有几次边听他显摆边走神了的经历。   这一日刚过了早操的时间,萧承绎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邵敬潭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位仁兄这个钟点过来找他可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萧承绎那边也没在意对方眼里那抹吃惊的神色,推了门径自搬了把椅子就坐了过来。他收了原先惯有的玩世不恭的态度,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敬潭,京城出大事了。”   事件的原委是这样的。   萧承绎今早操练完之后,本来想马上回自己的住所去冲个凉水澡的,结果刚路过驿馆的时候就被里面的管事给叫住了,说是有一封从京师捎来的书信,正好要交给他。萧承绎想也没想就知道该是父亲写给自己的家信,等管事的取完交给他之后,就拆开来看了。   开头无非就是问询了下他在军营里面的情况,又叙说了番祖父的身体状况跟家中近况,叫他勿要挂念专心军务之类的寒暄话,之后就将两个多月前安恕父亲的那件震慑帝京的案子告知与他。   萧承绎快速地浏览了几遍,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里面并没有纸上描述的那么简单,指不定包藏了多少阴谋诡计,现在眼见着大皇子那边失了势,只不知这边城的天是不是也要变一变了。   萧家本身跟这件案子扯不上什么关系,大毓朝历来重文轻武,萧家又是全凭武勇起家的,先祖还是当年跟着开国皇帝旭帝一起征战过的将帅,江山打下来之后却是益发地明哲保身不问政事了起来,曾经的一同征战沙场的战友大部分都被剥夺了兵权,更有甚至竟是落了个全尸不保的结局,只萧家一根独苗在大浪淘沙中靠着淡泊隐忍的能力留存了下来,在整个朝廷里也是独树一帜的姿态,连祖训都是要后人勿要介入党派之乱。因此,在朝为官的几位萧家军将也一直效仿恪守至今,从未结党营私,如此一来这方做派还是颇得掌权者的信赖的。   邵敬潭乍一听到萧承绎带来的这个消息,脑海里就炸开了,之前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思绪也开始纷乱了起来,不用对方详细介绍他也已经了解了事件的始末。   话说回来,这事儿让萧承绎如此重视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嘉阳城城守就是大皇子嫡妃家的一位远亲,虽说已经是远亲了,但也保不齐会被牵连到,圣意难测,又是牵涉到皇后与后嗣嫡子的事,像他们这些手底下的兵将也就只有小心揣摩的份儿。   可萧承绎干坐着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也没见着邵敬潭有半点多余的反应,就好像这事儿出的跟他们没半点关系似的。   萧副参将看着对方那张明显走了神的脸,也没好气了起来,心道,我今日好心好意地提点你,就是为了让你心里能有个谱,将来嘉阳城若真是变天了,可别站错了队!您老人家反倒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真是对牛弹琴白费气力了。。。   最后他实在是忍不过,对着邵敬潭吼出了声:“喂!你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啊。。。”   这声不满的大吼成功地将邵敬潭脑海里转圜了千百遍的心思给喊了回来,他对着这位昔日同僚兼好友升出了一丝尴尬,心里面却是止不住的苦笑,原来那个人对自己的影响还是这么巨大。。。   他这才开始正视对面那位快要炸毛了的萧承绎,默然地点点头,道:“我有在听,这位仁兄,你不必这么大声。”   萧承绎有点儿惊异于他镇定的表现,心里面真奇怪呢,邵敬潭反倒是悠悠然地开了口:“皇城内部的权力转换,向来跟咱们这边沾不上什么关系,这么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那位怎么可能放些不知根知底的人进来,就算是城守大人那边贴上了这层关系,依我看,圣上也未必就会真把他给牵涉进来,毕竟这两年,北戎那边没占到凉州一点便宜,于他本人也是件功不可没的事。等着看吧,这回啊,季大人那边不但受不到丝毫惩戒,说不定还能得些封赏。”   萧承绎听完了他讲的这番话,倒也似模似样地点了点头,还补了句:“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来着,今天跟你说这事儿也就是给你提个醒,万里可还有个一呢,咱们这群别人手底下的早早做些谋划也不算过。”   他接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旁的事宜,话锋也马上就跟着一转:“哦,对了,还有件事,敬潭,之前犯了事的那两家,太医正秦家,还有赵贵妃母家,家眷如今可都被发落到咱们这儿来了,说是男丁全部充军,女眷充作军奴,我说怎么魏老四他们几个这两天都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兴奋样子,看来这是早就得了信儿,如今倒是惦记起了京里马上要发派过来的美娇娘了。”   他话音刚一落,眼看着邵敬潭的脸色立马就转得沉肃了下来,含糊着打起了哈哈:“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你是不知道啊,城守大人如今这几天都已经惶惶不可终日了,天天寻思着上面那位这一举措是何意味,成日里有事没事的就跑来军营找钱将军,说是共商敌事来的,营房大门槛都快要让他给踏破了。。。”   他干干地笑了两下,发现邵敬潭还是板着张脸,也没给他什么回应,这才悻悻地闭了嘴,道了句某个都尉找他还有些要事要谈,就退出了房间。   邵敬潭保持了同一个姿势静默了很久,刚才一听萧承绎嘴里说出了“家眷”那个词的时候,他的眉脚就几不可察地跟着一跳,心里那颗一直悬着的石头也跟着落了地,沉重地坠得他暗自叹了好长的一口气。看来该来的总会来,人是永远都逃不脱命运的轨迹的。   本来以为一个月前替萧承绎莫名其妙挡的那一刀让自己命运的轨道略微偏了偏,如若不是的话,想必现在的自己正在那个奉命押解犯人的队伍之中了,到时候跟那人的相遇更是无法避免的一场宿命。只不过这一次,他蹙着那对斜飞入鬓的剑眉,闭上了双目。   既然命运已经先于他的选择而给出了答案,那么他的这一生,要被自己牢牢掌控,再不会为她人所左右了。   ===================================================================================   太医:再给男主加场戏吧,我怕你们早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   安恕:加戏有啥用,又没有鄙人在场。。。   太医:没事啊,不是还跟男配B互动了嘛~   安恕:有什么意思,又不是跟我互动。。。   太医:秦小姐不要怨念了嘛,我也给你加场跟男配C的戏呀   安恕:额。。。快不要了。。。没心情   太医:你不让我加,我就偏就加,再说了,某位大叔最近貌似心情不会很好了哟~你去哄哄他嘛,乖!   安恕:咳咳,那啥,已出场的男配B、C都有了,那A又是谁,我怎么记不起来还有哪一个。。。   太医:A是你们本家那位小弟弟呀~   安恕:可人家才十五岁!造孽啊你。。。   太医:没办法┑( ̄Д  ̄)┍。。。本太医就好这口,美少年+酷大叔~ ☆、第十六章      安恕她们自打进了山,就一直在里面绕,走了这几日也没能顺利地找到出山的路径,不过在山里面迷路总归要比在沙漠里迷路强得多了,至少还能找到足够的食物与水源以供生存的需求。   只不过行走的山路都比较崎岖,因为大部分都不是平地的缘故,一天行下来人多半是累得话都不愿多讲一句了。   这天正午,照例到了午间休息的时刻,安恕气喘吁吁地得靠在了溪流旁的一块大石头边上,倚着它大口呼吸,手下是岸边细软的绿草,她抬了衣袖勉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无力地垂了下来,她连向前两步凑到水源处去饮水的力气都没有了,齐玫见状,就留了她在此处,自己独自去领两人今日中午的干粮。   夏日的山林间潮湿又阴暗,出了汗也不能被很快地蒸发掉,虽说比沙漠里要强一些,但走了一上午的功夫都没有补充水分,安恕的喉间也是异常干燥的。   她又歇了一小会儿,感觉到有山间的微风正轻轻抚触着她□□在外的肌肤,就连心头那丝一直笼罩着的躁郁之气也渐渐地被吹散了,她这才撑着身子爬起来,踉跄着走了两步来到溪边,俯下身去捧水解渴。   她喝了好几大口,刚觉得滋润了些唇喉,正要抬头间,安恕就看到一个人影映在了被风吹皱了的正摇曳着的清澈水面上,是个男人的身影,而那人就在她身后很近的距离,她心里惊了一下,本能地就想要远离,可还没等直起身子,那个人却是快速的俯下了身子,在她身旁也跟着掬起了一捧水,独自喝了起来。   只是来喝水的吗。。。。安恕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没变,神经却是紧绷了起来。   “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忙。”清冽的嗓音在她身侧响起。   男子并没有抬头,却是用着仅能被安恕听到的声音问出了这句话。   她下意识地就知道这人是谁了,在山洞里塞给她纸条的那个人?!   那个困扰了她几日的疑惑今日终于给了她一个答案,安恕没有抬头,也没有刻意看向对方,依旧伏在水边,装作要掬水的样子,借着手势的遮掩,同样也问出了那个在心头盘桓了几日的问题。   “要我帮你什么?”   如果放在前一世,安恕定然是不会去理会这些事的,当时的她恐怕也没有这个心思去理会,可这一世却是不同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她今生是不会再回宫的,那么她就会在军营里一世为奴,这当然也不是她愿意的,但是为了邵敬潭,为了能够离他近一些,为了能再见到他,她毅然地选择了这条更难走的路。   前路坎坷,没人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危机磨难在未来等着她,所以,就像在沙漠里救下赵家母女一样,她今日施过的恩助过的人或许就会在来日某个危难时刻解救她也说不定。毕竟命运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偏差,安恕也想看看如果这么做了还会有何种状况出现。而且事情既已摊到了她的眼前,也就没有再回避的道理。   对方像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的干脆,略微诧异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就反应了过来,跟着就道出了自己的请求:“姑娘可否帮在下找寻蔓棘草?”   他的这个请求让安恕心思恍了一瞬,她马上就捕捉到了什么,眉头紧接着蹙了一蹙。她们现在这一行人倒是还没出宣州的地界,所以行路途中倒也是能见到不少的蔓棘草的,通晓药理的人都会识得这种草药,采摘想来自是不会很难。   那么关键来了,对方要这种草药是为了什么。。。如果安恕没有猜错的话,他要蔓棘草恐怕是要让某个人昏迷用的,那么是谁?要让谁昏迷?同行的押解犯?抑或是某个官兵?   安恕有些吃不准他的意图,心里面也起了些犹疑,时间不容许男子在水边久留,他快速地讲明了自己的目的。   “我想你没有猜错,我要用那个去迷昏某个人,不过不是我们这群人当中的。”   安恕有些惊讶于对方的直截了当,她直勾勾地看向了水面上那张清晰的倒影。   风已息,此时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映射出来的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轮廓深邃的五官,眉眼英挺,眼尾处的一颗泪痣还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白肤削唇,只消一眼就能断定对方并非毓国本族人,他这张脸对安恕而言恐怕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拥有着这种典型面貌的人必是有着居延国血统的。   因为安恕的生母,也是居延人。   居延国在这个世上的存在位置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它与毓国接壤,同北戎仅隔一道海湾,因物产富饶而又多产金矿宝石而闻名遐迩,只不过国土面积较小,人丁不繁,只好借由属国的名头,表面上是归附于大毓的,每年除了要向这个宗主国纳岁贡外,还要进献大量的宝石和美女,以保证北戎肆扰时毓国能够派遣军队以护之。   安恕的生母恰好就是当年被进献的十二名舞女之一。。。   那年恰逢闵妃产子,也就是后来的三皇子莫永淳。那时闵妃因受惊而提前两个月生产,时人都云:“七活八不活”,故而后宫的诸位对这个刚生产下来就十分病弱的皇子都不报什么期望了,其中也包括莫永淳的生母。皇帝虽然膝下子女不多,但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也只能叹息地摇了摇头,只可惜了还是个男孩。。。   当时元昭帝指派的就是安恕的父亲——秦坚来照护这个早产的皇子,他就这么着殚精竭虑地医治了半年多,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只不过后来还是遗留了足疾,行走不是很便利。   皇帝听闻自己这个儿子竟然活下来了,大喜之余,就将刚刚居延国进献来的一名美女赐给了他,以嘉其赏。   秦坚的正室宋氏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皇命又不可违逆,只好郁郁地接受了,给了她个侍妾的名头,就这么养在了府里。   可没过多久,这名舞女就怀了身孕,宋氏虽心里不忿,但只要想着自己当家主母的位置是不可能被这个异国女子撼动得了的,倒也没太过苛待她,她想着若是将来有幸能生下个儿子来,倒也免去了老爷再纳偏房侧室的顾虑。   因此,宋氏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安恕的生母,不巧的是,这位侍妾在生安恕的时候恰好是难产,当晚秦老爷还在宫里值守,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母子俩都命悬一线的时候,有稳婆急匆匆跑出来出来问询主母的意思,是保母还是留子。   最后宋氏咬了咬牙,跟稳婆吩咐了一句什么,再之后就是一片静默的等待了。   宋氏的主意打得不错,只不过天不遂人愿,牺牲了这么一位母亲,最后被抱出来的却是个女婴,她心头不无遗憾,但还是打赏给接产的众人很多银钱,并嘱托她们不得将今天发生的保子弃母之事宣扬出去。众人领了好处,自然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的道理,继而纷纷离去了。   等到秦坚从宫里返还归家的时候,才最后得知了这个结果,他本身对于安恕的生母也没有过多的情感,或许心里面念了两句可惜了,这事也就过了。   待到安恕渐大的时候,自然就发觉了自己与其他家庭成员面貌上的不同,后来年岁愈大了,直至及笄之时面容也越发出众了起来,尤其是那一双眉眼,两眉高挑入鬓,瞳眸湛若星子,眼波流转间竟隐隐透出了分浅金棕色的光芒,美妙难言。身姿娇小,肌肤晶莹皓白如暖玉,又似新雪,虽说如今还只是少女之态,却又凭添了几分妩媚玲珑又惹人怜爱的意味。真真是个艳若桃李,窈窕灵动的美人儿!   (赘述完毕,剧情继续!)   安恕回过神来之后问了他一句:“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一定就会帮你?”   男子只微掀了一侧的唇角,轻轻对她扬起了一个笑靥,低低地道:“因为很像啊,我们难道不是一类人吗?”   他的这一笑竟然魅惑得连安恕都自叹不如,这个男人简直生得比大部分女子都还要美艳,安恕听着他那句明显意有所指的话,又暗自琢磨了一会儿,等她的视线重新定格到对方的脸上时,借着水波的映射,她似乎发现对方的瞳眸深处似隐了一层幽暗的蓝,眉睫抬起间竟像是有层水雾升起一般,再想追究下去却是又看不真切了。。。   最后她微垂了眸子,借着飒飒的风声轻轻道了一句什么,周围旁的人都没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只身旁的这位男子,唇角的那抹笑意更加的深了,他再不迟疑,也没有丝毫地停留,就起身离开了水边。   齐玫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两张杂粮的面饼,安恕眼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些不一样的情绪,她接过了齐玫递过来的饼子,又掰下来半块交还到了齐玫手中,对她道:“我这副身子骨也吃不了多少的,这几日多亏了还有你从里到外的照应着我,要不然我恐怕就要撑不下去了,这会子你比我多吃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齐玫听了她这番话之后刚欲反驳,安恕又很快地继续道:“还有,齐玫,自今日起,你不要再喊我小姐了,你便拿我当自家妹妹看待吧,我们如今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也没必要再守着主仆之别,我跟你是一样的,你照顾我,我自然也心疼你。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艰难困苦,但是只要我们两个心意不改,就没有什么是真正能困住难倒我们的。”   齐玫眼泪都要下来了,强忍着喏喏喊了声:“小姐。。。”   安恕佯装着生气的模样,假做不悦道:“怎么还喊我小姐,不是都说好了吗,你就叫我安恕,还是你真要逼着我跟你分清彼此吗齐玫。”话毕,就抬了袖子给齐玫抹干了眼泪。   她最后又把那块面饼往齐玫的嘴边推了推,笑着说道:“行啦,快些吃吧,吃完说不定还能休息一会儿,看这情况这几天之内怕是都走不出这座山了呢。。。”   安恕:为什么我觉得我的人生轨迹微微偏移了,我前一世明明没有发生这些狗血的剧情。。。(愁眉不展状)   太医:放轻松啊秦小姐,它们只是给你领的支线任务,你的主线——攻陷邵大人一颗纯纯少男心的剧情始终没变啊~   安恕:你确定不会像蝴蝶效应一样吗?   太医:额。。。偏差会有,不过都在合理范围内啊~表怕!   安恕:总觉得太医你没安什么好心。。。   太医:别怀疑了,秦小姐,我是你亲妈! ☆、第十七章   这几日的行进途中安恕就一直在细心留意着蔓棘草的分布,但凡在移动的过程中发现了,也会马上装作是崴了脚而蹲下来停留一会儿,等偷偷地采到之后才又回到队伍之中。偶尔还有几次在中途休息的地方发现了这种植物的踪迹,也会悄悄不动声色的挪到那个位置,俯身装作要休憩了的样子,这么两日林林总总的积攒了下来,倒是采够了大概能迷倒一个人的分量。   安恕将采好的蔓棘草妥帖地收在衣襟内,接下来就是要找到那个男子交到他手上了。她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太胆大了,就在这么个前途未卜的情况下自己竟然还敢帮着其他人私自潜逃,而且她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底细!就凭着对方那句我们都是一类人,她就选择帮助他了,这样一个因种了下去,连是福是祸的果都不晓得,就义无反顾的去做了,安恕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挺不可思议的。。。   这日晚间,有几个探路的兵归队了,同时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再沿着北走不到两日,就能找到一条出山的捷径,根本不用去绕远路了。   当时安恕她们正在休息,乍一听说之后心里都是庆幸与喜悦的,但她本人马上就反应到了,该是将蔓棘草交到那个人手中的时候了,果不其然,对方也正隔着熊熊燃烧的火堆目光灼灼的望向她这个方向。   安恕跟那个男子对视了一眼,又微不可察地对他轻点了一下头,对方领会到了她要传达的意思,又露出了那个熟悉的惑人心神的笑,这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眼,暗地里腹诽道:这家伙可真是,随时随地都能调情啊。。。   等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除了还在巡视的士兵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睡。   不远处的草丛内,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些窸窣声,不仔细分辨地话还以为是什么虫兽弄出的动静,只不过没人知道那处及腰高的草丛内隐着两个人的身形,这会儿正在酣畅淋漓的在做着什么。   一套粗布囚衣跟一套兵吏的衣裤被凌乱地铺在草地上,一个粗莽汉子正叠在一副雪白躯体上快速动作着,被压在下头的那个人偶尔强忍着溢出一两声似痛苦又似愉悦的微吟,接着,他被整个身子扳转了过来,借着头顶的那一抹皎洁月色,映出了他眼内一闪而逝地幽兰亮光。他突地闭起了自己的双眼,不想让笼在上方的那个人发觉自己眼内的厌恶与忿恨,对方见此情形,又狠狠在他腰间掐了一把,那片雪白的肌肤上很快地就泛起了红痕,底下的人紧跟着就发出了不可自抑的一声低低呼求。   上方的男人这才露出了几分满足的神色,最后速度愈发地快了起来,在仓促间结束了这场隐秘地艳辣□□。事毕,粗壮汉子喘着气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解了一直禁锢着他双手的腰带,又爱不释手地在他躯体上连连抚摸了好几把,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穿好衣服的他重新放归到了队伍里。   那名瘦削的男子此刻双腿都有些脱力,又得猫着腰压低身子地拨开草丛往回走,等离得人群近了就借着点点火光发现了安恕所在的位置,他假借方便归来,困顿地就委顿在了地上,脸颊的方向正对着安恕一只右手。   安恕本身就没睡熟,很快就被他这一连串的动静就给弄醒了,她大概猜到了来者是谁,双手悄悄动作着,从衣襟里取出了那一小把蔓棘草,微微敞开了手掌不动声色地摊开在他面前。   没过多久地功夫,她就感觉到有人从她的手心里抽走了它们,可那人却并没有离开。安恕正讶然间,他就低声开了口,声音略带一丝黯哑,蛊惑般地问道:“需要我带你一起走吗?”   安恕无声地睁开眼睛,对着漫漫星野,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这是你要提供的回报么?”   对方倒是没料到安恕会这么反问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的话。”   “不必了。”安恕快速地回绝了他的这桩提议,没有留给自己丝毫考虑的时间。   男子眨了眨眼,唇角又露出了那样一抹迷人的笑靥,只是以安恕现在的角度看不到罢了,他觉得有些好奇,又有些迷惑,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放弃明明可以顺利逃脱的机会,却还是要往前面那个未知的火坑里面跳。   “沙一然,我的名字,美丽的姑娘,我想,我们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再遇到的。”   安恕听着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没转身,没过一会儿就传来了他悄悄离开的动静,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今天这件事虽然是冲动为之,不晓得是对是错,不过好在目前看来还没出什么纰漏,他若是命大,说不定就真的能逃了,因为无论从军或是为奴都不是任何一个可以选择的平常人愿意走向的结局。。。   “沙一然,沙一然。。。”她最后又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几遍那个人告诉自己的名字,伴着不远处火焰给予的温暖感觉,意识终究还是渐渐滑向了浓深的暗夜之中。   ====================================================================================   沙一然是在出山的前一夜无声无息消失的,直到第二日清点人数时才发现他不见了的这个事实,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位队里的校官,叶征当即命人将全部押解犯都聚拢起来,同时派出了部分兵力在附近的草丛中找寻了起来,虽然他心底已经隐约知道大概发生了些什么,也明白眼下所做的一切也肯定是于事无补。   最终的结果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在一处偏僻的草堆里只发现了校官一人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那人赤条条地倒在草丛里,下面的某处早已是一片狼藉,仔细一瞧竟然已经被人泄愤般的割掉了传宗接代的家伙。   叶征命人给他收了尸,就地草草掩埋了,没待后事处理完就开始严肃地审问起了身边这些将官跟士兵来。   结果愣是没有一个人知晓这位死去的校官是怎么脱离队伍来到那处草丛的,更不知道逃走的那个人是借助了什么办法将他悄无声息的杀掉的。   叶征运用了各种方法与手段都没能从自己的同僚及下属口中套出些有价值的线索,他自然就将视线转移到了外围的这群暂时被看管起来的犯人中,考虑着对方有同谋相助的可能性。   于是,安恕她们这群人就按照名册上的顺序被十人十人的分了组,每组由两位军官专司讯问,她心里头不无紧张,毕竟这个事是自己在背地里确实参与了的,如果今天就被抓到,那恐怕今后想再见邵敬潭一面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安恕脑子里一遍遍的过滤着跟沙一然接触过的仅有的几次经历,期间究竟有没有被旁人发现过的可能性。她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倒也没怎么注意到为什么她们这一组配备的军官为什么还没有到齐,更没有发现不远处秦安惠眼眸深处那一丝诡黠的光芒。   心思正忐忑间,叶征的那双厚实马靴踩在地面上发出的“铿铿”声就有节奏的传到了她们这队人的耳畔,先头的另一个低阶的将官向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叶征也只是微微顿首示意,之后就转回身,视线从她们每个人身上都逡巡了个遍,在看到角落里低头保持静默的安恕时,眸子就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之后又轻飘飘地落回到旁人身上。   安恕始终垂着头,也不敢抬眼去东望西看,眼睛有意无意间就总是围绕在叶征手里头拿着的那根水磨八棱钢鞭上不停地打转儿,心里一突一突地跳,她侥幸地想,自己行事向来谨慎,如果没有人发现的话,只要咬死了没跟沙一然有过接触,罪名是必然不会落到自己头上的。。。 ☆、第十八章      叶征跟另一名军官掀了帘子进到了营帐里,同时叫进去了第一个人,秦安忍见安恕脸色越发苍白了,猜测着她想必是没经历过这种刑讯拷问,心里不安,这才上前借着这个机会跟她说了句话。   “安恕姐,你别担心,这次应该只是惯常的训话,我们跟那个逃走的人什么干系也没有,想来不会有事的。”   安恕听了他的话,只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她下意识握紧了冰凉的双手,倒是没注意到对面安忍一直专注望向她的眸光,以及一旁秦安惠嗤之以鼻的鄙薄神情。   没过多久,第一个人就被放出了营帐,紧接着下一个人就被传唤了进去,一直到秦安惠也被叫进了帐,安恕心里更紧张了,因为下一个应该就轮到她了,可左等右等也没见这位堂姐出来,前几个人明明都没耗费多少功夫就结束了,难不成,有了什么变动?   安恕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人前还不能表现出分毫,可等待着她的那场审问眼见着就要落到头上,除了焦虑与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终于,在经过了冗长又磨人的一段时间之后,营帐里终于传出了些动静,秦安惠掀了帘子就往外走,跟着就听到安恕的名字从帐中传了出来,她敛了敛不安的心神,又长长吁出了口气,经过安惠身边时就听到了对方那声明显的从鼻翼间挤出来的“哼”,她还只当是这位堂姐依旧不想给她好颜色看,却没料到帐子里面等待她的是更严苛的审讯。   她刚进到营帐中,甫一站定,对面的军官严厉的问话声就迎面击了过来。   “秦安恕,本官问你,你可曾与逃走的嫌犯有过接触?”   安恕依旧一派温驯的模样,双手交握垂落在身前,恭敬地答道:“不曾。”   叶征依旧扳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身旁的那位军官立马毫无感情地甩出了下一句:“可是在你之前有一位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有一日深夜的时候看到那个嫌犯往你手里放了些东西,”他顿了一下,手掌“砰”的一声就拍在了那张黄杨木桌面上,跟着就是声厉喝:“还不快从实招来,别等到我去搜身才肯招认!”   安恕也被这清脆凌厉的一声给震慑地轻轻抖了一下,不需要细究就想起了应该就是最初的那一次,沙一然将纸条神不知鬼不觉的交到自己手上的那次。她眼下心跳虽如擂鼓,气势上却也不敢显露出丝毫畏惧的神色,抬目耀耀地对上了训话的人,一丝不乱有条有理的反驳道:“我不清楚是谁同大人您说了这些是非,但既然说是交给了我东西,大人可曾打听到是给了我什么?若没有真实凭证,只依着旁人一张嘴所言,这世间所有的不平的案子也就不需要大理寺来主持公道了。我只能说我从未与那位逃跑的犯人有过任何接触,就连出事前私下里也没有见过他,我不知是谁今日当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讲出如此构陷于我的话,一切单凭大人明鉴。”   安恕嘴上说着不知是谁供出了她,心里面却一直在冷笑,谁?除了秦安惠还能有谁?旁的本事没学到,相煎何急的利害却是真真切切地摆了她一道。   叶征依旧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声旁的那位倒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嚯”地起了身,径直地向着安恕走过来,摇着头,口中讥讽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安恕眼见着这人就朝自己大步走过来了,心头泛上来一抹慌乱,旁的物件倒还好,那张纸条也早就被自己给销毁了,唯独邵敬潭留给她的那柄钗还藏在她的衣襟里,若是真被搜了出来,不仅自己解释不清,反倒会跟这次的事件联系起来,到时候若是因着那个东西就给自己定下了什么罪名,就真是长十张嘴都说不清。   此刻的她是真的慌了,对方也不论她是不是闺中女儿家了,伸了手臂就势要摸上了安恕的身子。叶征将这一切都默默看在了眼里,他虽是眉心微皱了皱,却仍是没有即刻出声喝止住这位下属的行为。   当那位姓郑的军官触到了安恕腰间的那一霎,她的心尖也跟着颤了一颤。看来对上这群铁血冷硬的男人们,用说理的方式肯定是说不清的,那么还能有什么办法?!   安恕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她抬了眉睫轻巧地瞥了一眼那位还稳稳坐在桌前明显更高一级的将领,眼见着他根本就没有要喊停的架势,心里面无奈地哀叹了一声,难不成今天就真要栽在这间大帐里了么。。。   若是邵敬潭在的话,若是他能在的话。。。   安恕想着他,眼眶瞬间就染上了一抹红,丝丝缕缕的委屈也跟着弥漫了上来,她咬着下唇,拼命地闪躲着身体的同时将自己最卑微最示弱的姿态自然的展露了出来,这位正在搜身的冷硬汉子见了安恕的这幅娇弱女儿家的情态,自然就心猿意马了起来,手底下也放松了几分力气。   她心下稍微稳了稳,知道这法子看起来是奏效了,刚想以男女有别为由去游说对面的男人的。可男人毕竟是男人,他稍一用力的拉扯,安恕想偏转身子,却总归是慢了一拍,没有能躲过去,那枚银钗就猝不及防地从她衣内掉了出来,落在了地面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叮”。安恕心里马上凉了一截,刚反应过来要去隐藏,对方依旧快于安恕一步,一个俯身就将它捡了起来,快速地离开了原地。   安恕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将东西交到了主事的将领叶征手中,心里又急又怕,可又无计可施,下唇都要被咬出血了,眼下发生的情况是她刚刚脑子里事先预料到的最坏的一个结局,但很不幸,就这么真的发生了。   现在那枚小物件到了叶征的手里,他拿起来细看了看,见就是枚略素净的银钗,上面雕饰了福寿如意,意头倒是好,可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东西是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此刻的安恕身上的,因为所有的流放犯在上路前都会被强行搜身,为了防止有人受不了折磨在路上自裁,她们是带不走原先佩戴的任何金银饰物的。   安恕自打那枚钗被搜出来,一颗心就仿佛如坠冰窟,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次事件转圜?!总不能从实招来这枚银钗就是他们的军中同僚邵敬潭给的吧。。。真真的愁煞个人了。。。   她一直低垂着眼眸思量该拿什么借口去搪塞这桩事,从前宫廷里比这还岌岌可危的情形自己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都是从容地过来了么。。。先冷静下来!   安恕的脑子里一遍遍默念着冷静、不能慌,很快的她就想到了一个对策。   案前一直坐着的叶都尉握着那枚钗,又看了看安恕,这才开口问道:“秦安恕,这钗,可是属于你本人的?”   安恕有些讶异案首的这位将官没有拿着它对自己穷追猛打,心思晃了一晃,正色道:“回大人,确是民女的。”   叶征身边的郑鹏巍再次大力拍了下桌案,叱道:“胡说!诳骗我们不知道流程么?你们每个人被提交到我们手里之前身上早都被搜过千八百回了!你竟还敢张嘴就来!这钗一定是那个在逃犯给你的,还不快点交待清楚?你们究竟什么关系?他现在逃去了哪里?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上了刑那可不是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受得了的!”   安恕屈身跪在了地上,语气越发地恭敬与恳切了,扬着脸道:“回大人,这枚钗确是与旁人没有任何的干系,它是民女之物,仅此而已,若今日只凭这一件东西与一人之词,就要定下民女的罪责,未免太过草率,还请大人明鉴。”   叶征偏眼瞅了下一旁郑鹏巍紧握着的那只青筋暴起的手,这位下属的性子他再知晓不过了,从打入了军营就没改过那副暴脾气,还是个油盐不进的直肠子,今日倘若不是自己还坐在这里,安恕这顿刑罚怕是免不了的了。   他双眼灼然地望向了她,带了七分严肃三分探查,像是直要望到她心里面去检视一番,之后就开口道:“依你所言,这钗是属于你的,那你可有证据证明?若是有,还请尽早言明,也好过此番白白冤枉了你,受场无妄的皮肉之苦要好。”   郑鹏巍觉得今天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诡异极了,要是放在以往,营房里面遇到这等子事,对方还敢嘴硬的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杖刑二十没的跑了,可今天堂下跪着的这位可是个精致柔弱的小女子,他又细细掠了安恕一眼,见她身姿娇小,体态玲珑,又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莽撞的行径,那张惯常的黑脸上也泛上了抹不自然的红晕,他又用余光瞅了瞅自己的上司,见叶征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再也瞧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了,这才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心底里一顿哀嚎,估计刚刚是唐突人家姑娘了,若是真查明了此事跟她没有干系,那可怎么跟人家交待是好。   这么暗地里腹诽了好一会儿,手心里刚刚那种绵软的触感就又回来了,这位郑校尉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仅有的那点儿心思都虚浮了起来,就连跪在地上的安恕说了些什么也都浑不在意了。   安恕现下本就一副眼眶晕红楚楚可怜的情态,她又隐秘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圈里就氤氲出了一层水亮的泪光,再一想到邵敬潭赠予自己的银钗被夺了去,当即一滴泪珠就滚落了下来,她叹了一声,对着堂上的二位将官又叩拜了下去,这才将自己早就整理好的一番说辞全部道了出来。   “回大人,这钗曾是民女的未婚夫婿私相授予的,也是唯一的一件遗物了。它并不是什么嫌犯给我的,大人若不信,可以看一下钗的背面,想必就应该知晓民女说的不是慌话了。”   叶征闻言,将银钗转了个角度,见被花纹雕饰掩映着的确是两行针尖小字,他眯着眼细细辨了辨,才看清了上面被刻上去的文字。   “增予秦氏之女萦萦,此生愿结罗带同心之誓,共白首不离之约。”   安恕怕对方不相信自己,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民女小字正是萦萦,大人若还是不信,也可以传召我本家兄弟跟我的婢女,或是昔日京中的其他望族都可以证实,民女此前确是已经被父母订下了一门亲事,此事他们应当也全都知晓的。”   话说去年夏末的时候,安恕虽说是参加了当时的那次选秀,只不过最后并没有被留用入宫,秦父后来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女儿也已然及笄了,就央宋氏寻了长女在京中张罗起了婚事来。那会儿相中的是鸿胪寺少卿孟大人家嫡出的次子,两家人也已经相看好了八字,下了定,只等着转过年来就能让安恕嫁过去了。   可是没成想,这桩亲事刚定下来还不到两个月,这位孟家的公子却在某次出游时发生意外被摔了马,没撑过一晚就故去了。(其实这里面还隐着一桩事,现在暂且按下不表)结果就是安恕这边还没等嫁过去,未婚夫婿就已经亡故了,亲事也就跟着不了了之了。 ☆、第十九章      门外的齐玫等了好半晌也没见安恕被放出来,人也跟着焦急了起来,她在原地来回地踱着步子,眼看着前面几个进去过的人没过多久就都陆续被放了回来,齐玫心里也涌上了一层不详的预感,难不成小姐被里面的什么人给缠问上了。。。   又或者,是有人见了她的容貌起了歹意?!   正踌躇着,秦安惠却款款来到她面前,娇笑着对上正愁容满面的齐玫道:“你肯定还不知道呢吧,你们家小姐啊,这回可算是摊上个大事儿啦。”   正在一旁也拧着眉头忧虑不定的秦安忍,刚一听完她这句话,直觉不好,赶忙上前追问道:“大堂姐,你可是跟里面的军官讲了些什么对安恕姐不利的话了?”   秦安惠还没等说什么呢,就有一位军官从帐内走出,喊了齐玫跟安忍的名讳之后,就示意让他们两个一并入内。   安惠略微讶异了一下,却也只有那么一瞬,看着那两个人入了帐之后就撇了撇嘴,约莫是被隔离在外太无趣了的缘故,她开始伸长耳朵试图去窃听里面的动静,可马上就有兵吏拿着鞭子将她赶回到了队伍里,最后也只得跺了跺足,鼻息间挤出了好大的一声“哼”,插着胳膊留在了原地。   齐玫跟秦安忍一前一后地入了大帐,齐玫一打眼就看到自家小姐跪在了堂下,从背影望上去倒是没见着被责罚了的样子,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也跪坐在安恕身边,仔细地问询查看着她的情况。   安恕回给她一个安心的浅笑,轻轻道了句:“我没事的齐玫。”   案首的叶征将她的那抹笑望进了眼底,这才发了话:“传你二人进来是因为有桩事还需要你们两位的证言。”   齐玫跟秦安忍都有些错愕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安恕只乖顺地跪在堂下,垂首不发一言。   “本官想知道的是,堂下跪着的这位,秦氏之女安恕,之前到底有没有被订过亲事?”   齐玫更是愕然了,追问逃犯的事跟安恕有没有订过亲,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么?脑子里这么疑惑着,可她却还是着实回道:“回大人,我家小姐去年秋末确实是定过一桩亲事,只不过那位孟家的二公子因为一次意外,在年前就过世了。”   秦安忍也马上接道:“秉大人,是有此事的,当时二伯父还寄了书信到冀州本家,说是安恕姐年后就要出嫁了的,不过再后来倒也没再提过旁的了,之前父亲倒还疑惑,怎么年后也没了消息,后来一直到秦家获罪抄家,才知晓了其中的隐情。”   叶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手执那枚银钗对上了齐玫,直问道:“你是她的贴身丫鬟,那你可识得你家小姐身上这枚钗?”   齐玫当下觉得有点懵,抬头看了眼叶征手里正捏着的那枚钗,心里面却是犯起了嘀咕,这是什么意思?之前从未看到小姐戴过这枚钗?现在怎么又说这钗是小姐的了?   安恕见状,也怕齐玫不明就里,若是说岔了就不好了,这才抢白了一句:“我刚刚已经说明了,这钗是私相授予的,便是我的婢女也被蒙在了鼓里,大人既然全都问过了,事实经过也全都能对得上。。。疑虑或可打消了吧。。。”   齐玫虽说心里也生了些困惑,但大难当头肯定还是要为安恕开口讲话的,她重重叩了一个头,道:“大人还请明察此事,小姐自打流放以来每每都是同我在一起的,她连逃走的是谁都不知晓,更何谈去私自放掉对方呢?”   叶征半晌没言语,只用他那双犀利的目光直直看向安恕,妄图看穿她刚刚编造的那段谎言,安恕强忍着心尖上的慌乱也勉强跟他对视着,一直忍到叶征先撤回了视线,她这才无声地叹了声,背后有一滴汗珠悄悄地往下滑去,紧绷了半天的神经也慢慢松懈了下来。   就当安恕认为警报解除,对方信了她所说的一切之后,没想到却又被仰面来了个当头一棒。   叶征本人虽然没再咄咄逼人的询问这支钗的来历了,却也趁此将它给没收了去,给出的名头自然是这本就该是件充公了的东西,如今却被她夹带私藏了这么久,是绝对不合乎规矩的,况且簪钗毕竟是金银尖利之物,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或是自裁或是伤害到他人,这也肯定不会是安恕本人愿意看到的。借此机会,也为了全部犯人的人身安全考虑,就先交由他本人代为保管,等到了目的地之后,如果安恕在这段期间内的表现都没有任何问题的话,还是会归还给她的。   安恕一直跪着聆听那位高级将官毫无感情的讲完那大段话,原本还想再辩驳几句的心思也立马就跟着淡了下来,看来眼下想就拿回来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只好再从长计议了,对方好不容易才打消了对自己的怀疑,短时间内还是循规蹈矩一些吧。。。   最后安恕只好万般无奈地看了一眼叶征手心里攥着的那枚钗,心头慨叹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果然还是祸不单行啊。。。   ====================================================================================   叶征虽说是放过了安恕一马,但今天这件事他其实心里面也还是存了个疑问的,对方怎么说也是世家公子出身,按理说定情的信物本不应该是送一支看起来这么寒酸的银钗的。   而且,今天的这场审讯仅仅能够证明了这枚钗确是属于秦安恕本人,可并不能进一步证明她同那个逃走了的犯人是没有任何勾结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是她助了那个人逃脱了的话,那为什么她没有跟着一起逃呢?再或者,她为什么没有用跟沙一然类似的办法一起逃掉呢?   叶征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也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结论让自己去信服。安恕一行跟这两个上位者告退之后就出了帐,他盯着最右边那道纤细的背影又思量了一会儿,左手边这位刚刚还一直神思不属的郑校尉好歹算是回过了神,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略偏了头望了眼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又翻了翻自己手底下那张薄薄的名册,手指蜷曲着捻了捻那页纸。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喊出了下一人的名字。   太医:这可真是一个看“颜”的社会啊,长得好周围就都是来帮你说话的~   安恕:还说风凉话呢。。。让我先缓缓吧。。。   太医:不过嘛。。。叶都尉怎么就专门挑了你这组亲自讯问呢秦小姐~~   安恕:别问我了,你这个拉皮条的!□□裸的卖女儿!刚才我都已经紧张死了。。。他样子好凶!!!还有那条鞭子,看着比我的手臂还粗。。。   太医:傻姑娘,叶都尉人虽说是严厉了些,可那还不是人家私心想多跟你说几句话!   安恕:我不需要!就说话还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没收了。。。哭晕在茅厕中。。。 ☆、第二十章      上次的事件虽然已经告一段落,可安恕她们的境遇却是更严峻了。自打出了祁鹰山,由于地势相对平缓了些,为了防止这期间再有人逃脱,叶征就下了道命令,将所有犯人全都配上了脚镣。与此同时,还另派了一小拨人继续在山麓附近搜寻逃犯的踪迹。他心里也清楚得狠,即便是再多的人去搜索,想要在这偌大的祁鹰山脉里去找寻一个人,只怕也是如大海里捞针般艰难。   最初他想着犯人里头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能活着走到终点恐怕就已经是上苍的恩赐了,也就没有必要太过严苛地对待她们,可最后结果呢,还不是被别有用心者给钻了空子,也不是没有感叹过自己当时太过于妇人之仁,最终才酿成了这么一桩祸患,可看着队伍里那么多病幼的流放者,终究还是没能忍心。   出了山之后,他又估摸了一下前方的路程,如果不出所料十日内应该是能走到嘉阳了的,就当是做些表明工程也好,亡羊补牢也罢,苦也就只会苦这十日了。   越过祁鹰山,再往北行不到二十里,就到达了宣州和凉州的交界——淇水之畔。   时日已近盛夏,正午时分日头已经隐现出了几分毒辣之势,大部队又正好是行至水源处,索性就停下来以作休整。   有小拨小拨的犯人经过这不到两个月的接触,在共同历经了这段时日的艰难坎坷之后,彼此间都已经互相熟络了,这会子有些个平时相处得比较好的,也都聚拢在一处,或休息,或偶尔交谈上两句。交谈的话也不敢太过大声,一般都是躲着巡视的眼睛,趁着他们放松的间隙才敢说上几句话。   安恕和齐玫这几日都是跟着赵家母女一起作息的,自打那日被审讯完之后,就彻底地断了再跟秦安惠往来的可能,生活的戏剧性再次切身地给她上了一课,在这个彼此倾轧的世道,即便是流着相似的血,却也不是都能被称作同类的。   安忍经由上次的事故,对那位大堂姐也是冷淡了许多,平日里也不见他搭理她了,就仅有的几次安惠主动上前去讨好,也都被他横眉冷对地给噎了回去。   连续几日地同赵家母女相处,不但在互相扶持方面很有助益,同时经由赵夫人的口也让安恕知晓了些关于已经逃脱了的沙一然的秘辛。   原来他竟是赵老爷家里豢养的一名男宠!   安恕乍一听闻还唬了一跳,虽说在大毓国里也经常听说哪家老爷喜好男风,行事如何不拒一格,但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还是头一回。   不过她事后又回想了遍,想着那人举手投足间稍稍显露出的风情,真真地比个女子还要妖娆上几分!这样想来便也不会那么奇怪了。   至于他是怎么从居延国来的,赵夫人也说不详尽,只隐讳地猜测大概也是因为姿容太过出众而被一些人贩子给贩卖过来的罢。   然而他在这赵府里也没待多长的时间,赵家就紧跟着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不过就这么短短不到半年的时日,据赵夫人后来的描述,赵老爷每日的心跟魂也都已经被他给牵走了。就连当时最得势的二夫人在处事间都会避忌他几分,更别提她们这对素日里没甚存在感的母女了。   随着这几日共同相处下来,信之对安恕也越发地觉得投契,之前还总是以救命恩人的架势来对待她,后来再知悉了安恕也只比自己大一岁之后,就越发地依赖起了她来。安恕自小也没体验过什么姐妹之谊,上一世在宫里面姐姐妹妹的一通倒是都叫得很亲热,可若真把心思剖析出来却都一个个地能让人寒心死。   信之个性还是很纯稚善良的,只不过为人稍微软弱了些,其实这也跟她从小生活所处的环境不无关系,在那么一个被无限忽视的府里成长起来,也难免会丧失掉些什么。   这日她们四人刚领了食物准备坐下来进餐的时候,信之就将小脑袋凑了过来,她那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四下里悄悄转了转,这才刻意放低声音,说道:“恕姐姐,我刚刚听到私底下有人说,我们很快就要走到嘉阳城了。”   安恕手上正捏了个野菜团子,甫一听闻,那只手就轻轻颤抖了下,她很快掩饰性地掰下来一小块送到嘴里,最后只发出了一个轻轻的“嗯”后,就麻木地咀嚼了起来。   其实齐玫刚刚也听到了那段对话,除此之外她还听到了些别的,但是单看安恕这份淡然的情绪,也不知道该不该讲出口。   一旁的信之也咬了口手上的食物,又就着水囊喝了些水,等觉得肚子里稍稍有了些底,嗓子也润泽了之后,才又将刚刚说到一半的话题给继续了下去。   “可我刚还听到她们说,说这一批既然运去了这么多妙龄女子,怕是要分出来一部分投入到春帐里头去。可是,恕姐姐,春帐是什么帐啊?是什么好地方吗?”   安恕一听到那个词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信之的母亲也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急切地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又细细追问了一遍。   信之懵懂地又小声重复了一遍,不明白为何母亲的反应会如此之大,齐玫见信之已经提起了这个事儿,索性就跟安恕说开了。   “是啊。。。我刚才也一道听说了,这可怎么是好,倘若真要被分到那种地方,那可该怎么办。。。我原只料想着死会是最坏的结局,倒是没想着对于女子而言,如果真被投到那种地方去,却是连死都不如啊。。。”   信之的母亲也跟着一连串的叹息,她反反复复地叨念着:“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你们。。。可还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家呐。。。”说着说着到了最后,眼圈就跟着红了。   安恕握了握齐玫那双冰凉的手,又对上了信之那双纯然的眸子,这才代她母亲道出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春帐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你没听错的话,怕是已经有人惦记着要把咱们这群女子分出一部分来充作营妓了。”   信之虽然年幼,却也知晓“营妓”的真正含义,这才明了了母亲哀凄的反应跟安恕瞬间就沉寂下来的眼神。   安恕咬了咬下唇,又补了句:“不过我猜,他们应该是不会将还没出嫁的女子也算进去的。。。”   她的这句话只能说给了众人一点希望,其实在场的每一位都心知肚明,活到了这个份上,自己的命运总归已经不再是自己能够掌控得了的了。之后的种种,便全是看运数了。   其实前一世的时候,她也曾听闻过貌似是有将未出阁的姑娘也被分过去了的经历,不过更具体的也已经记不清了,她自己没有被分过去,其实后来才得知那是莫永淳早就上下打点好了的结果。只是不知道今生,还会不会那么幸运。。。   最后安恕也只能遥望着远方那处若隐若现的城郭,喟叹一声:这世事果真是一波三折啊。。。   ====================================================================================   安恕:过去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瞧瞧这反差,啧啧。。。   太医:别瞎感慨了,有那功夫还不如来讨好讨好我更实在。。。   安恕:你都写这么多了,竟然还没让我跟那个谁遇上,信任度已降为0。   太医:这不都是前期铺垫么大小姐!情郎就跟家门口等着您呢我说哎喂~   安恕:(红了脸)他知道我会来是什么反应呀,你看看我现在这身衣裳,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脸上都晒黑了,哎呦(╯﹏╰)   太医:一秒钟变少女心了你。。。 ☆、第二十一章      又走了约莫五六日的功夫,安恕她们一行总算是进到了嘉阳城,此时已近日落,出城的城门也即将关闭了,叶征就命人在城里找了处驿站来供全员休整。   嘉阳城这座边关重镇以外不到十里坐落的就是整个凉州大营,这么算来明日就能走到了。叶征这边刚安顿好了一众兵将跟犯人,从军营那边就捎来了个口信,说是已经给所有男丁跟女眷都备下了新的行装,尤其是这次充军的女眷,希望叶征这边能给她们事先都梳洗打扮好,明日再带到营房里面去甄选。   他一听到“甄选”那两个字的时候,眉脚就压不住地跟着一跳,“甄选”什么?还能是“甄选”什么?!无非就是有几分好颜色的被送到那种地方去!此刻他脑海里映出来的就只有安恕一人的影像,或抿唇浅笑,或凝眉深索,他承认,他已经有点动心了,私心里不想让那么明媚(?)又良婉(误)的女子被送到供士兵们取乐的帐子里头去!   可是军令却又不可违,上头的意思压了下来,便是再不舍得也是不能够忤逆的。他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好久,心跟头脑一直在反复拉扯、斗争,最后似是无奈、又似是妥协,才烦躁地传唤来了下属,指派人手去灶房里头烧热水去了。   安恕、齐玫、信之还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被分到了同一个房间,要知道,这可是她们在路上走了这两个月以来第一次轮到有房间可以住,有床铺可以睡,即便就是张宽敞的大通铺,几个姑娘也都觉得是种恩赐了。若不是顾忌着脚上那副沉重的铁链,直恨不得此刻就躺倒在床上,睡他一个天昏地暗!   尽管只有最后这不到十日的光景是带了脚镣行走的,可安恕的足踝上还是被粗糙的铁石给磨出了累累的血痕,往往都是旧伤处还没好,就又被磨出了一道新的伤口,以至于最后这两日都是强忍着疼痛在走,人也已经一跛一跛的了。之前叶征命人给的伤药虽然还剩下了些许,可用到现在也早已见了低,不过总算是活着走到嘉阳了,在安恕看来已经没有什么是跟它比起来更重要的了。   原想着能在这件独立的房间里多休息一下的,可还没等几个姑娘坐定呢门外就又传来“都出来、都出来”的呼喝声,就连安恕这么能忍的角色都被撩得有些心头火起了,她郁闷地撑着手臂站起身,因为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动作,脚踝上的伤处就又被磨砺了一下,疼得她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嘶”,齐玫刚要上前来扶她一把,安恕却赶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几个人相携着就出了门。   门口的走廊里早就站满了不明就里的一众妇孺,领头的将士对了对人头,核查无误之后就带领着她们下了楼,来到了驿馆的后院。   这会子刚好银月初升,那弯看起来有些锋锐的弦勾渐渐从东南方升起,院子里面为了照明就点了很多的灯笼跟火把,将这个本该清寂的夜给点亮了几分。   暖融融的光映照在安恕的面庞上,凸显出了几分落寞与憔悴,她现在正扶靠着一个大碾盘站着,似乎是倦极,只一直闭着双目,看起来倒是没了往日的生气。叶征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里面那根弦就被轻轻地撩拨了一下,整颗心先是一那么软,之后就越发地松动,直到全部支离破碎。   他将视线刻意地偏转了个角度,故意不去看安恕那张苍白的脸,更像是生出了几分畏惧,心里庆幸着她一直闭着眼睛,若非如此他是绝对不敢去对上她那双灼灼星眸的。即便是回避着的态度,他却还是产生了些欲说还休的期待,要是她能回望上一眼,该有多好呢。。。   当下他就更心虚了,今日要完成的事,是为了将她们拿到营房里面去当作件物品样的待价而沽,这么一想心也就跟着禁不住地一点点冷起来。   身畔有穿插而过的士兵将崭新的衣裙跟布鞋分发到了她们每个人手里,虽然依旧是粗布材质,但也都比她们眼下着身的那件要好不少了,因为经过了这么久的长途跋涉,很多人的衣服鞋子都已经残破不堪了。很多少女心性未泯,看到有簇新的衣服,眼内也添了一抹兴奋的神采,甚至有几个还小声的交头接耳了起来,也有的刚拿到手里就等不及地放到身上比对了起来。   等到全部被发放完毕,叶征才提起嗓音发了话:“这批衣物是统管整个凉州军营的钱将军为体念诸位一路艰辛,翻山越岭,来到我们嘉阳关而赠与的,明日就是正式入营区的日子了,灶房里现已备好了热水,各位可以自行去取,待沐浴梳洗之后,还请尽早休息,因为明个一早我们就将即刻动身,若是有人误了时辰,后果自负。”   话毕,就面无表情的转回身,不知去向了。   安恕本来听着能有热水澡可以洗也是激动了一把,天知道这两个月她脏的都要被自己嫌弃死了,还在沙漠里奔波了大半个月,无奈条件不允许,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好好洗个澡,最多就是在水边清洗下暴露在外的皮肤,轮到天公作美有场雨下的时候才算是糊弄着洗了回澡。   还在想着呢,叶征那边就又带了一批人手过来,手上还拿着好多把钥匙,她这才明白过来是要给她们取了脚上的枷锁的,心内又是一松,总算是不用再带着这么个又磨人又累赘的物什了。   士兵们给院中的姑娘们一排排的取着镣铐,安恕正站在个比较靠后的位置上,又是个角落里,倒也不着急,双手捧着那套衣裙,刚想跟齐玫商量着等会儿多去取些水回来洗澡的事,下一刻眼角余光里就掠过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整个右侧面的光。   安恕给吓了一跳,可眼前也就只是黯了那么一瞬,跟着那个人就快速地蹲下了身子,她只听到了“嗑嗒”两声,脚上的桎梏就那么一松,那道困了她十天的锁链就“铛啷啷”地掉落到了石板地面上。   安恕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小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借着头顶上方的那抹光亮,才勉强辨认出了给她取脚镣的人是谁,紧接着就是心头就打了个突,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训话的那位叶征叶都尉!   叶征借着人流的遮掩不动声色的就来到了安恕身旁,小姑娘这会儿正要跟她身边的那个侍女说些什么悄悄话的样子,他趁着这么个空档,就迅速地俯下了身躯。   话说这位叶都尉活了这三十几年,即便是面对着敌人也没屈膝弯过自己的脊梁,可是,却是今日,在安恕面前屈下了身子去解她足踝上的那道枷锁。   他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受,只是此刻想要去做,便做了,即使是之前对自己的女儿跟亡妻都没有做过的事,今天对着这么个陌生的流放来此的女子,就这么将自己最示弱的一面展现在了她眼前。   叶征脑子里已经混沌一片了,只觉得心头莫名涌上来了一股暖意,喷薄着就要溢出来了,想想他过往的生活中,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将自己的情绪毫无顾忌地流露出来过,这在以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因为他向来认为但凡一个坚强的人,是绝对不会丧失对自己情感的控制的,而且一直以来这也是令他非常引以为傲的一件事。   可就在当下这一刻,他确认自己是将全部自尊都抛却了的,屈膝俯身在她的脚边,放轻动作为她做着这件事。   他清楚的看到安恕的肌肤被铁链反复磨出的伤痕,甚至有血迹都已经渗了出来,印在了她的贴身衣裤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或许在别人看来只是很连贯的一带而过,但只有叶都尉自己知晓它在心里经过得有多慢,当他做完这一切站直了身子,对面的安恕却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跟着就又往后挪动了一步。   他想他已经读懂了她眼里的畏惧与戒备,也只好免不了的无声感喟了下,终于还是微侧过了头,对上安恕的方向,轻轻道了一句:“我等会儿让人把伤药给你送过来。”   安恕有些弄不懂他的意思,甚至是有几分惶惑的,她不知道旁的女孩是不是也能有这样的待遇,正迷惘间,就略微扬起了脸,可对方很高大,她的头就又往上抬高了一个角度,这才成功地看清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子的面庞,她眉心登时就蹙了一蹙,又立马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了。。。   脸上尽管波澜不兴,她心里面却是警铃大作,因为这种眼神简直太熟悉了,邵敬潭跟莫永淳都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那是属于一个男子,心仪于一个女子时才会展露出来的眼神!安恕心乱如麻,一遍一遍地强迫自己不要去理会这些,只要自己不主动去招惹对方,依着现在这种身份这种情况,久而久之,对方自然就会知难而退了。   她那边想着,这边叶征却是浑然不知的,因为在她那一仰头的瞬间,在暖橘色光辉的映照下,叶征明显得看到了她那双顾盼流转的眼眸内一闪而逝的璨金色光华,他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的,想再清楚辨认一次,安恕那边却很快地又低了头去了。这才料想到或许自己刚刚的目光太过直接了罢,她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哪有被旁的男子这么盯着注视过。。。   叶都尉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局促不安过,看着安恕的神情估摸着她或许是害羞了,这才察觉到刚刚那一眼怕是已经唐突了人家了,虽然依旧心不甘情不愿的,但还是离开了她身旁。   后来一直到结束,安恕她们都陆续地离开了这间后院,叶征仍旧有些神思恍惚的样子,他最后又扫了眼自己那双刚刚似有若无触碰到她足踝的手,像是心满意足般地回忆了一会儿之后,又在虚空中比了比尺寸,只觉得小姑娘家那一对纤细的脚踝竟是还没有自己这双手腕粗。他进而又忆起在裙摆遮掩下的那对玲珑玉足,怕是自己这一双手掌都能比得过来。。。   等他反应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竟是禁不住暗自摇头失笑了起来。。。唔。。。看来不能再深究下去了,再动这些莫须有的念想的话,他好像就要起那些不该起的反应了。。。   ===================================================================================   太医:马蛋啊!为什么写了这么多,越来越爱起男配来了,怎么办怎么办/(ㄒoㄒ)/~~。。。   安恕:我不知道,我从头到尾就没看上他过,只有你一个人在自嗨而已。。。   太医:真是个冷血无情的蛇蝎美人呐!哼!   安恕:我就只对邵敬潭一个人有情,你死了这条心吧,别想给我随随便便的就拉郎配。。。   太医:环境险恶啊秦小姐,多给你找几个靠山难道不好吗?真不能理解你亲妈为你周全的一番苦心呐。。。 ☆、第二十二章      安恕等到结束完这一切之后立刻拉着齐玫就走,头也没回,自然就没看见还一直征然地愣在原地的叶征,不管她有没有会错意,她都不愿意再去理会这些旁末了,这一世她摆明了就只是为了那一人而来,自然不会因为他人的凭空出现就动摇了本心。   等抱着衣服回了房之后,两个人又快速地找来了几个水桶,紧赶慢赶着又回到了后院,只不过此时院子里来取热水的人也都排起了长队,不过好在是动用了四个大灶台一起在烧,没等多久的功夫,就轮到了安恕她们几个,各自舀满了两大桶就又往房间的方向飞奔而去。   信之已经找来了两个早就备好的浴桶,等把热水全都灌进去之后,安恕跟另一个名唤洛梅的姑娘都表示自己不急,等会儿再洗也是可以的,安恕见齐玫还有两份扭捏与推却,就连说再哄的把她给推搡进了浴间,之后拉上了帘幕就退了出来。   没一会,里间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宽衣声,然后就是水流的“哗哗”声响。这会子闲静下来了,脚踝部皮肤上的刺痛就越发明显了,安恕只好扯了条干净的布巾,轻轻撩了裙摆,又褪了褪罗袜,仔细检查着腿上斑斑驳驳的伤口。   之前伤口部位的皮肤已经隐见发红和化脓的趋势了,很无奈的是伤药一直用到昨日就彻底见底了,这两天她们几个也就没有再上药了,伤势果真就严重了许多。她无奈地用布巾沾了沾刚打回来的热水,咬牙忍着疼小心翼翼地清洁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门框上就传来了轻轻叩门的动静,安恕忙放下了裙子,穿好鞋就往门边走,门被打开,可来人却是个她并不认识的将领,对方将那个盛着伤药的瓶子往她手里一放,只道了声是叶都尉让把这个送来的,接着连话也没多说一句,就告辞了。   安恕又想起了刚刚那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在院子里那会儿对方像是说过这事来着,只不过那时的安恕根本就没将他这句话听进去罢了。。。   那个名叫洛梅的姑娘看着她手拿了伤药进的门,眉眼间倒是带了两分愉悦,对着安恕道:“是上面的给咱们送药来了吗?你看,我就说那位叶都尉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的样子,其实心眼还是不错的吧。”   安恕也没置可否,反问了她一句:“你腿上的伤清理了吗?需要我先帮你处理下么?等会儿清洗完就可以上药了。”   洛梅点了点头,安恕就让她坐到了矮凳上,她撩高了洛梅的衣裤,重新换了些水帮她细细清洗了一遍皮肤,待擦干水渍之后才放下了她的衣摆。   做完这一切之后,两个姑娘就在卧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安恕却时而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洛梅倒是个自来熟,自顾自地说着以前的过往,安恕大部分时间都是侧着头倾听,偶尔才会说些自己以前的事。   后来洛梅见跟她熟络一些了,这才转了转眼珠,又探了探安恕的脸色,试探性地问出了口:“那个,我不知道问这个会不会不太好啊。。。不过。。。你真的是毓国人吗?你的眉眼跟我们的都不太一样诶。。。”   安恕心头一黯,心道果然还是问出了这种问题。。。   从小到大她接收到的最多的目光与疑问都同眼前这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少女表现地如出一辙,所以也就习惯了,尽管还是怔愣了那么一霎,不过很快地就敛起了所有异常的表情,只垂眸道了句:“因为我的生母是居延人。。。”,之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对方长长地“哦。。。”了一声,接着就像是很了然的样子,轻轻勾起了唇畔一抹笑,道:“原是如此,怪不得你同我们这些人相比,总是显得别有一番异域的风情啊。。。”   安恕也不再想继续这样的话题了,恰逢此时齐玫跟信之已经边擦头发边从浴间走了出来,她索性就拖了水桶,准备去打自己待会儿要用到的洗澡水去,洛梅一看,忙起了身,跟着如法炮制,也拎了两个桶就要往外面走。   安恕动作虽快,可临出门前,还是交待了齐玫,只说了又送来了伤药,就搁在桌子上,嘱咐了她跟信之记得擦就出去了。   等再到院子里的时候,排着队的人就明显地少了许多,这次安恕更快地取了水,连多停留一下都没有,脚步不停歇地就径直回到了中院自己所在的房间。她既没有左顾右盼,也就不可能发现那个还隐在院子角落里的男人。   叶征看着她又跑下楼来打了水,事实上他从刚刚那番举动之后就一直都没回自己的房间,就一直留在原地徘徊未走,心里想着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无非就是想找个机会再看她一眼。等明日进了军营,还不知是猴年马月才能这么近距离接近她一次,不想起明日的事还好,一想起来他胸口就马上起了一阵烦躁。   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么一个女子,被扔到满是男人的大营里面,那群猴崽子们还不得激动成什么样。这种感觉就好像明明是他一个人挖到了一处珍贵的金矿,却又被后来的人发现并觊觎上了的感觉,真真的通体不畅。   他正郁卒着呢,安恕那边就已经飞快地回了房,叶征看着她微微有些踉跄的脚步,也只好无奈地叹了叹,原本还想问问她擦了药没有的,眼见着这么个说话机会就在跟前飞走了。。。   等她走得连背影都再也见不到了,落寞的叶都尉也只好默默地转回了自己的房间,掩上门扉,对着窗外那轮清寂的月,嗟叹不休。。。   以上这些是安恕决计不会知晓的事,她这会子光想着等会儿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就已经心痒得不行了。等跟洛梅一道回了房间,插好了门,就将水全部倒进了浴桶里,取来了今日晚间赏下来的衣服搭在一旁,也没顾忌还在一旁矫情着的洛梅,自顾自地解了衣衫,就抬腿迈到了浴桶里。   虽说被热水浸泡着伤处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受,但总还是要好过这两个月来风尘满面地将就着梳洗的日子。   安恕坐在这个束手束脚的浴桶里还是舒服地喟叹了声,洛梅欣赏完了她这通“豪放”的行径,也就抛开那丝羞涩了,也有样学样的仿着她的行为快速褪尽了衣裳,进到了浴桶里擦洗了起来,心里面还一直嘀咕着:“怪不得是有着异族血统呐,比起我们中原女子来人家就是豁达奔放呐。。。”   这两个人洗到最后又在水里面揉搓了好半天那头脏的都要打结了的长发,等到水温都透着几分凉意了,安恕那边才恋恋不舍地从桶里爬了出来。她很快擦干了身子,接着就快速地系好了贴身穿的小衣。然后又把头发都拢到一侧,细细地擦拭了起来。   洛梅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安恕因为上述动作而□□出的皓白腰肢跟脊背,被她颈部与腰间那条玫红色的细绳衬得越发温润纤细了。虽说是同为女子,可她这还是第一回瞅见白得这么莹润剔透的人。她愣了好半晌才算是回了神,叹道幸亏自己跟她一样都是女子,倘若是个男子见着这幅情景,还不得当场被勾走了魂去。。。   这么想着,她手底下的动作倒也没停,也开始往身上套衣服了。。。   安恕擦干净了头发,才摘下了那件新衣,她打量了一下,见就是一套样式很普通的袄裙,上身是天青色的襦袄,下身是月白色的粗棉裙,可摸起来也还算是柔软,就这么着穿上了身。她又试着踩了踩那双新制的布鞋,难得的是大小也合适的很,等两个人都整理好了衣物,安恕才掀了帘幕走进了卧房内,齐玫将她拉到了小榻上,想查看下她腿上的伤势,毕竟在水里泡了老半天,希望不要严重了才好。   结果才一撩起安恕裙摆处的布料,她就看到了伤口周围都已经被泡得泛起了灰白色,安恕对着齐玫那张明显怨怼的脸,讨好地吐了吐舌头,道:“因为实在是太舒服了嘛,就没顾忌到这个了,今后再不会了,帮我上个药吧,好齐玫。”   齐玫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想责备她几句,可没想到安恕马上就讨好似的摆出了副做小伏低的姿态,想想也就作罢了,认命般地去取了药给她仔细的涂抹着,等上好了药,又找来了干净的布帛将它们轻轻缠在脚踝部,打了一个不松不紧的结,这才算是结束。   做完这一切,几个姑娘们也都乏了,安恕刚刚洗完澡其实就已经犯困了,强撑着擦好药才让自己的神经一点点的松懈下来。   最后也不知是谁吹熄了桌台上的那盏油灯,整个屋子瞬间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不过在那之前,安恕早就困得东倒西歪了,她胡乱地裹了裹被子,就一头栽进黑甜的梦乡中了。   在临跌入到梦境深渊之前的最后那一刻,穆沉岩的影像又在她的脑海里被回放了一刹,安恕嘴角带着两分笑意,想着那个明日就能见到了的良人,终于还是没能抵得过全身的疲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第二十三章      自从赶了这两个月路以来,还是第一次能有床铺睡,结果一睡下去倒好,第二天安恕她们几个姑娘家的就都给起晚了,一直到门廊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齐玫才第一个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她睁开了迷蒙的双眼,待到发现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了,才慌了似的赶忙推了推左手边的安恕跟信之,一边推一边焦急地道:“快醒醒啊,安恕,时候不早了,外面已经有人在拍门了,信之,快醒醒。”   安恕正好梦到自己重回京城的那一段,被齐玫这么一叫,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个梦,而不是现实,她赶忙暗自庆幸,现在即便是让她去做一个关于前世的梦她都是不愿意的了。。。因为那种压抑到泯灭掉自己全部良知与道德的缠缚感已经被重获新生的自由而全部取代,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还愿意去活在过去的黑暗阴影底下的。   没废多少功夫,那边信之跟洛梅也都陆续醒过来了,几个姑娘用最快的速度披衣下床,洛梅最先打理好,她蹑手蹑脚地往门边走,打开了一道细细的门缝就往外面看,结果就是廊间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只在走廊的尽头似乎是守着几个士兵,站得笔直笔直的样子,她们每间房门口处都已经备好了洗漱用具,同时附上的甚至还有些女孩子打理妆容的胭脂妆粉。   安恕这时也来到了房门口,看到地上正摆着的那堆东西,倒也没甚在意,就跟洛梅两个人将这些物什一应取回,搁置在房里。既然都已经有人为她们打好了洗脸水,那也就安然的享用了。   梳洗过后,信之第一个摆弄起了那些粉盒子,看质地倒都不算是什么上乘的脂粉,可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仅有的这些就已经勾起了她们装扮自己的心思了。安恕脑子里没有去想那些,因为她知道上头送这些东西来的真正寓意,无非就是增加自身的外在筹码,如若当真被某些身居高位者给相看上了,私自隐下来,换个身份,做个外室甚或是做个妾,倒也是比一世为奴要好过许多。   她又看了眼桌上那些脂粉头油,之后就单取了把牛角梳坐在凳子上梳理头发,正在桌前好奇着的信之见了她的样子,抿着嘴一笑,接着就捧了一盒茉莉香粉凑到她跟前,借着窗外明艳的日光,又拿了手里的粉盒在她脸旁比了比,跟着就是“噗嗤”一笑,对上她调笑道:“安恕姐,我瞅着你的脸倒是比这盒子里头的粉还要再白上几分呢,这粉若是抹到你的脸上去,那不岂不是反倒更遮了你的容光,索性啊,就都分给我们这群庸脂俗粉们享用吧。”   安恕听着她打趣的话,却也没在意,就只笑着抚了抚信之额前的刘海,说道:“我本来就不爱擦这个,原本就是打算不用的来着,快别留着我那份,你去多涂些,等会儿进了军营,就直接搭上个台子唱大戏去好了。”   她的这番话成功地逗乐了屋内的众人,洛梅被她讲的伏在桌沿上,肩膀抖啊抖地笑了很久,安恕也跟着笑了会儿,这还是走着这么久以来她们这些人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展露笑颜,原有的顾虑也跟着减淡了些。   安恕本来还以为信之昨日没有跟她娘分到一处休息,感情上会有些落寞的,没想到小丫头根本没在意那事,昨儿个洗完澡躺床上没多大功夫就睡着了,愣是比她睡得还快,她这才算是放了心,看来困厄的环境是会磨练每一个人的,她们全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坚强了起来。   后来几个人笑闹够了,安恕也在齐玫的帮助下用最快的速度梳了个寻常的垂鬟髻,等她全部打理好了之后又去帮着其他几个人装扮,没多久就有人上前来敲门,说是收拾好了就赶紧下去,不可耽搁太久。   安恕最后又帮着信之理了理头上的发髻,小姑娘惯来是梳童发的,今日在她们几人的帮助下倒是给打理得显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态了,人也跟着又变得胆怯扭捏了些,总是想要去摸摸头侧那个小小的发髻,最后还是洛梅唬了她几句,说是再摸的话发髻就散了,整个队伍里就只剩她一个披头散发的,届时不想被大家关注都难了,这才让信之最后管住了自己那双不安分的手。   四个女孩子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下面已经聚了不少的人。安忍只用一眼就在人堆里寻到了安恕的身影,跟一众装扮妍丽的女孩相较,尽管今日的安恕依旧是一副素淡的打扮,却也依旧掩不了她身周的半点瑜光,犹豫了再犹豫,终究还是没有走上前去找她。   信之的母亲今天见到女儿被换了身打扮,明显就是一副大姑娘模样了,再仔细瞅了瞅,只觉得自家闺女就好似春日枝头上的那株桃花一样正灼然又娇媚的盛放着,她心里又是满足又是酸楚,因为前路未卜,于这个年纪的女子而言即便是容颜再出众,也是半分助益都没有的。   她又向安恕的方向掠去了一眼,如若是长成她那样的女子,即使是不作半点妆饰,放在这么一堆姑娘里,乍一望去也依旧是鹤立鸡群的,信之娘又沉吟了半晌,叹了几声可惜了可惜了,人是美则美矣,可在这样的处境里太过出众反倒未必就是件好事,太容易招眼了。。。   刚想着提点她几句的,就有士兵呼喝着走上前来将人群给分割成了几块区域,所有男子被驱赶到外围最偏僻的角落里,紧接着剩下的女子们也被依照年龄的长幼被划分到属于各自的区域内。   叶征从一楼的厅堂内走到的后院中,视线只在有安恕在的那一组停留了一霎,就很快地移走了,他高声吩咐了几句什么,就有管事的上前来将众女子分成一列一列的纵队,被带到了一楼堂外站定等候。   安恕心里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了,即使前世也被经历了这么一次,但现下站在这里时心里还是会有些惶惑与忐忑。   厅堂内部的世界被很厚的几道深色帘幕给完全隔绝开来,比较靠前的女孩子们依次鱼贯而入,旁的人不知,安恕却是全然知晓的,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帷幕内里现正立着几个查验嬷嬷对着姑娘们验身子呢。。。   第一个先是看女子的眉形与脖颈,若眉毛细顺有序,则为处子之身,反之,眉形疏草散乱,则非;跟着再观颈项,若颈部肌肤光滑润泽,无纹路,则为处子之身,反之,颈部疏松且绘有纹路,则非。   第二步就是触摸每个女子的臀部以及查看两腿,若是臀部未丰且双腿笔直可并紧,则为处子之身,反之,臀型丰腴且两腿间缝隙较明显者,则非。   最后那一项就是躺到检床上,直接让弄婆去查验□□了。安恕前一世被查验过两次,一次就像今日这般是入军营前为了将仆妇之辈拣选出来,还有一次更严格的是当年嫁给莫永淳前的验身。毕竟中途是被放到边关大营里面过,为了保证皇室血脉的纯洁性,是绝不容许有一点疏忽的,无论对象是谁。   此时安恕身前就只剩了一个女子,眼见着就要轮到她过去了,她怕齐玫没经过这些,等会被人验看的时候会紧张,就转过身,道了句:“齐玫你记住,等会儿进去了之后,无论里头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紧张,如果有人吩咐了你什么,也照做便是,我会在你之前,别怕。”   话落,就紧紧握了握齐玫的双手,她也不敢说得太详细了,引得旁人生疑。齐玫刚点了点头,连那声“知道了”都没道出来的时候,门口就传来了传唤安恕的声音,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上了台阶,掀了帷幕进入了内堂。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都在安恕的预料之内了,直到褪去裙衫再次躺到那张验床上的时候,她才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了屈辱,在她之前的几个面皮薄的姑娘甚至都哭了出来,徒劳地想用手去挡下某处的时候反倒是受了验身嬷嬷们的好大一阵嘲讽,安恕只觉得窝心,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果真是半点自尊都不会给人留下了的。。。   她这第一遭便算是度过去了,紧接着比这还令人难堪的事还会发生许多,安恕唇边无声地牵起了一抹冷笑,就是如此地残酷,可为了我爱的人,明明知道是火坑,却还是闭着眼睛往里面跳了。   身后又传来了几个姑娘的低泣声,估摸着定是被验身嬷嬷给摆弄得重了些,安恕事后理好了衣裙,再也没有张望一眼,头也没回地就去了这间内室。   等到走到外间院落中,重新被阳光的温暖笼罩周身后,她才清晰地喘出了一口气,可才一抬眼就又看见了叶征,他就隐在院里那颗槐树的阴影下,瞪着双鹰目朝着她这边张望,安恕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低着头避过了对方那副深邃又锋利的眼神,单方面地转过身阻止了他一直望过来的那双眼睛。   叶征一直抱着臂在院子里徘徊,名义上是看护着人,怕这群女子里头出点什么骚乱,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有点骗不过去自己了,只觉得他就跟个守株待兔的猎人似的,只要一瞅见有安恕在的地方,目光就紧接着毫不犹豫地粘上去,行动就早已越过了思想,连控制都来不及控制。   他看着她掀了帘子走出来,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觉得有三分凝重,想也知道一个大姑娘家会在里头有多么尴尬与难堪,接着小姑娘就对上了自己的视线,那一刻叶征明显地感觉到心脏有一拍就这么跳空了,迫得他掩饰性地轻咳了两声,再想追寻她的目光,却发现她早就转过了身子。   叶都尉觉得有些懊恼,心里面一直默念着转回来转回来,结果自始至终安恕都没有再转身,甚至连往他这个方向偏移个角度都没有,她沉默地垂着头用后脑勺对着他,搞得叶征越发地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   是害羞了么?还是里面的弄婆粗手粗脚地伤到她了?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果断与笃定,私心里揣测着每一分让她不快的可能。   对方异常的目光始终让安恕觉得有如芒刺在背,即使是背转过身去却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给蛰到了似的,她连动都不敢多动一下了,生怕对方就这么着走到她身边来。后来一直到齐玫也红着脸走出来,两人僵持着的气氛才算是稍稍缓解了一些。   她像是发现了一个救星,以此来缓解她此刻的不自在,安恕赶忙拉过了齐玫的手,轻轻问了她一句:“还好吧?”   齐玫依旧是红着脸,也没言语,就光点了点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旁的话了。   后来直到信之也懵懵懂懂地走了出来,安恕才总算是放下心来,有这么多人在自己身边,想必那人是不敢贸贸然走上前的。   事实上,叶征今天也没想过再走过来与她搭话,经历过昨日晚间的那一幕,他事实上已经意识到小姑娘私下里已经有些躲避他了,可就是拗不过心里那个想再看她一眼的念头,结果可倒好,今天估计又把人家姑娘给吓到了。   他心内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想着等到军营了以后就此断了这个荒唐的念想罢了,只是不知到时候究竟能不能说断就断了。。。 ☆、第二十四章   等到所有的姑娘都被查验了一遍之后,安恕的心也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慌乱了。叶征进到了堂内取了已经被做好标记了的那本名册,之后又隔了一小会儿,才做出了一个准备开拔的手势,安恕她们这群人才又重新回到了队伍里,排成一列,身边都有士兵看守着,队里面交头接耳的声音立刻消失了,伴随着一声唿哨,这才缓慢地行进了起来。   今早的那么一耽搁,直到日暮时分才走到凉州大营。夕阳暖橘色的光芒披散在每一个人身上,即便仅仅是中人之姿的姑娘们此刻也凭添了几分道不清的楚楚动人。   尽管这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不过这么庞大的一支男男女女的队伍还是瞬间就吸引了营区内大部分人的目光。   时间赶得倒是不巧,这会儿正好是换岗的时候,也是校场上人最多的时候,赶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进营,委实不是个好时机。有几个年纪稚幼的姑娘,自然没见识过这等场面,平日里就算是外男都轻易见不到的大部分女孩子们,今天却被猛然间扔进这座满是男人的军营里,好几个胆子小的都已经被吓哭了。   兵营里的人大都是在这处半封闭式的边关待了这么多年的,也多半是常年见不着几个新鲜女人的了,乍一见了这么多年轻轻娇弱弱的小姑娘们,一个个的看得眼都发直了,有几个平常就比较活泛的甚至还对上安恕她们的方向吹起了口哨。叶征一见这种情形,那双鹰般锐利的眸子立马就刀一样地射了过去,他在这校场上的威慑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很快就再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做出此等轻浮的举止了。   安恕自打那双脚迈进了大营中那一刻,就压根没敢抬起过头来,她并不是不想见到邵敬潭的,可眼前这幅场景,单只那位叶都尉就已经够让她吃不消的了,既然来了,就只能低调些行事,这里不同于皇庭,她也不再是过去的皇妃,如今身披一身罪责,就连今后的命运都是被攥在旁人的手掌心里的,故而还是暂且按捺下急迫的心情为好。   口哨声随即停了下来,可被那数百双炯炯有神地眼睛注目着,到底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安恕将头压得更低了,就差没拿衣袖去遮挡了,只盼望着日头能再快一些地降下去。   有仿似是叶征军中同僚的男人走上前来,叶征见到来人是谁,自然地松弛了那张冷淡的面庞,两个人索性就停了下来寒暄。   安恕听到叶征询问对方,用的是这两个月都不曾听到过的熟稔与友善的语气。   “怎么样,老聂,我走的这两个月一切都还好吧,那帮小兔崽子们没让你头疼吧。”   那名唤作“老聂”的中年男子摇头一笑,道:“快别说了,一听说你这位活阎罗要出两个月的公差,营里头的猴崽子们差点就翻了天。”   叶征似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道也不甚意外,他话锋一转,继而问道:“敬潭的伤势怎么样了?能活动了吗现在?”   安恕在听到那一声“敬潭”之后,惊得脚步跟着就是一顿,差点就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了,可就这么一顿,还差点被身后继续前行的信之撞到,她赶忙回过了神,强忍着没去回头张望,耳朵拼命地想从风中捕捉到叶征他们二人的对话,可无奈的是,队伍已经越走越远了,那两人的话语也飘散在了飒飒的风中,寻觅不到了。。。   如果安恕刚刚没有听错的话,叶征是提到了“伤势”这个词的,什么意思?他受伤了么?可是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往下这么一想,就全都能够串起来了,安恕当即了然于胸,必然是因为他临近出发的时候受了伤,所以这次押解的差事就没能被落到他的肩上,之后就这么着阴差阳错了,让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就遇到他。   却说叶征这边,聂永贞听完了他的问话,也擎着副笑脸,打趣道:“那小子倒是好福气的很,节骨眼上这么一伤,愣是避过了这次长途跋涉的任务,只不过这两个月基本上都是窝在屋子里面过的,据萧小子描述,也是给他憋得够呛了,既不能上校场,又不能出山去打北蛮子,只能在那间屋子里头窝着看兵书,不过伤口愈合的还算是不错,也能下地活动活动了,估计出不了这个月就又能归队了。”   叶征得了这个消息,略放了放心,转身想继续跟着队伍走的,聂永贞像是才想起了些什么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叶征顺势转回身,挑了挑眉,疑惑地望着对方,问:“怎么?还有事?”   “我刚想起来,你闺女昨个听了你今天要回来,说是要来营里寻你来着,都这功夫了估计已经在你那儿等着了,待会儿完事了就早点过去瞧瞧她吧,毕竟两个月没见,也别让丫头等久了。”   聂永贞俯在他耳旁小声说完之后,就又道了句:“我也不耽搁你了啊,得先去换岗了,那帮混小子们乍一见着这么多姑娘家,肯定都已经狼血沸腾了,我还得过去盯着点去,告辞了啊,咱等明儿个再聚。”说完,就冲他挥了挥手,朝着岗楼的地方走去了。   叶征同他道了别,再回过头的时候,看着队伍已经被带着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距离了,他从那道蜿蜒的长长人流中找寻到了安恕的身影,伴着昏黄的落日,她的影子也被拉成了狭长的一道,温暖又落寞,他又望了一会儿她那道纤瘦的背影,最后婉转地叹息了一声,默默地赶了上去。   直到这群人都被带到了目的地时,天色也早就暗下来了,远方的天际就只还残留着菲薄的一层青黄色的光,其余的部分早已被深黯的夜幕填满。   安恕她们被带去的位置是一处平坦的高台,特意从演武场上特意辟出的一大块空地,以供安置下全部的犯人。   尽管天色已晚,四周围却是点起了许多火把,映照得她们中间这方站立的位置灿若白昼。演武场的前方已经有不少高阶的军将伫立良久了,队伍里不断有窃窃私语的动静,前方的将官倒也没出声训斥众人,只拿那双锋锐的眼紧盯着她们,没一会儿队伍里面就鸦雀无声了。   叶征瞧准了时机,适时地上前,单膝跪地,向着那位立在中央的将军低头复命。他说了些什么台上的这群犯人们是听不太真切的,只没过一会儿就又直起了身子,也站在对面那排队伍里,直视着高台上的人。   紧跟着四周围聚的押解士兵们就对着人群发出了“下跪”的口令,众人尽皆听从地跪下了身子,之后,那名居中的将军就发了话。   安恕浑浑噩噩的听着训话,大抵就是些敦促她们仍要感念皇恩,即便是身处边关,也要为国家进献力量,以恕自身罪责之类的。。。她从刚才听到邵敬潭名字的那刻起,心里面想的就都只有那一个人了,她不晓得邵敬潭现正身处何处,既说是受了伤,那到底伤在哪儿,伤得重不重,可最后随着被队伍越带越远,结果就再未曾听到叶征跟那名军官的对话了。。。   安恕跟着周围的人一道跪在场中,她已经知道中间那个人就是钱将军了,前一世的时候她也是见过他几面的,人是约莫四十许的年纪,胡子上却已经沾染了点点白霜,第一次见的时候倒也是如今日这般地跪在这里,她连抬头都不敢,更别说细细去瞧了,最后一回的时候就是在中军大帐里头,是莫永淳公然地来要人的那次,他也只是不苟言笑地抚了抚颏下胡须,淡漠着沉思不语的样子,隔了良久终是首肯了对方,自打那次会面之后,安恕就被莫永淳带离了凉州大营,对外只道是患了急症,旁人再想追究也是无从下手了。   她想着过往的经历,就忘了自己还一直跪在冰冷的砖石地面上,直到腿都有点麻木了,也没有等到要她们起身的那道命令。别无他法,一众男女老幼就只能继续跪着等,安恕闭上眼睛又去细细回忆了一遍,照这样发展下去下一步就是要将她们分派到各自劳作的司所了。   其实若依着她过往的家世与经历,按理说是会被分派到掌管整个大营的医药治疗的军医处的,可前一世的她却并没有被分派到那里,而是被派到了灶房,给里面的伙厨们打下手。安恕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被莫永淳动过什么手脚,也不晓得他这么做的真正用意,外面又有邵敬潭一直关照着,加上她也只待了半年多的光景,就也没有受什么大罪。   第一个被分出去的部分就是所有的男丁,他们全都被集合到场地左侧,去接受各将官的甄选,年纪轻的自然就都被挑了出来扔进新兵营里头去接受训练,年长些的倒也受了些上头的恩泽,统统被投放到下面的一些后勤机构,只在遇到某些危机时刻才会被重新编订入队,准备迎接战斗的到来。   安恕心知安忍也会被投放到新兵营里,她知道这个堂弟向来是个温文儒雅的,平日里只喜欢研读医籍经典,这么一来受苦是肯定的了,最关键的是入了军营,摊不上仗打倒还好,若真有一日轮到他上战场,依着他那个性子,只怕也是个凶多吉少。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不盼着他能出人头地,只希望他能随波逐流,能保住性命便保住性命,毕竟战场上云谲波诡,刀枪无眼,命大些的能闯过来,不坚定的便会被淘汰。   等料理妥了男子那一边,接下来要分割的就是女子这一方,分派的原则是被念到名字的人出列,站到各自所属的司所里头去,至于没有被念到名字的。。。   就会被派遣到“春帐子”里头,以供尚未婚娶的士兵们取乐。。。 ☆、第二十五章      其实在之前,也有过几次军队进山里面剿匪,后来将匪寇们早先抢过去的女子跟军中男子重新强制“抑配”的经历,最开始那些女子们大多是不愿意的,但是直到被就地正法了几个,之后剩下的就都是敢怒不敢言了。。。   只不过女子跟营里的兵士比起来毕竟只是极少数的比例,后来因为“僧多粥少”的缘故,更多的兵将是没有妻子的,这样的情况持续地久了反倒是生了不少的嫌隙,有次甚至还闹得差点哗变。   最后将军发了话,如若再讨了女子来,就皆都充作了营妓,明面上也算是种公平对待。这次安恕她们这群人被送过来,打着的名头就是充作“军奴”,要是细究下去,是不能被随意投放到“春帐”里头去的,但是这次毕竟是来了这么多个妇孺,一并都归到后勤的范畴,难保会让某些个正“血气方刚”的儿郎们心痒难耐,像这样看的见吃不着的情绪累积得久了,不免又会生出些事端。故而这才暗地里稍微曲解了朝廷上头发过来的那道命令,偷着昧下了十数位女子,合计着私下里归到了那处去。   只不过嘛,钱将军又捋了捋他颏下的短须,恰巧就在两日前,从京师里快马加鞭地传过来了一封信,指名道姓地要自己亲启,看了以后才知道是位大人物。   虽说凉州嘉阳城远离京师接近千里之遥,但帝国的中心正在发生的那场风云异变却是连这座边境重镇也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钱将军掂量着来信人如今在朝廷上的分量,再往深里一细究就猜测到了这场政变的真正缘由,不由得不胆寒。对方怕不能令他信服,甚至还盖上了自己的那枚私房印鉴,那么这事在那人眼里想必是件重中之重的了。如今他发了这么一封信过来,虽然自己尚未搞清对方此举是何用意,但私心里还是首肯了他在信里的那一桩请求。   台子上方女子们的名讳被一个个的陆续念起,同时道出的还有她们即将要奔赴的岗所,安恕前一世被排在了很靠前的位置,所以根本没纠结多久就确定了自己今后的归属,可这次,念了这老半天了,连信之跟她母亲都已经被定下来了去处,也没见自己的名号被念到过。   她心头升起了一丝畏惧,这一世发生了这么多变化,难不成连之前的记忆也都跟着不一样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有没有可能也会被分派到“春帐”里?!   正恐慌着,齐玫的名字也已经被叫到了,安恕跪在地上,心尖都颤抖了起来,一滴汗水从鬓发间快速地滑落了下来,她双手紧攥着裙摆处的衣襟,伏低身子继续认命地等待着那道命令。   周围的聚拢着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剩下的大多是些作妇人装扮的女子了,安恕那颗颤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往下沉,她甚至想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就是若果真是自己被充作营妓了,那么,她还有没有可能选择存活下去。。。重生一次纵然不易,可若是让她选择用贞操去交换再度结识邵敬潭的权利,那么,她有没有可能会再继续苟活下去呢?   安恕无望地闭上了眼,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置身于悬崖边上,周身的战栗感已经被宿命的沉重感取代,她已经不想去追问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她想她已经给了自己一个确凿的答案。   被分到队伍里的齐玫现在看起来倒是比她还要紧张上几分,她两手紧握在一起,轻声地祝祷了,默念着,眼见着名册就要念到最后了,那名官员才悠然地道出了“秦安恕”这三个字。   安恕先是不可置信般地抬了眸,她心内实际上早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了,这一刻反倒被告知还有继续生还下去的可能,人不由得就跟着一呆,愣着跪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齐玫听着最后终是道出了她的名字,这才松了一口气,更幸运的是她们两个竟然被分到了一起,即使要负责全营区的伙食,但彼此间至少还算是能有个照应的。   钱将军将安恕的表情全然收在眼底,他又看了眼她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借着盈辉的月色,映射地她眼尾处泪光点点,再配上那张倾城的颜色,果真是我见犹怜呐!他想他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这样的女子,也难怪会得到那人的垂怜,如此想来,这一切也就不奇怪了。。。   念名册的那名官员见老半天都没有人从队伍里面出来,就又耐着性子高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安恕这才轻颤着喘出了一口气,抬手抹去了眼角处隐约的泪痕。跪了这么半天,她早就双腿发软了,勉强撑着自己站起了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台下走。   殊不知,这一切,却是被某个男人全部都望进了眼内,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邵敬潭!   安恕她们这群犯人今个被押送抵达的消息一早就在营区内传开了,他原本不想听的,结果是个人就都上他这处寓所里激动地传说一番,打早上开始就已经被迫地听了七八回了。   说到最后他心里已经都起了道无名火,渐渐地越烧越炽,傍晚那会儿萧承绎还来房里找过他,据他描述是看到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他们这群穷当兵的,碰不到,过过眼瘾也是好的,不过这一举动也正好撞到了邵敬潭的枪口上,被他呛了几句就赶出了门外,萧承绎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个向来好脾气的同僚今日会这么急躁易怒。   等到屋内只剩自己一人了,邵敬潭才倒了碗凉茶,紧跟着一饮而尽,冰冷又苦涩的茶水从喉间而下,冲刷着他那颗火热的悸动着的心脏,他道不清现在是什么感受了,只是觉得脑子里面混乱的很,原本不想再跟那个人有更多的牵扯的,今生的他已经是只想沙场建功,不过问儿女□□的了,可是眼见着就又按照前世的戏码走了一遭,心底又气愤又无奈,只盼着这一世不会再跟那个人沾染上丝毫关系了。   等到了晚间时候,营区内外就都被那群过来服役的男女犯人们吸引去了眼球,他自己一个人强自淡然地倚在桌前继续读着那本《兵法总要》,结果就是半晌都只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页上,到最后他像是既懊恼又怅然,无奈地将窗子微微掀起了一个很小的角度,然后那一缕银白色的月华就映入了房内,他就势将窗子彻底开大了些,注目着满窗的盈泽月色,心思也跟着渐渐平静了下来。   邵敬潭的这间寓所是两人制式的,另一个居住的军中同僚在两个月前跟去执行这次押解的任务了,所以养伤期间就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除了伤情最凶险的那几晚是萧承绎在他旁边守了守,后来情况好转了就都是他一人独居。   房舍虽然不大,但位置却是极佳,推开窗门正好就能看见对面空地上的演武场,距离大概就只有五十步左右,不需要多费目力自然就能看到那上方站满的人群。他眯了眯眼,隔了太多层人群,倒也辨不分明那个人到底身在何处。   后来他就坐在窗前这么漫无目的地等,一直到高台上的人群渐渐消减殆尽,那个人的身形也从之前的半遮半掩中徐徐地显露了出来。现在那个女子就这么披着一身的清冷月光展现在了他的眼中,她低垂着头跪在地上,谦卑又虔诚,像是认命,又像是在祈祷,那满身的月华将她整个人衬的圣洁又高贵,想不成为全场的焦点都难。   他跟着扯出了一抹森冷又嘲讽的笑,前世的那个自己想必就是被这样的一个秦安恕给吸引,终至不可自拔的吧。。。   直至最后,她才被从人群中挑拣出来,他看着她脚下踉踉跄跄的样子,心头一阵好笑,那样一位杀伐决断的女子今日也是怕了么?怕被投到春帐篷里头去么?   他觉得更好笑了,唇角也越发地上扬了起来,却又在刹那间“砰”的一声狠狠关上了窗户,偏转过了身子,强压着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丝丝缕缕的感情,不让它们趁自己防备松懈的时候冒出头来。   邵敬潭,难道你还要再重走一遍从前的老路么?还要被那个女人玩弄到股掌之上,为她鞠躬尽瘁奉献一生么?   他咬牙一拳就砸在了窗棂上,震得整个左半边身子都麻木了,连带着因为这次泄愤,肩膀处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事后,这个落寞的男人扶着肩头,无奈地苦笑着,闭上了双眼。   没有人能探究到他的真实想法,只有他自己知晓,心里面那个念头现在有多么的坚定。   安恕下了演武台,就被同样还颤抖着的齐玫搂到了怀里,两个人在彼此心跳的余悸里面互相慰藉着感受劫后余生。灶房的那位大管事点清了全部人手,就带着她们这十几个人缓缓离开了演武台。   被分出来的人员名单仅念到安恕为止,台上的其他女子还在傻愣愣地等待着什么,孰料有一小队士兵已经迈步上台,将她们十几个人团团围了,钱将军见事宜也吩咐地差不多了,就只留了负责这块的管事,转头离去了。   结果安恕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爆发出了众多女子的声嘶力竭的哭喊,她心知发生了什么,心脏紧跟着一滞,脚下却是丝毫没有停留,拉着还想要回头看看情况的齐玫继续朝前走,口中急切地道:“别回头,齐玫,我们。。。救不了她们的。。。”   “可是。。。他们。。。不是只让我们做军奴的吗?为什么会这样?”齐玫小声在安恕耳旁问道。   安恕苦涩地勾了抹笑,垂首轻轻摇了摇,凄凉的说道:“有区别么。。。”   “可那位将军明明看上去那么仁厚,队伍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也都被指派到了轻闲的去处,为什么就不能再开开恩呢。。。”   “齐玫你也看到了,今天这么多男男女女进了大营,不说别的,光是我们这群女子就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给觊觎上。将军这么做,一来是煞威,意在告诫我们这群人,不管之前的出身是何等高贵,来了这处地界,就得低头;二来,怕也是为了安抚军心了罢。你想这么多姑娘家进了军营,如果不留出一个足够的发泄口的话,久而久之怕是会生出不少乱子。今日被投到那处的人,也许将会是你,将会是我,如若真的摊上了,便也只能叹一声时也,运也,命也。权力的规则既然已经不在我们手里,那么结局也是不可更改的了,你明白吗?如今的命运早就不是由着我们自己掌控了。”   她默默地讲完,齐玫那边也已经安静了下来,实际上自打历经了刚刚那场风暴,安恕心里就已经凉了一大截,劝别人归劝别人,要她亲身去面对这样的情形,却也是要硬着心肠去苦撑才没有垮掉的,一直到此刻她的手都还在打颤。身后的哭喊声似乎是弱了一些,可还是一下一下地撞击在她心头,钝钝的痛着。她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沦落为草芥的凉薄,只能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默念着邵敬潭的名字才能强忍着向前继续走下去。   很残酷,不是吗?我想。。。如果不是还有你在,我是早就撑不下去了的罢。。。 ☆、第二十六章      叶征将场上的事情料理完毕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那间营房。一推门,果然就见女儿钟玉正坐在榻上发呆,她听见开门的动静,立马就兴奋了起来,像是只激动的小雀鸟一样迅速地下了榻,嘴里喊着“你回来啦,爹”,跟着几步就来到了他身前。   一别两月,叶征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像是又长高了些,难得欣慰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那对从京里头捎回来的耳坠子,搁到了钟玉的掌心。   钟玉接过了那对翡翠耳坠,又对着烛火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光线从翡翠间通透的映射了出来,想也知道是质地上乘的好料子,就对着镜子欣喜地戴上了耳。   叶征看着自己女儿打理装扮的身影,蓦地就走了神,他又想起了那个女子在漫漫黄沙中俯首对着自己叩拜时的样子,明明就是跟自己的女儿年纪相仿,就连身量上也是有几分相似的,不!她比钟玉要纤修多了,两个月的旅途奔波,在沙漠里又食不果腹的度过了半个月,她经历过的一切都是钟玉不曾经历过的。   同样是为人子女,自己的钟玉是被从小呵护着长到了现在,她或许也是如此,只不过骤逢家变,这样如花的年纪却是已经受尽了家破人亡与颠沛流离的种种境遇,到如今已是贬身为奴了。。。老天有时候就是这么地无情呐。。。   钟玉看出了自己父亲明显的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主动拨弄了下那枚弯月形的坠子,俏皮地对他道:“爹,你看这样好看吗?”   叶征连忙拽回了意识,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儿,道了声“很美,美极了”,他眼中原有的异样神色被很好地搪塞了过去,可钟玉依旧发现了那么一丝敷衍的意味。从前的父亲虽然不苟言笑了些,但却是真心疼宠着她,自打母亲过世之后怕再娶妻会让她受了委屈,这十年来就从未动过续弦的念头。   钟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之前的笑颜逐渐变浅,她疑惑地望向了对面的父亲,问道:“爹,是军营里出了什么事么?我今天听着外面总是吵吵嚷嚷的。。。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吗?”   叶征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就只说了句:“没,没来什么大人物。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今晚就在我这儿歇了吧,我去你聂叔那就个伴。”话落,人就走到门边,阖上门扉之前,他又补了一句:“对了,明个吃完晌午饭再回城里去,我已经跟陈嫂子那头打好招呼了。”   叶征在嘉阳城里头也是有一处房舍的,他本就不想让钟玉总往大营里面跑,女子毕竟是女子,营子里头男丁众多,能隔绝着就尽量隔绝着,怕影响将来婚嫁,是故一直都是托城里常戍军的一位同僚家里头的亲眷给照看着,平日里也教习一些女红针线的活计。   原以为会是久别之后的父女之间其乐融融的相聚时分,没成想竟是变作了这么冷清的一段对白,钟玉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她想了想倒也理解,今天父亲风尘仆仆的刚刚归来,想必是累极了,索性明早还能再见到,这篇也算是这么揭过去了。她又对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会儿呆,听着外面从喧嚣又重归于宁静,这才吹熄了灯,躺在床榻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邵敬潭在窗边平静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听见那群女子的哭嚎,竟是连关紧窗门都没能压住,直接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区别就在于有些人听了会一阵悸动,而有些人听了就只有愈发地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似还有凄厉的哭求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对这个现状腻烦透了,却又无从回避,原本心情就有些躁乱,这会儿更像是在烈火上又浇了一把热油,滚滚的灼烧了起来,蒸腾煎熬着头脑中为数不多的理智,不过好在很快就有人推开了他这间房门,打断了他此刻正纷杂的思绪。   来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跟着叶征一起审问过安恕的郑鹏巍。   他一进门,就径直朝着邵敬潭的方向嚷嚷了起来:“老子真是收够了!你那儿还有伤药没有?看给老子咬的!那帮新进来的女娘们,平日里看着娇娇弱弱的,下起嘴来可是真够狠的,就差没把我腕子上这块肉给咬掉了!”   他又啐了一声,这才换了一副面皮,跟着邵敬潭嘻嘻哈哈了起来。   “我说老哥,你这伤好点了没?要不是你临时给伤了,这趟差估计可就是你的了,兄弟够意思吧,替你担了这俩月的奔波。”正说着,大手作势就要往他肩膀上拍过去。   郑鹏巍怕自己手劲太重,还特意卸了五分力气,也是存了要跟他一较高下的心思,想着小子等你哪天伤好了,再去校场上比试比试。   邵敬潭早就知道他要使什么鬼把戏,身子一晃,就躲过了对方那记“重锤”,灵巧的从他的掌下脱了身,打开橱柜,取了那瓶金创药,扔到了郑鹏巍身上。   “我还以为,你这次出了趟远门之后,好歹也能长点见识了,怎么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脾气?”   郑鹏巍打开了药瓶盖子,又简单清洗了下伤口,这么一看,他手腕处的那道咬痕确实是挺深的,留下这道痕迹的人想必也是抱了鱼死网破的心了。。。邵敬潭瞥了一眼他手腕,心想着这小子肯定看着人家是女孩子,就手软了,不然也不至于留下这么道血淋淋的口子。   等他上好了药,又一只手扯着纱布往腕上包裹的时候,邵敬潭才看似平淡的问了他一句:“这次出公差,一路上可有什么见闻没有?”   “嗨,你也知道,这次老叶带队,路上哪儿还能有什么乐子可找,”等他用牙咬着纱布卷末端勉强地给包裹好的部位打了个结之后,才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凑到邵敬潭跟前,神神秘秘地说道:“不过嘛,是有个事儿,原先常戍军里面那个,刚调过来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呃。。。”   他拧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邵敬潭想到了什么,反问了他:“是不是那个叫于锋的?今年开了年才刚从城里换防过来的?”   郑鹏巍一阵激动,连忙接道:“对对对!就是他!”   他的表情看起来更神秘了,故意卖弄着说道:“你猜怎么着!那小子死在宣州了!这事儿本来老叶他们商量着给瞒下来了,毕竟也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儿!对外只说成是翻山的时候遇了难,客死在他乡了。”   邵敬潭明显诧异了一下,直觉这里面有了些什么是跟自己前世不一样的讯息,又给他的茶碗里倒上了满满一杯,继续追问:“怎么说?”   郑鹏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似模似样地叹了一声,这才讲道:“要说起来啊,这也合该着他倒霉!谁让他自个管不住自个裤裆,着了个美人儿的道呗!那小模样,那皮肤,白皙得比刚剥了壳的鸡蛋看着还要嫩,愣是我这个大老爷们看了都会动邪念呐。。。”   他后来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什么,可邵敬潭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自然就没注意到郑鹏巍之后那段明显有问题的赘述,因为他此刻已经一门心思地陷入了自己的臆测里。。。   美人?整个队伍里还能有哪个美人?邵敬潭甫一听完这句话,眸光就跟着一窒,若是真这么论起来,面容娇美,又心狠手辣的人,除了秦安恕之外就再也想不出来第二人选了。他心思一沉,看来即便是没有自己在场,她还是有能力去勾引旁的男子的。这么想想也是,那样的女子,尽管再美,可为了她想得到的也是会不择手段的去争取的,一如曾经发生的一切不是吗。。。   历经过的再美好的誓言,只觉得是充斥着虚情假意的毒,他很庆幸这一世的自己已经早早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必定不会再被蒙蔽着,痴痴地守了。。。   一旁的郑鹏巍也没发现自己这位同僚的眼神明显不对了,本还想接着跟他侃大山的来着,无奈打回来还没洗上个澡,夏日里的天气,本来就闷热的很,身上那身盔甲穿了一天,汗也捂了一天,不闻还好,一闻连他自己都会嫌弃起来了。。。   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他忙慌慌地起身,撩了句我先去浴间看看,就拉了条毛巾走出了房,心里还想着的是估计都这个时辰了,灶房那边也早没热水了,合计着只好冲个凉作罢。。。   房内的邵敬潭也没理会郑鹏巍那一顿自顾自的行径,他轻轻笑出了声,脸色却益发地阴沉了下来,右拳紧握,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已然彻底斩断了最后那一缕情思,背后那道伤口也跟着叫嚣着隐痛了起来,亦是在时刻提醒着他,既然已有了新生,过去的一切便是连记恨都再没了必要的,全忘了便罢。   他好似重新归于平静,跟整间房都融为了一体,窗外那抹月色给他周身撒上了一层银白色的清冷,自今日起,他绝不会再为了那个人存留一分怜惜,更不会再同她有半分交集。。。   ==================================================================================   太医:为什么我每次只要写到糙汉子之间的对话时就各种得心应手啊。。。   安恕:飘过,因为你内心是真汉子~纯的,24K!   太医:嘴真毒,小心我把郑校尉跟你凑一堆~小邵就归叶征了,唔。。。给钱将军也成,或者小萧~反正他现在已经误会你了~~   安恕:惹谁都不能惹一个疯癫状态下的作者君!真是受够了!限你两章之内解除误会啊!!!   太医:两章?哼哼。。。不太能够。。。 ☆、第二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太医近日犯了结膜炎,眼睛已经熬成了兔子,每码一行字都是煎熬啊,所以可能要更得慢一些,请小伙伴们见谅了/(ㄒoㄒ)/~~   秦安恕这边确是全然不知邵敬潭动了什么样的念头的,她们这一队被分到灶房的一共有十几个人,现正跟着管事的往后勤所那边走。   等到了才知道就这十几个人还要接着再分派下去,不过幸好齐玫依旧是跟自己分到了同一组,专管军营里的面食大案跟小灶房事宜西院灶房,跟她们一道分过来的还有一个名叫小丁的男孩子。   小丁才不过□□岁的年纪,他的父亲原本是赵府里的账房管事,赵家倾覆获罪之后也一并被羁押了来,路上出山的时候不幸伤到了腿,结果伤情一拖就给拖严重了,到现在虽然痊愈了,可腿脚也不像从前那般利落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就被上头分到了驯马司里头,专门给战马喂饲草料,倒也不是什么很累的活计,也算是体恤他这种身体状况了。。。   齐玫跟安恕先是被带到了炊灶房里,又跟着一个中年女子来到了西院,以后这里就是她们这几人活动的主要范围了。   带她们进来的那名女子给房中点亮了灯火,之后就搬了把椅子独自坐了下来,对着安恕她们三人一一端详了起来,在眼睛扫到安恕那张脸上时明显地停留了一下,跟着就不自然地扶了扶鬓边那蓬略微有些歪倒的发髻。   等她将身上的衣襟也整理了一番之后,才懒洋洋的发了话:“我是咱们西院这边负责管事的,以后你们三个都唤我一声邢嫂子就成,现在算上你们仨在内,我这边就七个人了,以往没有你们在的时候却也是这么没白天没黑夜地滚过来的,现在添了你们几个人手,按理说应该是给我多分担些活计的,行了,废话也不多说了,既然来了我这儿,就踏实地干,明白吗?干得好我是断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几个的。”   安恕边听她这番名义上的训话,边借着昏暗的烛火查看了一圈这间灶房,里头最明显的就是那两口大灶台了,跟她记忆中完全一致地被左右各一地安置在角落里,上方还分别架了两口大锅,房间里剩下的一半位置也都被桌案取代,上面还残留着层灰白色的面粉,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砧板,擀面杖跟锅铲,她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找回来了,眼角眉梢也带上了几丝笑意。   邢嫂子觉得诡异极了,那个最右边的大姑娘看着这堆家伙事非但没露出愁苦的脸色,反倒是展露了笑颜,丫头面皮子瞧着倒挺精致的,不会是脑袋瓜子不大好使吧。。。若不然这么个标致的怎么会分到她这边来?   她脑子里头转过了七八个弯,可跟她比起来安恕却是更加了解对方的。这位邢嫂子就是当年军队进山里剿匪之后带回来的一批女子中的一位,这是后来她们之间熟络了之后邢嫂子跟她拉家常时讲给她听的。别看她说话慢慢吞吞的,动作可是一等一的麻利,做事时丝毫不会拖泥带水,做出来的面食不仅花样繁多,最重要的是结实扛饿。   话说当年,邢嫂子就是从山匪窝子里头给押回凉州大营的,当时被摁着头皮让她应下“抑配”了的那桩婚事,结果她反倒是宁死不从,最后另有两个脾气倔死活不肯依的,被杀鸡儆猴地砍了头,邢嫂子这方才松动了,不过也只肯嫁给那个把自己给搜出来的男人。其实当时军队剿平匪寇窝藏着的万仞山的时候,她见事有不妙,就找了个水缸,躲在里头藏了起来,结果没成想,还是叫人给搜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她后来执意要嫁的——老邢。   老邢也是命好,营里头有比他岁数还长的都还没有婚娶,反倒他运气好的,被众人打趣成是搜了趟山,白捡了个媳妇回来。   后来邢嫂子才说了实话,她原本就没想过死守着节操,当时说要嫁就只嫁老邢,也是因为看上了他性子仁厚,即便她是土匪窝子里头出来的,当时捉她的时候却还是守着礼节,没动蛮力,也没勉强了她,这才让这个女子起了几分别样的念头。   回忆至此,天色也早就晚了,估摸着快到了宵禁的时刻,邢嫂子赶紧又拿了名册来,快速地一一核对了她们几个的姓名,之后就将上头给派发下来的,象征着军奴身份的一枚铁环交到了三个人的手上。   安恕没对这个东西感觉到陌生,只是拿过它来状似端详地对着光源瞅了一眼,待见着了那个清晰的“罪”字之后就似有若无地将目光避开了去。铁环上除了那个“罪”之外,还标注了她们依此是哪一年那一批的犯人,像是给每个人都配上了个编号,它的外侧还缀着三枚细小的铃铛,虽然不大,可稍微一碰就发出了“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了这个东西,既表明了罪人的身份,又能防着将来有一日她们会伺机逃跑。而且东西还不大,又轻便又好携带,套在腕上或是踝部都行,只不过戴上之后再想要褪下来可就不容易了,因为所有解开铁环的钥匙都被收在了钱将军处,没得到当今圣上的特赦是决计不会被打开的。   除非父亲的这件案子被查明真相,推翻了现有的一切供述才有可能做到吧。。。不过。。。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就怎么可能推翻得了呢。。。   齐玫跟小丁还正在犹疑不定,安恕这边就已经弯下身子将铁环箍在了脚踝上,为了防止摩擦到之前的伤口,所以就隔着一层布袜套在了外侧。她只略微动了一小步,马上就发出了声响,心里面说不别扭是不可能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避是避不过的,也就只好顺从地接受了。。。   邢嫂子见状,心头那股慨叹就又浮了上来,等到齐玫和小丁都戴好了铁环之后,就关切问了问她们吃饭没,还没等她们仨有所回应呢,就径自去翻了翻锅碗瓢盆,找着了几个拿屉布盖起来的晚饭后吃剩下来的椒盐葱油花卷,塞到了三个人手里,最后又把她们俩领到了平时的居所,临走之前撂了句明天五更就得起床开工之后,就离开了。   小丁是不住在这里的,他需要回到驯马司里头跟他的父亲一起住,别瞧他年纪小,人倒是机灵的很,嘴又甜,待邢嫂子走了之后,就“姐姐长,姐姐短”的跟在安恕与齐玫身边讲了一会子的话,安恕跟齐玫两个皆是体谅他回去还要照顾身残的父亲,就把手里那个卷子留给了他一并带回去,小东西推脱了好一会儿,却也拗不过她们的好意,最后还是喏喏地接了过来,也没了刚才叽叽喳喳的劲头了,道过了谢,就眼含泪花的走了出去。   等小丁走远后,齐玫跟安恕这才进到了自己被分配的房间内,点了盏油灯,屋内的一切就已经一目了然了。   房间的面积并不大,也只有一张床,不过两个姑娘却也已经很满足了,刚刚演武场上发生的那一幕还在时不时地敲打着安恕的心房,如今再次被分到邢嫂子手底下,跟齐玫还能分到一处小居所,已经算是上苍的眷顾了。至于之后的事,还有邵敬潭。。。   她心内轻轻叹了一声,也罢,她人都已经来到这里了,自然就没有铩羽而归的道理,更别提还打着什么将来回宫的心思了,因为那一世的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两个姑娘铺好了床褥,就吹了灯烛,解了衣物,今天也算是奔波了一日,再加上心情上的大起大落,被折腾地也够狠的了,甫一躺下,齐玫那边很快就睡实了,安恕又回想了一遍前世里跟着邢嫂子学做面食的过程,心里面有了些底之后,就再也扛不住一阵一阵袭来的困意,渐渐地意识越滑越深,终究还是睡过去了。。。 ☆、第二十八章      直到外头传来了换岗的动静,安恕也跟着醒了过来,算了算时辰,也快到五更天了,齐玫紧跟着也边揉着眼睛边坐起了身子,二人穿好衣物,就下了床,安恕记得外面是有口小水井的,于是捧着水盆就出了房间。   屋外的天色已经不似深夜般那么浓黑了,远处的朝阳正从万仞山上爬升出来,这会儿就只露出了一弯晕黄的痕迹,不过夏日里,日头出来的很早,不消用多少时分外间就渐渐有了光亮。安恕边打着水边看着晨曦初现的这一时刻,心内的坚定也像日光一样愈发耀眼,尽管于她而言,如果就这么走下去了,依旧会是前路茫茫,可这一刻,她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对自由与感情的期待,那远非宫廷内的高床软枕锦衣玉食所能比拟的,这才是她更想要的一切,还有军营里的那个男人。   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将水桶里的水倒进了盆子里,稳稳地端着它回了房。   安恕跟齐玫用最快得速度梳洗打扮好,又拿了跟布帛将发束仔细绑妥帖了,毕竟是女子,又在灶房里头做事,邢嫂子最最忌讳的就是有长头发掉到了饭菜里,每每发现这种现象,必定会大肆惩戒。   收拾完毕后,二人就相携出了门,等到了西院灶房门口时,正巧跟小丁碰了头,三个人就一道进了门。   邢嫂子一看这三个新人既没晚到,那两个丫头又都把头发用心地绾了起来,就知道是她们几个都是谨慎的人,面上虽不显,心里面却是有了几分肯定的。   不过,态度虽说还不错,手上的功夫毕竟才是最紧要的,行不行的还得看以后的真本事了。   在真正上手之前,三个人需要先穿上统一配置的围裙,再到水盆里净过一遍手,才算是准备完毕。   邢嫂子给安恕她们单独辟出了一块案板,站在她们对面,拿过手边的一块面团,随意的在板子上揉了起来,她来回逡巡着三人的神态,之后问道:“这种活儿以前都干过没有?”   小丁很快就摇了摇头,道了声“不曾干过”,安恕也迟缓地表示没有做过,只齐玫在还没被卖到秦府之前做过一些类似的事,只不过距今已经很遥远了,后来被卖到秦府做了安恕的贴身丫鬟之后,厨房间的粗拙活儿倒也真的经手得少了。   邢嫂子那边轻声哼笑了一下,略微嘲讽地道了句:“那就都是些新手了是嘛?我道也是,之前都是从些大家主里出来的,我原本想着你们几个也没干过这样的事。”   “行啦,没干过也不打紧,从今个起,就细心跟着我学,咱们这里头的学问呐,要学起来也不会太难,我等会儿说的时候,仔细地看着点我手底下是怎么做的,行啦,小丁,把那块面肥给我拿过来。”   她手指了指小丁身后灶台上放置的一个海碗,小丁会意之后就取过来交到了邢嫂子手上。   邢嫂子先在那只海碗里混了些温水,将那块面肥在水里头捣碎成了面糊状,又拿了个装着面粉的铁盆,接着就把化好了的面肥水搅进了面粉里。   “接下来注意看我的手势啊,”她向着对面三人说着,就动手揉起了面团,安恕跟其他两人都认真地注视着邢嫂子手底下的动作,小丁甚至还在虚空中模仿了起来,没一会儿面团就成型了,邢嫂子又撒了些面粉继续揉了几下,继续道:“记住一点啊,咱夏日里头和这面,一定得和得硬一点,要不等一会儿发起来,就软塌塌的根本揉不成团了。”   话毕,就找了块湿润的布巾,将铁盆搁置在一边,让它继续发酵。   等到做完这一切,她就发了话:“现在看也看过了,还记着多少?行了,你们每个人去后头取点面肥跟面粉,就按我刚才做的学着练一练,要是还有问题就去那边大案上找我。”   邢嫂子说完之后就去到灶旁的大案边上去忙活旁的事去了,安恕她们仨照着刚刚邢嫂子演示过的程序在案板上有样学样的练习了起来,安恕本来还以为要好一会儿才能上手的,结果没成想,揉着揉着就跟着记忆里面的某些部分重叠融合了,她一阵欣慰,看来当初学这个的时候下的苦功夫倒也都没白费。   齐玫好歹幼时干过类似的事,真正做起来也不算太困难,难就只难住了小丁一人。首先,小丁个子还小,垫着脚就还勉强能够到案板,后来只好搬了把矮凳子,踩在上头去做;再有,男孩子毕竟心思比较粗,尽管他再伶俐,于这种事儿上也是颇有些力不从心的,不是早放了这个,就是漏过了那个。   小丁看着安恕跟齐玫手底下的面团已经渐渐成了型,心里不禁羡慕了起来,他对着安恕低声地道:“恕姐姐,我从前就老听我爹说,他说算账是个挺考验人天赋的事儿,有些人平日里看着挺清明,一到看账本的时候就总是出岔子。我现在觉着吧,这揉面也是得看天赋的啊,你看看我手底下的这个,就愣是粘不到一块去。”   齐玫看了眼他那个古怪的面团,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安恕也不禁莞尔,小丁那个明显就是奉行了“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宗旨,结果就是越和个越大也不能全部捏和起来,反倒是浪费了这么多的面粉。   后来还是她俩赶在邢嫂子发现之前,帮着小丁一起补救,才算是没被邢嫂子骂,若是放在过去,安恕想着前世里自己的所作所为,再反观小丁那个手底下的作品,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邢嫂子在那三个人行动之后,也偶尔偷眼打量她们几个的手法动作,若说齐玫好歹以前是穷人家的孩子,估摸着定是少时操持过这些,故而看起来做得还有模似样的,可她旁边那位就有些说不通了。   她昨晚回到自己的寓所之后,又对着灯细细察看了一遍这几个人在没被流放之前的档案底细,怪不得那个丫头生得这么俊俏,想也知道跟她们这帮山野里头讨生活的,明显就是不一样。不过嘛,摊上位大家小姐也不是件多好的事儿,至少做活就得手把手的教,人家还未必能吃得了这份苦。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还是身旁的老邢道了句:“早歇着吧,明儿个我还得早些起来去换岗呢。”   言罢,邢嫂子总算才肯吹了灯,夫妻俩又黏糊了一会儿,才算作罢。   她偷偷留意着那位叫作秦安恕的丫头,明明就应该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可为什么看她那手法动作的,愣是像以前干过这种活的样子,而且还隐隐带了几分自己初学做面食时的味道,她实在是想不通,最后只好带着这个疑问,继续去边上抻面条了,或许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干这行吧,她这么安慰着自己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太医的结膜炎竟然是过敏性的,所以只能等它自己慢慢好了/(ㄒoㄒ)/~~,所以现在本人的眼睛已自带吸血鬼特效,十分之炫酷~ ☆、第二十九章      夏天发面,温度最是适宜,所以不用等一上午的功夫,面团就膨胀好了。邢嫂子又取来了一小碟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安恕心领神会,知道那就是碱面,果不其然,接下来邢嫂子就给她们讲解开了兑碱水的方法。   她把要取多少量的碱详细地告知了几人,并且反复强调不能放多或是放少,之后就将取出来的适量碱面兑在凉水里化开,先少量地洒在刚发酵好的面团上,继续用力揉面团,之后根据手下的感觉再一点一点地往里加碱水,让它跟面团充分融合。最后,在经过持续不断的揉捏之后,盆子里的面就不会像之前那么粘手了,也没有早先的那股淡淡的酸味了,这才算是完成了和面的整个过程。   安恕基本上都是按照邢嫂子刚才的吩咐去做,空余时还捎带着帮了小丁一把,可就在兑碱水的问题上违背了刚刚对方教授过的准则,只因为她知道邵敬潭饮食上的一个习惯,那就是他偏爱食碱多的面食。   她考虑了半天,结果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快结束的时候又多加了一次碱水,等到面团揉好之后,凑近一闻,就能闻到那股淡淡的碱香。   待到邢嫂子来检视三个人的成果时,一眼就看出了她这一盆面明显碱放多了,她表面上严正地跟安恕指出了她的这个败笔,心里面却像是松了口气,暗自庆幸道:我说嘛,哪儿有人第一次和面就能这么尽善尽美的,果然还是有不足的,正常,正常。。。   安恕故意做出一副做错事般诚惶诚恐的样子,邢嫂子见了,不疑有他,还道是自己太过严厉了,把人家小姑娘给吓坏了,又说了几句安慰她的话补救,例如碱大了些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错误,而且营子里头还就是有几个校尉爱吃这样的呢。。。   安恕垂着头,旁人见了还以为是搞砸事情之后的委屈样子,实际上她现在只要一想起来,或许等会儿邵敬潭说不定就能吃上自己亲手蒸的馒头,心里就一阵阻也阻不住的欣喜要窜上来,低着头也是怕别人看到她隐着的略微上扬的嘴角。   邢嫂子又越过了她去察看另外两人和好的面,也提点了众人几句,说是下次再做的时候可不能浪费这么多的面粉了,要做到“面光、盆光、手光”之“三光”原则。因为凉州大半的区域都是山地,能够开辟出来的耕地是很有限的,遇上丰年就还好,但凡遇上荒年就都得紧着裤腰过日子了,所以在粮食上是半点浪费不得的。   训话完毕,她们仨又紧赶慢赶地把面团揉成长条,切成了等大的形状,放置到烧开水了的锅屉上拿去蒸了,这才算是完成了初来灶房的第一课。   等忙活完才发现几个人连早饭都还没吃呢,邢嫂子将刚出锅的几个豆包拿给她们互相分着吃了,转而接着去蒸下一屉了。   安恕捧了热腾腾的豆沙包,放在唇边轻轻地吹着,小丁心急,估摸着也是饿得狠了,顾不上烫嘴不烫嘴了,就一大口咬了下去,结果就烫得他吱哇乱叫,引来了正忙着旁的事情的众人一阵讪笑。   齐玫看着小丁那副滑稽样子也跟着附和着笑了会儿,之后就假意嗔怪道:“你慢着点吃,没人跟你争这个,回头吃那么热的东西,烫了心,反倒就不好啦。”   小丁听完她这番话,就两只手来回的翻着那个豆包,拼命地对着它吹气,安恕一直到差不多能入口了,才一口咬了下去,豆沙馅很足,也很甜,炒的时候似乎还加了糖桂花跟青丝玫瑰,一入口就尝到了桂子清甜的香味,她也是觉得饿了,很快的就解决掉了手上的这个。   上午的早饭时间,几个人都在灶台旁奋力揉面呢,既没顾上吃,也没轮到去外间放饭。灶房的外间只有一个很小的饭堂,一般多数都是士兵们自行取了饭食,拿到自己的营舍里,三五成群地进餐。今个可倒好,早课刚一结束,西院的这间小饭堂里就已经围满了人,调笑着吵嚷地厉害,皆是嚷嚷着想要见见那两个被分过来的姑娘。   安恕昨日被分到这里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了,也很快就在整个大营里头炸开了锅,邢嫂子今早已经拿着擀面杖驱赶过好几拨了,不过眼看着日头就升到正中了,一会儿才是真正的大“劫难”呐。。。   想她自打接手这里以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人一拥而上过,唉。。。看来生得太美了也是让人挺不自在的。。。切!老娘年轻那会不也是粉面朱唇,身姿楚楚的吗?现在上了点年岁,就真没人愿意看了吗?不行!今晚回去还得再敲打敲打老邢,帐子里头最近可是进来了不少的女人,可不能让人家给他迷了去!   安恕这一上午一直在内间忙活,外头时断时续响起来的粗俗豪放话语也根本没听进去过,她一是想着赶紧把活给干完,再就全副心思都挂在邵敬潭上面去了。他还好不好?伤已经快痊愈了吗?会不会已经跟旁的女子成婚了呢?   其实,有一点她漏估了,就是这一世她们两个不再是事先认识的情况了,那么,她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去接近他?而且还是在这么个满是男子的军营里头。。。   结果中午放饭的时刻,整个西院的饭堂就陷入了瘫痪状态,先头进来的哪怕已经吃完了也不肯走,还赖在为数不多的小桌旁边等着看那个传说中的“美人”,后到的当然就更心急了,这么前后推搡着,就连邢嫂子拿着那根最大号的擀面杖都赶不走人了。。。   今日怕是整个营的伙食都在我这儿包圆了吧。。。邢嫂子紧紧拧着眉,看着眼前的场景,额头的汗不停往下淌着。。。   再这样下去还让不让人干活了。。。这群小兔崽子们。。。   最后还是央了灶房平日里专门负责面食小案的陈叔,出了西院,到外面找了趟人,将这群魂不守舍的大老爷们们给逮回去的。   他找的不是别人,正是叶征。   其实今日叶征本人在把女儿钟玉送回城里之后,就莫名其妙地遛到了西院这边,他远远地就望见今日这处饭堂不同于往日间的那般,变得熙熙攘攘了起来,他索性就放开了脚步往这边走,在人头攒动间就看见了邢嫂子挥着擀面杖正挥赶人呢。   从拥挤着的人堆里好不容易被挤出来个人影,连衣衫都被挤得松松垮垮了,他眯着眼睛辨了辨,认出了那是老陈,老陈也看见他了,慌不择路地就跑了过来,一照面,就做起了揖,口中忙道:“叶都尉您来得正好,快进里头去劝劝吧,眼见着这可就要压不住了呐。。。”   叶征莫名就有点发虚,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今日乱成一团的原因,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快步就走到人堆里,可周围已经围了太多的人了,就算想挤上前也只能是徒劳,他只好解了自己腰间的皮鞭,狠狠地在地上抽了两下。   鞭声呼啸而过,擦着最边上人的衣襟而落,有几个还算机灵的知道是营里的军官过来了,稍微安分了一些,只不过里头挤着的人依旧是没有发现叶征的存在。   他有些粗暴的拨开了挡在身前的士兵,厉声呵斥道:“让我看看这都是谁带着的兵?无法无天了是不是?!都给我回队里头去!谁在让我看见还在这儿吵闹不休的,今个晚上加练两个时辰!有劲没处使了是不是?现在回去每个人去山里给我挑十桶水回来,立刻!马上!”   他这一吼,窄小的饭堂内倒是瞬间就鸦雀无声了,刚才还正起哄笑闹的众人一个个的都迅速地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地没了精神,他们也知道不敢招惹叶征,只好悻悻地离开了,有几个贼心不死的,还偷偷地往灶房内瞄,都被叶征一鞭子给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小臂上,这才算是把局面震慑住了。   邢嫂子赶忙上前连声道谢,又拿了几块刚蒸出来的枣糕,凑到叶征眼前,道:“我听说玉丫头来咱们营里了,这个拿回去给丫头吃吧,女孩子家的多吃点红枣,也是很补身子的。”   “嫂子快些拿回去吧,钟玉刚让我给送回城里去了,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只怕是明日还会有人寻来闹事,若是果真又来了,就使唤人去寻我过来便是。”   邢嫂子连忙又道了回谢,捎带着还奉承了她几句,叶征觉得有些心里发飘,轻轻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局促,同时一双锐利鹰眸快速地就往内室里瞟了一眼,而后又快速地收了回来。   他自认为自己的行为天衣无缝,却还是被对方愣是瞧出了几分古怪的端倪,二人都觉得再站下去就更加尴尬了,叶征这才告了辞。待到他走远以后,邢嫂子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瞅,就从那条半敞的门缝里看到安恕蹲在那儿擦洗笼屉的纤瘦背影。她心里马上就涌上了一层说不清楚的怪异,又向着叶征离去的方向思索了很久,眼睛咕噜噜转了转,口中喃喃道:“不会连这个叶都尉也。。。不应该吧。。。”   太医:我果然还是适合写吃之类的,今天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争取把女主□□成军营美厨娘!   安恕:这个。。。好多我前世都学过了。。。   太医:你那才学了多长时日,这回彻底让你精通!   安恕: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单做给他的,那我肯定会好好学嘛!   太医:这是变相让我给你俩加戏呢吧秦小姐~直说嘛~   安恕:就你内驴脾气,直说你会肯应了我?!   太医:那倒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丁~为什么我觉得这名字有点邪恶!233333~ ☆、第三十章   郑鹏巍今日早课下得早了些,他心里合计着,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早点打饭,省的一会儿又赶上大部队,弄得赶着上饭堂跟赶着投胎似的。。。   他吐掉了嘴里面含着的那根麦秸秆子,来到了西院的饭堂。时候尚早,人也不多,就连饭食都还没摆齐呢,他就已经到了。   他来回地遛了一圈,结果就在某个位置上停了下来,抬了抬眉头,嘴里“咦”了一声,继而就拿过了几张油纸,挑了两块包裹了起来,揣在了怀中。等到饭食摆齐后,又扯了几张南瓜馅饼,边吃着边离开了。   反身折回的郑鹏巍绝想不到一刻钟之后的西院饭堂会变成个怎么样的摩肩接踵的情形这会儿他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寓所,一进门,就对上正独自进食的邵敬潭道:“甭吃你那个清汤寡水的葱花面了,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你的最爱。”   他刚一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自己先亟不可待地在邵敬潭面前给摊开了。邵敬潭已经吃这些“清淡”食物吃得索然无味了,半信半疑地往前一瞅,就看见了里头的吃的。   一小包用辣椒混了黄豆炒的肉末雪里蕻,还有两块明显蒸的碱大了的馒头,他整个人看了这两样之后明显眼神都不一样了,笑着指着对面的郑鹏巍说道:“还是你最了解我,你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最爱的还就是这口!”   说完,就撤了手边那碗面,转而对着纸包里的食物大快朵颐了起来。   幽绿色的雪里蕻配上红艳艳的辣椒,再加上黄豆跟肉末,香香辣辣,最是下饭,连闻都不用闻,光用看的就能让人垂涎三尺。   郑鹏巍看着他吃得风卷残云的模样,这才觉得以前的那个邵敬潭又回来了,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自打这次他受完伤之后,总觉得这老兄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话也没有从前那么多了,通常就坐在房里看书,一看看一整天。可今日见着他这幅样子,却又觉得这不还是那个邵敬潭嘛,估计就是在房里头养伤,整日里憋着不能活动,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吧。。。   “你说你都多长时间没吃过这种碱大的馍了,邢嫂子那儿的人手艺好是好,可咱真正想吃的她还就不给做,今个听说是新来的几个上手做的,这不,给你捡了个漏,要是不进这批新人,哥哥你这顿牙祭倒也打不成呐。。。”   邵敬潭听着他这番话,也没吱声,就还保持着狼吞虎咽闷头吃的姿势。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听完郑鹏巍刚才讲的,就不自觉地联想到了秦安恕,听说她不是就被分到了邢嫂子那里的吗。。。这么想着,就觉得嘴里的食物有些咽不下去了。。。   郑鹏巍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撂下了手上的茶碗,瞪着那双牛眼,反问道:“快吃啊,老子揣怀里头给你带回来的,干嘛不吃了?”   邵敬潭依言继续了口中的咀嚼动作,只是变得益发缓慢了起来,他沉默着吃完了这餐饭,然后就又回到之前的那种冥想状态里头去了。   郑鹏巍觉得他那股奇怪的劲头又回来了,只不过也不好直白地说他些什么,只好脑子里暗忖道今后决不能在战场上负伤了,就连老邵那么个威猛的人儿,养了这俩月的伤,都给养出个鸟胃口来,更何况是自己呢,唉。。。   ==================================================================================   邢嫂子经历了前日里这么一遭,直感到她这间小灶房里凭空生出了一种“金屋藏娇”的感觉,怎么说呢,每天热闹倒也是挺热闹的,就是总觉着被人家给觊觎上了什么一样,不过后来她也就学聪明了,再来嚷着要见那俩大姑娘的,都被她打发去干各种平日里她们几个不愿意干的繁琐活计,要么被派去剥些核桃花生啊,要么被使唤着挑水劈柴啊,等全都干完之后才能获得一次看看安恕的资格。   她这张算盘倒也打得精明,这么多好资源,白白放在那儿,不用白不用嘛,该使唤就使唤,也好过总去喊军官们来给她主持公道吧。。。而且每次让他们见安恕也都是离着八丈远,最多也就是隔着帘子的缝隙只给看一眼背影,就又被她给轰走干别的事去了,这么样一来,安恕没损失什么,她这里的活也轻松了许多,更是缓解了这么多兵一哄而上抢着见人的矛盾。。。   真是一举三得啊,邢嫂子愉快的合计着。。。   只不过这么白使唤人使唤得久了,老实人倒都还好,有一些平日里惯常耍狠斗逞的久而久之就不满意了起来,讲话也开始发冲了,这日,带头的单猛就直对着邢嫂子她们讥讽道:“老子跟你们这边天天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凭什么连张正脸都不给咱们见见!搞得跟个什么金疙瘩似的,还不就是从京城发派出来的奴隶嘛,最多也只不过就比东边帐篷里头的那些女娘们强那么一丁点罢了!谁稀罕!”   话刚说完没多久,安恕就捧了一个盛满褡裢火烧的笸箩,掀了外间的帘子走了出来,她将那个笸箩往面前桌台上一放,也学着平日里邢嫂子她们放饭时候的样子,给每一个上前来取饭的人盛好食物,递给对方。   火烧是刚出锅的,还有些烫手,她又折回到内间取了一叠宽竹叶进来。   前面围着的几个兵看得都有些傻了,眼见着安恕又回到里间去了,怕她不出来,就对着门帘子里头再度喧哗了起来,扯着脖子又是拍手吹哨又是吆喝的,有些胆子大点的甚至还唱起了哥哥妹妹之类的山歌了,邢嫂子怕这场面再演变下去就又要失控了,刚想将人给拦下来,结果没等一会儿的功夫,有清晰的“叮铃铃”的铃铛声响就由远至近地转回来了,安恕的再度出现这才让众人的这场胡闹就此作罢。   场面从刚才的纷乱转而变成了瞬间的宁寂,隔了一小会儿,他们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一股脑的就要往安恕身前冲,好在面前还有几方桌台挡着,要不然安恕立时就又被挤到里间去了。   她将火烧一个个地拿竹叶包好,一一地递到了想上前来取的士兵手里,神态平和又自然,就好像合该她去做这件事一样,没有半点的迟疑与羞涩,更是熟练得像个干惯了这种事的老手一样,快速地递到对方手里,又快速地抽离出来,不给他人预留一丝一毫借机揩油的机会。   结果安恕所在的这个台子前方就排起了长队,进了西院里取饭的士兵们甭管喜不喜欢吃火烧,单单为了能看上美人一眼,也心甘情愿地从队尾开始排起,年岁大些的倒都还好,还有些跟安恕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只看了她一眼,就马上变得面皮绯红,连她手里的火烧都没取,慌慌张张的跑走了。   安恕对此禁不住低眸莞尔,排在前面的众人见到之后又是一阵唏嘘声,后头的人听了就更眼馋了,但也只能干巴巴地排着,只盼望着这条长龙能够移动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第三十一章      单猛一直候在一侧,旁的人规矩地领完了食物也就不再围着了,最多也就是留在队末扒着脑袋还往这边张望,可单就他一人一直守在侧首拿那对阴桀的眼珠子紧盯着安恕,上下反复的看,心里头左右思量着些什么。   安恕生得美艳无匹,可是身份上却是庶出,故而一直被嫡母宋氏养在深闺之中,不像长姐安慈一样,偶尔还会跟几个同龄的手帕交们往来出游,这么一来,哪怕是在整个帝都颍川,识得她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的,一直到那场皇城选秀才算是初初的崭露了头角。只不过好景不长,才半年不到,就因为父亲的事情被连累流放到了边境军营。   但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这偏远的凉州,她的姿容在整个大毓朝也都算是数得上的,单猛活了快三十年都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儿,家乡的那些野花野草们连她的一跟手指都比不上,营子里头跟他相好过的那些女子们亦是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队伍说是长,可人流陆陆续续地前行也很快,安恕手下动作一丝不乱,流利地将笸箩里的火烧依次分派给了各人,等到人都快走光了之后,单猛才奕奕然来到了她面前。   终于轮到了他的位置,单猛刚想就此机会跟美人套套近乎的,安恕却连头也没抬,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留了句“已经都分完了,下回还请军爷赶早”,就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头的灶房。   单猛当即就是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明白自己被人家给落了个下马威,他立马就开始对着帘子里头大声嚷嚷了起来:“老子瞅你两眼是看得起你,妈的,还真拿你自己当成个人物了!甭以为咱们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货色!告诉你,来了这军营里头,就都是爷们们说了算,哪儿还轮到你在这边拿乔!”   他眼见着就要往里头冲,邢嫂子跟其他人见状赶忙上前拦了下来,正巧萧承绎正打外头路过,邢嫂子眼尖,看准了那人是谁,赶紧着劝道:“行了吧爷,萧副参将可就在外头呢,您说您今个就为了见人家姑娘一面,人家也都让您见着了,还有什么闲气好生的,快别把事情闹大了,回头被外头那位给捅到上面去,我一个半大老婆子了,出了什么事倒不打紧,单爷您那赫赫军功还要不要了啊。。。”见稍稍拦下他来了,邢嫂子又看似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对方那双结实的手臂,低声劝阻道:“爷您可别为了这种事闹了个因小失大啊。。。”   单猛听了邢嫂子这么一通说,眼角跟着就瞥见了门口处确是有几个人影经过,心里一虚,就势收了手,嘴里依旧骂骂咧咧的不断,不过看架势倒也是收敛了几分。邢嫂子赶紧想上里屋去寻安恕出来,好歹给单猛个面子,给他一个台阶下,赔个不是,说几句软话,兴许这事也就揭过去了,可一进到里屋,见着安恕跟齐玫两个丫头可怜巴巴的窝在角落里头洗刷餐盘器皿的时候,心里就莫名地软了起来,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就转成了另外一番话。   她将安恕扶起了身,就势拉到一旁,低声询问:“今个你要出来,怎么没提前跟我知会一声,谢天谢地幸好是没出什么大乱子,外头的那些,你看看哪个是咱么这群人惹得起的。。。下回可别再自作主张了啊,有什么都跟嫂子商量下,毕竟两个人拿主意怎么也比一个人做主要强。”   安恕没有应下她这句话,只是在原地向着邢嫂子福了福身,继而垂着头恭顺地道:“我明白嫂子私心里还是想多维护我一些的,不愿意让我出来抛头露面惹人观望,可人不都是那样的吗?越是遮着掩着看不到摸不着的时候,就越是想要去一窥究竟,等到真的看着了到手了,反倒就不会再去这么较真了。拼了命追逐的其实就只是那一个念想,那么满足一下他人又有何妨,再者说,纸永远都瞒不住火的,嫂子又能袒护我到几时呢?就算是退一万步讲,我现在的这种境地,还能有什么衿贵可言呢?”说完,就自嘲地笑了笑。   身畔的邢嫂子听完了她这番话就有些心疼了起来,当年她们那一批女子被从山上给绑了来,不也是跟她的境遇差不多嘛,只不过当时的自己好歹是攀上了老邢那么个榆木疙瘩,虽说没甚情趣,但还算是个知冷知热的老实人。哪像这个女子,孤身一人,又是从京里贬谪过来的戴罪之身,这一生怕是都会以奴婢的这个身份活下去了吧。。。   她禁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好在是在她这里,怎么说在自己眼皮子跟前还是可以照看着点儿的,总好过被投到春帐里头,那才真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也幸好没被分到东院的那位孙管事手里,想当年那位就是仗着自己当家的是那嘉阳城里头的军官,从身份上就压了自己丈夫一层,在没独立出来之前也是没少受那位的挤兑的。眼前的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姑娘,又是遭了难来的,怎么说自己都会护她一护。   安恕看了看邢嫂子变了又变的神色,之后就俏皮一笑,继而话锋一转,“不过嘛。。。”,她用手指了指外头那个还在低声咒骂不休的单猛,“那位爷,我可是伺候不起的。。。”   单猛见邢嫂子进去了好半天都没有再出来,原想着她会将安恕带出来给自己低声下气地赔罪的,结果就连这里主事的都把他给晾在这里了,他又四下里看了看,见人也都已经走光了,前面应付着的就只剩下了老陈这个老好人,现正跟着他满面堆笑呢。。。他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狠狠咬了牙,又啐了一声,最后踹翻了好几张桌椅板凳,才气冲冲地出了西院饭堂。   这一场风波就这样看似被平息了下去,安恕不是不知道单猛这个人不好惹,此人人如其名,刚猛无匹,是个战场上打前锋的好手,可为人却是阴险好色又记仇,惹上了他是对自己绝无半点好处的,可前一世的时候差点被他轻薄过的经历还是让她自打看见他那眼开始,心底里就蹭蹭蹭地燃起了抵抗的小火苗,那次如若不是邵敬潭及时赶到,只怕就根本不会有后来了。。。之后她辗转入宫,莫永淳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这么个隐情,那位单校尉就被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虽然是死于疆场,但是据说死相也是异常惨烈。。。   不过那些也都是前世里的回忆了,这一世她是不会再跟莫永淳回宫的,那么也就根本谈不上什么私下里解决掉某某人的事儿了。可重生之后这么一看,这个单猛也依旧故我,仗着自己的身份权势就要来欺压弱者,就是想让安恕待见他几分确也是不可能的了。。。 ☆、第三十二章   一转眼安恕在这方小厨房里已经待了些许时日了,每日的作息时间也都习惯了起来,在干活上面更是很少出错,邢嫂子一见人就夸,说是新来的那几个根本就不用怎么□□,一个个精的跟什么似的,上手速度那叫一个块,现在在厨房里头已经能顶半个老手使唤了,总之,是拿安恕她们当做了勤劳又听话的小帮手的典型去夸耀。   可安恕心里头始终琢磨着的却是怎么才能去见邵敬潭一面,现在每日的生活就是从早干到晚,也捞不着一个可以休假的日子,营子里头不休息,她们也得跟着在一旁伺候着。本来就找不到一个借口跑去见他,如今在这种整日里忙碌的情况下,就更加不可能了。   这日中午正忙碌的当口,打外头就进来了个人,安恕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并不认识对方,可来人一进到小厨房内就火急火燎地连喊了好几声小丁,小丁正在小灶台上做面汤呢,被这几声突如其来的大声喊叫给惊了一跳,待一看到来人是谁,心里就冒上了一股不安的意味。   来的人是跟他父亲一起被分到驯马司的一位旧识,父亲腿脚不方便,平日里还多亏了这位一直从旁帮衬着,可今个来人的神色明显就不对头了,小丁赶紧从灶台前抬起了身子,快步走向对方,只听到对方急吼吼的话语:“小丁,你快跟我走一趟吧,我那会子光顾着在后院里头剁饲料呢,没成想,你爹那边不小心弄惊了马,被马蹄子给掀了一下,人没立稳,就又给摔了,我过来喊你一声,先去你爹那儿照应一下,我现在马上就去找大夫去。”   小丁乍一听完,人就有点懵,他只剩这一个亲人了,虽说是伤了腿脚,可好歹还算是从这场长途跋涉的流放中存活了下来,原还想着父子俩以后就能相依为命了的,结果却是又生出了事端。   邢嫂子听完来人说的这一大篇话,倒是比小丁还要快速的反应了过来,她赶忙催促起了小丁,让他解了围裙,赶紧去他父亲那儿照应着。   小丁依言,眼见着腿脚都要迈出门去了,才想起来炉灶上那锅面汤还没有煮好,他又急忙转回了身子,刚喊了一声“邢嫂子”,就被安恕给接了过去。   “小丁你快些过去吧,炉子上的面我帮你看着,等会儿我去帮你送就好,你那边就别再耽搁了。。。快去吧。。。”   听完了这话,小丁才又跟她郑重道了声谢,继而转回身,快步地跟着刚才的来人一道出了灶房。   西院的这间厨房不只是供应整个营区的面食,还负担着病号小灶台的职能,但凡有伤兵之类的人员,病号饭就都是从西院里头被派送出去的。   小丁自打来了这边之后,就被分配了个这样一个活,每天负责做病号饭,然后再送过去,全营区现在又没有什么仗可打,可想而知还能有几个病号,不就只邵敬潭一人嘛。。。   安恕左等右盼的总算是捞到了这么一个可以接近邵敬潭的机会了,她蹲在小灶台前,时不时地往里头蓄些柴火,又搅了搅锅里面的面条,腔子里的那颗心都要飞起来了,唇角止也止不住就就要往上翘,等到炉子上的面汤快要煮好了的时候,她瞅着这碗素面,就又动了些小心思,趁旁人都在忙活手底下的事儿没有注意到她这边,她飞速地拿了两颗鸡蛋,磕开了卧在了汤里,盛的时候还生怕被旁人看到,只把煮好的鸡蛋偷偷藏在了碗底下。   她心里暖暖的,想着等会儿邵敬潭就能吃上自己亲手煮的面条了,可刚把食盒的盖子盖上,就被邢嫂子一个拍打肩膀的动作给惊了一跳。   人果然还是做贼心虚啊。。。安恕缓了缓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默默松出了一口气。邢嫂子也没料到自己那一拍会有这么大的力度,把丫头给吓得差点没跳了起来。。。   她有些惊诧地望了安恕一眼,却也还是没有从她眼底看出些什么不同的东西,只交待给了她要送过去的地方,又细细复述了几遍怎么走过去,等确信安恕已经记下来了之后,就又嘱咐了句:“你打来我这儿起还没怎么正式在咱们大营里头走过,今个也当是见见世面了,等你把饭撂下了就抓紧回来,这边还有好多活没干完呢,小丁那个猴崽子又不在,只能咱们几个互相搭把手了。。。”   说实在的,安恕其实也没正经听进去多少,前世里他是识得邵敬潭的居所的,哪怕让她闭着眼找也肯定能找过去。可邢嫂子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她是怕见到外头营子里的男人,就又附上了句:“邵校尉人挺温和的,平日里待我们这些下人也都还不错,你不用太担心,跟他同屋住的郑校尉就更不足为惧了,那就是个纸老虎,你以后在这里待久了就都明白了。可以吗安恕?要不行我等会儿喊老陈跑这一趟也没关系。”   安恕本来都有些心不在焉了,可听完这最后一句就赶忙应承了下来:“我没关系的嫂子,别让陈叔再跑这一趟了,他上午刚从城里头回来,让他多歇歇吧,我这就过去了,您放心吧,我很快回来。。。”   话还没说完,就像是再也等不及样的,安恕风风火火的就跑出了门。她等啊盼啊的好不容易能有这么个机会,怎么可能还会拱手让出去?!   邢嫂子在她身后呆怔怔地立了会儿,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毛毛躁躁的了,来这儿的这些时日都稳重得不像是她这样的年纪,刚才出门时安恕风风火火的背影甚至让她联想到了家里头的女儿英子,□□岁的年纪,什么都好奇,不管吃饭还是做事都是风卷残云一样的风格。她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没奈何地摇着头笑了笑,才又重拾起了自己手中的活,兀自忙去了。   安恕这边转出了门,根本不用辨认下方向就找准了一条路拎着食盒径直往前走去。自打她重生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脚下的步子这么轻快过,她也是头一回还觉得自己就只是个瓜字初分的少女,命运那道沉重的枷锁像是已经不存在了一样,因为此刻,她像每一个心思怀春的女子一样,正迈着步子像自己那个认定的情郎而去。   要直达邵敬潭所居的寓所,中间要经过处在正中位置的演武场,这个点按理说应该已经都下了场的,可等安恕到了这块的时候却发现还有一队人正在场地中央进行着训练,避是避不过去的了,她只好低了头快步地从场子的侧方往前走。   这一队临近正午时分还在操训的士兵正是叶征带领着□□营,里面有的人已经在流放的队伍里知道安恕的存在了,但更多的人是不知道的。   这个点了,顶着个大太阳的训练,任谁心里都会有些不自在,可眼前款款走过来的那个少女又是怎么回事?   叶征也早就瞧见了正往这边走过来的安恕,她就像只小兔子一样不知道从哪个角度里窜了出来,在警觉地打量了一番四周情况之后,就又要蹦跳着跑走了。。。   他那种宝贝被发现了的诡异心情又冒出了头,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扭过头去看安恕,就严肃的教训了好几个不听从自己命令的人,结果后来队伍里头的士兵们也学乖了,脑袋虽然是一个个的都没敢再动,可那些对眼珠子却也禁不住跟随着安恕的身子飘远了。。。   于是偌大的演武场上就出现了这么一个诡异的场景,场上的士兵连同他们的教官在内都斜视地注目着那个窈窕的身影从一侧快步地走了过去。安恕今日依旧穿的是来营里那天统一发下来的那套装束,只在腰间又系了一条邢嫂子给的靛蓝色的围裙,因为要准备面食的缘故,再加上今日天气又热,所以袖子口就被挽得有些高,这样一来,那小半截如凝脂一般的藕臂就从衣袖里面露了出来,其实她身上包括围裙上此刻都沾染了好些灰白色的面粉、水渍,可场上的众人谁也没有去在意那些微小的瑕疵,只一直追随者她的身影,直至终不可见。   安恕忍着芒刺在背般的炽烈注视,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穿过整个演武场,她走的急了些,脚上的铃铛也跟着“叮叮当当”地响了一路,像是给她伴奏似的,一直到走出了好远,才算是松了口气,可是一直都紧绷着的神经此刻却绷得更加紧了,像只被拉满了的弓一样,只因眼前就是邵敬潭的住处了。 ☆、第三十三章      安恕觉得胸膛里头的那枚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头跳出来了,不管怎么用手安抚都平静不下来,想迈脚往前走的,却又莫名地生出了些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肯定不会再记得我了?等会儿进去我该说什么、做什么?真糟糕,出来的太匆忙了,也没好好整理一下妆容。。。   安恕的脑袋里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疑问弄得快要炸开了,越想就越紧张,亦或许是激动的缘故,就连手指尖端都微微地颤抖了起来,她连忙紧了紧手里一直提着的那个食盒子。就在这时,她听到廊间尽头拐角处有门被打开的声音,之后就响起了有节奏的脚步声,她怕自己站在这里却又不进门会让来人觉得太突兀了,才索性咬着牙,忍着砰砰乱跳的心,轻敲了两下房门。   “谁啊?”发声的男人声音短促又粗冽,还添了两分似是不耐烦的急躁,根本就不是邵敬潭。安恕一个恍惚,还以为是自己记忆里出了什么偏差,这间房难道不是邵敬潭住的那间吗?他当初虽然告知了自己房间的具体位置,但奈何安恕实际上却是从未来过的,她又确认了一遍,发现并没有走错,就皱了皱眉,隔着门板扬声答道:“是邢嫂子让我过来给邵校尉送饭的。”   “进来吧。。。”   安恕心内的那块大石头“咕咚”一声就落了地,在这之前她所有的紧张与忐忑在此刻像是全部烟消云散了,因为这声音是她两辈子加起来最熟悉的,哪怕是午夜梦回时也还是会萦绕耳畔流连不断的声音,只属于那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抬手推开了那张虚掩着的门扉,就这么径直走入了邵敬潭的居所。   可刚一打开门,入眼的景象却是让她感到了几分失落,只因他这会儿正跟着一位同僚在窗边的小榻上下棋,从安恕的这个位置望过去,也就只能望见他那副宽阔的背脊,正脸却是见不到的。   她又凝了凝神仔细一看,就发现了个更令她感到扫兴的事实,因为那个坐在邵敬潭对面,正拧紧眉头跟他对弈的不是别人,就是上回在帐子里审讯自己,又对自己“上下其手”的粗莽汉子。。。   那人叫什么来着?   她脑子里在迟钝地转着,郑鹏巍因为正对着她的缘故,就从棋盘上抬了眼睛瞟了她一眼,可就只有一眼,之后就再次专注到激战正酣的棋局上头去了。   安恕满含忿恨与幽怨地来回看了那个人几眼,眼瞅着邵敬潭这一方已经吃了对方一摞的棋子了,胜负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她这边才又略显催促着问了一句:“邵校尉,我是过来给您送饭的,我把饭放在。。。”   还没等她全部问完,邵敬潭就发了话,语气里似乎还带上了几分厌倦与冷漠,道:“你搁在外间的桌子上就行了,放好了就出去吧。”   安恕也没想到这就是两个人今世头一次碰面的结果,似乎并不那么完美,他连头都没有回,她也压根没见着他的正脸,但好在他还在这里不是吗?还好好的、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不是吗?最起码他还跟自己说了一句话不是吗?   她心里勉强着安慰自己,就应了声喏,将食盒子放在了桌上之后,人却是还傻愣愣地留在了原地,企盼着他能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哪怕就只有一眼也好。   只不过邵敬潭没等到,倒是郑鹏巍一下掷了手里头的棋子,抓着头发唉声叹气的扬了头,想抱怨几句的,结果抬眼一瞅却发现安恕还留在这儿没走,就有些诧异瞪大了眼,但更多的还是烦闷,最后他也是没好气的对着安恕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不用在这儿候着了,先回吧,待会儿我自己把碗盘给邢嫂子拿过去。”   安恕听着对方都这么跟自己说了,也不好再厚着脸皮执意等下去,只好无奈地转过身,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邵敬潭一直听到门被重新开启复又关闭的动静后,才肯转回了身子,他也没下榻,只看了一眼那个被放置在桌上的食盒,就没了之后的动作,既不言语,也不理会。   自打那个声音从门口响起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谁过来了,可前两日负责送饭明明是个半大小子,怎么今日就又换成是她了?!他假意捏着棋子在手心里摩挲,实则是让自己强自镇定下来,等到心思稍定之后才说了那声“进来吧”。可在这之后他就始终没有转身,而那个人也始终没走。   他三分心思留在棋盘上,剩下的就都被调去推敲今个她怎么会来此的这个事实。一直到安恕再次问出口之前,二人之间却是有一股奇妙的对峙的气流在缓缓流淌着,他不想再继续被这种道不明的诡异感觉左右自己的思绪了,就单方面的切断了自己同她的这个联系——将安恕给“请”了出去。   他还在暗自思量间,郑鹏巍就大大咧咧地开了口。   “行了行了,今个你都让我三个子儿了,结果还是个输,我这张老脸也甭要了。。。”郑鹏巍又瞅了一眼依旧坐在小榻上丝毫没有没动弹的男子,讶异地挑高了眉梢,问道:“人都给你把饭送过来了,怎么着,你不吃啊?”   邵敬潭想着就觉得厌烦,就扯了个谎:“早晨吃得太饱,一上午干坐着了,也没怎么动,估计是积了些食,这顿就劳烦您替我享用了吧。。。”   “德性!养伤养得倒是越发娇惯起来了,哪日拆了纱布可得好好跟你打一场,看看功夫到底废了没废!”   郑鹏巍嘴上说着,人却快速地移到了桌旁,掀了食盒的盖子,就将那碗面给捧了出来。他也顾不上旁的了,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直到拿筷子翻搅的时候,就发现了碗底下暗藏着的玄机——那两枚鸡蛋。   他含了满嘴的面条,但还是想揶揄邵敬潭两句:“老邵,快来瞧瞧,瞧瞧,咱们那伙食什么时候改善了?瞧你碗里面加了点什么?”   邵敬潭不疑有他,也下了地来,往碗里一看,就发现了那两枚煮好了的荷包蛋,卧在汤碗底下,他心中大骇,因为过去两个月里面,他还从来没吃过加了鸡蛋的汤面,而且一加还是两个?!   食堂什么样的伙食他向来知晓,那么这是什么意思?是个意外吗?这碗面到底是出自谁手?是那个前几日常来的小子?还是。。。她?   邵敬潭心里马上就涌入了一股奇妙的感觉,像是早春的河水正在一点点地融化着自己那颗冰冷又坚硬的心脏。郑鹏巍又斜斜觑了他一眼,小心地问了他一句:“你果真不吃了?”   邵敬潭没言语,只摆了摆手,示意了他,之后就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郑鹏巍觉得今日的这位同僚跟往日比起来,显得更奇怪了,本来受这一次伤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哪怕是二人共处一室的时候,就连对话都是少之又少的,他见他最多时候的情形就是像现在这样——默然地思忖着什么的样子。   可今日,他那对空洞的眼眸里又仿佛是添了一抹雀跃的神采,人虽然依旧是板着张脸,可眼内的光耀却是挡也挡不住的弥漫了出来。   这小子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四章      郑鹏巍又夹了一筷子的鸡蛋,结果却被烫到了舌尖,他连忙从茶壶里头倒了碗凉水,囫囵着吞咽了下去。   等到那阵疼痛的感觉散去之后,屋内的气氛却是越发得尴尬了起来,他轻轻咳了两声,松了松嗓子,打破了这段诡异的缄默。   “对了,刚那个。。。送饭进来的那个小姑娘,你瞧见了么?就是因为她,这两日营里头都快炸了锅了。。。”他看了眼邵敬潭的表情,见对方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才撇了撇嘴接着道:“你可真是。。。今天人家还巴巴的跟你这送饭来了,结果您老人家倒好,愣是在榻上装大爷呢,也没回头瞅一眼,前两日邢嫂子看得严的时候,那可是想见都见不着的呢。。。要说起这人来嘛,美可是真美,我估计着得比城守大人新纳的那房小妾还要美!”   邵敬潭心里在叫嚣着:她的容颜怎么能跟一个城守家里蓄养的姬妾相较?!甫一想完,又暗骂了自己一声沉不住气!怎么又要被那个女人给迷惑住了吗?   他假做浑然不知,反倒问了郑鹏巍一句:“不是你之前跟我讲过的,说常戍军里头那个于斌,就是死在这个美人手里头的么。。。”   郑鹏巍张大嘴,瞠目结舌地瞪着他,愣了半晌才知道老邵怕是给误会了,连忙摇着头道:“哦?岔啦,岔啦,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之前说的那个害死于斌的,那可是个男的,你也甭跟我瞪眼,我那会儿也跟你一样,不信这个,可是老叶他们查验了那么多次档案,确定就是个男人没错。今儿个送饭的丫头也美,可是那也不及那个叫沙什么什么的男子,你也知道,居延国的人,哪个不是容颜娇美,身姿秀挺,虽然是个男的,可那一举手一投足的姿容,可真是。。。啧啧,你是没能见着,可惜了。。。不过按说于斌能死在那小子手上,也不枉做了个风流鬼呐。。。”   他后续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对方如何如何貌美非凡的话,即便是粗布麻衣也难以掩饰他那通身的风华,可邵敬潭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直想着的都是怕是自己误会那个人了。。。不过那又有什么差别呢,她的心总归不会留在他这一处,在千里之遥的深宫之中有着更能牵绊住她的东西,此生既然已经错过了,那便就由着它继续错下去吧。。。   可是为什么总是有不甘的念头还在脑海里盘桓不去?邵敬潭觉得万分懊恼,可郑鹏巍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又径自说了下去。   “哦,对了,不说那个还好,说起这个,我前日里太忙了,反倒是忘了跟你提起,老叶怀疑就是刚才那个丫头偷偷帮着姓沙的那个小子逃走的,毕竟她们两个好歹也能沾上点关系。”他努了努嘴,神秘兮兮地朝着邵敬潭又凑了凑身子,才遮遮掩掩地继续讲道:“那丫头生母也是居延人,而且曾经在队伍里还有人看见过他们俩私相授予了什么东西,可怪就怪在,最后我去搜出来的也只有一件首饰,据那丫头说是已故的未婚夫婿赠与的,也算是遗物了,后来又寻了旁人来核对,倒也都能对上,可是,她们那批人在流放之前,已经被严格地搜过一遍身了,照理说是绝对没有还夹带着私物的可能,所以吧,我跟老叶后来都觉着,那丫头身上肯定还隐了些秘密没有透出来,这里先给你提个醒啊,将来哪怕是见了人家,也别跟外头那帮小子们一样,被迷得丢了魂!”   邵敬潭苦笑了一下,前世的自己可不就是被迷得丢了魂,最后竟是连这条命都一并搭上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丫头当时那副表情,可是真看不出来是作假的,一说起是未婚夫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的时候,那眼神,啧啧,真正像是万念俱灰了一般呐,你说说,也就才十五六的一个毛丫头,她怎么就能演得跟真的一样呢。。。就连老叶当时看了似乎都动容了几分。。。”   郑鹏巍接下来说的这段话,彻底将邵敬潭已经有些松动的心又重新封冻住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一世他能有幸跳出前世的束缚之外,再来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从前他与秦安恕的那段姻缘,就当真是虚伪与谎言占据了绝大多数啊。。。她竟是从未与自己提及过什么未婚夫婿的事,当时还只当自己是她第一个入了眼的男人,真是可笑至极。。。想必她是早就心有所属了的,不管是自己,还是后来的那位什么皇子,原来就都只是被她利用的棋子而已。。。呵。。。   他转而一想,不过这也不奇怪了,那个女人自然是极有手腕的,前世里不是连皇城里头的那位都能被掌控住了吗,那就更遑论像他这个边疆战场上的无名小卒了。。。   邵敬潭绷出了两分更深的笑意,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太傻,为了那样的女人奉献出了一片真心,又一直痴守了这么多年,原来自己曾经做过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值得,他竟是为了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狠毒女人而负了一直待自己如初的钟玉。。。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从邵敬潭口中逸出,郑鹏巍早就收了餐具出了门,现在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人了,他早就没了再去思索那盘残局的心思,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名叫悔恨的情绪之中。。。   安恕依依不舍地出了邵敬潭的住所,若有所思的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其实自打前两日她主动出面帮着邢嫂子她们在饭堂放饭之后,再有士兵见着她也就不会跟刚来那会儿似的一惊一乍的了,只不过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感觉依旧不怎么好受就是了。   她想了整整一路,总觉得这一世的邵敬潭对于她的态度有些微妙,不知道为什么,安恕下意识里觉着他对于自己好似总是带了几分的疏离与敌意,这种抓不住摸不着的让人心里发慌的感觉一直折磨着她,她根本就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让邵敬潭对她的态度会有着这么大的转变,难不成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么?   不敢再深想了,越想就越觉得恐惧,若是果真如此,那么她费尽千辛万苦地也要追随过来,还有什么意义?   等到安恕的一只腿已经跨进院门了,人也已经能看到案板上正拧花卷的陈叔了,心底里只好自欺欺人般地劝解着自己:或许他也只是还没有见过我而已,不管怎么说,今生的秦安恕对于邵敬潭而言也只是个陌生人罢,你还能要求一个陌生人对你倾心以待吗?   这么想着,就又回到了灶旁的案板上,去揉她那团上午就发酵好了的面团了。。。   ==================================================================================   第二日的时候小丁就回到西院厨房了,原本安恕打的小心思就是这几日都可以代替小丁去给邵敬潭那边送饭,可没想到小丁第二天就回来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爹的腿伤得并不严重,也已经请了军中的大夫给看过了,说是先免了在驯马司的活儿,能养好了之后再上工便是。   他爹也知晓现在自己是戴罪之身,不敢让小丁也耽搁太久的时日,自己拄着拐也是可以料理自己的,也就没让小丁天天守着他伺候,一天不到就让他又回了小厨房。   安恕心里既有庆幸又有无奈,不过,以后能再见到邵敬潭的机会说不定还有很多,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只是她最近总是被一些私心杂念干扰到心情,生怕这一世里邵敬潭已经有了入眼的良人,就连夜里也是翻来覆去很久才能入睡。白日里一起跟齐玫干活的时候,也时不时地就往帘子外面瞟,曾几何时,邵敬潭也干过其他毛头小子们干过的事,隔着门框的缝隙,偷偷向里头张望,只要一能跟安恕的眼神对上,两个人就都会相视一笑,她那时甚至觉得就那么互看一眼之后默契地上扬彼此的唇角,是要比相濡以沫亦或是相携白首还要幸福的事,可现在再想起来,往日里的种种,当真是她曾拥有过的最美好的回忆了。   可这一世当安恕再偶尔向外面张望的时候,却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坚定的目光了,也有过几次正好看到旁的人向里头打量,她也只好失望的垂下眼眸,转过身子去了。   前世的短暂美好已如烟花般转瞬消散,怎奈时光轮回,今生,终究还是物是人非罢了。。。   安恕的烦恼没有消解半分,可这时日却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在此期间,她始终没能找到一次机会能够再跟邵敬潭见上一面,心里头的期待也已经逐渐被绝望一点点的侵蚀殆尽。   太医:我已经履行义务了啊,老郑给你澄清了,别再拿这事儿揪着我不放了。。。   安恕:澄清?这叫什么澄清?我就知道指不上那个谁!看着五大三粗的,果真就是个没带脑子的!不澄清还好,这下子他更误会我了,什么事儿啊这都。。。   太医:咳咳。。。这不是为了剧情的矛盾与冲突的设定嘛秦小姐,别急啊,老邵他跑不了!   安恕:看出来了,你这儿摆明了虐我!   太医:咳咳。。。你不是前世也虐了人家嘛!   安恕:前世我虐他一分,虐我自己十分好不好!!!   太医:冷静啊秦小姐,我找个男配给你虐虐,你再等等啊~ ☆、第三十五章      话说邵敬潭这伤,也已经将养了两个多月,现在已经基本上痊愈了,只不过还不能做过大的动作,所以校场上的训练就还是处在缺席的状态。但既然已经快好了,上头此时也正好有个不用太过操劳的任务,于是就这么着被塞到了他的头上。   任务还是萧承绎给他捎过来的。今日一早,营里头都尉以上级别的军官就都被叫去参与了下半年的军务整饬跟城防轮换的商议,除了制定下了入冬前的训练计划,钱将军还特意提到了一项新的举措。   就在四个月前,嘉阳城守季大人就已经跟他商量了在边防屯田的事宜,凉州多山地,就连嘉阳城也是背靠万仞山这座天然屏障的,能够被耕种的土地其实是很有限的。可最近一年来,边关战事稳定,朝廷上又多推行新政,自然就想着在凉州这块地界上实行边防屯田的政策,以期达到给养边防军队的目的。   上头给分派了任务下来,下头的施行者们就都得想方设法地给接着,不仅得接着,还得把这桩事项给办好。不过说是这么说,做起来确是很有些难度的。   后来,季大人又跟他商议了良久,最终才选定了万仞山南麓的一片位置较低、坡度较缓的地界,拿它来改造成适合耕种的土地。   前期的伐林造田,就已经调动了不少嘉阳城里头的城防军常备力量,现在耕地基本上都已经辟出来了,也都翻平了,只等着种子发下来就能下地去种了。只不过在人手的调派上却又出了些问题。。。   前期的开山已经耗费了城防军里头的不少兵力,季大人想着反正都是屯田,位置离着凉州大营又不是很远,干脆就从营里头调派人手过去耕种便可。   钱将军沉吟了一会儿,夏日时节,北戎也正赶着繁饲牲畜,基本上是不会挑这么个时间段来进犯大毓的,那么抽调的人手就成了问题了,要拨多少人出来去执行这个屯田任务,动哪个营才不会影响到军防就都是他如今亟待解决的问题,但凡一个疏忽大意,或是北戎军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这个风险他也是承担不起的。   不过后来季大人倒是给他提了个很好的建议。   “将军,恕我多言一句,您这边上个月不是京师里头刚遣了一批的流放犯下来嘛,既然都说了是被贬谪为奴了,要依了我的意思,那干脆就正好就把他们派上用场了,我知道您这营子里头的兵都是群虎狼崽子们,让他们放弃训练去田里耕地反倒是被大材小用了,那还不如就直接让那群人顶上就成了,将军您没损失,我也没损失,朝廷将来派人问下来,咱这地都已经种好了,就等着收成了,自然也是件大功德不是?”   钱将军又合计了半晌,觉得季大人说得也是,最终就拍板了这么个决定。   这件事说重也重,说轻也轻,因为毕竟不是关于行军作战或者是带兵操练的军务正事,可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发派下来的公文,人选上自然还是要慎重些,后来萧承绎主动向钱将军推荐了邵敬潭,一说他已经伤势好转,可依旧不能接太剧烈的任务,二来邵敬潭其人又颇有谋略,行事上也比较稳重谨慎,诚然是这件任务最适合的人选了。   钱将军也没考虑太久,就确定了让邵敬潭来胜任这个监管的职务,萧承绎待得了这个命令后就道了声告辞,去给自己的好友报信去了。   可等他刚一出门,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几位千总,就都凑到了钱将军身边,想方设法地想跟他讨下个人来。。。   安恕跟其他一些未嫁的女子们进营子已经有大半个月的功夫了,期间也稍微地搅起了些波澜,有多言好事者自然就会将哪个姑娘长得如何标致或者身段如何玲珑纤巧之类的谄媚话往上司们的耳朵里头报。有些个平日里本来就好这口的,这会儿也都憋不住了,甚至说私底下就已经找了几个那些被分派到各处的女子们做了营子里的骈头,用的手段无非就是威逼或者利诱,有几个眼皮子浅的姑娘早几次尝到了些甜头,自然就往这滩浑水里头淌了。。。   这会儿几个千总围在钱将军身边,为的不是别的,就是想尽办法想将安恕给讨要过去。因为纵观整个大营,还有哪个姑娘比她还要标致的呢?不可能再有了。   他们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倒挺好,小家碧玉的鲜也已经都尝够了,这会儿手爪子就要往安恕的身上伸过来了。。。   钱将军也是头疼的很,上面那位三皇子一个月之前就已经跟他说明了,这个叫做秦安恕的女子是谁都动不得的,那位还隐隐地有所表示,说是等他将来亲自过来领人的时候,必会重谢自己。   于是,钱将军今天刚听了个开头,就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表示这桩事情没有可商量的余地,并且略加严厉地斥责了他们之前在军营里头罔顾法纪,肆意与流放来的女子们苟合的事儿。   原本想着今个就能讨了美人儿去的众人,这会儿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碰了满鼻子的灰,不仅如此,还每人领了二十军杖的惩戒,一个个颓丧着脸出了议事所。   这个事看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揭了过去,却没成想,在不久之后,又掀起了一场波澜。   人选已经被定了下来,早先被分出来的已经入了军营的那部分青壮年的男丁就再次被挑拣了出来,作为这次屯田的主力,其次就是从各营里择了十数位军官,由邵敬潭统领着,作为监管的力量,随同他们一并去到万仞山南麓的那处辟好了的耕地。   由于男子的人数不够众多,就又从女子的那部分里头随机地抽调了一些,安恕前一世的时候确是遇上过这桩事,只不过自己当时很幸运地并没有被挑上,也就免了这伏天里头的劳作之苦。   不过这次最后的这个人选却落在了她的头上。   原本西院的这间小厨房被抽调出来的人选是齐玫,而且只用出一个人就可以了,但不巧的是两日前齐玫的手由于揭蒸锅盖子的时候大意了,被蒸汽给烫了个正着,当时右手手背就迅速地焮红起了一大片,安恕见状,赶忙拿了个水桶就让她将手浸在了里头,但即便是处理地还算及时,齐玫的手背上依然被烫起了很大的一个水泡。   两日之后调令传下来了,安恕见齐玫那双手的伤情,断然阻止了让她去地里劳作的念头,自己主动请缨,揽下了这桩事。   前来传令的那个大管事开始还不同意,拿一些军令不可违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来压她,   最后还是安恕求了他好半晌,只道上头的也不会去追究这点差别,何况这么个大热天齐玫的手若是严重化脓了,怕还是会再被遣回来,那何不索性就让她去替了,也省得来回换人,反倒是麻烦了。。。   后来那位管事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就把齐玫的名字给划掉了,改成了她自己的名字。   结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安恕就起身了,洗漱完毕之后,又拿布巾将脑后的长发仔仔细细地绾了起来,毕竟还是下地干活,怎么说也得把自己收拾得整齐些,免得妨碍做事。   等到她到了集合地点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这次竟歪打正着地交上了好运,不为别的,只因为队伍前头赫然在列的正是邵敬潭!   他正侧着头跟身旁的一位同僚交待事项,并没有见到安恕的样子,不过安恕只用一眼就瞅见了他。她先是心里一阵慌乱,忙抬手抚了抚脸颊,生怕自己脸红的太过,被其他人发现什么端倪。后来才想到想必他的伤已经大好了,不然也不会被分派过来执行这么个任务,想着他身子没有什么大碍了,安恕的那颗心也稍稍地平定了下来。   于是这么看来,哪怕要经历这半个月的劳作之苦,也是值得的了。纵观身旁其他的被选中的女子,无一不是愁眉苦脸,因为她们这群人过去即便是些婢女出身的,也都要好过真正在农村里头要下地干活的仆妇们。   不过,只有秦安恕一个人此刻是眉眼带笑的模样,她眼下这幅情景在旁的女子眼里就成了最乍眼的存在,当她们见安恕竟然隐隐笑了出来的时候无一不在私底下小声议论着,说着些她脑子不大灵光了之类的闲话。。。   可是同样的情景放在了其他男子的眼里,就变成了“樱唇欲动,眼波将流”的绝美丽色,是这样一个冷清的大早晨难能可贵的一抹鲜活妍色。 ☆、第三十六章      没等一会儿,就来了几个推着车运送种子的人,这些人卸了货之后又仔细地跟这批即将被拉去种田的人讲述了几遍耕种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一些经验和技巧。安恕认认真真地听了,又把几个关键点也牢牢记下,毕竟这种事她也是活了两世以来头一次干,还是莫要半途出什么岔子的好。尽管邵敬潭的脸就在眼前,可她依旧忍着总是想要去偷看他的冲动,硬着头皮勉强自己立在原地不为所动。   该讲授的知识已经被传达完毕,接着就轮到邵敬潭发话了,事实上他说了什么安恕已经听不进去了,只觉得就站在下首的这个位置,能一抬头就见到他的这个位置,不管是之前路途上的艰苦以及被贬斥为奴的屈辱,都及不上此刻,还能这么着默默望见他一眼的现在。安恕这还是自打重生以来头一回觉得原来再世为人,还能在这里遇见活着他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她感慨了一路,连怎么被带到田垄地里的都记不清了,一直到天光大亮了起来,万仞山才在清晨的日光里展现出了它的全貌。   这座东西走向的山脉作为毓国和北戎的分水岭,高千尺,绵延数百里,一直都是横亘在两个国家之间的一道天然的屏障,只不过比较幸运的是毓国由于地处在万仞山以南,所以气候、水土都比较适宜人们的生存与居住,最多也就只是林地偏多这么一个不足;而位于万仞山以北的北戎国,则大多是比较贫瘠的土地以及终年稀少的降水。这种强烈的对比,自然让向来民风彪悍、以游牧打猎为生的北戎人觉得不服气,大毓建国之前就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侵略,对方曾多次长途奔袭、妄图从凉州撕开一个口子,以此来进攻毓国心脏的根本所在——中原地区。   富饶且巨大的版图对于向来贫乏惯了的北戎人而言是最大的一个诱惑了,尽管也存在了数个政权交替的局面,可攻打下南人的这处江山却是他们被刻入骨子里,注入血液中的最顽强的执念。   可是最近几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北戎侵犯毓国的现象已经大幅度地下降了,从过去的一年两回甚至三回,到如今的三两年一回,边境的稳定,使得毓国的政权更加牢固,也让当朝的国君生出了一些在地方上屯田以养兵的这么个举措。   这样的措施现在且不论它的是非对错,因为此时的安恕已经被这片广袤的耕地给彻底震惊到了,她甚至都辨不分明山脚下的这片地大概有多少亩,只是放眼望去,连绵不断的一片田野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山脚下,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下地干活的经验,乍一看去,整个人就先呆立了半晌。   别的女子们的反应也都跟她大同小异,心里面一直哀叹着怎么就这么背运,偏生被分派来干这种活。。。   这次要种的主要几种粮食作物是高粱、粟米跟大豆,因为时节的缘故,等到秋末的时候才能开始种麦子。而种植上述几种作物,也是为了除开收获谷物之外,割下来的谷茎放干燥了以后,还能拿来当做蓄养马匹牲畜的饲料。   为了防止在正午日头最足的时候还要在毫无遮挡的田间劳作,所以三伏天里头开工也是最早的,安恕她们每个人被分发了几包种子,又划分好了每个人需要耕种的区域,说是午饭之前必须要种完的,又各自取了几样工具,之后就一排一排地下到了垄间,去播种了。   钱将军虽然也从嘉阳城里给借了几头耕牛出来,可这么大的一片面积,那一只手数得出的几头牛是根本就不够使的,所以现在也只能用人力往上硬凑。   安恕拿着那几包谷粟种子,按照早上刚讲过的事项,蹲在地里头,每隔一段距离就刨一个两指肚那么深的小坑,然后洒几粒种子,最后再用疏松的细土覆盖在上面压实,到等一条垄沟里的种子都埋好了,就得去水缸里头提了水壶过来浇地。   这么着反复循环地干了一上午,安恕忙得基本上头都没抬,也甭提还有什么精力去偷瞄邵敬潭了,等到了中午放饭的时候整个人的腰板就早都僵了,她抚着僵痛的腰,迟缓地往派饭的那块地方走去。   在取饭之前,她还找了处水源好好洗了遍手,之后才随着人群一道在那几口大锅旁边排着队等候。午饭不过就是些最普通的野菜团子,而且也不像是从营里头做完之后带过来的,说实在的,安恕现在自己捏的菜团子都比这个要可口多了。   可即便是再挑剔口感,在豪不停歇地劳动了整整一个上午之后,众人也都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份例的口粮,之后一直到巳时末才又重新开工。   安恕休息的时候也不像旁的女工们一样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齐玫不在,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找了处树荫子下头,边用手扇着风,边坐着休憩。可是这么个天气,就是有风也都是被裹挟着热浪的风,吹到身上反倒是蒸得人出了一身粘腻的汗,她的脸也早就被日头给晒红了,不过既然长途千里的远徙都已经坚持过来了,没有道理在这里就停步,再者说了,她扬起头一看,那个不远处的自己朝思暮想着的男人就挺拔地站在那里,虽然依旧是背对着她站着的,可那青松一样秀挺的身姿却是比任何权势地位金钱名望更能激励着她,顽强地生存下去。   旁边偶尔飘过来一两句闲话,无非就是腹诽她过去如何身娇肉贵啦,都沦落到下地干活了还竟端着那些穷讲究啊什么的,安恕听也就听一耳朵,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明明干的就都是一样的活,自己完成的也还不错,但还是能被那些人无端非议,找的还都是些叫人莫可奈何的邪茬儿,也真是可以的了。。。   所以啊,安恕暗自想着,人心之险恶,有时候并不只是在位高时才能看得清楚,像现在这样,彼此都是下等之身,还能够互相倾轧,倒也是颠覆了她过去一惯信奉的理念。   安恕在这块难得的树荫底下,坐着坐着就觉得身子越发的沉,神思也开始恍惚起来了,她又挣扎了好一会儿,心里默念着别睡过去啊别睡过去啊,可是最终还是没能抵得住劳作了一上午之后的疲惫感,背靠着身后的树干,在半梦半醒之间,逐渐地陷入了最迷蒙的混沌深处。   说不清究竟是过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就在一段短暂的休息之后,安恕下意识里就感到有人在暗中“注视”着自己,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直觉,虽然是没有睁开眼睛的状态,可是心里的双目却像是被自动开启了,被人观察着的感觉太过强烈,是谁?会不会是邵敬潭?   安恕一下睁开了眼,结果反倒被正午时分炽烈的日光给刺地又很快地闭上了,她略有些失望地闭了一下眼睛,轻声道:“哦。。。是安忍呐。。。” ☆、第三十七章      正说着,就挪动了一下自己一直坐着的那处位置,给秦安忍空出了一块地方让与他坐下。   安忍甫一坐下,就关切地向着安恕的方向问道:“安恕姐,你还好吗?等会我们。。。我们要不一起吧,我来帮你。”   安恕看着这个向来斯文瘦弱的表弟,又望了眼他也被火辣辣的日头晒红了的脸颊,笑道:“我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我,你那边的活儿本身就比女子这边的要繁重得多,等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至多也就是熬到日落而已,没什么不能忍的。”   秦安忍看着她疲惫的神色,可那双眼眸里却依旧闪烁着一种他看不懂的耀目的光华,虽然是很寻常的对话,但他像是有些受不住这样一直被安恕盯着看,脸上又觉得滚烫起来了,好在外面天气炎热,就算是被她察觉了也可以推说是被烈日炙烤的。。。   他心里转过了很多念头,想再找安恕说些什么最近发生的事情,初入军营里头发生的事,这可是他这辈子都没能设想过的另一种全新的人生了。   自打他们分开以来还从未曾有过跟她近距离相处的机会,可他现在脑子里就像是全都浆糊住了一样,根本抽不出来任何话头的线索,安恕倒像是怡然自得一样,也没有去在意身边这个看起来有些僵硬得不自然了的堂弟。   秦安忍觉得有些尴尬,又找不出合宜的话题来与安恕寒暄,双手就一直放置在膝头,轻轻地摩挲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太阳稍稍地往西边倾斜了些许,众人才开始了下午的劳作。这段时间秦安忍再也没有主动跟安恕搭上话,他坐在她身边的每一刻都像是在如坐针毡,胸膛里的那颗心止不住的扑腾,怕一张嘴就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可是一直这么静谧着,他又生怕心跳的声音剧烈,被身旁的安恕察觉到什么。   后来还是安恕主动地跟他询问了些初入军营的事项,他也都尽量简洁的回答了,甚至还死命地控制着已经变了调的声音,刚回答完就又闭口不语,没再多言一句。   安恕觉得这个堂弟变得都有几分木讷了,虽然记忆里他小时候也比较安静,给一本医书就可以在房间里独处一整天,可现在是来了这军营里,将来或许还会摊上战场上舍命厮杀的情况,这么一来,这种沉稳得过了头的性子反倒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她兀自想着这些,也就没注意到身侧那个僵得已经像根木桩子了的秦安忍。直到口令传来,他才很快道了声“那我就先过去了”,就头都不回地跑远了。   安恕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最后也还是不解地低着头回到了田垄间,继续干着跟上午一样的事。   她们这边发生的一切虽然看上去平淡无奇,却也落在了那个远处一直隐在阴影底下的男人眼里。事实上,之前安恕在树底下小憩的时候,邵敬潭的目光就总是似有若无地往她身上打量,后来看到秦安忍也过去了,两个姐弟就那么坐在树底下,偶尔闲聊两句,安恕甚至还对着他露出了难得的笑靥,那个情景在他这个旁观者眼里简直就像一副精美的画片,男子温文尔雅,女子娇媚出尘,特别是那一双眉眼,直教人见之难忘。这两个人在树底下同坐着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当然,如果是不考虑前方那片待耕的庄稼地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竟然是过来这边干活的。。。   他的眼眸越发地深沉了起来,就连唇角也跟着紧紧抿了起来,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秦安忍眸内深处闪动着的痴迷的光,那种眼神他原先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而秦安恕却因为偏侧过头跟安忍正叙话间,所以并不能将她的神色看得分明,只不过等她再将头转过来的时候,邵敬潭猛地就发现了她唇边那道还没来得及消逝掉的浅笑。   邵敬潭的心脏就这么着漏掉了一拍,赶忙抬手就要抚上胸口的位置,可刚一动作就像是被什么给蛰到了一样,慌得他又再度放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干了些什么,迅速地撤回了手,刻意不再去看向有她们在的那个方向,视线停留在远方万仞山最高的那处被白雪覆盖着的峰顶上,脑子里强硬地摒除掉一切有关于安恕存在过的记忆。这样的单方面僵持一直持续到今日的耕种结束,如此一来,这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被始终紧绷着神经的他给耗过去了。   西方的日头越落越沉,就连禽鸟都开始“嘶呀”地叫喊着归了巢,橘红色的光辉洒在了每一个田野里头正劳作着的人,安恕听到了收工的口令,最后又拍实了刚刚掩埋上的那层浮土,这才扶着腰,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等回到西院的时候早就已经月上中天了,邢嫂子知道她今个劳碌了一日,也就没让她再回到厨房打扫,所以安恕刚一回来就直接进了房。她已经累得连话都说不出一句了。。。   齐玫见她进屋,赶忙跑去了外间,从井里头打上来一桶凉水,安恕今个算是结结实实地晒了一日,干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遮蔽,即便是避过了正午时分最烈的日头,可脸上还是被晒伤了,面颊处的皮肤泛起了一大片的红。   齐玫将布巾浸到了水里,之后就轻轻贴敷在安恕的脸上,冰凉的井水乍一沾上皮肤她就感到了明显一阵刺痛,之后却是觉得越发的舒服了起来。安恕又舀了一瓢凉水,也顾不上别的了,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等到身体里的干涸与燥渴被沁凉的井水濡润了之后,她才真正地感觉出饿来,连着吃了两个枣花卷还不能满足,最后又自己进到厨房里捣鼓了一碗面片汤出来,这才算是吃饱了。   齐玫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安恕这么火急火燎地进食,没忍住地就调笑了她一回,安恕假装生气的扯了扯齐玫的双颊,可是到底是手底下没了力气,只轻微地捏了捏当做警示。   晚间安恕沐浴好了之后就见着齐玫从小灶台上把那碗早就晾好了的酸梅汤端了过来,她又摸了摸安恕依旧红彤彤的脸,皱着眉头道:“这块可别是给晒伤了吧,外面那么烈的日头,也不知道这营里哪儿能讨来点药油擦一擦,要是总这么下去,还不得脱层皮。。。”她把那碗酸梅汤端了上前,递到了安恕手上,对她道:“行啦,你先喝着这个,去去暑气,我去邢嫂子那儿问问,看看有什么能用得上的没?”   安恕赶紧拉了齐玫的手,将那只碗暂时搁在了桌上,急道:“这么晚了,你就甭因为这等子事再跑一趟了,索性明天也还要再出去晒上一天,擦不擦的也就没那么紧要了,我看我呀,再这么晒下去,哪天脑袋上也能顶出个绿芽来了。”   齐玫被她这番话又给逗乐了,两个人正互相取笑着呢,邢嫂子在外间敲了两下门,之后就进了屋。她一见着安恕,就连忙感叹道:“哎呦哟,悄悄这张娇嫩的小脸蛋,这可刚第一天,就让他们给折腾成了这幅样子,果然在这军营里头,成天训练的那帮大老爷们们,哪儿懂得个怜香惜玉呦。。。啧啧啧”   她正说话间,手就抚上了安恕的颊侧,就这么轻轻的一下抚触,就又让安恕“嘶”地一声赶紧躲闪开了。邢嫂子又打量了一番,才把手里拿着的那两样小物件放在了桌上。安恕凝眸一看,发现她带来的只有一只鸡蛋跟一包藕粉。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邢嫂子就边磕着那枚鸡蛋边解释道:“这还是以前我们家乡那边的土法子,救急用的,把这个鸡蛋的蛋清呐,混上藕粉,敷在晒伤的部位,敷这么一晚上,晚上睡觉也别洗啊,等明个一早,你再看吧,保证全都好啦。” ☆、第三十八章      安恕心里十分感激,没想到这点小事还是让邢嫂子上了心的,可见虽然自己来这边的时日还不算太长,可她待自己跟齐玫早就如同自己人了。   邢嫂子将那一小碗混了藕粉的蛋清涂到了她的伤处,又吹干了之后,安恕也咕噜噜地转了转眼珠子,笑谑道:“嫂子怜香惜玉的手段那才是一等一的,你若是个男子,还没婚娶啊,那我肯定就嫁与你了。”   这一句话倒把邢嫂子惹得拍腹大笑,她又捏了捏安恕尖尖的小下颌,越发地不正经了起来。   “嫁我作甚,都这样的年岁了,按说要嫁就该嫁到我们家当儿媳妇的,不过只可惜了我们家英子也是个闺女,如若英子是个小子的话,我肯定就把你给私自昧下来了,到时候给我们家当个童养媳,叫外头营子里的那帮臭老爷们们眼红去吧,哈哈。怎么样,恕丫头,要是我这张肚皮还争气,一年半载的生下了个大胖小子来,咱这桩亲事是订不订啊。。。”   安恕被她的话又闹了个大红脸,现在是整张面皮都已经绯红了,她将头垂得低低的,眸中闪动着的光华也被藏了起来。眼下她的这分娇羞倒是真的,心里面直叹道:好歹自己也活过了三十岁,怎的现在反而真的跟个刚及笄的姑娘家一样,听了这些嫁娶之类的话还竟然真的有模似样地害羞起来了。   邢嫂子见时候不早了,也不便多久留了,玩笑归玩笑,轻重缓急她还拎得清,毕竟安恕明日还需得早早起来,下地里去干活,现在能让她多休息一刻便多休息一刻。   邢嫂子告辞之后,安恕跟齐玫没过多久就熄了灯歇下了,虽然劳碌了一整天,可安恕躺到床上却没有很快地睡着,因为她在想着邵敬潭,即使这次又成功地见到了他,可依然没能真正意义上的跟他接触到,甚至忙得她都没有好好地看对方一眼,偶尔地几次干活地间隙她想抬头去打量一下他的,可每次留给她的也都只是他的背影,基本上还都被重重的人群阻隔着,就连个背影看得也都不是很分明,他是胖了还是瘦了,伤势确定已经好了没有?这次调他来监督屯田,会不会代表着他的伤情太过严重,会不会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以后都上不了战场了?   安恕越想就越心浮气躁,自己又披衣下床,到桌边倒了碗凉茶一饮而尽,这才算是勉强压下了心头那股浮躁的感觉。不过好在她还有不少的时间可以看到他,机会。。。总还是会有的吧。。。   她拂开了所有不利的因素,执意地抓紧那个微小的可能,坚信着这一世他依然会爱上她的这么个臆测,伴着窗外时断时续的蝉鸣声,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要不是身旁的齐玫使劲的推着自己,安恕估计肯定是会迟了,她很快地穿衣下地,尽管时间紧迫,可还是坐到那盏铜镜旁,细细地打量着自己脸颊上的那块晒伤。   邢嫂子给的土办法果然是很管用的,等她用手轻轻揭了昨日涂的那层东西之后,发现之前还是焮红干燥的那处皮肤,除了褪了些干皮之外,倒还是跟从前一样,再去用手触碰也不会感觉到痛了。“女为悦己者容”,哪怕是这么个处境,可为了等会儿就能见到邵敬潭,安恕还是费了些心思在妆扮上,至少不能给她看到自己狼狈凌乱的模样吧。。。   第二天再下到地里的时候,每个人竟然被分发了一顶大大的草帽,安恕在惊讶之余,脑子里就转了个弯,会不会是他在心疼自己呢?会吗?   她将脑后的长发仔细地盘进了草帽里,就随着众人的脚步行到了地里头。自打有了这个遮阳的物件以后安恕自然就没了再担心被晒伤的烦恼,跟昨日比干起活来也算是轻快了许多。   除却了第一日的不习惯,后来这几天,就连安恕这样的女子也都已经快要麻木了,通常就是领了任务就下到地里头去,午间在吃完饭休息一会儿,就又得回到田垄间地头上了。严格的作息让安恕连找个借口接近邵敬潭的机会都没有,他又好似总是在刻意地回避着自己一样,等到安恕想抽个空子看看他的时候,他就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所以哪怕是在一处共事,可毕竟也是隔了那么一大重身份上的鸿沟,他是看管着她们的军官,而她则是被监管着的劳作的奴仆。。。   这种差距让安恕觉得很是无奈,可又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情况僵持得久了,契机没有等到,反而等来了她的小日子。。。   前一日晚间休息的时候,她就觉得腰腹部酸痛不适,心里一直祈祷着,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凑热闹啊。。。可偏巧不巧的,第二日起身的时候她就发现果然是月事来了。以往她的月事向来不准,也曾有过两个多月行一次的经历,没想到这次倒是赶得这么正好,偏生是在这种时候来跟她凑这种热闹。。。   可真是。。。安恕扶着小肚子低声地哀叹着。。。   可是依旧没招,除非今儿个下雨,要不然没有别的办法能逃得了今日的劳役,可她忍着疼推开窗门一看,外头天都快亮了,哪儿见的着一块积了雨的云彩。。。   结果安恕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刚干了一个时辰不到,就疼得她冷汗直冒,前几日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她就贪了些嘴,每晚回去必是要喝上一大碗从井里头一直湃着的酸梅汤的。现在这么个三伏天,旁人都是热的哗哗流汗,她却觉得手足冰冷,下腹酸重,就算是一直用蹲着的姿势,也只是稍稍缓解了些许,每隔上一会儿那波疼痛就跟潮水一样滚滚袭来。   她咬着牙,尽量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来抵挡那股时不时就会漾上来的痛楚,就这么着,还间或会出现一阵她咬紧牙关忍都忍不住的疼,安恕都快要跪到地上了,一只手捂着小腹的位置,一只手撑在土里,指尖深深的陷入了疏松的土壤之中,尽量将呼吸放缓,闭着眼睛等着挨过去。   到了中午的时候,阳光暖暖的打到了后背上,反倒是给她添了一些舒服的感觉,烤了一会儿之后,就觉得没有早上的时候那么严重了,正巧这会儿也差不多到了派饭的时候了,安恕就撂下了手头的活,夹在人群堆里慢慢往回走。   可一看到今个的饭食她就又傻眼了,因为走近了才发现,为了在伏天里给下地干活的人消暑,上面准备的午餐竟然是“水饭”。   “水饭”顾名思义,就是取用冰凉的井水,把蒸好的饭食浸泡在里头,直到泡凉为止。这种吃法确实是能够降温祛暑,也很合时宜,只不过吃久了也是很容易会损耗人的脾胃之气的,更别提是给安恕这么个正历着“小日子”的女子了,在她看来,这碗水饭纵使再冰凉爽口,她却是连碰都不想多碰一下的。。。   安恕手捧着那碗寒意涔涔的饭,面露难色,她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将它给捂热,可本身就是个特殊的时日,而且身子也才刚刚觉得松快了些许,这会儿再吃这种冷食必会加剧上午时的症状。   她就那么手捧着一碗饭坐在树底下发愣,过了好半晌也没见着动一筷子,她心里也确实犯了难,不吃的话,现在饥肠辘辘不说,下午也是肯定扛不过去的,忍着吃了,估计明天就别想再爬起来了。。。 ☆、第三十九章   正烦恼间,秦安忍就来到了她的身旁。事实上,自打上回的那次接触之后,这几日安忍都没有过来寻安恕,她也没有特意去找寻安忍的身影,就还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树下沉默着休息。   可今天刚刚下到地里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在安忍偶尔抬头的空档,他远远望着安恕这边的情形,只觉得隐隐地不对劲了起来,后来等到正午时分,看着她手捧着那碗冷食却踟蹰着一直没去动筷的时候,他好像就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   安恕还在树荫底下发愁,想着到底要怎么解决这顿午饭。安忍却已经知道了她犯难的症结,手往怀里一掏,就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到了安恕眼前。   她疑惑地望着他,安忍不敢跟她有过多的对视,只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就故意偏开了眼睫,装作是为她打开纸包的样子,低着头小声说道:“恕姐姐,你吃这个吧,这是我早上的时候从饭堂里拿来的,还是新鲜的,那个。。。水饭,毕竟,女孩子食多了不好,你就把这两个枣窝头吃了吧。”   等他磕磕绊绊地讲完,就不由分说地将安恕手里的碗给强行夺了过来,之后就把那两个枣窝头给硬塞到了她的手中,他甚至怕跟安恕有更多的肢体接触,甫一放下,就撤了手。   安恕有些呆愣住了,看了眼手心里捧着的食物,因为带了少年的体温所以还是温热的,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可安忍早就已经将她的那碗饭拿过来吃了,她想跟他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言语也都是徒劳,只好谢过了他,又讷讷地接受了。   安忍这次再坐在她身旁,觉得已经不似上回那般紧张了,可还是有些局促,若不是借着吃饭的动作,可能手脚还是不知道往哪儿摆放。   他身边的安恕正小口地啃着枣窝头,脑子里面一直回放着的是这段时日以来安忍与他共处过的几次场景,想着他偶然无意间望向她时眸中绽放出的华彩与微微弯起的眼角,她发现,她越来越有些看不懂自己的这个堂弟了。   安恕越发地沉默了起来,一直到吃完了手中的食物也没有跟身边的少年说一句话,有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正在两个人中间无声的流淌着。后来午休结束,在临干活之前,安恕又跟他道了好几遍感谢,安忍的模样有几分耐人寻味,似是落寞又似是惋惜,再撂下了一句“不妨事的”之后,就起身下到田里去了。安恕心头警铃大作,又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蹙着眉头往垄间走了过去。   她早先只当安忍是自己的弟弟看待,所以跟旁的人比起来,就还算是添了两分亲近,可若是照今日这样看,或许就连这唯一的一位血亲,自己今后也不能太接近了吧。。。   下午的时候,安恕就疼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只是腰还比较酸重,转换姿势的时候还要停顿好久才能把那股酸麻的感觉散出去,不过总算是把这最难熬的第一日给熬过去了,过了明天之后身上就会松快许多。   傍晚结束的时候,安恕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安忍并没有再来找她,她也觉得一个人独处反倒更自在了些,只因为今日的安忍给了她一些不同以往的认知与感受,再怎么说他也就只比自己小一岁,毕竟不是亲姐弟,而且又是这样的年龄差距,今后自己还是得多注意一些,免得叫有心人发觉了,满处去传些有的没的闲话,倒叫两个人都难堪。。。   安恕回到西院的时候照例与齐玫说笑了一会儿,晚上睡着了之后竟然是一夜无梦,得了一个好眠的安恕第二日先于齐玫早早地就醒了过来,结果临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天空中,云彩像是鱼鳞一样密密地排布着,再仔细一瞧就发现已经飘起了雨丝。昨个自己盼了那么久也没下成的雨,今日不求它了,天公反而是“垂了泪”。而且越往田地里走,雨下得就越大了起来。此刻就连远处的万仞山现在望起来也像是起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迷雾,直教人看不分明了。没过多久,之前还是牛毛一样的细雨,等她走到垄间的时候就已经连成了绵密一片的雨势,雨点砸在地里头,直砸出了一层白烟,众人忙四散着找寻能避雨的角落。   好在安恕头上那顶用麦秸与竹篾紧密编成的草帽帽檐比较宽大,她身子又比较娇小,就也能借着它挡挡雨水,不至于弄得全身都湿透,可周身依旧是泛着潮气,衣服也都潮潮地贴在了身上,脚下的那双鞋也已经被泥水浸湿了大半,冰凉的潮气从脚底一直往上钻。   上头传下来的指令是等雨停了再开工,可一连等了两个时辰,这雨也没见有要停下来的趋势,有一些生活经验丰富的妇人们,见了这种情形,也都道上那么几句“细雨没久晴”之类的谚语,暗地里肖想着说不定等会儿就直接散了,今个能歇工一日也有可能。   安恕抱着双臂,蹲坐在大树底下,幸好这种雨没有带什么雷电,要不然就连树底下也避不成了。周围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就一直没有断过,她甚至还听到了一两句被刻意压低了的讲她如何如何的闲话。   没辙,听见了也就听见了,只好当成是蚊蝇在耳边嗡嗡两声作罢,总不能站到对方面前去义正言辞的反驳吧。况且嘴长在人家的身上,自己是肯定控制不了的,言语这种东西,最主要的作用不就是去攻击他人么。。。   这么想着的安恕反倒就觉得宽慰了不少,前世身处九重宫阙之中,后期又是重权在握,惧怕她的人不在少数,可即便是再畏惧,背地里头讲她坏话的人也肯定还是有的。人的这张嘴啊,就连恐惧都不能阻住他们想要翕张的念头,那就更别提其他的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安恕两条腿都蹲麻了,雨依旧没有停,而且天也压得更低了,厚重的云彩夹裹着风雷一道侵袭了过来,这下便是连树底下都待不成了。。。   邵敬潭在跟其他几位同僚商量完之后,终于决定今日的任务就此作罢,可都已经耗到这个时辰了,雨也越下越大,路上更是泥泞一片,哪怕是传达了这么个临时休整一天的决定,人们也都高兴不起来。   安恕周围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地相携着冲进雨幕中了,她也只好忍着身上那股寒意与衣物湿哒哒地紧缚住躯体的不适感,又摘下了那顶草帽,狠狠甩了甩上面的水珠,才又戴到了头上。正要迈步出了树荫底下的时候,安忍就从树干的另一侧拐了出来。   此时的少年快速从旁边走出来的那一霎,瞬间的动作让安恕惊了一跳,待看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忍时,那颗刚坠下去了的心就又慢悠悠地提了起来。   他已经发丝半湿了,可那双眼却依旧灼灼有神,他紧盯住安恕,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恕姐姐?冷不冷?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安恕有些不自在,就总像是自己现在跟安忍站着的这处被人窥探着的感觉,本来是要应下他来的,可一想起昨天的那个情形,却又觉得老是与他这么捆绑着待在一起实在是尴尬的不得了。   再一想到他昨天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她就下意识地往身后退了一小步。安忍看出了她在迟疑什么,心里头漫上来一重重的苦涩,他勉强地扯了下一侧的唇角,然后就将头垂低了,故意不去看她,只向着安恕在的那个方向,断断续续地说道:“安恕。。。姐。。。我没有,其他的意思,雨下得这么大,好歹我是个男子,我们又是亲人,能互相帮扶就互相帮扶。。。”   安恕听懂了他那个重重的“亲人”二字,适时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安忍,我们走吧。”   秦安忍有些落寞地望了她一眼,见安恕冻得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又褪了自己的那件外袍给安恕搭在头上,安恕见他衣着也很单薄,执意没接,后来还是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少年,两个人一起撑着那件外袍,才真正算是离开了树下。   可是如芒在背的那种诡异感觉让她惶惑地转过身子向后头张望了一眼,只这一眼就发现了不远处正望向这里的邵敬潭,那猝不及防间尚未来得及收回视线的目光望得安恕心内艰涩难耐,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是跟前世完全不同的、她不熟悉的一种,仿佛里面蕴含着无数种情绪,像是企盼,像是不甘,又像是忍耐,似乎还隐隐含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恨。   恨?可是为什么会有恨?   她被自己下意识里的认知给震慑到了,迷惑地想再次看清他的眼神,可邵敬潭却早已在雨幕中背转过了身子,他没有再给他第二次觑探的机会了。   安恕突然就觉得难过了起来,可安忍却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依旧将举着衣袍的手举在半空中等待着她迈进来,安恕现在是左右为难,她既没有勇气主动走上前去询问邵敬潭,又不想离开这处有他在的地方。   不知道在原地停留了多久,最后她看着邵敬潭在雨幕里越走越远的背影,这才算是将目光放回到了依旧在雨中等着自己的安忍身上。安恕失去了最后的那丝希望,眼睁睁看着它被无情的雨水打压、浇灭。她这才明白过来哪怕再等下去也是徒劳的,只好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走到安忍的衣襟下,被他罩掩着走进了雨中。   雨很大,路也不怎么好走,安恕有好几次都差点滑进道旁的沟壑里,好在身边的安忍一直小心提防着,才防治了意外的发生。   两个人在雨中快速地前行,到后来安恕都像是要小跑起来了,也顾不上裙角和鞋履上沾染的污泥了,她们彼此都没有再说什么,安忍就一直沉默着将安恕送到了西院门前。   这时的雨好像又小了一些,只是风吹得人打起了寒颤,安恕又拢了拢身上的衣襟,想进厨房里寻把雨伞给他,却被安忍快速的回绝了。   “没事的,恕姐姐,你快进去吧,别着凉了,我这就回去了,走不多远的,不需用伞了。”   他快速又连贯的一番话阻断了安恕想回身去取伞的动作,她才转过身来,少年就很快地道了声告辞,之后就又步入到雨幕中去了。   安恕看着他离去的影像,为了护住她不被雨水淋到所以一直将那件外袍罩在她的这一侧,而他的大半个身子早都已经被打湿了,里衣被雨水浸湿后变作了深暗色一片贴在了他挺直的背脊上,安恕心里涌上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却全都化成一声轻轻的叹,和着风雨,终是飘散地无影无踪。   齐玫打老远就看到安恕蹒跚进门的身影,邢嫂子一碰了碰她的脸颊跟手背,只觉得一片沁凉,没有一丝温热的感觉。   安恕刚进灶房,被里面的热气一蒸,就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邢嫂子见此怕她受凉生病,连忙劝她让她回屋先歇着,今个左右是不用再去地里干活了,就直接放了她一天的假。   齐玫也去了小灶台上生起了火煮上了姜汤,然后就取了门边的伞将安恕送回了住所,等把湿衣服全部换下来了之后她就一直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身上止不住一阵一阵的颤抖。齐玫又从水盆架子上拿了块干净的布巾,解了安恕绑发的线绳,轻柔地给她擦起了头发。   刚擦了没两下,齐玫就被安恕给阻住了动作,她将布巾从齐玫手里抽了出来,对她道:“齐玫,我没事的,快到中午了,厨房肯定忙得很,你先过去照应着吧,我这边自己能打理的。”   齐玫原本还是很不放心她自己一人,但是耐不住安恕反复的劝说,硬是将她给劝回了厨房,其实这一切都只因她此刻心里烦乱纠结成了一团,理不出来半点头绪,之前还被邵敬潭的那个异样的眼神给搅翻了心底那池平静的湖水,而后又被安忍不同以往的举动给弄得更郁闷了,原本前世的全部剧情像是被人凭空改写了一样,向着她看不透摸不清无法掌控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这种不能被预知的未来让她觉得心焦,纵使躯体四肢寒凛似冰,可胸口却像是置于烈火上烹熬,安恕跳下床来到窗边,掀了窗户,外头的雨势已经小了很多了,又回到今天早上的那种状态,偶有一阵风过,夹杂着几滴雨丝也跟着飘落到了窗边的桌案上,她这才觉得好过了一些,慢慢平复着胸中的窒郁之气。   直到浮在最上层的烦躁感渐渐退去,一直沉积在下头的漂泊无依的落寞之情就慢慢地涌现了出来,不仅如此,对于邵敬潭的思念与期待的感情也一并地倾泻而下,这两种复杂的感情,就像是窗门外正淅淅沥沥飘散着的雨丝,砸在积了浅浅的一滩水洼上,从她的心头漫溢了出来。   安恕:我到目前为止,只跟男主有过一次对话,太医你什么意思?你给我安排的戏码都是跟男配的互动!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排一场跟男主的戏份?!   太医:秦小姐你稍安勿躁啊,你也知道,都写到这个份上了,怎么着太医也该到瓶颈期了,你得体谅一下亲妈我啊,别总叫嚣着要加戏要加戏的,我也很痛苦的好不好。。。   安恕:你瓶颈期就得拉着我也一起瓶颈期吗?限你三章之内给我安排一场,不然我就罢演!   太医:嘤嘤嘤。。。别强人所难好不好。。。给你安排跟老叶的成不?你也知道,小邵他那么个爱钻牛角尖的人,让他瞬间想通,跟你在一起,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第四十章      后来安恕还是被齐玫强逼着灌了一大碗的姜汤,又被勒令在被子里捂了好半天的汗,直到见她没生什么高热,手足也回温了,这才彻底放心了下来。   第二日的时候,天就放了晴,安恕照例要下到田地里继续干活。因为下过了雨的缘故,所以别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青草香萦绕在鼻尖,只不过道路仍旧是泥泞难行,她新换的那一身衣衫很快就又沾染上了污渍。   安恕倒是没去在意这些,之前播种下去了的种子刚巧就遭逢了一场大雨,土壤板结了之后,这种状态其实是不利于种子的萌发的,倘若不做任何处理的话,那么之前几日做过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她跟着其他的女子们继续去空地上播种,众多男子们就被挑选了一部分出来,去到已经播下种的地头里去划锄,一是重新将土壤弄得疏松,再有也可以去除些田间的杂草。   接下来的五六日安恕都干着类似的农事,等到所有的田地都被播好了种子,上面的军官们合计了一下,接下来的农活无非就是铲地、耥地这些比较重的体力活了,男子们还能顶一顶,若果真摊在这群女眷的头上那就实在是太过繁重了。所以,也算是给安恕她们开了个恩典,女子们的任务就直到播种完毕,之后就可以回到各自所属的司所了。   安恕对上头批下来的这个决定说不上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不过就最后的这几日也的确是把她给累得够呛,很多时候都是硬着头皮才能继续撑下去,现在好歹算是不用再受这种劳作之苦了,可同样的,能见到邵敬潭的机会就更寥寥可数了。   后来安恕直到结束之后,也没见安忍再主动来寻自己说话,他不来她反倒还安心一些,要不然这对姐弟之间的相处也总是充斥着满满的尴尬。她话又不敢说太重,对方从来就未曾跟她言明过,也从来就只是以姐弟的关系示人,她就更没有什么理由去回避安忍了。   最麻烦的那一方其实还是来自于邵敬潭,安恕这一世还是头一回觉着,原来想要主动向男方示好,也是门不简单的学问。自打她来到军营,一直到现在,还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去跟邵敬潭接触,碰壁的机会反倒是有不少。她禁不住有些灰心,想着为什么命运会做出这么大的改变,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其实安恕不清楚的是,从她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剧本早就不像前世那样是她一望而知的了。   回到灶房之后的日子依旧平平淡淡,她也没有许多闲暇的时间再去想东想西,邢嫂子又教给了三个人几样面食点心,现在就连小丁学起来的速度也是飞快了。干了半个多月粗话的安恕现在手掌心已经有些粗粝了,齐玫每每摸起来都会感慨一番,虽然还不至于到胼手砥足的程度,却也是生了薄薄的一层茧子。   这日,三个人正围在大灶旁试做香葱熏肉小饼呢,邢嫂子从外头回来,就给安恕带来了一个消息。   “来来,恕丫头,嫂子问问你,你本家里头是不是有个名叫秦安忍的兄弟?”   安恕跟齐玫皆是一愣,不知道为何连邢嫂子都知道了安忍的名讳,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罢。。。   安恕赶紧点头应了下来,只说了是她族里头的一位堂弟,邢嫂子连连点头,说道:“我道也是,都是杏林世家出身,自然就是有些我们寻常人没有的本事。。。”   她也不再卖关子了,将自己听到的这个消息一五一十地跟眼前的两个女子一一道尽。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自打安恕她们走了之后,田间就只剩下男子们在整日劳作,之前下了几场雨倒都还好,可之后就是一连好几日的高温天气,饶是些过去干惯了农活的人都有些受不住了。就在一日接近中午正要放饭的时候,有两个人就晕在了田垄间,不过好在安忍当时处理的及时,等到营里的医官傅晦明赶到的时候那两个人就都转危为安了。   这位傅大夫后来想必是知道了安忍的来历,本来就惜才的他还特意向上头请示了一番,才把安忍从新兵营里头给调了出来,之后就认了他作自己的徒弟。   安恕只初初听了觉得惊讶了一下,等邢嫂子全部讲完也就重新回复了往日里的平静。其实安忍虽然跟前世里的记忆全然不同,可他能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她一点也不奇怪。父亲曾经在不经意间跟她提过一句,说是本家那位老太爷早就将自己不传的技艺尽数教授给了安忍,其实也是做着培养下一代继承人的考量,安忍的性子又沉静,即使是年龄尚幼,可却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这不,经历了这次事件,是金子的他果然一试就被试出来了,能得了他人的赏识也是他努力研习了这么多年医书的结果,若是果真将他投身军营,一辈子都要经历无数战场上的杀伐决断,那还不如就做个军医,至少那也是他擅长的事项。安恕以前根本不敢想象安忍这么个文文弱弱的人怎么在疆场上拼杀,只怕一个不慎就埋没于百草之中了,可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遇能从前线作战中脱离,确也是再没了这样的顾虑,她为安忍感到高兴,真心为他能有这样一个不错的出路而感到由衷的慰藉。   两个月后。。。   早前种下去的种子据说长势都还不错,其实这也多亏了万仞山南麓的气候适宜,日照充足却又不会太过,从山脚下又有汇集而成的溪流,也省得人们再去另寻水源开挖沟渠。   邢嫂子从安恕口中得知了种下去的作物里面还有粟米跟高粱,眼珠子一转,就打起了这两样粮食的主意。   其实无非也就是想拿它们去偷着酿酿酒,凉州大营里面基本上是不会供应酒水的,要买也只能跑到嘉阳城里去买,可这一来一回又得耗费大半日的功夫,所以总也没能寻得一个适合的机会。   不过但凡打胜一场仗之后,从将军再到下面的兵吏都会烹羊宰牛设酒宴庆贺,邢嫂子过去在山里面,酒肉自然是没断过的,到如今只有干看着别人吃喝的份,有时闻着从演武场上飘过来的酒香,一准能把肚子里的馋虫给勾搭上来。   这不正好,现成的酿酒的原材料这就摆在眼前了,就只等再过段时日庄稼成熟了,以后再馋酒的时候怎么也能“自给自足了”。   安恕、齐玫还有小丁现在已经能作为厨房的主力了,大部分的事宜也都能够很好的胜任,邢嫂子略略放了些心,通常也敢放手让这几个小辈独自行事了。她们仨也都是机灵人,至今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现在每日里也没有那么多的人特意拐到西院里头来看安恕了,大家好像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像是从海角仙山里走出来的仙女,落入了尘世里,一来二去见得多了,沾染了些人间烟火之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好奇的了。就是偶尔有些比较好色的兵油子,赖皮一样地紧盯着安恕的目光,让人有些吃不消,除此之外,日子也还算是平平静静地度过来了。 ☆、第四十一章      邢嫂子在安恕她们完全上手了之后,就定了个轮休的令下来。毕竟现在人手也还算比较充裕,除开待产在家的杜嫂子之外,六个人怎么着使唤也是足够的了。后来就变成了午后有两个时辰的轮休时间,灶房里就只需留一个人看守,其余的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休息了。   之所以要轮休,一来也是让众人能有个喘口气休息一下的机会,二来,英子也已经渐大了,可是女红针线什么的却都还没有人教导。原本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邢嫂子也没指望着英子能学成个大家闺秀样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不过该会的一些基本的缝补刺绣,也还是不能落下的。   邢嫂子自个本身的手艺并不怎么好,老邢成日介脑子里转着的也都是些兵营里头的事儿,可英子将来总得嫁人,总不能嫁过去了给婆家看笑话吧,她那个爹没有为女儿张罗的心思,她这个当娘的还是要为闺女的将来好好打算的。   可是营里面她熟知的女子本就不多,在她身边的也不过这么屈指可数的几位,自然就把目光放在了安恕跟齐玫的身上。   她先是去探了探安恕的口风,想着怎么也是京城里的大家小姐出身,该会的必定也都会,结果一问安恕,倒是把她给问出了几分脸热。原因无他,只因安恕本人也不擅此道,十六岁之前主母虽然请了一些教习嬷嬷,可她本身就对针织女红不怎么感兴趣,最后学的也比较粗疏,就连最简单的花样也都绣得歪歪扭扭。除此之外,当年的宋氏还给她请了位琴师,专门教习安恕琵琶,据说安恕的生母就弹得一手的好琵琶,可那琴一到了安恕的手里,就变了调,人家弹那是泉水叮咚珠玉落盘,安恕弹就成了马儿踢踏夜枭哀嚎,她又不喜欢留长指甲,久而久之地也就荒废掉了。   宋氏后来瞧着这个“不成器”的庶女,最后也只得摇摇头,放弃了想将她塑造成为淑女名媛的念头。可她虽然不擅长那些,却在医书古籍上颇有造诣。秦家乃疡科圣手,秦老爷却为了前程改学起了妇幼之术,此举被当时本家的老太爷狠狠教训了一顿。可到底还是亲生骨肉,后来也就没有大加阻拦了。之后秦父扬名于京师,坐到了太医正的位置,他书房里头的大部分书籍也都是关于妇儿科目,成名前的伤疡科书籍就都被整理了出来,闲置在了杂物房里。   巧合的是,这一批书后来竟是被安恕给发现了,她跟齐玫两个将那一大箱子的书偷偷地运回了自己的闺房,表面上摆着的都是些四书五经,孝经女训之类,暗地里头读的却都是些岐黄之学。哪怕到后来入了宫,在那么多漫漫长夜里面,能陪着她打消孤独与寂寞的也就只有手边的那几本医籍了。所以,事实上,不只是秦安忍一人专长于此,就连安恕本人也还算得上是个行家里手,只不过没有被太多人知晓罢了。   安恕虽然在女红方面不大在行,可是齐玫却精通于此。后来邢嫂子跟两个姑娘商量了一下,从每七日里面抽出两日来,用轮休的这段时间来教习英子,一个教授女红针织,另一个教她开蒙识字。   英子开始的时候还不大愿意,据邢嫂子后来描述就是小丫头鼓着腮帮子跟她娘亲对峙了很久,死活不愿意学,她原先是听过叶家的钟玉姐姐被送到城里头学这些,十天半月的也回不来见她爹一面,也怕邢嫂子给她送了过去,所以就这么一直抵抗着。   后来一直到听说是自己娘亲那边分过来的两个姐姐教授自己这些课程,而且就在家里教,不用大老远地跑到嘉阳城里头去,她也就破涕为笑地欣然接受了。   英子初初见到安恕和齐玫的时候,还揣着几分腼腆与扭捏,待一熟络了,小丫头机灵的性子就逐渐显露出来了。别瞧英子才刚七八岁的样子,人小鬼大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可一点也不过分。她娘亲在眼前的时候,还总是要装着端出一尊认真听课、伏案练笔或是埋首刺绣的姿态,可只要邢嫂子一离开,她准能从书桌下头翻出些小玩意来,要么是拿柳条编的蚂蚱螳螂,要么是九连环拨浪鼓,甚至还有上回从她爹衣袋子里头翻出来的一对骰子。   安恕没做过给孩子启智这方面的事,四书五经女则女训之类的教义她自己都不喜研习,就别提再拿这些来督训英子了。不过好在邢嫂子已经事先给她备下了一本《千字文》并一本《声律启蒙》,安恕觉着与其讲授那些枯燥的道德规矩,还不如让孩子知晓些世间万物来得有趣,既能认字,又能开蒙。她索性就照着那上面的内容,先是讲授一遍意思,再就是把着英子的手教她拿笔写字。英子虽然有些皮,可也聪明得很,她学得飞快,每次到最后总是能空出大把的时间央着安恕陪她一起玩耍。   不过安恕大都有目的性地引导着英子去玩一些七巧板或者是解环索之类的玩意,只要英子拼出了个小动物或是解了个比较难的锁环,安恕都会奖励般地给她再讲一个故事。   她没有生下过孩子,也根本就没有教养过孩子,前世里莫永淳留给她的那个皇子,后来安恕也一直都交给宫里的内命妇们抚养着,自己从未亲身养育过他,就连面都很少见到过。这一世里跟英子相处的这些时日,她竟像是有了些当母亲的感慨,也明白了养育子嗣的艰难与不易,不过英子十分地聪明,整个过程亦是非常顺利,所以直到目前为止她倒也还是乐在其中的。   转过天的午后正好赶上齐玫过去,而安恕则被留在了灶房值守,她也没歇着,前几天从陈叔那边偷学了几样南方小糕点的做法,什么枣泥麻饼啦,白果蜜油糕啦,看是看下来了,可是真要上手做也是很考究的,索性没有旁的人在,她就想趁着这个功夫自己试着做做。   油面刚刚和好,她正准备去捣枣泥的时候,外间的门上就传来了几声清晰的“叩叩叩”的动静。安恕有些诧异与慌乱,想着难不成是谁落下了什么赶回来取么?她忙不迭地收了案板上的面粉跟食材,边往门边走边用围裙快速而仔细地揩净了手上的油。   可她刚一打开门,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就先是让她惊讶了一下。来人是叶征,在他的身后还跟了个背着竹筐的小青年,看着倒像是个新兵的样子,这么乍一见到安恕就有些乱了方寸,手指一直漫无目的地摩擦着肩上背篓的麻绳。   叶征也没想到就这么跟安恕碰了个正着,以往下午的时候邢嫂子是肯定会在小厨房里头的,怎么今日。。。   他作势就要向门内张望,却发现整个厨房现在就只剩了安恕一个人在这儿,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结果难免就令他有些慌乱与手足无措。   为了缓和自己的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他忙一侧身,令身后的那个小新兵将背篓子给抬进了屋,结果他刚揭开了上头的盖子之后就又退回到了叶征的身后。   安恕没敢抬头去看眼前的男人,视线在对方别在腰间的那柄长鞭上停留了一瞬,之后就瞟向了那个被搁置在地上的竹篓子。   她见里头装着的都是些红枣核桃之类的山货,心里头揣着些犹疑,可但凡是其他人就都还好啊,怎么好巧不巧的就又遇上这位爷了呢。。。 ☆、第四十二章      安恕心里面在哀叹,也没太搭理叶征,叶都尉觉得自己好心送东西过来,人虽然是这么不期而遇地见到了,却莫名其妙地受到了冷落,心里头又不免失落了起来。   他见安恕始终没有与他搭腔的念头,只好主动开了口。   “邢嫂子上回同我说起过,想要些山枣核桃之类的做糕点用,这是我这次进山里头让人摘回来的,不过这是还没到最好的时节,所以也没带回来许多,等再过一阵子,都成熟了,我再叫人多打些送过来。等邢嫂子晚些时候回来了,还劳烦姑娘跟她交待一声吧。”   他自认为已经把语气放到最和缓了,完全不似平日里训人的架势,可安恕仍旧没有给他多余的回应,只答了个“好”字,就又闷头站着不吭声了。   这种诡异的静默感觉让一直在叶征身后站在的跟班小于都觉出了几丝尴尬的意味,原本能来见见传闻中的美人是件多么令人心驰神往的一件事啊,可是跟着这位顶头上司,整个画风瞬间就变得凝重了起来。   对面的姑娘看起来也就跟自己差不多的年岁啊,他就刚才进门时抬首张望了一眼,就那么一眼!之后就一直被前头那位叶都尉不寻常的气势给压迫得不敢再继续打量人家了。。。可是您老人家一直站在跟前,也不说点什么,就不停地盯着人家姑娘看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叶征自然不曾知晓小于心里面都转了些什么弯弯绕,安恕这么一直沉默着就够让他苦恼的了,她也不是完全不理会自己,只是但凡他说了些什么,她也只是用最简单的词汇来回复他,能说超过三个字就已经算是赏赐了。。。   叶征觉得自己在这个小女子面前都快变得没脾气了,眼见着她就始终对自己不甚热络的表现,在这个小厨房里自己也是怎么待下去都不舒坦,即便是很想再多看看她,可人家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得了这个认知之后的叶都尉,有些不忿又有些灰心,最后只好说了声“那我就先回了”,然后转身就欲离开这个令他感到挫败了的房间。   安恕一直到他转身的那一刻才觉得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可对方刚一走远,她就想起了件更关键的事。。。   邵敬潭赠予她的那枚银钗还在他的手里!   安恕暗自嗟叹了声,只觉得有些懊恼,可若再不追过去那个人就真的走远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提了裙摆,开了外间的门,匆忙地追了出去。   叶都尉原本步子迈得飞快,直到听见身后的那一连串附带了叮当作响的急促脚步声,心里面的希望也跟随着安恕脚底下的声响在一点点爬升,他不动声色地将足下的频率放缓,故意留出了能让她追上来的空间。   安恕刚一开门,就见着那个男人已经走出好远的距离了,奈何他走得又快,就只好疾疾地跑了出去,等距离他只不到五步的距离时,她才喊出了声,真切地叫住了他。   “叶。。。都尉。。。”安恕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之后就微微地喘息了起来。   叶征本来听到丫头喊住自己,心里面还挺高兴地就立马驻了足,刚想转回身,问问她是有什么事情找他的时候,安恕那边就喘匀了气息,斟酌着问了他一句“可否。。。将那柄银钗,交还于我?”   就这样,我们向来冷面的叶都尉刚要爬上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就被彻底冻结在了唇边。   结果追他出来原来还是为了要回她的那柄钗。。。   叶征就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他也没有再转回身,安恕自然就探究不到他的表情,夹在两个人当中的小于就更不自然了,只恨不得现在立马消失掉才好,他不断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自己今天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非要跟着叶都尉过来的啊。。。真是。。。尴尬的气氛都要溢出整个西院了好么。。。   安恕不知道等了有多久,好像等到她已经觉出几分不安来,生怕眼前的那个男人抽出腰上的鞭子来呵斥他,好在与他之间的距离还不算很近,她下意识地又往后挪动了小半步。。。   叶征自然听清了身后安恕搞出来的那点小动静,他心里面此刻确实有股火气,压不住地欲要喷涌而出,在自己临发作之前,赶忙被最后的那一丝理智给拉扯着离开了这里。   安恕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也不太敢上前去追问了,这个叶都尉给人带来的压迫感简直太可怕了,可是东西还在他的手里,这可怎生是好。。。也没表示到底会不会还给我,他就这么掉头走了,这到底算是几个意思?   她叹了口气,又沮丧地垂下了头,算了。。。还是再另想办法吧。。。   之后,安恕继续回到灶台上去忙活自己的事情,捣鼓了一下午做出来的点心就算是差强人意,毕竟她心里面揣着事情,自然就没把全幅精力都投放到手底下的活上去。   叶征回到营房之后,怎么想怎么恼恨,小于一看他这种状态自然就快着脚底抹油地溜了,他也没有去在意这些,满脑子里面想着的都是那个可恶的小丫头。今日她主动上来跟自己问询,可为的还是几个月前的那件事,看她的意思这是还没有忘记那个已经亡故了的“未婚夫婿”了。。。   他很少有过像现在这般不冷静的时候,喝下去的茶水此刻也变作了滚沸的热油,浇在了心口上,那股子火气就又暄腾着烧了上来。   他闭目深深呼出了好几口郁结在胸中的浊气,直到翻涌着的念头被强行压下,这才走到了床边,从枕头下面翻出了那枚银钗。   叶征仔细地摩挲着它,一遍遍地看着被刻上去的那行小字,看着上面的“罗带同心”与“白首不离”,想象着这是一段之于她而言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   结果越想就越觉得烦躁,只恨不得赶走现在脑海里的有关于那个叫秦安恕的女子的全部念头,可也只是徒劳,她的一颦一笑还是止不住地往心里面钻。他最后索性就躺倒在了床头,小声地一遍遍呢喃着“萦萦。。。萦萦。。。”仿佛这样叫着她的小名她就能回应了他一样,叶征现在彻底承认了自己已经沦落到跟营里面的那帮混小子们一个模样了,她怕是真的已经从他的眼里进到心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个御用男配,就叫小于~~~小于桑又来乱入了各位~~ 不熟悉的话可以去翻翻太医的另一篇文章哈~ ☆、第四十三章      翌日   叶钟玉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她爹了,她一大早地就跟陈家嫂子告了假,说是给父亲缝制的一件长衫已经做好了,想给送到营里头去。陈嫂子一合计,玉丫头也那么久没有跟他爹团聚过了,这回不如就让她去那边多待些时日再回来,正好可以趁着她不在的这几日,给自家的大丫头相看几桩婚事,往日里玉丫头在的时候,又不好避着她去张罗这件事。亏得她提了要过去,不然自己还得想方设法地去私底下运作。   这么琢磨着,陈嫂子的脸上就越发地和颜悦色了起来,不仅给她包了两盒子点心,还特意让家中的仆人赶着牛车将她送了过去。   钟玉坐在牛车上的时候,就在想着这几日里头发生的一系列的事,跟她一起学习针织刺绣的慧贞平日里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有什么也都不避讳她,她自己平时又是个谨慎惯了的人,自然就将近日里发生的几桩不同以往的事给串将了起来,这次算是也圆了自己想念父亲的心思,更是成全了陈嫂子的心意,一举两得。   等送到了地方,叶钟玉又谢过了送她过来的大叔,之后就熟门熟路地往他父亲的住处走去。   叶征给她配过一副钥匙,所以即便是他不在的时候,她也是能够进到房里去的。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是在校场上训练吧。。。   钟玉想着,就把手上提着的衣物跟吃食搁在了桌上,人却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她爹这间住舍,跟其他人的宿处比起来,已经算是整洁很多的了,可在她这个女儿眼里看来,却还是显得杂乱了些。   她在架子上提了个木盆,之后就将屋子里搜罗出来的几件换下来的外衣给收拾到了盆子里,想趁着她爹还没回来的功夫先替他把这几件衣服给洗了。   视线正往床头一瞟,她就见着叶征枕头旁边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钟玉不疑有他的走上前,等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柄女子绾发用的银钗。   钟玉将那柄银钗小心地捏了起来,又细细地检看了一番,见就是个拿最不值钱的素银打造的,手工亦谈不上有多精致,不过背面上的那一行题字倒是让人觉得有几分耐人寻味。   她将那行字小声地念了出来,就明了了这支钗的主人想必就是那个被叫作“萦萦”的女子了,那它为什么现在又在自己父亲的手上,难不成,是爹给她打的这枚钗么?   这个猜测让叶钟玉的心头晃过一丝惊慌,可母亲去世了这么久,也没见过父亲当真对什么女子再动了心的,难道是?!   她之前听陈嫂子闲话间说起过,据传营里面被分过来了许多妇人,有好多都被一些高位的军官给私底下蓄养成了专属的奴仆,夜夜相狎,那么。。。爹他也会是其中之一吗?   钟玉也知道这样暗地里揣测他是不对的,可是从向来不近女色的父亲房里竟然发现了女子的发饰,这绝对是头一回,钟玉心里面有些发堵,想着母亲离世前对自己谆谆的嘱托,就觉得之前那个虽然不苟言笑不善言辞却真心疼爱她的父亲像是突然间就变得陌生了起来,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今日突然间发现的这枚物件,却莫名地让她产生了一种被背弃了的感觉。   她听着门口愈行愈近的脚步声,知道是父亲回来了,赶忙不动声色地将那枚钗重新放回到了他的枕畔,压了压心口泛上来的酸涩,强忍着难过的念头,硬是从脸上挤出了几分笑颜。   叶征见自己的房门没有锁,就知道是谁过来了,果不其然,他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己这个朝思暮想的女儿,立在床边的位置,笑盈盈地望着他。   “爹。。。”钟玉俏生生地喊了他,声音没敢拉长,她怕里头的酸楚被处事谨慎的父亲发觉。   “今日怎么想着从城里过来了,我之前也没听陈嫂子说起过,是有什么事吗?”叶征从外间走了进来,眼尾因着浅浅的笑意而露出了一条印痕。   钟玉呼出了一口气,垂眸眨了眨,才回答说:“前几日刚跟慧贞一起学了缝纫,就试着给爹做了件长衫,您试试看,尺寸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我这两天就再改改。”   叶征听出了女儿话里的意思,想是这几日都会在他这边过了,倒也没说什么,毕竟也是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怎么可能不想念。   他从桌上的包裹里抽出了那件素色的长衫,又褪了身上的外袍,就将它试上了身,他动了动胳膊和肩膀,觉得除了肩线附近有些紧窄之外,别的都挺合适的。   本来想说不用钟玉再拿去改了,反正穿在身上也没觉得不舒服,可钟玉还是从他的神色里头发现了些端倪,她主动上前帮着父亲把这件长衫给换了下来,有些气馁地道:“我原还以为会做的正正好呢,却没想着还是有些小了,待我这两天再改改吧,改完了再拿给您。”   叶征下意识就觉得今天的钟玉有些跟往日里不大一样,除了眼神间总是闪躲之外,还有一丝低落的情绪时不时地从眉眼间流露出来。   他有些想不通女儿情绪会如此的缘故,钟玉那边却是又幽幽地启口道:“或许往后不需要我亲自动手,父亲也能有新衣穿了罢。。。”   叶征一听完就紧紧皱起了眉头,他根本弄不明白今个钟玉究竟是怎么了,打从他进了这个门开始她的态度就有一点儿怪,不似以往的活泼与贴心了。。。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因为秦安恕那枚银钗正大喇喇地摆在他床头的位置呢,想必是被自己的这个心细如发的闺女给看见了,之后肯定就暗地里编排了些什么来猜测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倒也是没有猜错,虽然或许不像是她想象的那样,可自己动了念头的事实却是逃不脱了。叶征无奈地往床沿走,同时跟钟玉招了招手,等他拿起了安恕的那枚钗之后,就向她那个明显还在别扭着的闺女说道:“丫头,过来。”   钟玉扭捏着上前,不用抬头也知道她爹拿着的是个什么,她拧了拧指尖紧攥着的帕子,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唔。。。你先帮我把这个收着吧。。。”说着,就把那枚钗递到了钟玉面前。   “这东西给我作甚,爹你还是自己搁起来吧。。。”她偏侧了头,执意不受。   叶征知道自己姑娘这回是真的是在闹小脾气了,就正了几分颜色,对上那个始终不肯看向他的钟玉,耐心地讲道:“这东西是我之前从京里领的那批犯人里头一个姑娘的私物,按理说当时是不能被她夹带进来的,可这东西出现的也是蹊跷,我怕这里头有什么阴谋,就一直拿在手上研究。现在已经证实了,这不过就是枚女子惯常用到的钗环,一直放在我这儿也不太好,正好你今日过来了,就替我把这个还给人家吧。。。”   叶钟玉将信将疑,不过却是肯走上前了,她从父亲手上接过了那枚钗,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待到再次看到背面的那行题字之后,才又问道:“这个姑娘,是叫作萦萦吗?”   叶征的心跳没来由地就漏掉了一拍,黝深的瞳眸闪烁了一下,之后就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眼,状似寻常地道:“不是,萦萦是她的小字,她叫秦安恕,现在被分到邢嫂子手底下做事,你哪天去看英子的时候正好给她捎过去就是。。。”   钟玉还想偷着打量她父亲一下,叶征却是已经转回了身子,没有留给她窥探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机会。她就只好又将注意力放到手上的小物上,略思索了下,也想不出这里头还能有什么曲折,就拿手里的帕子将它给包裹好,收在了袖中。 ☆、第四十四章      中午的时候父女二人对坐着吃完饭,下午叶征就又出去了,钟玉一个人在房里也有些无聊,想着上午发生的那件事,就更坐不住了,她思来想去,心里面总是有一股不安的感觉时不时地冒出头,撩拨着她的心绪。   索性也是要去一趟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赶在今天吧。。。   她到了西院的小厨房,却只看到了邢嫂子一个人在值守,邢嫂子一见来人是自己,赶忙热络地让了她进屋,又给她拿了好些点心瓜子。钟玉坐在凳子上,跟着邢嫂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心里却是藏了些真正的意图,故而至多也只是低声迎合着。   后来,好巧不巧地,就提到了英子最近的状况,邢嫂子有些兴奋,就跟着她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又提到了最近找的几个姑娘给她教授绣活跟习字,之后就像是自己醒悟到了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大腿道:“哎呦哟,我这么个半大老婆子了,还累得让你陪我在这边说了这老半天的闲话,行啦行啦,玉丫头快去我屋子里头找英子去吧,恕丫头也在那儿,你们两个年纪相仿,想必呀,比跟我在一处堆还能更有话头聊呐。”   钟玉有些不好意思,又再次谢过了邢嫂子的招待,就离开了西院厨房。她已经听到了她最想听到的信息,也确定了现在那个姓秦的姑娘就跟英子在房里头呢,正好自己这边就要过去了。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就见到她,不过总归来说还算是比较顺利的,况且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英子那个小鬼灵精了,今个还从城里的市集上给她带了一个桃木做的不倒翁,小丫头见了定会欢喜雀跃的。   安恕今日依旧是陪着英子念千字文,待读到“龙师火帝,鸟官人皇”这一句的时候,还颇费了些心思的给她讲了好几个上古时候的传说故事。小丫头拄着腮帮子听得津津有味的,就在这时,外间的房门被敲响了。   安恕隔着层窗纸看了看时候,她知道今日是邢嫂子值守,不会回来的很早,正疑惑着呢,英子就下了地,等房门被打开来,小家伙一见就眉开眼笑了起来,欢快地将来人拉进了屋,又笑又跳着说:“玉姐姐,玉姐姐,你可回来啦,我都等了你两个多月了,城里有那么好玩吗,你都要忘了英子啦。”   钟玉赶忙从怀里掏出了那个不倒翁,递到了正在叽叽喳喳笑闹着的小姑娘的手里。英子见了有玩物,也就忘了再“抱怨”这些,全幅心思也都被那个不倒翁给吸引过去了。   她又伸手抚了抚女童垂下来的额发,这才抬首望向了窗边榻前的那个身影,安恕的容颜乍一映入眼眸,她就下意识地觉得有几分不对了起来,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她们之前明明没有见过面,可为什么那个少女看着她的眼神会带了一丝惭愧!   是的!是惭愧!   可这太奇怪了不是么?   叶钟玉眉心轻笼,垂下了头,浅浅淡淡的笑意漫上了她的唇畔,该惭愧的人是她才对吧,任何一个女子在那样耀目的容颜之下都会觉得自惭形秽的吧。。。   电光火石间,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是了!父亲手上的那枚钗就是属于眼前这个姑娘的了,那么,难不成,她会跟父亲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么?   这样想着,钟玉的脸色倒是沉下来了两分,她踌躇了只一瞬,就迈着端方的步子来到了近前。   安恕这一世重生,绝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上叶钟玉,前世里她在同邵敬潭成婚之前自己与她明明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可是自打她重生了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改变了很多的事,这一桩亦是如此。   她好似没有做足准备,就被叶钟玉这么猝不及防的登门给震到了,脑子里回荡的还是前一世里那个穿着麻衣跪坐在灵堂前,对着她劈头盖脸痛声叱诉着的女子。安恕赶忙将眼神转到了桌角的位置,以此来遮掩自己澎湃着的异样心思。   叶钟玉虽说也觉得很迷惘,可当安恕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之前的所有惊慌失措与莫名的神色就已经全都消失了,她探究一样地再次直白地望向她的眸内,却被对方眼中那一抹别样的琥珀金色给惊艳到了。   她的眼中怎么会焕发出那样的神采?!   叶钟玉还从未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一个女子给迷惑住了神志,她只觉得对面的人美得出尘,哪怕身上只着了极素净的粗布衫裙,如瀑的青丝也不过用一支木钗挽就,可她就是觉得自己这身妥帖的打扮跟她比起来竟像是有几分相形见绌,她顿时就有些不自然地用右手将脸颊旁的发丝抿到了耳后,手里的汗巾子也早就被她给拧成麻花了。   这样一比较,之前还显得震惊非常的安恕反倒是被衬得淡定了几分,她收敛了脸上的惊讶之色,向对面的钟玉微微一颔首,然后就径自等着她先开口了。   不过叶钟玉自小就被叶征送到城中教养,自诩也是见过些风浪的,端庄持重这四个字用在她的身上是再贴切不过的了。所以,她至多也就恍惚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就很好的转换成了自己平日里惯常的稳重姿态,不急不缓地开了口,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姓秦?”   安恕忍着心头的惶惑与不安,轻点了一下头,道:“我是。。。姑娘找我是为了?”   钟玉扭头望了一眼那个已经被不倒翁给吸引了全部注意的英子,熟门熟路地搬了把椅子就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秦姑娘,我姓叶,姑娘也不必太客气,就喊我钟玉便好,我肖龙,姑娘呢?”   安恕听了她这一顿直白的自报家门,知晓对面的这个向来性子沉稳的女子今日找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也就撤了些许心防,沉声答道:“我属兔。”   叶钟玉翘了翘唇角,露出一抹诚挚的笑,她作势拉过了安恕一只手,笑意不减:“姑娘比我大一岁,那我便喊姑娘一声姐姐吧。”   安恕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放在掌中,少女滑腻腻的掌心皮肤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指尖薄薄的那层茧子,她觉得此刻心里开始发毛,脑海里的记忆不断地拉扯着,自动地转回到前世灵堂的那一晚,叶钟玉对着自己歇斯底里的哭喊时的样子。   她眨了眨眼睫,刻意地避过了对方看似亲切的目光,她也知道她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像是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安恕自己也没办法,对于叶钟玉,她真的不可能做到全无隔阂的与之谈笑风生,或许她们以后会渐渐亲密起来,但她也永远会在心底防备着她。不为别的,只因她前世是邵敬潭的正室,今生的走向自己还没完全摸清楚,她不想稀里糊涂地为别人做了嫁衣。   她有些发愣,钟玉却很不以为意,她从袖中把那支用帕子包裹着的银钗取了出来,在她眼前打开来,安恕还有些弄不明白她的用意,待看到她掌中摊着的那一样小东西时,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欢愉,她兴奋地从她手中取回了那柄钗,反复地翻看打量着,对于这样一个失而复得的事件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叶钟玉这还是打进门开始第一次见着秦安恕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她有些吃不准对方会这么高兴的原因,想问的话在肚里转了转,可见到对方那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却也没有立时的问出口。   安恕喜笑颜开了这半天之后,才发觉自己有些太过于激动了,她勉强压了压心头那股不断往外翻涌着的喜悦,等捋清了思路之后,才像是刚明白过来了一样。   她有些迟疑,那双星眸也瞪地圆圆的,对叶钟玉问道:“你是。。。叶都尉的。。。”   安恕踟蹰着没有继续往下讲,钟玉却点了点头,接着她的话道:“我是他女儿。” ☆、第四十五章   安恕在听到这句答话的时候眼睫明显地闪烁了一下,如果在旁人看来,恐怕就又会陷入她那双璀璨如暗夜星辰的眼眸中了,只不过,在叶钟玉看来,秦安恕想必是与自己的父亲有些什么干系的。。。   她的心思快速地沉了下来,想再继续深入挖掘一下,安恕却从她意犹未尽的神态中读到了一些东西,她心念一转,主动开口解释,娓娓道来:“叶姑娘,这枚钗,是我未婚夫留下来的唯一遗物,所以我很是珍视它,今日先谢谢你将它送还于我了。。。”   叶钟玉听了她这番说辞之后,有些讶异,觉得跟自己之前猜测的偏离了些轨道,不过,她既然已经都这样跟自己解释了,那看起来就真的像父亲所讲的那样。。。如此一来,自己之前怕是想岔了罢。。。   这么想着,钟玉就知道自己原来是错怪父亲了,而且她竟然用了那么不堪的想法去揣度他,实在是。。。   安恕发觉了对方突然间转换了的脸色,这么顺着一摸索就知道了她之前一直在试图试探的究竟是什么,尽管前世里就知道这个女子虽然乍看之下不动声色,但论起心思城府来也是相当深的。   待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叶钟玉才终于算是放下了些许的心防,她又前后细细问了安恕许多问题,从籍贯到平日里的喜好,单就没去碰触她那道家世的底线,安恕其实还有几分感激她,同时亦知晓了对面的这位女子想必也是个玲珑七窍心,清楚她的身世凋零,故而并没有在这上面再有所提及,只绕开了那些沉重的过往单说些个不痛不痒的琐碎小事。   这样看来,在经过了一通促膝长谈之后,也还算是宾主尽欢,两个人都有所保留,都没有去触及对方心底最敏感的那一块地方。之后英子玩够了手上的不倒翁,就也加入了进来,三个姑娘有说有笑地度过了一整个下午。   直到天色渐晚了些,安恕也到了该回厨房准备晚饭的时候了,叶钟玉跟她一并告了辞,又陪着她一直行到西院的门口,才顺着来时的路返回。   安恕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一直到见着齐玫也过来了,两姐妹才一道进了小厨房,赶在傍晚之前帮邢嫂子把吃食全都做了出来。   晚些时候,钟玉也回到了她父亲的住处,令她感到讶异的是叶征已经回来了,可是若按以往的经历他一般要到近晚间才能结束操练,怎么今日回的这么早,她暗暗想着,就推开了房门。   叶征手里正握着他惯常使的那把刀来回擦拭,听见她回来了的动静,就抬了眼,钟玉恭敬地喊了声“爹”,叶征“嗯”了一声,就将目光又转回到了刀上。   他没再看向自己的女儿,只是状似不经意地淡淡问道:“东西还过去了吗?”   钟玉当即觉得有些奇怪,父亲怎么知道自己去了哪儿呢,不过这种怀疑的念头只在她脑海里盘桓了一瞬,就被她给刻意挥退了。   “已经还给那位秦姑娘了,正好英子也在,就陪着她们多说了会儿话。”   叶征将手中的刀回归入鞘,继续平平地道:“我给你捎了些饭菜回来,搁在桌上呢,现在应该还温着,歇会儿就去吃了吧。。。”   钟玉应了声是,却没往桌边走,她觉得这次回来,不对!是打她上回回来之后,她爹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奇怪,可具体又说不出来是怪在哪儿。。。   她一直坐在小榻上发愣,叶征这才看了女儿一眼,问了句:“怎么还不去用饭,仔细等会儿凉了,吃完要闹胃疼了。”   钟玉这才起身去到了桌前,从底下抽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打开了桌上的那个食盒子,夏末的时节,空气里头的暑气还没消尽,食盒里面的食物还带了温度,她又向叶征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可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纹思未动,她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却又立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索性就捧了碗吃了起来。   叶征心里其实也很焦灼,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钟玉那边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想跟他诉说的样子,他手里的那一柄刀鞘被捏得越来越紧,心底里低低咒骂了自己一声,咬牙忍了半晌,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皱着眉轻咳了声,看似平淡无奇地问:“你将东西还过去了之后,那位秦姑娘,她可有再同你问起过什么?”   钟玉被这么没来由的一句问话给弄得呆怔了一下,叶征见自己闺女隔了好久也没答他,就从书本间抬起了头,正好就对上了她疑惑的眼神。他像是被窥视到了自己最隐秘的心思一般,快速地折转回了目光。   叶钟玉现在感觉不是很好,她心里那块刚坠落了几分的石头现在又被提起来了,就压在胸口正中的位置,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女子的直觉向来还是很准的,她知道父亲是哪儿不对劲了,之前所有零散的疑问现在在脑海里已经被渐渐地串成了一条清晰的索,紧紧缚住了她的全部思想,心头的那种空落感在一点点扩散,她微闭了闭眼睛,缓了缓那股迅速翻涌起来的酸涩与泪意。   她将碗撂回到了桌案上,瓷片与硬木的桌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叶征似乎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那个问题有些过了,钟玉本就心思细敏,这么一来,她只怕是已经看出了些什么吧。。。   她轻轻的启了口,只答了句“不曾问起过什么”后,就又垂了眼睛,饭也没有再动了。   叶征有些懊恼,没问出口的时候他心里一片焦急,可真问出口了就是一片肃寂,他已经有些悔恨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任何事情但凡是跟那个人沾上一点边,自己就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冲动莽撞又患得患失得可以。。。。   叶钟玉没有再理会她爹,忍了很久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她勉强压抑住哽在喉间的委屈,快速地说了声:“我吃好了,先把食盒子给人送回去了,爹。”   她边说就边往外走,这句话讲完的时候,人也已经到了门口了,她打开门飞快地冲了出去,像是再也待不下去了,直恨不得能远远地逃,如果可以,她希望现在就能回到嘉阳城里头去!不!她宁愿就没回来过!   这会儿的日头早就落到山那头了,天幕也已经泛出了青蓝色,是夜无星亦无月,云层压得有些低,即便是从房里出来了,也没觉得心情舒畅了几分,她反而越发地烦躁了起来,拎着那个食盒漫无目的地走着。叶钟玉甚至涌上了一股冲动,恨不得现在就拐到西院去,去质问那个叫做秦安恕的女子,是否早就跟自己的父亲暗通款曲了,可她忍了又忍,一个人在外面徘徊了好久,一直到周身感到了一股冷意,她打量了下四周,发现不远处的花叶上都凝起了一层霜露,颤颤巍巍地欲坠未坠,她伸了手指,轻轻的一碰,那一滴晶莹就顺势而下,“啪嗒”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叶钟玉再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叶征自然是担心地又叮嘱了她很多,她也像过去一样低着头恭顺地听。其实别看叶征平日里训练兵士挺狠的,训人的功夫也是不在话下,可对上这个女儿却总也不能严厉起来,更何况钟玉打小就极为乖巧懂事,基本上也没有让他费什么心力。   可经历了这么一遭,父女二人的心里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隔膜,彼此沉默彼此心照不宣,她没有去戳穿,他也不愿意说破,后来的日子像是回到了过去,父女二人依旧和睦地相处着,只不过两个人心里也都清楚,过去的那种毫无芥蒂的日子已经不可能再有了。。。 ☆、第四十六章      之后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直到安恕再次到英子家里给她讲习的那天,安恕把着她的手将之前学过的那些字又重新温习了一遍,英子学得很快,她也没再继续讲下面的内容,再加上小家伙一直用那双湿漉漉的圆眼珠祈求般地讨好着她,安恕心一软,就从屋后找来了几根狗尾草,给小丫头编起了小动物。   期间,她头也没抬,状似无意地问道:“英子,前日里过来的那位钟玉姐姐。。。她也跟你一样,是在这座大营里面长大的吗?”   英子不疑有他,眼珠子紧紧盯住安恕手上那个渐渐成型了的兔子,很快地答道:“不是啊,玉姐姐不常回咱们大营,她娘亲很早就过世了,所以这些年她一直都住在嘉阳城里头,跟着那边常戍军里的一位军头夫人学礼仪诗书,只偶尔才回来一次呢。。。”   安恕又整了整她手上的那对草编的兔子耳朵,身旁的英子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啊”了一声,才又继续讲道:“对了,她爹啊,我说的是那位叶都尉,我还经常听我爹说起过呢,”英子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让安恕觉得有几分好笑,她偏转过头,露出了一副想接着听下去的神情,“期待”着看向了她。   英子见自己成功地引起了安恕的注意,也不再卖关子了,竹筒倒豆子般地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我之前老听着我爹跟我娘抱怨,说是老叶那个人呐,人也不算坏,可就是总扳着他那张寒冰脸,我自己明明年纪比他还大,论资排辈的话那小子还得管我喊一声大哥呢,可现在呢,你瞅瞅,我还老得看着他的脸色行事,真是让老子不爽快,唉。。。”   安恕听着英子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她爹的语气跟动作,小丫头甚至还叹着气有模似样地拍了下桌子,待她讲完这一番话,安恕没忍住就笑出了声,英子见着安恕刹那间绽放出的笑颜,又傻呆呆地冒出了一句:“恕姐姐,你笑起来可真美,整个营子里头,有一个算一个,再没有人能及得上你啦,英子以后若是也能像你一样美就好啦。”   安恕爱怜般地摸了摸她的头,将手里那个已经编好了的小兔子递给了她,又捏了捏英子红扑扑的脸蛋,笑道:“哎呀呀,小丫头才多大点的年纪,好啦,姐姐不诓你,等你长大啊,跑不了的美人一个,信不信,倒时候迷倒整座凉州大营的人,那可就是我们英子啦。”   英子听完之后又“哧哧”地笑了起来,后来她又说了好些有关叶钟玉的事儿,什么她玉姐姐礼教诗书都读了多少啦,每次回来给她带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啦,还有她娘亲总是拿钟玉当标杆来督导着自己啦,中间甚至还提到过几次叶征,据说自打他妻子过世之后就没人再见他笑过了。。。   安恕原本就不想知道太多关于那位叶都尉的私事,听了之后也就撇撇嘴地过了,不想再多作深究,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现在的这个年月叶钟玉到底与邵敬潭有没有过交集。   可是该怎么从英子那儿探知到这些隐情呢,该用个什么借口展开这个问题呢。。。   等到天色渐晚,倦鸟归巢,安恕也没能成功地探听到她想探听的信息,不过也怨不得旁人,英子还那么小,平时又快言快语的,知道的什么估计也都跟她说尽了。安恕在往西院走的路上,脑子里面一直在思索着那日叶钟玉过来时的一点一滴,慢慢过滤着她同自己讲过的话,都快走到目的地了,也没发现什么关键性的线索。   落日前一刻的余晖斜斜地照在她的背上,她的剪影也被拉成了长长的一道,安恕最后向着校场上遥遥望了一眼,奈何距离太远,她并没有从场上诸多的兵将中发现邵敬潭的身影,只好幽怨地轻叹了声,又将视线放在了即将落入万仞山后的那抹夕阳上,径直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等到了秋分的时令,安恕她们几个月前一起种下的粮食作物也到了该收获的时节,再加上收割完这一茬,还得接着补种上冬小麦,所以地里头的男人们正在如火如荼地忙碌着。   安恕之前一直没见过的那位杜嫂子近日也生产了,邢嫂子还特意捎了鸡蛋跟米面过去探望了她。   可邢嫂子回来之后,一连串的叹息就没有断过。安恕跟齐玫她们问过之后才知晓,原来那位杜嫂子之前已经生了三个丫头了,现在年纪渐大了,怀的这一胎就被寄予了更多的期望,杜嫂子嫁的男人也是营区里的一位校尉,一心想让她生个儿子出来传宗接代,结果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肚皮瘪了又鼓,却依旧没能生出个带把的小子。   本来杜嫂子怀了这一胎之后,口味就改了好些,原先她是不爱食酸的人,可打有了身孕之后就特别馋邢嫂子做的山楂糕,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央她给做些解解馋,邢嫂子也以为这是“酸儿辣女”的好兆头,直说了好些个这次一准是男胎的话来宽解她。不过女人的年纪毕竟在那儿摆着了,怀到中期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杜嫂子就给晕在厨房里头了,邢嫂子连忙请了营里的医官过来检看,也只说是年纪颇大,要保住这一胎就不易了。   之后邢嫂子就没再让她来厨房帮工了,只让她在家里歇着安心待产,等下半年儿子生出来之后,做完月子了再回来就成。   两个月之后,安恕她们被分过来,所以就压根没跟这位杜嫂子见过面。   令邢嫂子嗟叹不断的还不止于此,那位杜校尉在得知这一胎仍旧是个丫头后,就拂袖而去,打他妻子生产完就再没回过家。杜嫂子求人去打听他的下落,结果才知道人家在春帐里头夜夜逍遥、被翻红浪,压根就不顾自己妻女的死活了。。。   结果她一口气怄在胸口,就愣是把哺乳的奶水给憋了回去,刚出生的四丫头天天没有奶喝,哭得那叫一个震天响。原本刚生出来的时候还粉嫩嫩胖乎乎的一个孩子,两天过去了之后就已经饿得像个小奶猫那么大了,这两日竟是连哭声都减了好些,只间或哼唧个一两声。   杜嫂子那边又只知道抱怨自己命苦,对这个没有达到她期许的女儿也不是那么看重了,早几日的时候还能喊着她们家的大丫头给煮点米汤喂一喂,这几日却是连米汤都未见得给煮了,她甚至每每听到女婴的啼哭都觉得烦躁。邢嫂子见状,嘴上时不时絮叨着别看老邢是个闷葫芦,可从没拿生儿生女的事儿来跟她闹过别扭,可她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刚生下来的这个孩子怕就真的保不住了,只好又央老邢上嘉阳城里头去牵了头刚生产过还在哺乳期的母羊回来,天天挤好了羊奶给杜嫂子那边送过去。   她自问已经做到仁至义尽,若是真没能保住孩子那也只好叹声命该如此了。。。   老邢牵是牵了头母羊回来,可顺带脚地也把那只刚生下来的小羊羔给牵回来了,据他说是看不得那个“母女离散”的凄惨场面。   邢嫂子见了之后又好气又好笑的,最后也没的办法,在西院的后面另辟了块地,又围了一圈的小栅栏,就将这对儿“母女”给圈在栅栏里头养了起来。   再后来,每日里喂羊跟挤奶的活就归到了安恕的头上。不过好在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割了,自然就多了不少能够当做饲料的秸秆与草料。吃的好了,产的奶自然就足。   后来,只要一到要去喂羊的时候,英子就总是吵嚷着要一道去看。小丫头自小也没见过这些小动物,当看到那只小羊羔的时候,脸上的喜悦遮都遮不住地挂了出来。   她跟在安恕的身后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栅栏里,不过英子也很乖,一直等到她把栅栏门拴好了之后才凑上前去,安恕也担心母羊护崽心切,突然见到生人会有些攻击性的举动,不过到目前为止,还算正常。   英子并没有贸贸然地就上去触碰她,只是蹲在稍远的位置歪着头打量着,她也学着安恕的样子先将饲料放进食槽里,又给水槽里换好了水,没过一会儿母羊就自动地走过去吃食了。   安恕见此,稍稍放松了下来,看来这两只羊也不是那么怕人嘛,当初她第一次来喂的时候就对她相当“友好”了。英子滴溜溜的转了转黑眼珠子,从旁边的草堆里头捡了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上下来回摇晃着逗弄想引起那只小羊羔的注意,安恕也一并蹲在她身旁,观察着对面小羊羔的举动。   果不其然,小东西禁不住挑逗,就这么直直地跑了过来,只不过快要接近安恕她们俩的时候,就又回头去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见她仍旧是在食槽边上吃东西呢,就头也不回地颠颠地凑了上来。   英子见自己这招奏效了,喜不自胜,她专注地盯着那个浑身雪白的羊羔子,就慢慢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不过她也没敢直接摸上去,而是询问般地望向了安恕。   安恕笑了笑,鼓励她道:“没事的,你可以摸摸它,它很温和的。”   小羊羔“咩咩”地叫了两声,用鼻子跟嘴的前端去触碰了下英子手里的那根狗尾巴草,草就也跟着轻轻颤了两颤。英子这才大着胆子伸出了手去,摸上了小家伙脖子下面的那一小块皮毛,她见它并没有很排斥,抚摸着的动作幅度就大了一些。她眼中的好奇与喜悦愈盛,被惊喜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安恕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唇边的弧度更大了些,她能够感受到生命的温度就在她掌心里流淌着,这也是自重生以来第一回觉得日子过得有了些希望。   英子也学着小羊羔“咩咩哞哞的”叫着,安恕伸出了一根手指,小东西就又凑到她这边,用它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下她的指尖。安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那根被舔过的手指又点了点它粉嫩嫩的鼻尖,结果它就又撒娇般的“咩咩”了两声。   安恕觉得很是心满意足,喂了这几日总算是给喂熟了,以前只是不惧人,现在看到她的时候已经知道亲近了。动物是这样,那么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会否也是如此,他不来,那就只好她去一步步地接近他了,假以时日,点滴积累,她们两个之间会不会就又能像前世里那样相知相许呢。。。   她陪着英子又玩了一会儿,直到邢嫂子来喊人了,才拉了依依不舍的英子回了屋里。自此之后,小丫头每日里总会跑过来,跟安恕一道喂食、挤奶。   不过母羊的奶水被分出去了一部分,这就导致小羊羔吃不饱了,它经常眨着那双濡湿的眼,可怜巴巴的望着安恕,有时也会蹭过来舔着她的手指吮吸一会儿,安恕也没法,就只好任它舔吮,等到她要离开的时候小家伙就又露出那副不舍的表情了,视线能一直追着她拐出后院。 ☆、第四十七章      翌日,午间时分,英子照旧陪着安恕一道来到后院,打开栅栏上的木栓之后,见着来人的母羊跟小羊羔都兴奋地叫了起来。英子嘴里喊着“开饭啦开饭啦”就径自窜到了前头,动作娴熟地将草料跟水分别添到了食水槽里。   刚一做完这些,院子外头就传来了愈行愈近脚步声,来人踩着满地的落叶,发出了连续不断的沙沙声。   安恕跟英子面面相觑了下,待探头一看才知道了来人是谁。   叶钟玉这几日不欲碰见秦安恕,所以就一直忍着没有再过来找英子,可是她明日就要回城里头去了,今个怎么说也得跟英子来告个别,可是又很不巧,她来到这边的时候虽然没有看见秦安恕的影子,但也没有瞧见英子的身影。后来还是问过了邢嫂子,才知道英子现在在后院喂羊呢。   叶钟玉没有丝毫迟疑,就往这边走了过来。可一走到近前,却好巧不巧地又见着了那个女子。她脸上刚要现出一分嫌恶,却被自己给硬生生地忍住了,反倒是挂上了个浅浅地笑。   正在吃饲料的那只母羊看到进来了个生人,也没觉得很诧异,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就扭回了头,继续嚼食着嘴里的食物。   安恕见是叶钟玉过来了,就轻轻点了下头,道了句:“叶姑娘来了啊。。。”   “是啊,我明个就得回去了,今日就特意来给。。。你们,道个别。。。”她不动声色地答道。   两个姑娘心里都梗着一个芥蒂,言语间也都有所保留,不过双方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说破,就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英子大大咧咧地,也看不出这两个姐姐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她欢快地跑上前,拉了叶钟玉的手就跑到了栅栏里头,跟她示意可以摸摸小羊羔。   叶钟玉依了她的言,也蹲下了身子,轻轻抚摸着那只雪白娇软的小家伙,它仍旧是乖乖地停在原地任人触摸,一点儿都不会畏惧生人,还反倒爱凑到人家怀里拱一拱,像是个爱撒娇又讨巧卖乖的孩子。   安恕看着眼前这幅情景,也没有上前打扰,她能看出来,那位叶姑娘并不怎么喜欢她,仅有过的这一两次接触也都是以试探她为主,而且虽然她隐藏的很好,可安恕依然能从她偶尔微蹙的眉头与垂下头时瞬间绷紧的唇角看出她的几分冷落与疏离。   玩了一会儿之后,叶钟玉才对英子说道:“英子,姐姐这回过来,是来跟你道别的,明个我就又得回城里去了。”   英子听完这话就有些闹起了别扭,故意撇着小嘴,别开了眼,驳道:“玉姐姐这回过来,这么些个时日里就来寻过我一次,英子还只当是你这回能待得久些才如此,可你今日又说明天就要走,英子不依,你得再好好陪我几天。”   小丫头说着,就扭股儿糖般地往叶钟玉的怀里栽了过去,钟玉顺势抱住了她,她偏过头笑着望了安恕一眼,就那一眼,安恕就明了了她目光里的深意,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示威,是不甘示弱的眼神。   她微微有些发愣,自问重生至今从未做过什么事招惹到了这么一位,可她现在看着自己时的样子却很明显谈不上什么友善。。。   安恕心里很无奈,估计多半是这个姑娘误会了自己跟他爹有什么龌龊吧。。。真是。。。那个大叔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自己明明什么心思都没有,现在可好,日子本就够难过的了,他没帮过她什么不说,反倒还净给她找些不痛快。。。   这么看来,叶钟玉今日过来的意图就又有些耐人寻味了,只怕她是打着要来告别的幌子,实则来警告她的吧。。。   安恕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对方也是个明白人,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难道要自己直白地告诉她,自己对她那个爹没有半点儿企图吗?   今日轮到安恕下午去值守,等英子跟羊羔们待够了,三个人才从栅栏里头走出来。安恕有些心不在焉,叶钟玉对她的感觉实在是怪异得很,却又并没有说些什么话令她难堪,只是态度一直不咸不淡,她也只好一直缄默不语,出了后院之后就跟这两个人岔开走了,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小厨房,反正也是坐不住的,索性又揉了几块面团,捏了几个小刺猬。她微微有些烦乱,今生还没正式因为邵敬潭跟叶钟玉对立起来,反而已经让她对自己有了几分戒备与敌视了。。。   到了约莫未时末的时候,英子突然就吵吵嚷嚷地跑了来,在她身后依旧跟了叶钟玉,安恕见状,知晓定是发生了什么,赶忙将莽撞的英子给拦了下来,小姑娘急的话都说不利落了,连讲了两遍安恕才知道是怎么了。   原来刚刚那会儿,她们两个想再去后院看看小羊羔的时候,到了栅栏外却发现那个小门已经被打开了,原本那上头固定着的木栓子这会儿也掉落在了地上。英子当时就慌了,赶紧在小羊圈里头找寻着两只羊,结果就只发现了那只母羊还卧在地上闭着眼休憩,小羊羔却是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知道小家伙怕是趁着门开了之后跑出的栅栏,这才紧赶慢赶地又折回到厨房里寻了安恕来,想跟她一道出去找羊。   安恕听完,心里也是一个咯噔,外头就是营区,再往前走就是校场,这个点儿估计兵士们训练还没有结束,这么贸贸然地就跑过去也不知会不会犯了什么纪律。。。   毕竟是军营重地,她们又都是些女子,可英子眼见着就要急哭了,安恕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她出了厨房。   她不知道叶钟玉有没有再跟上来,今日这件事发生的有些蹊跷,虽然她中午栓门的时候想旁的事情去了,人也有些神思不属,可她明明记得当时自己确实将门给关严了的。。。   待一转身,就发现她还是跟了上来,安恕没有去顾及对方眼里明显的惊慌,她对她快速地说了句:“还劳烦姑娘替我跑一趟了,邢嫂子现正在东院,劳烦姑娘帮我过去告知一下,我跟英子就先过去找了。”   叶钟玉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安恕见她应了下来,心里想着也只好暂且先信她一回了,就跟英子一道,快步走出了西院。   她顺着院子后的小道往前走,一边寻找一边打量着四周的动静。幸而前几天刚刚下了一场雨,后院这方地界还带了些潮湿的淤泥,安恕发现了那一长串羊羔蹄子的脚印,就一直追着它走。可出了院子的范围,到了日头的曝晒之下,脚印的痕迹也越来越浅,跟就消失殆尽了。   安恕依旧隐在后院背墙的阴影后,英子也乖顺地停在了她的身后,小声地问着:“恕姐姐,脚印还能看到吗?”   她又在空旷地校场上扫视了一周,也没有发现羊羔的任何踪迹,忙转回身,安抚样的蹲下了身子,对英子道:“你先在这里乖乖等着姐姐啊,英子,你就守在这里帮我看着点,如果看到小羊了,就示意我,只是千万别出来。。。”她停了停,像又想起了什么,继续嘱咐道:“等会儿若要是出了什么事,也记得不要出来。”   英子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并没有言语,最后还是在安恕反复地强调之下小丫头才勉强轻点了一下头。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追究英子眼里的游移了,一会儿若真是因为那只羊搞出了什么乱子,自己肯定也得跟着遭殃。   于是,她偷偷地挪出了墙外,在灌木的遮掩之下径直往前方行去。 ☆、第四十八章      校场外被一圈很高的木栅栏隔离着,安恕猫着腰,悄悄地挪到了栅栏边上,尽量不将身体暴露在外,双手撑在额头上,从左到右的巡视,等视线恰好转到右侧方的时候,这才发现了在林木掩映间的那一抹雪白。   安恕不用细究也知道小家伙正在树下的那处阴凉里安静的休息呢,之前一直吊着的心脏总算是落下来了一些。   她缓缓踱到栅栏的最边缘,发现它果然已经被小羊羔给顶开了一个足够它身体穿过的缝隙。安恕蹑手蹑脚地将那个缝隙开得再大了一点,这才侧着身子让自己也通过了它。   现在的状况是,安恕跟那只羊羔都已经偷偷“潜进”校场里了,只不过她们现在待着的这个角落正好位于校场的东北侧,这处位置又正好被许多繁茂的树木给遮挡住了,乍一过望去一般是发现不了她们这一人一羊的身影的。   她矮着身子慢慢前进着,不远处偶尔还伴着风飘来几声场上比试打斗时刀枪剑戟的金属碰撞声,一声声地砸在安恕的耳膜上,每响起来一次,就让人心悸一次。她一只手紧抓着脚踝环索上的那枚铃铛,以防她骤然发出声响惊扰到不远处的羊羔跟校场上的兵士,另一只手腾出来拨开那些时不时就会扫到脸上跟身周的粗糙枝桠。   当安恕觉得一伸手就要能够到那只羊的时候,校场上却突然间响起了震天的擂鼓声。安恕明显地被吓了一跳,可更让她措手不及的事发生了——小家伙的反应比她还要大,经过了这么久的宁谧休憩,乍一听到那么大的动静,那只羊羔“嚯”地就挣开眼起了身,动作快到让安恕想要上前一步抓住它都来不及。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被擂鼓声惊吓到,继而没头没脑慌乱无绪地就要往外头冲出去,安恕晚了一步,此刻想要再去拦也已经没有机会了。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小羊羔慌不择路地直接跑到了校场上,就这样暴露在了人前。安恕还躲在树影里头,见着这样的情形,心底只好哀哀地叹了又叹,不过之前一直忐忑不安的心脏现在倒是平缓了下来,没办法,既然已经是这样的结局了,它闯下的祸还不得是自己来担着。   她没敢耽搁太久,硬着头皮从树丛里头走了出来。拨开最后那根树枝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就打到了她的身周,安恕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那个“罪魁祸首”了。   它像是有些惊奇,又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场边上,扭回头来望了安恕一眼,眼里既有畏惧又有不解。安恕只好快跑了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它,小东西跟刚才比起来要乖得多了,像是也知道自己犯错误了般地,愧疚地低了脑袋安静地伏在了她的怀里。   不过哪怕是及时地逮到了它,事实上,也还是晚了,因为领头的兵将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今个正好赶上的是邵敬潭跟郑鹏巍两个人整操训练,已经到了将近结束的时候了,反正也是出了一身的汗,郑鹏巍提议索性就在校场上好好地“耍一番”,于是就有了之后的“擂鼓惊羊”这么桩事。   众人都还在场上如火如荼地比试着呢,就只见东北边树木扶疏间斜刺里快速地跑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羊羔,场中的所有人正疑惑地盯着那边看呢,没过多久,就听到了一串细碎的铃铛声响,继而从树丛里就钻出来了个女子。她上着青色交领襦袄,下着浅色布裙,粗棉裙外又围了一截较短的布裙,这一身穿着在营里是最寻常不过的仆婢打扮,可来的人却不是营里最普通的仆婢。   来人只打了这么一个照面的功夫竟是让场上的汉子们尽皆看直了眼。   本来还热烈喧嚣着的校场气氛被迅速地浇灭了,偌大的地方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了起来,安恕抱着怀里的那只羊羔立在原地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她微微侧过了身子,没敢抬眼看向对面,心里面也知道这回的祸事算是闯下了,腿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只好暗地里企盼着邢嫂子能早些赶过来为她解围。   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足尖,直到铿锵有力的军靴踏在沙地上的声音一顿一挫地在耳畔响起,安恕这才略抬起了下颌,伴着夕阳逆光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的男人,浑身散发出被压抑了的戾气,让安恕下意识地抱着羊羔就后退了小半步。   小家伙许是不喜被人长时间地抱着,就“咩咩”地叫了两声,安恕并没有理会这个,待她的眼睛能够看清了来人之后,就像是被惊到了似的,微微地瞪大了双目,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正对面的男人。   邵敬潭此刻面无表情地向着安恕这边行来,刚才初见她那一眼的时候确实是有过惊讶,之后就觉得厌烦,为什么自己明明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可她却还阴魂不散地要来缠上自己。。。   郑鹏巍跟在邵敬潭身后,也亦步亦趋地往这边走,老邵身上突然冒出来的那股子战场上才有的狠戾气势连他见了都觉得有些慑人,就更别提那个孤零零站在对面不知所措的小姑娘了。他本来想上前拉一拉他的,可看他那个架势,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那帮小兔崽子们一个一个痴迷的目光,一个犹豫间,就被邵敬潭给落在了身后。   郑鹏巍其实也有些为难,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档子事,乱闯军营这件事说轻也不轻,如果搁在旁人身上估计是短不了五十军棍了,不为别的,只因凉州大营本来就是跟北戎接壤的最前沿战地,但凡营区的部局、值守体系被细作给透出去了,遭殃的可就不仅仅是一座嘉阳城了。北戎但凡能从这儿撕开张口子,就会长驱直入直指京师,所以这样的一个纰漏,谁都不愿意去承担。   可是话又说回来,今个闯大营的怎么说也是营子里头的人,看那姑娘的样子恐怕也是事出有因,那么,这事最后会怎么处理?郑鹏巍觉得有些挠头,索性也不想愁这个了,还是遵从老邵的决定吧。。。   安恕这边终于再次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梦中人,却又是在这么个尴尬的情形之下,可即便如此,她看着他的眸中还是带了几分欲语还休的期待,她不晓得邵敬潭能不能够看明白,她现在可是将自己最最赤诚的一颗心都捧在他眼前了。。。   结果依然是,被碰了钉子。。。   邵敬潭始终沉着一张脸,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此刻看起来冷硬又无情,他刻意忽略掉她眼里泛出来的感情,厉声叱道:“军营重地,岂容女子嬉闹,你是在哪儿干活的,来了这么久,怎么管事的也没跟你说过规矩吗?”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右手还握在腰侧挂着的那柄单刀的刀柄上,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现了出来。   安恕之前还翻腾憧憬着的那颗心迅速地冷却了下来,只这一句话就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之前脸上渴盼着什么似的面容还来不及撤下来,就被沉重的现实无情地打压到深渊谷底。   她哽咽地深吸了一口气,借此来缓解身体内部一阵一阵翻涌而上的战栗感。怀里的小羊羔或许也感应到了她此刻复杂的感情,挣动得更厉害了,安恕拼了全力地箍住它才没让它再次逃脱。   她干干地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喉,眉心微微一簇,就又闭了口,可眼见着眼圈就浮起了一抹红,在外人看来竟似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事实上,她确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自打她重生至今,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正经地面对面的交谈,可却是一个站在高位来审判另一个的这种架势,安恕自认不是个笨嘴拙舌之人,可面对今日这种情状却是半个字都讲不出了。    ☆、第四十九章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   ====================================================================================   英子并没有听从安恕的命令乖乖地守在原地等候,她在安恕走远之后就从外墙后头拐了出来,她隔着栅栏并没有见到羊羔的影子,却见到了被孤立在校场上的安恕,小丫头咬着下唇,在原地来回来去的走,心急如焚地一直观察着那块空地上的情形。   她见着之前那个一直与她朝夕相处的恕姐姐被先头的两个军官逼迫地头都不敢抬了,对方的手还一直把持在武器上,小丫头再也忍不了,掀了栅栏的一角,头也不回地也跟着冲到了校场上。   安恕一直在用缄默不语来掩饰内心喧嚷的感情,她一句话都不敢说了,怕一张口就会抽泣出声,邵敬潭那方也饶有兴致地享受着她难得的俯首与屈从,这在前一世里,对于那个向来冷静自持又倨傲孤高的女人而言可是绝无可能做出的情态。   这两个人心照不宣般的相对无语很快地就被另一个闯入者给打破了,英子像只初生的小牛犊子一样,毫无畏惧地跑了进来。安恕听着身后的动静,直叹不妙,赶紧像只护崽的母鸡般把硬要闯上前的英子给护到了身后。   她见英子气鼓鼓地想要辩驳什么,硬是阻了她的话语,急忙道:“校尉莫要为难孩子,今日之事错全在我,安恕听凭发落,只是英子。。。她还小,还是交由邢嫂子带回去管教罢。。。”   她慌里慌张地讲完了这一番话,期间依旧没敢去看邵敬潭一眼,只一直垂首做出伏低认罪的姿势,谦卑的让人觉得怜惜。   郑鹏威也想劝一劝邵敬潭的,毕竟也还算是跟安恕有过几面之缘,而且他后来也曾听人说起过,小姑娘自打来了营里之后就一直在邢嫂子手底下安分守己的做事,也没生出什么事端,委实是没什么好指摘的,不像一些旁的女子,有好几个已经当了某些高级军官在营里的骈头了。。。   他本来想拦一拦邵敬潭,让这桩事不如就大事化小算了,手都伸出去了,就听见眼前的这个男人清晰又低沉地说了句:“把她先给我押到牢里去。”   安恕心里所有的希望被这样一句无情的话语给瞬间击得粉碎,她终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了他,可无论她怎样拼命睁大双眼,却发现自己完全读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的表情。她眼底迅速地蓄满了泪,还一直强忍着不让它们夺眶而出,就这么倔强地回望着他。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了,于邵敬潭而言,自己就是一个陌生人的这个事实,他没有对自己动过感情,她真的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他的冷静自持与漠不关心根本不像是能够装出来的,他对待自己如此冷淡态度的原因只有一个。。。   秦安恕,承认了吧,他忘了你,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讲,他从来就没有记得过你,如果你们之间隔了千百丈的距离,那么,这段距离,就只能由你来一步一步走完。你自问,照现在这种情形,你当真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让他再度对你用情吗?   此时的秦安恕只觉得心中万念俱灰,之前所有生起过的旖旎幻想都像是初晨的朝露一样,美好绝伦却又稍纵即逝,现在就连这个念想也已经坠跌到泥土里,再也无了影踪。   就在她们几个僵持不下的时候,远远地就见着邢嫂子急匆匆地往这边跑过来了,在她身后还跟着叶钟玉,安恕虽然表面上谢过了她没在这件事上做手脚,可私心里还是不很喜欢她,望了一眼之后就又呆呆地盯着脚下那方砂石地面去了。   邢嫂子人还没到呢,就先火急火燎地嚷嚷道:“英子,你又惹上什么麻烦了,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怎么还不知道个轻重,这校场是你一个女孩子家想闯就能闯进来的吗?”   英子听了她老娘上来这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唬得马上就钻到了安恕身后头,邢嫂子见状,三两步走上前,对着邵敬潭,立马就转换了一幅语气,恭敬的道:“邵校尉,孩子不懂事,累得你跟这儿操心了,我回去一准教训她们去,这么大的人了都,怎么连军中纪律都不清楚。。。”   叶钟玉见状,也在一旁帮腔道:“邵大哥,今日的事的确是个误会,许是中午的时候羊圈上的锁子松了,这才让羊给跑了出来,秦姑娘跟英子过来找羊也是怕生出更大的乱子,就暂且放过她们这回吧。。。”   安恕没去细究叶钟玉的这番话,单就那一声“邵大哥”就已经将她全部的注意力给拉到了这个词上。她既然称呼他为“邵大哥”,那就说明他们之前是熟识的,不!说不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非同寻常,不然以叶钟玉的性格,也不会贸贸然上来给她讲情。   安恕顿时觉得自己更委屈了,硬仗还没开始打,对方援军早早地就到了,而且敌方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而自己这一方的却是兵困马乏,这么想着,一直抿紧的唇角就挂上了一抹苦涩的笑。   叶征从营里回到住处的时候就没见着钟玉的影子,照理说她明日就该回去了,今个怎么着也会待在屋里多陪自己一会儿的,可他都等了这半天,也没见着自家闺女有回来的迹象。叶征有些焦虑,就一个人出了屋,慢慢地往校场上走。   其实这几日,钟玉对自己的态度正在发生一些很微妙的转变,对他也不像以往那么亲密那么无话不谈了,他直觉到一定是在某些方面出了什么问题,最大的可能就是关于秦安恕。不过钟玉也向来心思深沉,硬是憋着没有问他。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可若她当真问起,自己又要怎么回答。。。是据实以告,还是隐瞒到底。。。   叶征边琢磨,人就已经走到校场边上了,他就势往里凝目一望,却发现今日的校场远没有了往日里的操练与兵刃相接的声音,整块场地上只弥漫了一股诡异的静谧。   在他目力以及的范围内,很自然地就搜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到丫头怀里抱了只羊羔,小家伙踢蹬着四肢,在她怀里微微的挣动着,而她却只低了头,沉默地安抚着那只有些躁动的羊羔,表情虽然看不太分明,可看她俯首不语的模样却明显是一副受委屈了的样子,身旁还围了邢嫂子跟她家闺女,再一细打量,才发现钟玉也在,他这才有些将信将疑地迈腿往人群聚集的那一方走去。   等走到了近前,邢嫂子眼尖,一打眼就发现了叶征,正想着有他在说不定还能给说合说合,就赶紧将他也给拉了进来。   钟玉见着父亲过来了,却是略垂了头,不动声色地瞥了安恕一眼,见她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在原地,这才觉得松缓了几分,只不过人也跟着变得若有所思了起来。   邢嫂子跟邵敬潭和叶征相继说明了事情的缘由,期间英子也适时地插了几句,只有安恕一直保持了听凭发落的姿态,既不道明真相,也不为自己辩驳。在这几个人里属叶征的军衔最高,这样一来,决定权看似就落到了他的手上,今日安恕的处决也只看他的一念之间了。   果不其然,他直接地对上安恕,那双锋利的眸子紧盯着她的表情不放,语声里已经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回护,脸上的表情却依然严肃,沉沉地问道:“若是按邢嫂子所言,姑娘今日闯了这校场,确是为了你怀里抱着的那只羊吗?”   安恕见避无可避,只好勉强将哽在喉间的泪水咽下,尽量保持声音不变地答道:“是。”   她已经不敢多言了,只回了一个字,生怕任何一个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自己此刻欲要喷涌而出的感情。   叶征见她哽咽地再也讲不出什么了,就连眼尾跟鼻尖都泛红了,知道小丫头今日怕是被邵敬潭他们给吓到了,那一丝疼惜就像蔓草一样缠绕上了心头,他用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和缓语气,也不在意旁的人会怎么想了,继续对着她讲道:“行了,今日这桩事我已经弄清楚了,敬潭这边也是为了整个大营的安全考虑,无可厚非,只不过,若是依我看,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邢嫂子后院蓄养的羊羔跑出了圈,姑娘怕事情闹大赶过来追羊,这也不是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情,不过,只此一次,可不准再有下一回了啊。。。”   邢嫂子一听他发了赦免的话,赶紧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拉着英子跟安恕一遍遍地跟叶征道谢,安恕也像个木偶样的跟着照做。等她们谢够了,叶征才转向了邵敬潭跟郑鹏巍这边,打起了圆场:“行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也有我替你们担着呢,今日天也不早了,那帮小猴崽子们看这场热闹也该看够了吧,赶紧散了回去打饭歇着去吧,你们把人都给扣在这儿,邢嫂子的饭堂还开不开门了。。。”   邵敬潭不动声色地称了声是,转身看都没再多看安恕一眼,像是根本就存了几分轻蔑样的,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安恕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终于抬首望向了他的背影,这一刻只觉得无限地心酸,却又毫无办法,她根本就没有立场去挽留,也没法跟他言明自己的过往。   看他刚刚那么狠戾的语气,经此一役,必然已经对她生了些不好的印象,那她还能做些什么来转圜,明明能够接触到他的机会是那么少,可每次遇上的又都是这种进退维谷的处境,饶是她心志足够坚毅,这会儿也被折磨挫败得黯然失色。   邢嫂子见这事就算是揭过去了,也是松了口气,心底暗自庆幸着,之后又谢了叶征几次,就准备拉了安恕跟英子回去了。叶征最后又看了安恕一眼,小姑娘像是就要哭出来了的样子,可还拼命地调整着呼吸想把泪意给勉强压回去,他想再劝解些什么,可钟玉却从后方转到了自己跟前,也没说话,只是扭脸就往回走。   叶征见此,只好断了再去寻安恕说话的念头,也转过身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渐渐地风就吹得大了起来,钟玉落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不急不缓地跟着自己的脚步。等拐出了校场,她就幽幽地问了一句:“爹,那位秦姑娘,她长的可真美,是不是?”   叶征被自家闺女这句明显意有所指的问话给惊得立马顿住了脚步,钟玉倒是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着,两个人的距离被拉大了一些,他后来好似又听到她又问了自己一句什么,只不过被湮没在了飒飒的秋风里,听不真切了。   到最后,钟玉才又转过了身子,对着他展露了一丝笑颜,说道:“我说笑的,爹,我们回去吧。。。”   太医:好了,秦姑娘,叶大叔好不容易碰见你一回,人连闺女都疏远了,结果你倒好,连正眼都没给过人家,枉他还老这么贴心地护着你,真是个小白眼狼~   安恕:太医我真是受够你了,可不可以给点能让我好好发挥的剧情,这都是什么烂剧本,每次遇见他都是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处了。。。   太医:怪我咯╮(╯_╰)╭。。。   安恕:。。。。。。   太医:五章之内别想见着你老邵了,让我来想想接下来该哪个男配上场了。。。(摩拳擦掌) ☆、第五十章      邵敬潭打校场上的事情一了,早早地就离开了,到了东院饭堂味同嚼蜡般地解决完了晚饭之后,就闷声不吭地回到了住处。   郑鹏巍觉得今日的这位老兄态度很是怪异,如果搁在过去,遇上今天的这桩事,肯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就连自己都没想着在这上面较真来着,没成想的邵敬潭今日不知是抽了什么邪风,拿人家小姑娘开了刀。。。   他晚上洗漱完毕之后,刚一推门,就又见着老邵面无表情地对着桌沿发愣,等他转过身把门带上之后,再看他,就恢复到了以往的那副深沉表情。   自打他上次任务回来之后,总觉得邵敬潭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也不怎么爱说笑了,还总是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觉得这样下去可不妙,之前也问过他是否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故,却也没问出什么来,那能让他每天都这么眉头不展的原因还能是什么呢。。。   郑鹏威觉得有些冷场,故意挂上了副吊儿郎当的面皮,调笑他道:“我瞅着你这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问你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如赶明个跟哥哥上春帐子里去逍遥一宿,也给你开开荤,哥哥跟你保证有什么烦恼,一晚上,诶,就一晚上,全都能消了。。。唉唉。。。你。。。我说着玩,别当真,别当真。。。”   邵敬潭虽然因为秦安恕分了些心,可待一听到郑鹏巍说的那些着三不着两的话,只觉得更厌烦了,也懒得因为这事跟他辨,直接就拧过了他的膀子给压到了桌子底下,直到对方大声嚷嚷着求饶之后才放开了他。   郑鹏巍拧着自己酸疼的肩膀,心里狡猾地合计着,这小子下手当真是狠辣,半点情面都不给留,自己无非就说了些开开荤的混话,他就这样对待自己,难不成,他眼珠子转了又转,难不成是老邵他。。。那方面出了些什么问题?   这样想来,倒觉得自己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   你想啊,但凡是个男的,还是在军营里待了那么久的,见着那么一位天仙似的姑娘,看直了眼也不为过吧,可邵敬潭在对上人家姑娘的时候,却是半分情面都没给人家留啊,还差点给逮到牢里去关起来,何况他当兵也这么多年了,也没见着他跟哪个女的相好过。。。以前说他眼界高看不上那帮庸脂俗粉的也就罢了,可这么个我见犹怜的女子摆在眼前,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郑鹏巍越琢磨越确实了邵敬潭肯定患有某方面不便提及的隐疾,他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肯定八九不离十了,又偷偷瞟了邵敬潭一眼,见他还扳着那张冷脸,现在再看过去就觉得他又有些值得可怜了起来。   又或许,是上回的那次伤,给伤到什么关键部位了?他摸着下巴颏上冒出来的一层青灰色短须,暗地里猜测着。。。   等郑鹏巍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都串联了起来,就在心里面狠狠拍了下巴掌,绝对不会错了,一定就跟他想到的一样!   他假意干咳了咳,想岔开刚才那个话题的,毕竟直戳别人的痛脚可不像是他这么个“正直”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他厚着脸皮又坐到了邵敬潭的对面,腆笑着一张脸,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你刚瞅见没有,咱们那位向来冷面无情的叶都尉,今日见了人家秦姑娘,愣是连大气都没敢出啊,老邵,我看着都觉得别扭,你说,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着他这么温声细语地跟旁人说话过。。。我看这个秦姑娘啊,那可是不简单。。。啧啧。。。”   他故意卖弄玄虚了一番,邵敬潭却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味,这么看来,许是在押送回来的途中那位叶都尉就已经跟秦安恕之间有了些什么了吧。。。   她可真。。。前世是自己,这一世就换成了叶征是吗?   这么一想,他的脸色就越来越沉,郑鹏巍不知道他脑子里正在思量些什么,还在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过嘛,我原先只以为叶家丫头是整个营里最美的了,今个站在那丫头身边,竟愣是给比下去了,你还不得不承认,这人呐,长的越标准,就越是容易招人怜惜。。。也难怪老叶他。。。”   话说到这儿,他就发现邵敬潭刚才的那股子阴郁的感觉又回来了,这让郑鹏巍直想挠头,也不知道是哪儿又惹到他了,把刚才那段话又在脑子里头过了一遍,翻过来倒过去的想了又想,也没找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对他不利的言语,私心里想着,以后还是少说话吧,最近老邵简直是太敏感了。   赶明个还得多上饭堂瞅瞅,再怎么着他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互相关照些也是应该的,那个毛病说小也不小,老邵不好意思用药治,可是咱还能食补的嘛。。。别放弃啊。。。   于是,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邵敬潭的伙食都是郑鹏巍给打回来的,每次打回来的饭菜里头,有一样出现的频率是最高的,那就是——爆炒腰花。。。   却说安恕这边,那日跟着邢嫂子还有英子一道回去的路上,就一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等回到了西院,邢嫂子才刚开了个话头,想说就趁这个机会不如就把羊羔送到杜嫂子那儿去养起来便罢,自己也省得一日一日地挤好了奶给她那边送过去。可还没等说到正题上,安恕就再也忍不住了,伏在齐玫的肩头,哭了出来。   邢嫂子见她如此,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或者是受了什么侮辱,可安恕现下哭得气都快喘不匀了,她也不好再追问她什么,只好一边轻声抚慰着,一边试探性地想了解下刚刚在校场上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英子见到她恕姐姐哭得这么难过,小丫头也跟着撇了撇嘴,有样学样吧嗒吧嗒地掉了几颗金豆子。邢嫂子也委实是有些无奈,最后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只好又把英子拉到一边,让她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跟自己交待了一遍。   英子哭了一会儿,倒也没觉得刚刚那段经历有多难过了,就小声地把刚才自己看到的都告知与了她娘亲。邢嫂子听完之后,又蹙着眉头思虑了一会儿,可想了半晌也想不通这期间还能发生些什么让恕丫头如此伤心的事件。   安恕被齐玫揽在了怀里,一遍遍地轻声安抚着,她其实也知道今日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了,可是只要一想到邵敬潭的那副能冻杀人的言行,心底的酸涩就涨潮般地漫了上来,最后也只能强忍了胸口的难过与失落,把今日发生的全部都暂时搁置,又深呼吸了几次,才算是把气息给喘匀了。。。   她从齐玫的怀中抬起了头,眼圈哭得通红,又拿袖口擦掉了残留的泪痕,才对邢嫂子说道:“嫂子。。。不用太过担心我,我今日。。。只是。。。只是突然发生了这事。。。被吓到了而已。。。”   邢嫂子听了她解释的话,其实不信的成分偏多,经过了这么几个月的相处,她也知晓了安恕就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做事既麻利又很少出纰漏,有什么难事交给她不仅从未道过一声抱怨,而且还都能处理得很好。   可丫头自己都这么说了,她也就不愿再继续深究下去了,毕竟她也是个心思细巧的伶俐人,经历了这桩事故,不管给她带来了些怎样不好的影响,相信她也能自己全部处理好,不需自己再多言了。。。   邢嫂子上前轻轻拍了拍安恕的肩膀,说道:“行啦,这事就这么过了,你心里也不要留了疙瘩,今日那位训了你的邵校尉也不是什么坏人,毕竟也是事关整个凉州大营的安危,他那会儿的做法也是无可非议的,咱们以后也多注意些,别再犯了纪律,毕竟军法无情这四个字摆在那儿呢。。。”   安恕一听到邢嫂子又提到了邵敬潭,眼眶里蓄着的一滴泪没能忍住就又滑到了腮边,她赶忙用手又抹掉了,狠命地点了两下头,道:“嫂子放心吧,以后我会小心行事,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今日还给嫂子添麻烦了。。。”   话落,就要俯下身子朝邢嫂子拜下去。。。   邢嫂子赶紧阻住了她,恕丫头今个哭得让人心疼,打她来到这儿,一直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从来没道一声苦,没落一滴泪,刚才的那顿哭也算是把攒了这么久的委屈与不甘全部抛洒出来了罢。。。   “行啦,晚些时候你跟齐玫都先歇着吧,明日再正式上工,别再哭了啊,水灵灵的姑娘,眼泪没想到也能淌这么多,你看我们家那个皮丫头英子都没事了,你这个当姐姐的就别给在她跟前树这种榜样啦。。。”   英子闻言,从她娘身后探出了半个脑瓜,滴溜溜的圆眼偷偷地往安恕身上瞟去。安恕低着头露出了抹浅笑,又吸了吸鼻子,像是对着旁人,也像是对着自己,低声呢喃道:“不哭啦,不哭啦。。。”   安恕:为什么成天到晚的虐我,让他顺顺利利爱上我不完了嘛!   太医:哪儿虐你了,给你设定了这么多男配那叫虐你?!真不懂事啊秦小姐。。。   安恕:你是打算写NP吗?不然整那么多男配,干毛线用!!   太医:还吐槽我。。。判你十章之内别想再见老邵了。。。   安恕:没见过这么不厚道的作者。。。   太医:你怎么知道是我不厚道,讲真,你前世的男人都跟我说了,他暂时还不想接受你。。。   安恕:你们。。。太欺负人了。。。(已哭晕在茅厕中/(ㄒoㄒ)/~~) ☆、第五十一章      自打校场上的那桩事被不咸不淡地揭过去了之后,安恕这几日里也没敢再去触碰到那个伤口,再怎么说,愈合也还需要时间,现在于她而言,一段时间的缓冲期才是最重要的。她已经不太会去回想前世里的种种了,无论是怎样的回忆跟现实的残酷比起来,都不值一提。所以,这些时日,她都闷声不语地专注在干活上头,其他的任何事项都不愿去深究了。。。   唯一能让它觉得身心都放松的时刻就是每日里来羊圈打扫跟喂饲料的时候,没有人在意她是不是心情不好,也没有人会过问她之前都发生了什么,这种不会被打扰到的感觉令她觉得安全,她会蹲在小院里头看着母羊缓慢的咀嚼动作发呆,或者边摸着小羊羔边诉说上两句心里话。   只不过好景不长,这一日午后,安恕正在清理羊圈的时候,就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正往这边接近,来人除了邢嫂子之外貌似还有旁人,安恕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先拐出去避一避,可还没能等她出了圈舍,邢嫂子跟另外一个人就已经绕了进来。   安恕飞快地扫了一眼,来人看穿戴应该也是个军官,只不过岁数要比邵敬潭他们大一些,邢嫂子也没料到安恕在场,心里面是有些敲小鼓的,因为她旁边的这位可向来是个好色的货。。。   不过很快地,她就恢复了原来的爽利,嘴上带了两分急迫,飞快地朝安恕眨了眨眼睛,说道:“行啦,恕丫头,你今个也甭打扫了,这两只羊我就让杜校尉直接拉到他们院里养起来了,以后给杜娘子哺喂还方便些。”   安恕闻言,只微微的一诧,她眼里带了几分疑惑地跟邢嫂子对望了下,却被对方给快速打断了。   邢嫂子一步上前就拉住了她的手,眼神里有些无法此刻言明的东西在闪烁着,嘴上也不痛不痒地说道:“你先回去吧,英子还在屋里等着你呢。。。”   安恕像是明白了什么,看也没看邢嫂子身旁一直杵着的那位,只点着头“嗯”了一声,之后就垂首快步离开了。。。   邢嫂子今日带过来的人就是之前那位生产过的杜娘子的夫婿杜峰,距离他妻子生产已经过了些时日,家里头的那位怎么说也是他正儿八经娶回去的,所以,在外头厮混了几日之后,他好歹还是回家去了,装模作样地也哄了哄自家的婆娘,两个人的日子还要这么继续搭伙往下过的。。。故而这一日他才顺带着跑了一趟,打算着把两只羊给捎回去,给孩子喂奶用。   只不过嘛,好巧不巧的,偏生安恕在场。。。   邢嫂子生怕他起了什么不好的念头,赶紧地就把安恕给使唤走了。不过即便如此,还是让他给瞧见着了安恕的容颜。杜峰刚从嘉阳城里换防回来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之前可一直都还没有见过安恕,倒是也听说了大营里头现在新添了这么一个人物,原想着找个机会过来探看的,只不过后来因为跟家里处了些不痛快,就把这事儿给搁置了。。。   今日倒是很凑巧,美人自动地送上了门,不多看两眼岂不是对不住自己,可越看他就越觉得馋人的紧,瞧那眉眼,天生就带了几分媚色,不需要顾盼流转就能漾出别样的风情;那身段,窈窕娉婷又纤秾合度;那腰肢,盈盈然不堪一握,这要是能给哄到了床上,还不得。。。   他越想就越下作,一直打量着安恕的那双鼠目也显得益发地猥琐了起来。安恕不用抬头看就能感觉到对方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委实让人浑身不痛快,所以走的时候也没推辞,直接转身就从后院出去了。   杜峰的眼神像还粘在安恕的身上一样,一直追着她转出了后院,他心里觉得痒痒的,想着要是什么时候能把这位小娘子给收到自己房里,那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哪怕让他以后断了再去外头胡混的心思他都甘愿。   那么一位,简直称得上是个绝色的尤物了,只是不知。。。   他转念又一想,只是不知这么个人物有没有被别的男人给染指了,毕竟自己这职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比自己官高的在营子里也能抓出一大把来,要是因为这个得罪了上头的,那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邢嫂子见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就暗道不好,这厮八成是动了什么花花心思了,这几日回去之后还是少让安恕出来抛头露面了,毕竟丫头现在唯一能倚仗的人只有自己,若是真让什么歹人给趁机占了便宜,不说别的,自己的良心都不好过。。。   这么想着,邢嫂子话语间就少了几分客气,杜峰原还想着跟她多唠一会儿,连带着试着探听些关于美人的消息,他总得弄清楚人家现在有没有什么背景吧。。。可邢嫂子这会儿已经是一副不欲多言的架势了,他干巴巴地点了几次主题也没见她给自己什么回应,也就讪讪地牵着两头羊离开了。   邢嫂子看着他左顾右盼地出了西院,脸皮一下子就扯了下来,嘴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自语道:“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你也配!”   ====================================================================================   之后的几日,邢嫂子担心安恕为此忧虑,就没明着跟她提过这档子事儿,只是也没让她跟齐玫再出来过,中午放饭的事宜就都摊到了小丁的头上,不过这几个月安恕也都被看习惯了,再有来西院用饭的士兵也就没太在意这些,之前安恕刚到的时候,那种“盛况空前”的情形已经不多见了,众人也早都习惯了她的存在,日子好似就这样按部就班地顺利往前走着。   在此期间,杜峰也来过几次,邢嫂子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平日里也比较留心他的言行举止,见他每次来都在堂里先扫视一圈,待没见到安恕的身影后,就明目张胆地要往小厨房里头闯,多数情况下都被自己给拦了下来,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心焦,你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间、什么机遇下,趁你不备,干出些什么缺德事来。。。   安恕其实能感觉到为什么邢嫂子最近让自己闭门不出的原因,肯定是跟那天过来牵羊的人有关,她现在只要一回想起那天的情形,想起那个男人明显心术不正的油腻眼神,就感到一阵恶寒,齐玫还只当她是因为天冷了的缘故,这两日紧赶慢赶地给她缝了件小夹袄让她贴身穿着。   正好前些日子,田地里的粮食都丰收了,西院的杂物间里头也堆了不少的谷物,邢嫂子跟老陈直接就盯上了那五十斤高粱,想着趁这个机会酿点酒出来解解馋。   安恕索性也是无事,平日里除了陪陪英子也不出厨房了,整日围在她陈叔身边跟着学酿酒。 ☆、第五十二章      陈叔家里早先做的就是酿酒的营生,只不过他父亲嗜赌如命,早早地就败光了家业,连自家的几十亩地跟酒厂也都给陆续变卖了,后来还不到十岁的陈叔就只好出来谋生活,值得庆幸的是早年间家里头酿酒的技艺他还记得一些。   安恕听了他讲的过往,心底里头也跟着叹了又叹,其实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道瘾,有的是事物,有的是人。当你真正遇上了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全部的抵抗在对上它的时候都是徒劳,都是负隅顽抗,无论理智如何拉扯着想要远离,情感上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靠近。   于陈叔的父亲而言,他的瘾是致命的赌博,而对于安恕而言,她的那道瘾就是邵敬潭。这二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情之瘾方能忍得,而这赌之瘾要想改过怕就难上加难了。   怎么说着说着就又想到他那儿去了呢。。。安恕颇为无奈地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   下午的时候,安恕跟齐玫都没有回去休息,连同小丁一起都在厨房里给陈叔打下手,几个人取了前一日就清洗浸泡好了的五斤高粱米,打算先拿这些个试试手,毕竟陈叔也已经好几年没有酿酒了,怕隔了这么久,又是在这个年月里酿,没酿好,反而浪费了这些得来不易的粮食。   齐玫翻出了小厨房里最大的一口蒸锅,跟安恕一起把它从里到外都洗刷干净了,之后就将泡好了的高粱米平铺了满满一层。小丁那边火烧得正旺,几个人把这口大锅一起给架到了炉火上,等完全上气了之后才把锅盖子给盖严实了。   蒸粮的这道工序也是颇为讲究的,并不是放在屉上等时间就可以了的,期间还得时不时地掀盖擦掉水蒸气、翻搅高粱米,之后放掉大部分的水再蒸,这才能把它完全给焖熟了。   高粱蒸熟之后,陈叔一掀盖子,就有一股白茫茫的水蒸气漫了出来,每个人的脸颊都被燎得红彤彤的,小丁连鼻头都红了,齐玫好笑地捏了他一把,他还不好意思地躲出去了好远。   后来几个人把这些熟了的高粱米平放到摊箕里让它稍微放凉,陈叔就着手去和酒曲去了。   这道工序比较考校酿酒人的手艺,酒曲要放多少,要根据粮食有多少按比例调配,此外,高粱的温度也是讲究,既不能过高,又不能过低,全凭借手上的感觉,安恕她们几个自然就插不上什么手,只能干坐在一旁看着陈叔一个人忙活。   等酒曲也拌好了之后,陈叔这才就着围裙擦了擦手,招呼三个小的过来帮他装窖。   西院的那间小杂物间早就被收拾了出来,当作酿酒专用的酒窖,这个时节,温度正好也适宜,众人正忙着呢,没一会儿邢嫂子也回来了,进了杂物间里头一见着这么番光景就喜得眉开眼笑,原本的凤眼也弯成了一勾弦月,嬉笑着道:“这可好,过不多久,我这肚子里头的馋虫们呐,可就大饱口福啦。”   老陈跟她也不客气,直嚷嚷着得干了活的才有资格喝这酒,邢嫂子一听他说的这话,立马撸了袖子就要跟着一起打下手。   老陈赶紧给她拦了下来,又仔仔细细地嘱咐了一遍,说这拌好了的料往里头压的时候既不能过松,也不能过紧,唠叨了老半天,最后又亲自盯着她直到装好才算是作罢。   这些活,人多了以后,有说有笑的,没觉着过了多久的功夫就都干完了,老陈在全部装完后又在上头洒了一层谷物麸糠,既防潮,又能透气。如此,这前期的酿酒程序才算是全部完成,之后的一切就都交给时间了。   ==================================================================================   杜家的那位娘子做完了月子以后,就又回了西院,邢嫂子本以为她起码得下个月才能回来,没成想她竟然会过来的这么早,还想再劝劝她回去看顾下孩子的,毕竟院里的人手也够使唤,而且她家四姑娘刚生下来那会儿,因为没能好好养着,所以差点就没了。可杜嫂子不管怎么劝说,都铁了心地要回来,邢嫂子见状,也就不去费那个唾沫星子了。   安恕、齐玫跟小丁还没见过这位嫂子,三个人一道上前给她行了个礼。杜嫂子嘴上连道了好几声“使不得,快起来”,可那双眼珠子却一直在安恕跟齐玫身上流连。   两个姑娘被她颇有些直白的目光盯得发憷,皆偏了视线不去受。杜嫂子浑然不知自己的逾越,反而上前一步拉了安恕的手,热切的问道:“这位姑娘生得可真是标致,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呐?家中可还有什么亲戚?”   邢嫂子听了她那顿问话心里就直起急,亲戚?安恕她们这一道流放过来的还能有什么亲戚?!会不会说话,怎么直往人家的疮疤上戳。。。   安恕听了她这一连番的刨根问底,也有些不悦,可多年的教养让她无法当场就跟这么位女子发作出来,只好偏转目光,故意不看向她,干巴巴地答道:“奴婢秦安恕,祖籍冀州,家中就只剩了一个姐姐。”   杜嫂子听完安恕的回话之后也觉出了几分尴尬,为了缓和下气氛,就兀自打起了哈哈。   “哎呦哟,怪嫂子多这句嘴了,不过嘛。。。”她停顿了一会儿,作势就亲昵地往安恕的手背上拍,接着道:“姑娘也莫要再伤怀,从今往后啊,拿嫂子当自己家亲人就成了,我也没有个妹子,以后我就当姑娘啊是我自家妹子啦。。。”   安恕听了她那妹子长妹子短的就浑身不舒服,她自问此刻身上表现出来的抗拒意味已经够明显的了,可这位嫂子不仅不推却,反而“迎难而上”,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若是真不知,那这幅没长眼力价的劲头也真是让人词穷。。。   她见身边这位像是块粘人的膏药一样就要往自己身上贴,索性也就不再回避了。   安恕“嚯”地抬了头,正了颜色,掷地有声地对这位杜嫂子道:“奴婢先多谢这位嫂子的美意了,不过奴婢自知身世浅薄,主仆有别,也不敢在这营里攀什么亲戚,况且家姐尚在京中,如此做法恐是对家姐不敬,嫂子还是莫要再提了罢。。。”   邢嫂子听完之后挑了挑眉,打安恕来了这凉州大营,就再没跟她们提到过以往家中的情况,她原先还以为她家中已经是没了亲人的,今个也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丫头上面还有个姐姐,而且,按照她现在的说法,她的这位姐姐不仅并无任何获罪,而且至今还仍然居住在京里,这么一来,也算是无形之中给了杜嫂子那边一个下马威了。。。   人家亲姐姐本来就还在,那儿还轮得到她这么位角色上赶着来攀亲戚。。。不过,要是真的有那么一位,怎么能见着自己妹子在这种地方蒙难却坐视不理的,也没见说来这边打点打点,就连封书信也无。。。这京师里头的家族,虽然光鲜在外,可骨肉间的情谊竟也是如此的鄙薄呐。。。   邢嫂子心底里头慨叹了一番,可眼见着杜嫂子那边吃了瘪,自己这边也不好干看着,于是乎,就想着做把和事佬,让她们二人都能有个台阶下。   她赶紧上前来,强行地将杜嫂子一直抓着的安恕的那双手给松开了,笑着讲道:“行啦行啦,我心里知道你想心疼人家,可人家上头毕竟还是有亲姐在的,人家答应了你,赶明个人家姐姐过来探看妹妹的时候,你说说你是尴尬还是不尴尬,再者说了,你家里头还有那么些个闺女们等着你操心,有那份上赶着当姐姐的心思,还不如好好想想,你这个母亲,怎么个当法吧。。。”   邢嫂子这通劝说实为先礼后兵,越说到后来,饶是杜嫂子面皮再厚,此番也觉得有些挂不住了。不过好在邢嫂子也只是点到即止,并没有追着这个话题去大做文章,安恕更是个不怕事的脾性,她若再敢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跟她说些有的没的引人遐想的话,她自然也敢豁出面子去,真要等到那时只怕难堪的就不知是谁了。。。 ☆、第五十三章      其实杜嫂子今日搞这么一番大动作并不是无心之举,前日里他男人回家之后带了满身的酒气,话里话外地就总是带了些想纳外室的意思,杜嫂子人也不傻,想着你在外头藏着些个野路子来的,还不如弄个知根知底的放在她眼皮子底下,也好看管。   自己的肚皮不争气,前后都生了四个丫头了,年纪也摆在这儿,这若以后真是再也生不出男胎,被丈夫嫌弃,还不如现在就赶紧表个衷心,说不定日后他还能多念几分旧情,对自己也更能看重一些,毕竟妻妾之间的尊卑辈分总还在,再怎么讲她也是当家主母,能生儿子又怎么样,还不得先喊自己一声母亲!   后来,在杜嫂子明确表示了并不反对他纳小之后,杜峰就隐约地透露出了自己想要把西院厨房里面的安恕私底下纳作縢妾的意思。   事实上,他这些日子旁敲侧击的,都已经打听到了好些个关于安恕身世背景的情况,最最令他惊讶的便是那丫头如今竟然并没有跟了哪个营里的长官,还只是在邢嫂子那里每日里干活,这确实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可紧跟着就是让他喜出望外,也没去再深思这其中还会有什么曲折,只一味地陷入进了不久之后美人在怀的憧憬之中。。。   自己家的婆娘又刚巧就在西院厨房里头做事,他觉得这实在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就像是老天爷都在照顾他,替他把前头的路都铺好了,就等着自己去走了。。。   与他的反应不同的是,杜嫂子听了他这一番话之后,心底里说没有暗恨是不可能的,她就因为生产所以近几个月才没到厨房里去,结果,丈夫竟就被里面的一个狐媚子给迷惑了去!可那又能怎样呢,两害相权取其轻,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自己还能再去计较些什么,男人的心都不在她身上了,也只能自己为自己多做些打算了罢。。。   她最后又幽怨地望了眼那个正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的丈夫,桌上烛台上的蜡烛一夜未熄,她也倚在床边暗暗思谋了半宿。。。   这便有了今日的这一桩“佯作认亲”的事,邢嫂子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些什么,眼下她看着杜嫂子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安恕依旧是那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杜嫂子见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不能让她热络起来,就转而对安恕身旁的齐玫亲热地嘘寒问暖了起来。。。   安恕向对面的邢嫂子露出了一个迷惘的眼神,邢嫂子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无声地做了个“安心”的口型,安恕这才作罢,转而到案板上头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后来的几日里,那位杜嫂子总是时不时就过来找安恕,要么就是想向她讨要些针织女红的玩意,要么就是想跟她拉些闲话家常,不过都被安恕以各种借口给搪塞过去了。她下意识里就是觉得这位杜嫂子并不简单,而她接近自己肯定也不仅止于真心想要“认个妹妹”。。。   被安恕这么不咸不淡地推脱久了,杜嫂子也知道在她这条路上走不通了,她有些疑惑,不是说,自家男人跟他已经有些什么了么,怎么这丫头对自己还是成天爱答不理的,她都纡尊降贵到如斯地步了,还能要她怎样?难道真要她把这个正室的地位给让出来不成?   如今丈夫每晚回来必要对她旁敲侧击一番,言语里的逼迫也是一日强似一日,可是她心里又吃不准秦安恕的态度,见都过了这几日了,也没能从她那儿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每每都是刚起了个头,就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岔了过去,要么就是推说事情太忙,不想多言。。。   杜嫂子见此,心里也是越发的烦躁了起来,她在家中思来想去,觉得这桩事要想成还需得让邢嫂子在旁一道帮衬着她些,好歹对方也是西院里的主事,若是她都发话了,想必那个唤作秦安恕的女子也不敢不从。   如此,她又趁着烛火没灭之前合计了一会儿,待把明日里头怎么跟邢嫂子讲明这事的腹稿都打好了,这才在她男人的催促声中熄了灯歇下。   翌日,正好轮到了邢嫂子独自值守,她也瞅准了这个机会,到了晌午后,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小厨房里。   邢嫂子乍一见是她过来了,又是这么一番偷偷摸摸不欲人知的架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是警铃大作,她知道今个这位撇下旁人亲自过来找她,恐怕是和这几日她一直纠缠秦丫头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杜嫂子一进门就摆出了一副讨好的姿态,看着邢嫂子正在准备晚上的食材呢,就赶紧擦了把手欲要上前帮忙。   邢嫂子赶紧拦了她下来,连忙道:“行了,行了,你也甭沾手了,我这块马上就弄完了。”   杜嫂子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脑子里正思量着该怎么起这个话头呢,邢嫂子那边就直接开门见山道:“老杜家的,今日赶了这么个时段过来寻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她边问边拿那双上挑的凤眼觑着对方,盯得杜嫂子觉得都有些芒刺在背了,可今日这么个单独会面的机会实属难得,委实不能再错过了,她这才沉了沉心思,将自己昨天打的那段腹稿慢慢讲了出来。   “是这么回事,嫂子,”她挂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又找了个瓷碗给邢嫂子倒了碗茶,递到了她手上,这才接着讲道:“我们家老杜,瞅上了个人,你也知道,我肚子不争气,这都连着生了四个丫头了,岁数也摆在这儿了,生我们家老四的时候已经是有些个吃不消了,这往后,还不知,能不能再怀上。。。”   她讲到这儿,就装模作样地拿袖口沾了沾眼角,邢嫂子知道她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撇了撇嘴角,装作浑然不知,也没顺着她想要听的那个方向,故意说道:“既然知道生着费劲了,赶明也就断了要男娃的心思就得了,我们家还不就只有英子一个,她爹也没说闺女就不是自个亲生的了,就算是以后嫁人了,也还是从我的肚皮里头钻出来的,断然不会忘了她亲爹亲娘的。”   杜嫂子没想到她会这么回自己,心里有些发虚,嘴上却连连称“是”,继而话锋一转:“嫂子说得是,只不过,我们家老杜,这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来延续香火嘛,我这边也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求到了嫂子您的头上。。。”   邢嫂子见她依旧不依不饶的,心里头也跟着拱起了层无名火,快着说道:“你既然求到我这儿,也是信得过我,那我也给你指条明路罢。”   杜嫂子见她略松了口,赶紧又堆了满脸的笑,不断地点着头,嘴上说着:“诶,诶,您说,您说。。。”   邢嫂子转了转眼珠,就差朝她翻几个大白眼了,她重新将身子扳到了她的对面,语重心长的说:“既然你们家老杜死活都得要个儿子,那你今日回去就好好跟他打听打听,看看他们杜家的亲族里头能不能给过继个进来,我记着你们家老杜好像是有几个远房的叔父还在,你呀,你让他回去之后,就赶紧修书一封,给寄回去问问,即便你们求子心切,可也不能在这种事上马虎了,还是要个知根知底的好些。”   话毕,她就转回了身子,就着手里的瓷碗,吹了吹上头的茶叶沫子,饮了一口。   杜嫂子也没想到她是这么“劝”自己的,只好干干的笑了两声,半晌没了言语。   邢嫂子见此,知道今儿这顿是不那么好被打发走了,心里想着索性跟她言明了便罢。   “行啦,我看出来了,你今日找我来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甭跟我藏着掖着了,有什么就都说出来罢。。。” ☆、第五十四章      杜嫂子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她这句痛快话,也就不在遮遮掩掩的了,虽然小厨房里就只有她们二人,可也还是凑近了邢嫂子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是这样的。。。嫂子。。。”她顿了顿,脸上忽而浮现出了一抹决绝,最后一横心,才全都讲了出来。   “是我们家老杜,他瞧上了咱们这儿的恕丫头,就想让我过来探探她的口风,看她愿不愿意跟了老杜,那,那好处肯定有她的,我也肯定是不能亏待了人家姑娘。。。可这话又说回来,我这几日不管怎么试探,那丫头也死活不吐口,你看看,我这笨嘴拙舌的,要不,嫂子帮我做一回说客,看看怎么让那她应下来。。。要是这事儿真成了,我改日一定。。。”   杜嫂子还待要说下去,邢嫂子就“砰”地一声将手里的瓷碗给砸到了案板上。   事实证明,今日对方这么巴巴地找过来,果不其然就是盯上恕丫头了。她爷们可真是,磕碜成了那个样子,想得倒还挺美啊!   邢嫂子越听,心头的那股火就烧得越旺,最后实在是听不进去了,“唰”地一下从椅子里起了身,双手叉着腰,对上那个尚没反应过来还有些不知所措的蠢女人,厉声叱道:“我说你可是真应了那句一孕傻三年的老话了啊,揣着这种混话还跑到我这儿来说,你拿我当什么人,拿我这西院厨房当什么地界了?给你们夫妻二人拉皮条使唤的吗?啊?”   杜嫂子一下没反应过来,对上正怒气勃发的邢嫂子,只好喏喏地重复着:“嫂子。。。我。。。我。。。不是。。。我没。。。”   “行了,你也甭跟我再提这事了,咱们毕竟也算是共事一场,我也就当你没跟我说过这些,而且我今天就跟你撂句实话,就算是你们家老杜把你给休了,娶恕丫头做正室,她也绝对没有答应的可能。你用脑子好好想想,人家原来什么家世,那可是天子近前的随侍医官,是日日能得见天颜的家族,就算是退一万步讲,是,丫头现在家里是没落了,可你也不是没见着过她,样貌自不必我再多提,那通身的气度,宠辱不惊的沉稳性子,你搁整个凉州大营里头找找,你看看哪个男的能配得起她!不是我妄自菲薄,我要是她亲娘老子,哪怕就是当今天子过来提亲,我都还得跟手心里头掂量掂量要不要把她给嫁出去呢。”   “你这可倒好,真拿着你们家爷们就当了什么人物了不成,你还别嫌我说话难听,我今天再跟你交个底,你当整个大营里头的爷们们都是瞎的都是傻的吗?你以为过了这么久真没人把主意打到恕丫头身上过么?为什么时至今日她还能安然无恙地每日在我这西院里头做活,你好好想想这里头的关节罢。。。”   杜嫂子被她奚落地眼泪都直在眼眶子里头打转了,话都说不利索了,只磕磕巴巴地吐出了个“嫂子。。。我。。。”,就再也讲不出旁的话了。。。   邢嫂子不想再看她那副委屈地不得了的那副样子,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逼良为娼”的恶人,她狠狠地喘出了好几口粗气,这才把情绪给缓和了下来。   “你也别再我这边浪费功夫了,我就一句话,赶紧断了你们家老杜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吧,前几日里你不也问过吗,丫头上头还有个亲姐在京里呢,她们家当年那是什么案子,那是差点就满门抄斩了的案子,可到现在人家姐姐还好好的在京城里头,这里面又有什么隐情是我们不知道的呢,保不齐人家哪天就把自己妹子给救出去了也说不定,到时候,恕丫头没受什么委屈自然是最好,若是她在这边受了什么委屈的事儿传到了她姐姐耳朵里,你当是咱们这些升斗小民承担得起的吗?”   邢嫂子的揣测倒是不无道理,可她不知道的是,事实上,哪怕在前一世里,安恕跟她那位嫡长姐安慈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亲厚。她的那位端庄持重的姐姐在家族获罪之后就一直躲在相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过了三年,即使丈夫在外头寻花问柳她都不敢多言一句,亟待元昭帝薨逝,莫永淳上了台之后,才算是扬眉吐气了一些,不过那也是借着安恕当时贵妃的身份,才得以抬了抬她的身价。   两姊妹后来还在相府里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这次会面彻底抹除了这位长姐自小在安恕脑海里留存下的印象,因为她就跟身边的任何一个侍婢一样,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地对待自己,想着小时候,那个一直对自己不理不睬的长姐,如今在她面前是何等的卑躬屈膝,安恕表面上还能做出寒暄的姿态,内心深处却早就变得冷硬如铁。   却说杜嫂子没能做通邢嫂子的工作,反而在她这边就先碰了个钉子,这让她觉得有些惶惑不安,待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想着他家男人回来之后会是怎样的一个光景,心里就先凉了半截。   果不其然,等杜峰从校场上回来,就急切地逮着杜嫂子一顿地问询,可得到的那个结果并不能令他满意,他甚至觉得这是家里那个婆娘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话,就为了不让他再去打外头女人的主意。   期待了这么久,现在被告知,所有的念想都成了泡影,杜峰气得当即就摔了桌上的一套茶具,床头的四丫头被这声巨大的声响惊得大哭了起来,杜嫂子赶紧跑过去,一边抱着哄劝,一边假意抹了抹眼泪,哽咽着道:“个没良心的天杀的喂,我好心好意想替你保了这桩媒,可谁成想人家闺女压根就没瞧上你,我在那边还受了邢嫂子老大一顿挤兑,你当我乐意给你张罗这档子事吗?”   说完,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母女二人的哭声让他心底最后的那丝理智消散殆尽,一挥袖子,卷开门就冲了出去,临出门前还踹翻了桌旁的两张椅子。   杜嫂子怀里的女婴哭得更厉害了,小脸都憋得通红,仿佛在声嘶力竭地叱诉着亲生父亲的暴行,她抱着自己的女儿哄了又哄也没见好,只好又将大女儿给喊进来,吩咐她去外头院子里取羊奶去了。。。   杜峰出了家门,越想越气,什么叫压根就没看上他?老子能看得上她才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个身份,说得好听点算是在军中效力,说难听点也就比帐子里头的妓子们高贵不了多少,就这种身份还跟自己这儿装腔作势,什么东西!   哼!她不从,他自然有办法能让她从,这女人他还就要定了,还就不信都到了嘴边的肥肉他杜峰吃不上?!   这么想着,又跟心里头合计了一会儿之后,杜峰的唇角渐渐露出了一抹阴险的笑,脚步却是缓缓地往春帐那边走去。   他自是逍遥快活去了,可怜杜嫂子点灯熬油地等了他一夜,一直都第二日午后杜峰才餍足一般地回了家,之前那副怒发冲冠的架势早就不见了,杜嫂子拿脚后跟想也知道他昨晚上干嘛去了。   可回了家,也没见着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改观,虽然不再殃及到桌椅板凳上了,可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异常冷淡,当然,这种冷淡却是单方面的,因为无论杜嫂子想抓着他说点什么,男人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杜嫂子觉得不能这么置之不管,好歹这辈子也只能指望上这一个男人了,将来还有四个丫头片子等着出门子,家里头的财政大权又都是攥在男人手心里头的,与其这么一直冷着,还不如自己主动做些什么来弥补。。。   如此这般地想着,她自然就将主意盘算到了别处,小声地嘀咕着:“她那条道走不通,那不是还有一个呢么。。。” ☆、第五十五章      三日后   杜嫂子算了算今个的日子,料定了只有齐玫一人值守,就把几个正准备歇晌午觉的孩子都交给了大丫头看管,她自己则遮遮掩掩地出了房门,直奔西院而去。   到了小厨房门口,她瞧了瞧四周,在确定周围没有旁人之后,就轻轻敲了几下门框,里头果然传来了凳脚挪动的声音,继而那串细碎的脚步声就来到了门前,有娇软的女声在一门之隔的距离外响起,她清晰地听到从房内传来了一个字:“谁?”   杜嫂子小声回了句“是我”之后,里面的人反倒沉默了好久,久到杜嫂子都想要再敲一遍了,就好像刚刚听到的那声“谁”只是她的臆想。。。   门被缓缓地打了开来,杜嫂子这才见着眼前的人,她觉得有些诧异,一时间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双目圆睁,嘴角开了又阖,一脸的愕然。   只因为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她料想中的齐玫,而是秦安恕!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丫头在?!   杜嫂子只以为自己盘算的那些小心思不会出差错,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齐玫为了给英子练手艺今日吃完午饭就跟着邢嫂子到城里的绣庄去挑针线花样去了,下午厨房间的值守就临时换成了安恕。   她好似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里想着,来都来了,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向很好么,那跟谁说都是一样的。。。   安恕也没想到这位嫂子今个又兜兜转转地寻了过来,之前她明明安分了几日,可今天原本应该留在这儿值守的是齐玫啊。。。刚刚看她那副震惊的样子,肯定不知道是临时换成了自己,再加上最初会面时她的那副嘴脸,这么一思量,安恕就大概猜到了今个杜嫂子特意跑来这边的目的。   想通了这些,安恕面上就更冷了几分,只略一颔首让对方进了门,之后就独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愣是压根拿杜嫂子这个活人当不存在般地给无视得彻底。   杜嫂子见安恕压根就没拿正眼瞧她,不由得也觉出了些不是滋味,可浮在她心头的那股子冲动愣是让她在这么个尴尬的情形之下,还是一股脑儿的将肚子里的话全部倾倒了出来。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可这点动静依然没能引起安恕的注意,亦或是对方根本就不想去注意。她索性豁出了这张脸皮去,直接冲着她道:“恕丫头,你先撂撂手底下的活儿,嫂子我有些事儿想要跟你谈谈。”   安恕闻言,正揉着面团的那只素手只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之后就不着痕迹地继续忙活了下去,她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幽幽启口:“嫂子想跟我说话,又何必赶在这么个四下无人的时候,我今日手头还有些事要忙,恐怕不能陪嫂子好好聊了。再者说,事无不可对人言,明天上午再同我提也是一样的,除非。。。嫂子今个特地避过了旁人,找过来要跟我说的,实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您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杜嫂子有些被戳到了软肋,赶忙强作镇定地回道:“姑娘说哪儿的话,额。。。我这不是,心里有些不爽利,原还想着邢嫂子会在呢,可没成想今儿是姑娘当值。。。”   安恕直勾勾地盯着她,这种无言的沉默传递给杜嫂子的却是一种她已经清楚她此番所有借口与目的的意味,而且她那双琉璃珠子一般通透澄澈的眼眸内,现在闪烁着的却是凌厉的寒光,像刀子一样直朝着自己射将过来。   杜嫂子有些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故意偏过了头不再与她对视,心里想着这丫头平日里看着不多言多语,可现在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势却真能将人给震慑住,想着自己的年纪怎么着长了她这许多,可在这丫头面前她反倒像个小辈一样低声下气的。。。   她嘴角抽动了两下,两手紧紧攥着上衣的下摆,心里面勉强镇定了下,这才让底气更足了一些。   “不过今日来得倒也还算巧,我有一桩事儿也想着跟姑娘单独聊一聊。。。”她自顾自地念叨着。。。   安恕心里知道她憋着什么话呢,理都不愿意理她,径自忙自己的。杜嫂子见她不回应,人却又凑到跟前,故作神秘地说:“我前几日听人家说起,齐玫丫头跟姑娘你之前是有主仆之谊的,那我今日索性就不再藏着掖着了,我想跟姑娘这儿探个口风,愿不愿意将齐玫许了我们家那口子作小。。。”   安恕一听她这么直白地开口说起了这个,心里立马就不快了起来,眉心一拧,转过了身子不愿意再对着她,可杜嫂子那边还不罢休地追着她急急说道:“姑娘要是准了,我这边就回去置办了,嫂子跟你保证,绝对不会委屈了齐玫姑娘,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到时若真能给杜家添个男丁,就算是给提到平妻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的。。。姑娘你看这事。。。”   饶是安恕涵养再好,听了她这一番话,心头的怒火也“噌噌噌”地一下冒了上来,压都压不下去。她活了这么多年,还真就没见过这号人物,脸皮厚得程度堪比嘉阳城的那道城墙。   安恕气得将手头的那个盛着满满一碗面粉的罐子狠狠往案板上一掷,有不少的面粉随着她的这个动作就都倾洒了出来,弥散在四周的空气里飞舞。   她暗地里运了会儿气息,之前一直紧绷着的那道线条优美的唇角,此刻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讥讽的角度,安恕扭过脸,冷冷地看着杜嫂子,说道:“看来我跟齐玫还得感谢嫂子这几日里的费心谋划了,也难为了您放着自己家里的汉子不去管教,跑到我们姐妹俩这儿来轮番地保媒拉纤,使尽了浑身解数也要让我们俩匀出一个来嫁到您家里头当妾。您也不用再跟我多说什么,我今日也跟您道句实话,这辈子,不管是我,还是齐玫,宁可我们二人孤苦一生也没有可能嫁与旁人作小,您哪怕许再大的好处,也没有用,更何况,您能许给的那些好处在我眼里也是不值分毫的,所以您现在就可以断了这个心思了。”杜嫂子还想反驳些什么,安恕马上又跟着接道:“哦,对了,您也不用再去搅扰齐玫去探她的说辞,因为我此刻的意愿也就是她的意愿。”   杜嫂子即便是脸皮再厚,此刻也觉得有些下不来台了,心里头暗自恼恨这个死丫头把话说的那么绝,连点颜面都没给自己留,可她也不思量思量,她自己说的那叫什么话,那是人能说的出的吗?她们家男人那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把人家两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往火坑里头推。   安恕不卑不亢地立在原地,也不再拿正眼看她,最后说了句:“杜嫂子您请回吧,我想我今日已经跟您说的够清楚的了。。。”   她送客的意图如此明显,杜嫂子也有些气不过,想说你在这儿才待了多少时日,自己可是在西院里干了快十年的,你今日跟我颐指气使,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多少斤两。   可到底她也没真敢当着安恕的面发作出来,正有些尴尬得不知该如何自处时,门板上就又传来了一连串地敲打声响,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女童急切的叫嚷声:“娘,娘,是我,您快回去看看吧,娘。。。”   杜嫂子一听就知道是自家大丫头的声音,之前那股子恼恨的情绪马上转成了担心,她也懒得再跟安恕扯皮了,赶紧开了门让闺女进来。   女孩子看着也就跟英子差不多大,人已经跑得有些微微的喘了,等她把气喘匀了安恕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是她家刚出生的老四,中午的时候一直哭闹着不肯午睡,大丫头就热了点羊奶喂给她,结果小家伙吃完之后就呛了奶,大丫头毕竟年纪还小,遇到这种情况拍打半天也没见个好转,这才跑到西院来寻她娘回去照看。   果然,杜嫂子听了这事之后,理都没有再理她,一扭身就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安恕站在空荡荡的厨房里默默地松了口气,心里想着真是天助我也,总算是把那块粘人的狗皮膏药给“请走”了,她生怕对方又杀回来,赶紧把门给关严实了,又插上了门栓,打定主意等会儿任谁再过来都不会那么轻易给开门了。   今日幸亏是自己替了齐玫,这么龌龊的一桩事要真是摊在了她头上,也够让人烦心几日的,索性,自己已经把话都说得这么死了,但凡有点骨气的都不能再拿这事跑来恼她了吧。。。可她转过来再一细思量,就无奈地嗟叹了下,不过若真是遇上那位杜嫂子啊,还真就不好说了。。。 ☆、第五十六章      之前西院里众人合力酿的高粱酒也被搁置在那个临时酒窖里头发酵了好几日了,算算日子,已经差不多了,那间小杂物间里也早就弥漫出了浓浓的酒香,等将它取了出来,老陈尝了一口之后却皱紧了眉头,嘴里不停嘟囔着:“完了,完了。。。”邢嫂子赶紧上前询问了他怎么回事,老陈却一言不发地往一旁的稻谷堆里抽出了一根高粱杆子,剥了几个谷粒就放到口中嚼了起来,边嚼边摇着头,萎靡不振地答道:“唉。。。我说这新酿的酒怎么发甜呢,敢情可好,这批种下的竟然是甜高粱。。。”   邢嫂子也没理会他叨叨的什么甜高粱咸高粱,她就闻着这股酒香就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也找了个干净的小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口中砸吧着品尝了起来。   老陈那边正摇着头叹息呢,邢嫂子在尝过之后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她“嘿嘿”了两声,就对上身旁那个愁眉苦脸的老陈,笑着说道:“无妨无妨,你们老爷们不喜欢喝这么甜的,正好我们女子就爱这口啊,甜滋滋的,度数也够,到时保准你们一个个喝晕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晕的。。。来来,都过来尝尝。。。”   安恕跟齐玫各自舀了一勺,浅抿了一口尝了尝,只觉得除开酒香,还有一股甘甜迅速弥散在舌尖上,解了原本应有的苦与辣,邢嫂子确实说对了,这酒还真适合女子来喝。   小丁闻了这半天的酒香,也想趁势舀一勺偷偷尝了,却被眼明手快的邢嫂子给截住了动作。   “呦,瞧瞧瞧瞧,小毛头也想着讨酒喝啦,小子,小心醉着你,咱这一会儿还得干活呐,你说你到时候要是醉倒了,是我抬你回去啊,还是你那两个姐姐抬你回去呀,哈哈。。。”   小丁被她这番话给羞得脸通红,却还是抵不过鼻端萦绕不散的香甜气息,他两手一捧,对着邢嫂子作揖道:“嫂子就让我尝一口,我就拿手指头蘸一点,就一点,保证不多喝。。。”   邢嫂子耐不住小丁的苦苦哀求,就让他蘸了一筷子尝,结果小家伙不知是年岁太小,还是根本不胜酒力,就尝了这么一点,没多久的功夫脸颊就泛起了酡红,人也软绵绵地靠在了一旁的粮食垛上,直嚷嚷着头晕头晕。   杂物间里其他的人见了尽皆捧腹大笑了起来,就连老陈那条紧皱的眉头都松了开来。   安恕隔了这几日也没见那位杜家娘子再来偷偷摸摸地找过她跟齐玫,这才觉得可算是清净了几分,人不由得也松快了些,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渐渐地松弛了下来,刚才被小丁的窘状给逗弄得也露出了几分真心的欢愉。   不过这次酿酒的成功倒是也让安恕多留了个心眼,英子前些日子老吵着想吃酒酿,邢嫂子还因为这个事愁过,毕竟总不能让他老爹没事就往城里头跑给她买酒酿吧。这回她好歹也算亲自动手做了一遍,她致也了解些酿酒的过程,就打算试着拿库里存着的黄黏米,给小丫头做一回酒酿解解馋。   事后,安恕又跟陈叔讲明了自己的想法,陈叔乍一听完就有些惊讶于她举一反三的能力,不过也细细跟她讲述了一遍拿黄米来酿酒的具体做法,安恕认真听完了,就准备过几天跟齐玫一道亲自做一把黄米酒酿。   若真能做成,到时候再在里头捏几个小汤圆一并下进去煮,英子肯定喜欢!   两日之后,正好赶上安恕午后在厨房间值守,可齐玫今日是要去英子那边教习的,两个人一商量,又拿酒酿的事儿贿赂小丫头一番,她那头自然就松了口,本来还硬要跟着齐玫一道过来学做的,可架不住被她老娘盯得紧,临出门的时候就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安恕跟齐玫。   安恕见她那副可怜相,反反复复保证了好几遍,说只要做好了,肯定第一个让她吃上,丫头这才算是乖乖回屋去温习功课去了。   ====================================================================================   话说杜峰自打那日拂袖而去之后,这两日里也没闲着,她隐晦的从杜嫂子口中打探出了西院厨房午后的值守顺序,心里头继而推算出了一个日子,早早地就跟上头批了个病假,只谎称前日里受了风寒,要休息半日。   等用过了午饭,他就一个人偷偷地潜进了校场东侧的那片林子里。鉴于上次羊羔“突闯军营”的这么个教训,现在校场跟外围连接处的栅栏已经被重新加固了,不过这倒是难不倒杜峰,他身手敏捷地借助着旁边的灌木攀到了栅栏的最上方,之后一个起落就跳到了地上,动作轻巧得像只矫捷的豹子,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知道顺着这条小巷道往里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到西院厨房的院落后身,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了安恕那副精致的面容与曼妙绝伦的身姿,某个位置不受控制地就热了起来,那股邪火顺着下腹笔直地往上烧,一直烧到他胸口,燎得心尖处都跟着悸动了起来。   杜峰再不迟疑,打量了一番四周的情况之后,就大摇大摆地迈步向里走去。。。   安恕跟齐玫中午张罗完饭菜就又回到厨房里头,为了自制黄米酒酿而忙活了起来。上午的时候浸泡好了的一盆黄米还搁在杂物间里,安恕吩咐齐玫留在这儿把发酵用的酒曲碾碎,自己出了厨房到外间去取那盆黄黏米。   杜峰顺着后院摸到西院小厨房外的时候,刚巧此时的安恕正在隔壁房间,他本以为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美人现就在屋里头“等着他”呢,激动地来回搓了好几遍那双粗粝的手掌,嘴角裂开了一个诡计得逞了的笑,轻轻巧巧地开启了门扉,侧着身垫着脚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钻进了屋内。   那个“美人”正背对着他俯首在案板边上做着什么活计,杜峰只觉得一阵心痒难耐,他再也忍不住了,飞速地上前从后方扑抱住了那个身影。   齐玫正拿擀面杖捣着酒曲,她听着门扉被人轻轻开启了,还道是安恕回来了,也就没太在意,直到身子被后头的人给抱了个满怀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来人怕她的惊叫声引来旁人,就拿那只粗糙的大手堵住了她的口鼻。齐玫原本想发出的那一声求救就这么着被阻在了对方的手掌中。她见出声无望,只好拼命地挣扎了起来,这一动就带翻了案板上搁置着的擀面杖。   安恕还在隔壁房间,她取了那盆黄黏米,又查探了下前两日入了窖的第二批高粱酒发酵的情况,正要带上门往回走的时候,就听到小厨房里发出了清脆的“咣当”一声。   她还以为是那位杜嫂子又找过来跟齐玫说些有的没的,心里头当即就火了起来,想着今日也不再给她留脸面了,直接赶出去便是。   结果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情景却是让她震惊得呆怔了一瞬,可也只有这么一瞬,因为她看到此刻的齐玫正被一个身着军服的男子钳制在了怀里。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齐玫就要被那个男子欺辱了,安恕迅速举起手里头的那个装了黄米的盆子,掼上了她能使出的最大力道,径直朝着那个男子的身影毫不犹豫就掷了出去。 ☆、第五十七章      那个瓷盆先是猛地被撞到了那个人的背上,之后又“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杜峰刚伏在“美人”耳侧说着下流话呢,谁成想后背上就被一股狠劲给打到了,继而火辣辣的疼就爬上了背,疼得他禁不住吸了口凉气。   他也没想到这种关键时刻还能被人给搅和了,可被发现了的恐慌立马就被怒气驱散殆尽,下腹的那股□□不但没消下去,反而烧的愈发炽烈了起来。但他刚一转过身,见着正在门口一脸怒容站着的安恕时,人也紧跟着就是一惊。   他大力地把倚在桌沿声嘶力竭咳嗽着的齐玫给拽到跟前,这才看清了原来刚刚自己捉到的那个并不是秦安恕。不过。。。有什么区别么,那个丫头还在这儿,只要好好利用手上这一个,不怕她跑了,到时候,有一个算一个,他杜峰今个保准把她们俩给收拾地服服帖帖的。   安恕面对这样一个情形,拼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也想赶紧跑出去喊人,可齐玫还在那个人手上,她绝无可能弃之不顾。对方转过来时的那张脸让她觉得有些眼熟,细细想了一会儿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是那个上回过来牵羊的人!   是那个人!杜嫂子的夫君?!   果不其然,上回这人过来的时候就一副贼眉鼠目的样子,淫邪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一丝避忌也无,现在看亦是如此,他脸上正挂着的那副荒淫无耻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厌恶。   安恕盘算着时间,邢嫂子上午的时候跟她说起过,说是下午时会有人运粮食过来,让她跟齐玫在厨房里好生照看着,运了多少石都要记清楚,日后还要跟上头核对的。但她没跟自己说过具体会什么时候过来,看眼下的情形只怕到时过来了也晚了。。。   不安的直觉沿着尾椎骨一点点地往上爬,就像脊梁上爬了一条毒蛇,正“嘶嘶”地朝着她的脖颈吐出鲜红的信子,安恕被钉在原地不敢动弹,她不知道对方下一步的打算,可这么僵持着无论对自己还是对齐玫而言都没有半点好处。   杜峰刚才还因为手里的这个不是秦安恕而惊了一跳,可这会儿却是满满地庆幸,今日这个天大的馅饼算是砸在他头上了,一砸还是两个,他得好好谋划下等会儿怎么一举两得,把这两个丫头都给拿下。   安恕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对着那人厉声喊道:“你先把齐玫放了。”她尽量大声地喊出了这句话,一来为了稳住那人,二来是希望外头万一有人经过,还能听出些个不对劲来。   杜峰自然知道安恕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倒也没太介意,只唇边掀起了一个阴测测的笑,对着她狡猾地回道:“那你过来啊,你过来,我就放了她。”   语毕,还假模假样地松了松对齐玫的钳制。   被锁在杜峰怀里的齐玫拼了命地摇首,哭喊着:“安恕你别听他的,你千万别过去,我一个人遭罪总比我们两个都折在他手里要强,快去外面喊人,快呀!”   杜峰听完齐玫说的,手腕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引得齐玫从齿缝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掐准了秦安恕不敢赌,她不敢无视自己手里这个女子的安危而出去求救,在肯定了这个认知之后,就故意对着安恕挑了挑眉,朝着门口的方向侧点了一下头,诡笑着道:“你也可以选择一个人逃出去,不过嘛,出了西院之后,最起码也要花上小半个时辰才能搬来救兵,这么一段功夫,也够老子干点什么的了。。。哈哈哈哈。。。”   安恕打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进退维谷的境地,杜峰说对了,她是真的不敢去赌,如果她真的不顾齐玫,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个混蛋旁边,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她都会把自己唾弃一万遍。。。   安恕亲眼看着对面的齐玫泪水流了满脸,她忍了又忍才把已经翻涌到喉间的那股苦涩尽数咽下,咬牙对着杜峰道:“你放了齐玫,我过去。。。”   杜峰知道自己的计谋得逞了,眼前的美人正一步一步地接近自己,等走到他身前一臂可及的范围内,他迅速地抬起手臂,一个手刀就击打在了齐玫的后颈部,齐玫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发生了什么身子就软软地往地下堆去,下滑的过程中额头还磕到了木桌一角,很快地就青紫一片,人却是已经失去知觉了。   安恕也没料到会这么快生了变故,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对方的那双铁臂就已经缠上自己的腰身了。   她直感到一阵恶心,却也不想坐以待毙,腾出只手就朝着杜峰扇了过去,这一巴掌的力道对于一个成年男子而言其实并没有多重,可安恕就连手指尖都使上了力,如果不是方向略有偏差的话,估计也就能戳到对方的眼珠子里去了。   不过杜峰的反应也算迅敏,所以安恕的这一下,只是划伤了他眼底的一小块皮肤,很快就浮现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面颊上突然传来的刺痛非但没能让他愤怒,反倒还平添了几分快意,他一把扯过了安恕的手臂,邪笑着道:“手爪子可真够利的,够野!够辣!老子喜欢!”   安恕见双手被禁锢住了,只好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想逃开对方的掌控,于此同时还大声地呼喊着齐玫的名字,试图将她唤醒。   杜峰当然不可能给她更多的机会,两手一个锁扣,就把安恕给牢牢桎梏在了胸口,他凑到了她的颈间,猛地一阵嗅闻,只觉得心旌神摇,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幽幽香气令他益发地兴奋了起来,安恕却只感觉到了有个东西硬邦邦地顶在她腿间,心里简直恶心到了极点,碍于手上使不上劲,就只好抬脚朝身后踹了过去。   杜峰也没料到她会挣扎地这么激烈,索性也就断了想要好好享受一番的念头,只盼着能够速战速决,到时候连身子都是她的了,也不怕她以后再闹腾。想到这儿,他先是嗤笑了一声,继而轻蔑地说道:“还他妈的想着反抗!不自量力!你当你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就算是得了众人的青眼又能如何,进到了凉州大营里头,想活,就得低下头好好听我们爷们儿们的,还当自己过去是京城里头的世家小姐么,你就算是只落难的凤凰,现在也他妈不如只鸡!”   话落,他桀桀地笑出了声,像个十足的地痞恶棍,手上的动作一刻未停,拉扯间安恕下半身围着的那条粗布裙就被扯开来丢到了一边。   杜峰只用了一只手就擒住了安恕的一双手腕,腾出来的那只手就要往她襟怀里伸,安恕见无论自己怎么唤都无法唤醒齐玫,绝望也跟着一点点地滋生了出来。她还在使劲反抗,可奈何力量上根本就无法与身后的男人抗衡,只好徒劳地踢蹬着下肢,妄图在这间小厨房里弄出些动静来。   “本来老子还想着温柔点,毕竟也是这么娇娇嫩嫩的小姑娘,辣手摧花岂不是太不地道了,不过嘛。。。”正说着,他就将那双大手探到了安恕的面庞上,一边抚摸一边啧啧出声“可真是嫩呐,这要是亲上一口,那滋味。。。”   安恕看着他愈凑愈近的那张猥琐的脸,向来淡定沉着也早已被惊怕取代,她的四肢都已经被压制住,只好横了心猛一抬头就往对方的鼻梁上撞了过去。   这次袭击确实算是成功了,杜峰被她这猛烈地一撞,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安恕借机脱离了她的掌控,手脚并用地爬到齐玫身旁,将她软软的身子撑到了自己身上,妄图将她一起拖出厨房。   杜峰捂着鼻子缓了那么一会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间渗了出来,等最痛的那阵过去了之后,他才横着手臂抹了一把,血立马就沾染上了他那件暗色调的军服,他低低地咒骂了句“他妈的”,之后就再次朝着安恕扑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安恕扶着齐玫还没等走两步,就被身后一个很大的力道给掼得再次跌到了地上,齐玫的身子也被这股力量给甩到了一旁。   安恕看着那个男人脸上的横肉都绷紧了,心尖上的战栗感很快地就传遍了全身,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那么,与其被人玷污,还不如干脆就拼个鱼死网破。   那么邵敬潭呢?   安恕在这么危急的关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邵敬潭,这也让她的心脏蓦地就是一软,虽然于她而言是痛苦万分的事实,可幸运地是,这一世,邵敬潭还没有爱上她,那么,无论她今日发生什么,他都是不会再伤心了吧。。。安恕绝望地想道。   再次抬首对上杜峰时,安恕之前那一瞬间的脆弱就立刻转变成了绝决,男人也不再对她有所怜惜,一个用力就撕开了她的衣襟,安恕一只手反抗着,令一只手拼命地攥着上身散乱开的衣物,可即便如此,一小片皓洁赛雪的肌肤还是从辗转的缝隙间暴露了些出来。   杜峰看得眼都红了,再也顾不上旁的了,伸了一只手过来就要拉扯安恕的腰带,另一只手则快速地褪着自己的下裳。   安恕见此,知道等人来救自己已是无望了,那么,与其苟且一世,不如自我了结,起码还能留下个清白。。。   她死命地将自己的右手从杜峰的掌中抽离了出来,身子却没掌控好力道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她飞快地拔下了绾发的那枚木钗,钗头虽然是木制的,却也打磨得十分尖利,安恕此刻就执着这一枚“武器”,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她前世里也研习过不少的医籍,知道人体几道主要大脉的走行与皮下分布,现在钗头的尖端抵着的就是其中一道,她现在反而冷静了下来,脑中不断回忆着从前看过的图画上面的脉络走向,紧攥的木钗尖端却被抵得死紧,甚至都能从手上感觉到皮肤下面的血管处传来的有节律的跳动感。   此刻的安恕虽然泪意盈于睫,却是一脸的决然。   杜峰看着她的举动,还道她这么小一个姑娘,不敢对自己做出如此狠戾的行径,可伴随着他欲要凑上前的动作,安恕手底下的那根钗也一个用力就刺入了颈项中。   男人看到了这一幕,也像是被震慑住了,安恕趁着他明显的一个愣神,快速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抽了出来,拼了命地拢紧刚才被扯松了的前襟。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唬住对方了,毕竟若是真要闹出什么命案来,倒霉的可就不止她一个人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想必不用她再多言,对方也会好好在心里掂量掂量的。   安恕对于颈间的疼痛跟蜿蜒而下的鲜红血液好似浑不在意,她眨了眨眸子,眼瞳中的泪也跟着闪动了下,毫不示弱地道:“怎么样,杜校尉,今日我拼得舍了这条贱命,我不怕,可您的富贵前程,经此一役,怕是也要到头了吧。。。”   这幅原本应该血腥惊悚的画面,此刻却凭添了几分凄美的意味,安恕见对方一直没有反应,手上的簪钗也跟着改了方向,从直刺向下半路改道成了斜斜地割进了皮肉里,这样一来,颈间出的血更多了,可她就是死不服软,依旧高昂着头狠狠地盯着那个意欲对自己图谋不轨的男人。   ===================================================================================   今日送的这批粮食是入冬前需要屯的最后一批,邵敬潭跟单猛连同后面跟着负责押运的十几个小兵,先是在东院厨房卸了两百石,之后就推着剩下的五六车往西院而去。   邢嫂子念着安恕跟齐玫两个毕竟年纪尚轻,也没有经手过这些事项,在家中思来想去,还是不能放心,等把英子给哄睡了之后,才又披了件外衣,出了房门,顺带拐去了老陈那儿,把他也给叫上了,跟着自己一道过去点验米粮数目。   等刚走到西院门口的时候,正好远远地就看见了往这边走来的邵敬潭和单猛,跟他后头带着的那几车粮食,她赶紧热络的上前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开了院门,领着众人往里头走。   可没走多远邢嫂子就敏锐地发觉出今日的西院跟往日里比起来,似乎透出了几分说不清的诡异气氛,她皱着眉“咦”了一声,待看到那个被腾做酒窖的杂物间此刻正门庭大开着,直觉得更不对劲了。   她还以为是什么人闻着酒香了想过来偷酒喝,等到了酒窖里查点了遍也没发现酒坛子的数目有减少,可邢嫂子心里头却是越发地慌乱了起来。她赶紧退了出来,在身后众人一派地疑惑目光中先于所有人快跑两步来到小厨房门跟前,门里头静悄悄的,照理说两个丫头听到有人进了院子肯定会出来迎一下的,可今日这光景,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邢嫂子再不迟疑,一把推开了门,可瞬间闯入眼帘的情景就惊得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屋里头那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她一打眼就认出了是谁,这个混蛋!他果然还是打上了恕丫头的主意!   原本正跟杜峰对峙着的安恕发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直紧绷着的那道神经这才算是松弛下来几分,原本强压着的委屈像是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疏泄的出路,她慢慢地偏过了头,轻轻喊了声:“嫂子。。。”   邢嫂子刚还澎湃着的一腔怒火待见到转过身来的安恕时,刹那间就全都化作了心疼,丫头眼眶里头盈满了泪,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落下来,右手抵在颈间的那枚木簪还深深地埋在她的体内,血沿着脖子淅淅沥沥地往下淌,顺着手肘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上,已经积成一小滩了。不远处的齐玫还倒在地上,看情形已经是人事不知了。   邢嫂子今日是彻底被震惊到了,她颤抖着喘出了一口窒在胸中的气息,语声里都带上了几丝哽咽,对着身后亦是瞠目结舌的老陈说了句:“老陈,快把傅大夫请过来,快!”   老陈这才连忙应了好几声“是”,转过身的一刹差点崴了脚,可他愣是连扶都没让人扶就快着就冲到了外面,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跑出去了好远。   杜峰刚整理好了衣襟,邢嫂子连看都没看那个罪魁祸首,抽了身上的一条帕子就赶紧蹲在了安恕身前,检视着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不敢贸贸然就拔了那枚木簪,怕若是真伤到了大血脉,这么□□怕恕丫头就真有性命之忧了,可看她自己刺的那个位置那个深度,邢嫂子立马又红了眼圈。   这丫头到底懂不懂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今日如果真有个什么意外,别说自己了,就算是英子肯定都会哭闹不休的。   安恕知道自己这就算是得救了,颤巍巍地抬了左手,拉了拉邢嫂子的衣袖,虚弱地道:“嫂子,先去看看齐玫,她撞到了头。。。我。。。我怎么唤她都唤不醒,先去看一看,齐玫。。。”   安恕越说话音越低,到最后已经是渐不可闻了,眼皮子也跟着越发沉重了起来。邢嫂子见此,突然就觉得害怕了起来,赶忙握住了她那只左手,大声急道:“恕丫头别睡,千万别睡了,嫂子马上就过去看齐玫,你可千万得好好的,英子那边还念叨着要吃你亲手做的桂花酒酿汤圆呢,听到没。。。嗯?”   安恕无奈地苦笑了下,其实她今天用了几分力道她再清楚不过,那会儿也确实是抱了求死的心了,可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一分生机,没有直着扎下去,而是擦着深处的那道动脉斜着刺了进去,可要说没有伤到什么要害,她也是不敢保证的,毕竟书上的知识她都了解,可在真人身上摸索却也还是第一回。   体温跟力气正在随着血液一点点的流矢,她只觉得累,什么都不愿再想。。。   如此也好,今日之事,是死是活,那就全凭天意吧。。。 ☆、第五十九章      邢嫂子身后的诸人碍着里头有女子在,又摸不清楚情形,就都徘徊着没有上前,单猛到底性子急了些,见邢嫂子进去了,就把那扇半开的门又敞得大了些,这才瞧清了里头发生了什么。   杜峰见是自己那几位同僚们过来了,心里一阵暗火就冒了出来,今个这事怎么就这么巧,明明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两个丫头都拿下的,结果这可倒好,差点出了人命不说,还被这么多人知道了,这要真捅到了钱将军那儿。。。   想到这儿,他心里就打了个突,脑子跟着转了个弯,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故作狡辩道:“嫂子可别被这丫头给蒙蔽了去,今日明摆着就是她想勾引我来着,见我硬是不上钩这才打算以死相逼,刚才也是听到有人进来了才想着使出这一番苦肉计的。”   安恕连理都不愿意再搭理他了,只当做是蚊蝇的嗡嗡,邢嫂子更是气得冷哼了一声:“你不用现在就把自个儿摘地那么干净,老娘我眼睛还没瞎,今日这事儿诸位也都在场,届时若真是闹到将军那儿,也烦请大家伙的都给我作个见证。事实如何,我想诸位也都心知肚明,这红口白牙的,也不能只听凭你一人的说辞。”   单猛今日见了这一番,却也是被安恕的烈性给震撼到了,他最先越过门扉,想查探下里头的情况,可见了那个虚弱地倒在邢嫂子怀里的人跟那一身的血,又听到杜峰的那一通说法,怒火就腾地一下燎了上来。   他咬牙切齿地道:“老杜,你也不用说那些个再辩解了,那丫头连我都瞧不上,他能瞧上你去?还她勾引你?那我问你,她为什么放着营里这么多的好男儿不去勾引,偏去勾引个你这样拖家带口的回来?我看呐,今日若不是我们赶巧地过来了,她那条命要么栽在你手里,要么就断送在自己手里。。。老邵,你说是不是?”   邵敬潭一直隐在单猛后头,半晌没言语,这会儿被单猛瞥了一眼,又被单拎出来问话,这才越过他的身子,往门内探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让他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因为秦安恕正以一个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想象不到的软弱姿态靠伏在她人肩头,密实的眼睫只偶尔才会微弱地翕动一下,脸色也是明显失血过多之后的晄白。他突然就有了那么一丝心慌,好像那个女人的生命立时就要消散了一样。等再次看向一旁正立着的杜峰时,那双深邃的眼里也透了几分寒光。   杜峰被这两个“小辈”盯得有些头皮发麻,又拿眼角觑了眼安恕,待看到她那满身是血的情状时,心里的忐忑与恐慌这才丝丝缕缕地弥漫了出来,依着眼下的形势,还是想想自己等会儿编造个什么样的说辞来脱身才是关键。   邢嫂子手上那条给安恕捂伤口的帕子都已经被血浸得湿透了,眼见着这血也还是没能止住,现正顺着帕子末端点点滴滴地流下来,她的心也跟着急迫了起来,既不敢使大力去按压,又不敢草率地去把她那根木簪□□,只好在脑子里一直念叨着怎么老陈还没把傅先生请来。。。   安恕靠在邢嫂子怀里,连脖子上的疼痛都快感觉不到了,冷意从四肢末端一点点的蔓延上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人也跟着清醒了几分,借着门外透入的光线,视线穿过了邢嫂子肩头就又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   只不过。。。却是在这种时刻。。。   安恕勉强勾了勾一侧的唇角,发出了一个疑惑般的“嗯?”她觉得自己的目光都有些涣散了,拼命地想将眼再睁大一些,可无论她怎么用力,也根本分不清这一刻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不然怎么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了眼中呢?老天爷还真是厚待她呢。。。   邢嫂子也见着了她唇边那一抹虚无缥缈的笑意,正自疑惑间,安恕微弱的声音就传到了耳畔。   “嫂子,我从前做了件错事,我。。。我对不起一个人,如果,还能给我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弥补他,不再让他痛苦。。。嫂子,你能不能帮我告诉他,你能不能帮帮我。。。”   随着她说这几句话的光景,颈间又涌出了更多的血,而刚刚还虚弱着微笑的安恕,一转眼的瞬间就落了泪,邢嫂子根本搞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以前总听老人说起人死之前意识会变得散乱,有的甚至还会胡言乱语,她就更害怕了,急忙摩抚了下安恕的侧脸,可触手只余一片清冷,邢嫂子被安恕的眼泪给勾地也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语声酸涩道:“丫头,先别说话,听话,咱先不说话,大夫马上就来了,傅先生是咱营里最好的大夫了,一定能让你好起来的,听嫂子的,再等一小会儿,啊,千万别睡过去了。。。”   一滴泪再次从安恕的眼角滑落,快速地坠落到邢嫂子掌心,在这之后她就彻底地闭上了眼睛,任旁人怎么去唤都无法再唤醒了。。。   不过好在傅先生跟老陈及时赶到了,甫一进门,闻到这么重的血腥味道就先是吃了一惊,待看到地上的那名女子俨然已是昏过去了的架势,傅先生半刻都不敢迟疑,立马就俯下身子跪坐在地上查看起了她的情况。   邢嫂子在一旁一直用那副企盼着的眼神注视着正在诊治的医生,生怕他把完脉之后告知自己人已经救不了了。。。   傅晦明被老陈带着一路小跑过来,气都还没喘匀呢,就赶紧埋头诊查了起来,他蹙着那道浓黑的眉,眉间那三道深邃的纹路更明显了,按在安恕腕上脉搏的力道也使得越来越深,没过多久就松开了她,自己转身从随身带着的药箱里头取了厚厚的一沓棉布出来,这才对邢嫂子吩咐道:“嫂子,我得先把她这支木钗□□,棉布你先拿着,等会儿我□□之后你赶紧把它压上去,记着,一定得压得紧紧的。。。”   邢嫂子忙不迭点地头,又接过了他手上的那叠厚棉布,看着傅晦明的手势,做着他一旦把木钗拔出,就迅速压上去的准备。   只见傅晦明抬手一个起落间,那枚一直插在安恕颈间的木钗就被他一个大力给拔了出来,与之一齐飚出来的还有一长串的血珠子,洒落在他自己的衣服前摆跟邢嫂子的裙衫上,邢嫂子再也受不住了,眼泪颤抖着夺眶而出,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迅疾地将手上的那叠棉布给压了上去。   傅晦明将那枚钗随意地一丢,又快速观察了下安恕的现状,一手接替了紧压着伤口的邢嫂子,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另一只手再次抚到安恕的腕间,待察觉到那阵细微的脉搏跳动时,这才觉得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松弛了几分,不过他也不敢大意,对着身后那两个人厉声催促道:“单猛,敬潭,别干站那儿杵着了,过来帮我把人给抬回去,快着点,再晚这姑娘就真悬了。。。” ☆、第六十章      单猛闻言,立马就向里间冲了过去,谁料邵敬潭比他动作还快,在他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安恕就已经被他一把打横抱了起来,别看他动作快,手上却处处透着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力度一大会再牵动怀中人的伤口加剧失血的程度。傅晦明的手一直紧压在安恕的脖颈处,为她按压止血,他头也没回地继续对单猛道:“把晕在灶台后头的那个姑娘也给我带回去吧,等会儿我还要再好好检查一遍的。。。”   单猛心下有些郁结,眼见着那个丫头在自己眼皮子跟前就被别人给抢去了,这个老邵平时看上去老实巴交不爱言语,这种关键时刻倒是挺会把握机会的。。。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啧啧。。。   正想着,他就往灶台旁边上走了过去,一个俯身,根本不费力地就将齐玫给托抱了起来。   邢嫂子还是放心不下,干脆就将老陈给留在了小厨房里,监督着众人卸粮食,自己却跟在他们后头,也朝着医馆的方向小跑而去。   邵敬潭怀里抱着受伤的安恕,根本就不敢低头看看她的容颜,只瞥了一眼她软软垂下来的双手,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一样扑腾地厉害。她太轻了,抱起来远没有一袋子米重,因为失血过多所以这会儿正纹丝不动地靠在他怀里,他尽量保持手上力度的平衡,不让怀里的女子察觉到一丝颠簸,可脚下的步子却是迈得飞快,这段路程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邵敬潭却只花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到了医馆大门外,要不是顾及到傅先生那只手还压在安恕的脖颈处,可能此刻也早把他给甩开老远了。   安恕已经是彻底地晕了过去,人事不省了,昏过去之前刻印在她眼中的最后一幕就是邵敬潭那道深锁的眉与紧抿的唇线,她有些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会露出那副有些隐忍的表情,脑子也跟着越转越慢,直到迷离的感觉像蔓藤一样牵缚住了她的躯体与四肢,拉着她往一片黑沉之中陷了进去。   到了门前,邵敬潭一个抬脚就把外间的门给踹开了,傅晦明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对着里头正验对药材的安忍快速道了一句:“小子,先去煎药,参芪加四物,快点,要急煎!”   安忍因为邵敬潭刚才的举动吃了一惊,可一见着他怀里头抱着的人,就立时慌了手脚,只那么匆匆的一眼就让他急忙胡乱地搁下了手上拿着的那株鸡爪连,大惊失色地就往这边跑,脚步快到差点将他自己都给绊倒在原地。   等到了近前,才发现真的是安恕,可此时的她早已是面容惨白,双眸紧闭,他赶紧大声喊了几句“恕姐姐,恕姐姐。。。你醒醒啊。。。”   邵敬潭怀中的女子没有一点声息,少年一着急就想要把人从邵敬潭手里给抢过来,可邵敬潭就愣是没让,那双沉实的臂膀牢牢地将安恕锁在自己怀里。安忍转而急切地对着傅晦明问道:“师傅,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是谁伤的她?是谁?”   傅晦明迅速地打量了这二人一番,心里也是一阵起急,就没理会安忍那一番连珠炮样的询问,反而有些地不耐烦地对着他这位新收的徒弟道:“行了安忍,别再这儿耽搁了,你快些去煎药吧,这位姑娘是死是活可都在你的手心里攥着呢。。。”   安忍咬了咬牙,这才松开了那两只紧揪着邵敬潭衣襟的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他没敢再耽误功夫,转回到屋内,从里间的那排药柜子里面挑拣了一番,然后就快速地飞奔了出去。   邵敬潭在傅先生的指引下将安恕平稳地搁置在了一张诊床上,又拿了个枕头过来将她的头垫高,身后单猛也已经进了门,如法炮制地将齐玫放在了另一张床上,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可邵敬潭当下却心虚地迅速别过了视线,不欲让人从中探究出更多的内容。他一直到临出门前也没再向床头的位置看上一眼,掀了帘子出门的时候才见着了邢嫂子匆忙赶来的身影,邢嫂子自然又对着他跟单猛道了一通谢,只不过说到最后眼角也隐隐含了泪光。   邵敬潭见此,也不愿再逗留了,今天的事让他觉得有些烦乱,就像有人拿了把钝刀子一点点地往他心尖上戳。前襟上还沾染了些她的血,就像点点的红梅绽放在他的心口处,他茫然地抬手抚摸了一下,只感觉到濡湿的一片,似乎还带着她没离开时的温度,他赶忙收回了手,也没理会身后还在跟邢嫂子叙话的单猛,独自离开了医馆。   安忍在外间快速地添水、生火,拿了把扇子不停地扇着小炉灶上的火苗,希望水能滚沸得再快一些,他手上动作不停,脑袋却总是透过门帘子往里头张望,心里一直默默念叨着安恕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   傅晦明将手上一直按压在安恕伤处的力道卸去了几分,庆幸的是,血流的情况已经比方才那会要缓了许多,他这才小心地将那卷棉布轻轻地揭开了些,发现血果然已经止住了,而且四周凝结的血块几乎已经把棉布给黏在了伤口周围。   他又取了取了盆清水进来,如履薄冰般地清理着安恕伤口周围凝固的血,生怕一个不慎把刚刚好不容易才合上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   等把那卷棉布完全取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忙得满头大汗了,这会儿安忍也已经端着那碗汤药进了门,邢嫂子一直在他身后候着,这会儿见着安忍把药熬好了,就赶忙接了过来,手不停地拿着勺子搅动,试图让它凉得快一些,好喂给安恕喝。   傅晦明转身吩咐安忍取来了伤药,涂在了她已经清理过后的伤口处,接着就又换了条干净的棉纱小心翼翼地将她那道伤口缠裹了起来。做完这一切,邢嫂子就赶紧凑到了他跟前,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忧虑,悄声问道:“傅先生,丫头她情况怎么样?血是已经止住了吗?情况还凶险吗?”   傅晦明在水盆里将满手的血渍清洗干净,一边拿干毛巾擦着手,一边回答了她:“目前看来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可嫂子你也见着了,失了这么多的血怎么着也得好生将养个把月,女子本就以血为先天,往后日子里可能也会出现些畏寒乏力的毛病,这样吧,我等会再开个方子,一会儿让安忍把药都给你抓好了,过两天你带回去就拿这个方子先调养着,到时若是病情有变,你再带她来我这儿,我再给她诊治。”   说完,就不着痕迹地掠了一眼安恕昏睡的面容,然后就走向了齐玫的那张诊床,仔细地检查起了她的伤情。 ☆、第六十一章      邢嫂子手里的那碗药已经凉到不怎么烫手了,可这会儿无论她怎么呼唤安恕的名字,她都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安忍见喊了这么半天她都没有半点反应,就也加入到了邢嫂子的行列,可任他在一旁连唤了十几声,安恕也没醒。   最后邢嫂子思来想去,觉得不能让安恕这么继续昏睡着,怎么也得先把这碗药给灌下去,流了这么多的血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前她还帮着营里别的妇人接生过孩子,也出现过产妇生产后大出血的经历,当时无论如何都得先把药灌下去,不能让人就这么一直虚着,这样干耗着时间等她自己清醒过来,这么就算是救回来了,也难保不落下什么病根。   何况安恕又是这么个好年纪,以后真要是落下点什么妇人病,再治起来那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转了的。。。   如此想着,邢嫂子就冲秦安忍使了个眼色,手里的那碗药也顺势被递到了他的手上,邢嫂子看着他,郑重地道:“她这么昏着也不是事儿,来,小秦,你先拿着碗,我把她身子扶起来,你试试看,能不能把药先给喂进去。。。”   安忍点了点头,快速应了一声,等邢嫂子将安恕给慢慢扶起来了之后,又将她的头给摆正了些,他也舀了一勺药,轻吹了两下,就凑到了安恕的唇边。   安恕因为失血过多,就连唇色都变作了淡白,虽然不似以往花瓣一样娇嫩的唇瓣,却还是让正持着勺子的安忍的那只手微微颤了一下,里头的药也跟着晃出来了一滴,溅洒在了床单上,迅速洇出了一滩棕黄色的痕迹。   他怕邢嫂子察觉出什么端倪,再不敢让自己去东想西想了,神思全部专注在那把勺子上。他将那柄勺子抵到了安恕的唇齿之间,略略地倾斜出了一个角度,试图让汤药滑进安恕的嘴里,可那一匙的药汁至多也就只沾湿了安恕的唇瓣,接着就顺着一旁流了下来。   邢嫂子有些心急,赶紧拿了块干净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又将她的头给托高了一点,嘴里面说着:“这次再喂一勺试试。。。”   安忍依言,又舀了小半勺药,送入了安恕的口中。   这次倒是成功地没洒出来,可也没见她咽下去。邢嫂子轻轻抬了抬她的下颌,这才让她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可就这么一小口,还是让安恕给呛得咳了出来。   她随即悠悠转醒,睫毛轻轻抖动了两下,之后就睁开了眼睛。   刚才那一口药让她觉得有什么被呛进了气管,可又不敢大力的咳嗽,因为每咳一下都会牵动颈间的伤处,这种撕裂般的痛楚将她从黑暗的边缘再次拉拽了回来。   安恕粗粗喘了两口气,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别人的怀里,待眸子聚焦了之后,就发现了对面那个手执药碗的人竟然是安忍,她挣动了一下双手,刚想探过来碰触一下脖颈的,就立马被安忍给拦了下来。   少年眼里都放了光,热切地询问道:“恕姐姐,你醒过来了,嫂子,我姐姐她醒过来了。”   邢嫂子还给安恕拍抚着后背,让她尽量觉得好受一些,听了安忍的这一顿嚷嚷,总算是松了口气,之前一直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脏也紧跟着落回到了胸膛里。她应了一声,又赶紧将那一滴尚未来得及阻住的泪抬手给抹掉了,涩声问道:“觉得怎么样了恕丫头,身上还难受吗?”   安恕已经意识过来自己现在应该已经被送到医馆里了,获救后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袭上来,就被一个念头给迅速地打压了下去。她费力地向前挪动了一下身子,可浑身的劲力都像是已经被卸除了一样,只好又软绵绵地倒回到了邢嫂子的怀里。   安恕见状,只能无奈地皱了皱眉,声音微弱又嘶哑,低低地问道:“嫂子,齐玫她怎么样了?”   邢嫂子刚想接话,一旁给齐玫诊治完毕的傅晦明就直白地答道:“她被人击打到了后颈,又磕了头,不过伤得不重,过会儿应该就能醒了,丫头还是多操操自己的心吧,你伤的可比她重多了,那药再不喝,保不齐等会儿她醒了,你可又倒下了。。。”   安恕这才就着安忍的手,小口小口地将那一碗药都喝了干净,邢嫂子见她把药给喝了,稍微放了些心,扶着她再次慢慢躺会到床上,丫头现在苍白微弱的模样让人一看就觉得心疼,可她也知道安恕现在正在忧心什么,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发,对着她那双明显在诉说着担忧的眸子,贴心地说道:“恕丫头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嫂子去齐玫那儿看看,等她也醒了再喊你起来,听话,你先躺一会儿,嫂子跟你保证,齐玫不会有事,听话,睡一会儿吧。。。”   安恕闻言,知道自己在这儿干等着也于事无补,不过好在已经听到医生说了齐玫没有什么大碍,心也踏实了一些,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因为失血过后的疲累感,再次躺下后没过多久她就又昏睡了过去。   邢嫂子见安恕睡了过去,这才悄悄地对那个还傻傻守在床边的少年道:“安忍,先帮我照看着点儿,有什么情况赶紧过来喊我。”   “诶,嫂子你放心吧,我来守着恕姐姐就成。”   安忍见着邢嫂子去到了齐玫的床前,这才将视线重新转回到了安恕的身上。自打那次雨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一来之前田间的活实在是繁重,二来被傅先生特意收为学徒之后,为了考察他的能力,每日里就安排了各式各样的任务,比如将采摘好的药材限时清理、归类,或是做些炮制之类的繁琐活计,总之,没有一刻功夫能清闲下来。他私心里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师傅为了磨他的性子而吩咐他做的,倒也半句怨言都没有的踏下心来闷着头干,而安恕就成了他偶尔临睡前短暂的臆想,他没再敢去找过他,以繁忙为由,欺骗着自己的心。   可现在她就躺在自己一臂可及的位置,脸上满是虚弱与疲惫,就连睡着时那弯秀气的眉也还是紧蹙着。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唯一一次能够明目张胆地去打量她的机会,他不用担心她会回避他,会故意说一些只是亲人之类的话语来随时提醒那个即将越界的他,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全都落到了她身上,很想靠近,却又不敢,每每停留在原地,但凡听到一丁点有关于她的消息,都会在心里激动上好半天。   或许你清楚,却又故作不知,我的那颗心,早就落在了你的身上,我没法控制,更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里间的少年还在做着恍惚的梦,外间却又传来了一长串急促的脚步声。   傅晦明正在桌上拟方子呢,来人就“砰”地一声撞开了门,他好整以暇地看了看那个来人,视线就又转回到了手头的那张薄薄的纸上,嘴朝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一努,接着道:“去去去,把人给我抬那边去。”   叶征也没去理会对方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将背上那个兵给搁到了方才傅晦明指示的那个位置,他胡乱地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里头咒骂道:死小子,午饭吃了什么,这么重,武艺差也就罢了,还累得他背了那么一段路过来。。。 ☆、第六十二章      事情的因由是这样。。。   今日午后,叶征正带着一队新兵在校场上操训,结果有一个不仅动作总是不到位,还差点拿手里的长棍伤及到他附近的人,这让叶征很是恼火,旁人都下了校场之后又单独把他给拎了出来,顶着日头又练了好久,结果这厮就扛不住了,先是两腿发软打颤,跟着就笔直地晕在了校场上,这才有了现在医馆里的这桩戏码。。。   傅晦明头也没抬,埋首疾书的间隙里对叶征说道:“行啦,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吧,别告诉我你又留了人家的“堂”,这可是这个月里的第四个了。。。”   叶征喘了口粗气,径自搬了把凳子就坐到了傅晦明的对面,他抬手就把桌上那个茶壶给拎了过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茶水,一仰头就饮尽了,喉间的干涸才被这碗凉茶给消减了几分,接着又将领口扯松了些,皱着眉头回道:“行了,你知道就别再问了,写完方子赶紧给我瞧瞧去,长地跟个弱鸡似的,没想到晕过去了还真是死沉。。。”   邢嫂子听到了外间的动静,掀了门帘子往外瞅了一眼就见着了叶征,她给齐玫的额头上好了活血祛瘀的伤药,心里头思虑了好久,还是决定把这事儿透给老叶,毕竟这次恕丫头跟齐玫差点就出了大事,如果放着那个混蛋继续祸害人,那自己才真是妇人之仁了。。。   邢嫂子悄无声息地从里间退了出来,叶征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也在这儿,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还当是她干活的时候伤到了什么地方,可他来回看了两遍,也没见着邢嫂子有哪处伤到了,只眼眶子好像红了些,见着自己也在这儿,就先冲他俯身颔首,继而朝着他招了招手,做出了个门外叙话的手势。   叶征瞅了傅晦明一眼,见他依旧是一副低头不语拧眉思索的样子,这才轻咳了一声,跟着邢嫂子一前一后的出了房门。   他跟着邢嫂子往医馆的院子后头走,一直到了一个外人看不到的角落里,邢嫂子才转过了身,直白地跟他抖出了今日西院里头发生的这桩惨案。   “老叶,我就这么跟你直说了吧,今个那个姓杜的偷着摸到我那间小厨房里去了。。。”   叶征刚听了这么个开头,立时就觉出了什么不对来,心也跟着被提到了嗓子眼,邢嫂子还没全都透露给他,他就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话竟是让他这么个向来淡然持重的人也觉出了几丝后怕。。。   “你想得没错,今个恕丫头跟齐玫正好都在里头,姓杜的起了色心,想用强,恕丫头抵死都不从,就拔了头上一支木钗,自戕了。。。”邢嫂子说到这儿,就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了。。。   叶征被她这句话惊得忘却了一切,手脚都被冰封住了一般,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话里掺着连他自己都料想不到的颤抖。   “嫂子,那。。。那她。。。她可还好?”   邢嫂子心底叹了一声,不用再细分辨就知道他问的那个“她”究竟指的是齐玫还是安恕了。。。   叶征也已经不去顾忌自己的心思是否被旁人给探究到了,他眉宇深索,唇角紧抿,那双原就深邃得慑人的眼眸此刻亦是沉肃冷寂地紧紧盯住邢嫂子,渴盼着从她齿间说出来的是那个她还安好的消息。   “算是捡了条命回来,今日若不是正好赶上单猛跟敬潭他们要运送粮食过来,正好撞见了他这一出,怕是两个丫头都得遭殃。。。诶,老叶,你上哪儿去?”   邢嫂子话刚说到半截,对面叶征就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亲眼看到她还活着的证据,可才刚回身走了两步,就又被邢嫂子给喊住了,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两手成拳握得死紧,身子僵直着停在了原地,心却一直向着门里头飘去。   邢嫂子追上了他,冲着他的背影,还是道出了那个已经被自己坐实了的问题。   “老叶,你中意她。。。”   一阵短暂的死寂之后。。。   “嫂子,我晓得,她心里没我。。。”略带苦涩的话语在这块僻静的地方盘旋缭绕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着枯木枝头那片片渐已凋零的黄叶一道,辗转委落,碎了一地。   不远处传来了邢嫂子一阵悠长的叹息,眼前这么个铁血伟岸的汉子站在这儿,心里头纠缠着的却是最绵软的一腔柔情,她知道自己窥探到了什么,不想再度打击他,只好将自己这几个月的揣测细细道与他知。   “老叶,今日嫂子跟你说的这些,你就只当风吹水面,雁过无痕。。。”   对面的人没再开口,邢嫂子就只好独自讲了下去。   “恕丫头跟我这儿待了也小半年了,人自然是没得挑。模样好,性子也柔静,更难得的是那副随遇而安的脾性,既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自怨自艾,今日若不是把她给逼急了想也不会做出这么个极端之举。。。嫂子我这辈子也算是见了不少人,自问还是有些个审度人的能力,所以这半年我这么细细看下来,一直觉着丫头心里压了一桩事,当然,也有可能是藏了个人。。。”   “你知道她今天晕过去之前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叶征听完这句话,也慢慢转回了身子,面无表情地问道:“她。。。说了什么?”   “丫头那会儿好像都有些意识不清了,每多讲一句话血就紧跟着往外涌得更多。。。”话至此,邢嫂子就又哽咽了,她勉强压了压翻涌着的感情,接着说道:“可她还是强忍着把那句话给说完,她对我说。。。‘嫂子,她从前对不起了一个人,做了一桩错事,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好好的弥补那个人。。。’老叶,我相信,如果不是傅先生到得快的话,这句话,怕就是丫头最后的遗言了,她都到这种时候了,才肯把那个人从心底给吐露出来,我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恼得打她一顿,可见了她那副委屈的样子,却又立马心软了,我真的想不通,以她这样一个女子,有什么人是能一直被搁在她心上,即便是到了那种生死关头也放不下的。。。”   叶征听完,沉默着苦笑了一下,邢嫂子已是抽了条巾帕,揩了揩眼角泛出来的泪。   他一直置于身侧的拳头略微松了几分,垂着眼眸,苦涩地道:“我只知道她曾有过一个订过亲事的未婚夫婿,不过对方早在她家还没出事之前就过世了,可她直到现在还随身带着那个人赠予她的信物,想必,嫂子方才说的,丫头一直念叨着的,就是那个人了吧。。。”   邢嫂子听了他这番话,将信将疑,因为她总是觉得,安恕口中一直说着自己亏欠了的那个人,如今还活在人世间。。。   可她也不好再将这些无妄的揣测私自道与叶征听,今日本来就是想让他以后多照拂下安恕的,若自此真的能有这样一个仰靠,或许丫头以后的路要好走的多。虽然以她现在这种身份,说到婚嫁已经算是妄想了,却也不是完全就没有指望的一件事,老叶的人品她最是信赖得过,若是丫头有朝一日能够想通,等时日久了,自然就不会有人再惦记着她们这一批流放过来的奴仆,安恕也还年轻,自然是等得起的。到时,以老叶的能力,就算是瞒着京里头把她给娶了回去,料想着也不会有太多非议。。。   你说女人这一辈子图个什么呢,还不就是图个夫妻和睦,儿女绕膝么,放眼整个凉州大营,满打满算,老叶是她自认为的最适合丫头的人选了,官阶压得住,人也刚直,虽然平素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可绝对是个靠得住的汉子,岁数即便是大了些,但到底也是个知冷着热的人,丫头若将来果真跟了他,自然是受不了分毫委屈的。况且他对她也有心,却始终没拿自己的身份来胁迫于她,单就这一份体贴,就足以让邢嫂子放一百二十个心。   可现在最最愁人的却是屋里躺着的那个认死理一根筋的“聪明人”,她自己作茧自缚走不出来心里的那道枷锁,自己这个旁观者看着也只能干着急罢了。。。   ===================================================================================   太医:秦小姐,话说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毕竟嫁不成正主,你还可以当正主的丈母娘啊\(^o^)/~   安恕:泥垢了!我什么时候动过别人的脑筋(ˉ▽ ̄~)   太医:人老叶哪儿不好,你净伤人家的心。。。   安恕:我不是你!我可不是个叔控!    ☆、第六十三章      秦安忍一直守在安恕的床前,再凝望了很久之后,就从外间搁置的水盆里洇湿了条干净的布巾回来,为她擦拭着满是冷汗的额头。即使是在睡梦里,她也没能得到一刻的消停,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眉头皱得益发地深了,就连身子也不安分地挣动了起来。   安忍贪恋般地痴痴凝望着她,捏着布巾的那只手就僵在了她的面颊旁,他小心地松开了三根手指,轻轻地掠过了安恕颊侧的皮肤,将那一小束被汗水沾湿而黏在脸上的发温柔地拂到耳后。   直到听到外间再次传来的脚步声,他才像是被什么给扎到了一样,迅速地收回手,与此同时,医馆内间的棉布帘子也被人给撩了起来,来人很高,在经过门框的时候还要微微俯下身子才能通过,他一个照面就认出了现在进来的这位是一路上押送他们来此的那位长官,此时再看亦是觉得自己跟那个男人比起来实在是有些相形见绌,也不知刚才的小动作有没有被他给发现。   不过好在邢嫂子也紧跟着进了门,她小声地对着安忍说道:“安忍,你师傅喊你出去给他跑趟腿,这儿就交给嫂子吧,我会好好照看安恕的。”   安忍垂着眼低低地应了一声,邢嫂子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落寞,少年始终没有抬眼,也没再回头看看安恕,就出去了。。。   邢嫂子暗地里觑了叶征一眼,见他自打进了屋,视线就压根没离开过丫头一刻,男人眼里溢满了惊痛,身子却一直踌躇在原地,没有再继续上前。   她也是过来人,又知悉这个“冷面都头”向来是个好面子的,自己一直守在这儿,想来他也磨不开颜面把自己的真实情感表露出来,这才胡乱编造了个由头,自己跑去外间守着了。。。   叶征在邢嫂子掀开帘子走出去的瞬间,就迅速地行动了起来,他悄无声息地快步来到了安恕的床前,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尽量让他高大的身躯跟此时躺着的安恕平齐,房内再没了旁人的存在,他也就更加放肆地让自己拼命隐藏着的全部情感倾泄了出来。   他看不到她颈间的伤势,那道长长的口子现在已经被傅先生很好的包扎了起来,可还是有星星点点的红从洁白的棉纱里透了出来,看得他触目惊心。   叶征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正在颤抖,那种战栗感从心尖快速传递到了全身,他觉得痛苦,恨不得将那个逼迫了她的人给撕成两半,可又感到庆幸,幸亏她还活着,还能醒过来,哪怕睁开眼来第一个看到的人不会是他。。。   他抬了抬手,这才发觉出自己正抖得厉害,接着就将手伸到了床上,轻轻覆上了安恕的手背,心里头默默念着就让我唐突这一次吧,就这一次。。。   女子的手白皙小巧,比他的要小了一倍还多,理应娇嫩的一双柔荑如今就连指尖也已经生了一层茧,他没敢用力去握,生怕弄醒了她,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不会刻意冷淡地对待自己,才会这么乖巧地躺在这里任他触碰。。。   她的脸色现在看起来差极了,之前最后一次见她时虽然被训得气势上弱了一些,却还是个红润健康的小姑娘,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脆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飘走了一样的情形是他如今想也想不到的。   叶征不敢再看向她的脸,刚就一直翻腾着的情感差点激得他红了眼眶,他觉得屋里的空气都像是快要凝固住了一样,令他每一次的喘息都要耗费掉莫大的气力。   他轻轻执起安恕一只手,唇也随即落在了她指尖的那层薄茧上,呢喃的话语就从她的指缝间溢了出来。   “你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你心里跟明镜一样,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却总是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真是个狠心的丫头。。。”   他虽然是怨怼的语气,言辞间却没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架势,反而是浓浓的宠溺从无形中流露了出来。   安恕躺在床上,连丝动静也无,似是睡得极熟,叶征再次将视线投向了她,他不禁又紧紧蹙起了眉,恋恋不舍地重新将她的手放回到了她的身侧,抬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发,又描摹了一遍她那道长长的眉,最后只深深的叹了一声,撂下了一句“快些好起来吧丫头。。。”,之后就起身出了内间。   邢嫂子见他这么点功夫就出来了,还以为是恕丫头醒过来了,掀了帘子一看却发现她还在沉睡着,就讶异地望了叶征一眼。   可此刻男人眼里的怜惜与柔情已经无迹可寻,再次对上邢嫂子的时候他的眸子里已经透出了几分冷硬与铁血,临出医馆前只留了一句话,这会儿似是还飘散在风中,久久不散。   “丫头的血不会白流,嫂子还请放心。。。”   叶征最后如是说道。。。   结果还没到傍晚时分,西院厨房里的这桩事就传到了钱将军的耳朵里,彼时他正在将军府里跟午后前来的那位季大人一起商量着怎么迎接半月后京里派来敦促边防的那位监察刺史的事儿。   这次过来的这位监察刺史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被册立为淳亲王的皇三子莫永淳。。。   原本是想着能拿之前屯田种粮而且还大丰收了的事儿给汇报上去,届时博一个封赏的,毕竟也是桩惠及边防军民的大功德,这可倒好,那位看重的人今个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桩大委屈。。。   钱将军听完来人汇报的事宜,立时就变了颜色,只说了句军中现有要事,就草草地结束了跟季大人的这次会晤,直接将人给送回到了城里,他那边赶紧又命人火速将单猛、邵敬潭跟涉及到此事的西院主事邢嫂子给传唤了来。   当事人据说还没醒过来,不过罪魁祸首就在跟前,待听完事情的原委之后,直接当着他的面一掌就拍碎了手边那张黄花梨的桌台。。。   钱将军连辩解都没听杜峰辩解一句,更没理会他那一通声泪俱下的悔过,可即便拍碎了桌台,钱将军心口的那股怒火也还是半点没消。你说他什么时候犯事不好,偏偏赶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还偏偏就挑了人家瞧上眼的那位,现在距离那位过来就只剩下半个月的功夫了,怎么看这事儿都没法再瞒住了。。。   于是,人证物证俱在,这件事的处理倒也迅速,杜峰以“肆扰军中女眷”的罪名,再领了五十军棍的刑罚之后,连药都还没来得及上就直接给拉去了距离凉州大营一百里以外位于万仞山上的一处秘密的前线哨所。   本来山上就凉得早,那处隐蔽的哨所更是终年被白雪覆盖,即便是夏日里都得生着火盆穿着棉袄,更别提这转眼就要入冬的时节了。。。   事后,钱将军又细细思量了一番,也不知这样的处决方式能不能让那位满意,可毕竟也是自己手底下用惯了的兵,又是战场上能舍了命去拼杀的,真要是处以了极刑他心里肯定也觉着可惜。。。总之,先把他给远远的外放,至少那位若果真问起来,自己这边也还算占了些理。。。至于对方到时会不会再度迁怒,那就真的不是自己想维护就能维护住的了。。。   小子。。。你最好盼着上头来的那人是真仁慈,若不然,就只能看你这条命大不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医曰:妈蛋!我好像给男配的戏码安排的太多了。。。肿么办。。。总不好半途换男主吧。。。名字都取好了。。。可是我很爱这个大叔,肿么整。。。尼玛!铁汉柔情啊!!对这样的男人没有一点儿抵抗力啊!!!嘤嘤嘤。。。 ☆、第六十四章      远在三百里之外的青州官道上。。。   莫永淳他们这一行自打上个月初自京师出发,一路途经冀并二州,行程没过一半,可时间却已经花了小两月。。。   这可不似之前安恕她们那一批犯人走过的线路,想当初她们那会儿可是为了抄近道才穿越了整片荒芜贫瘠的宣州,可皇家毕竟是皇家,没有什么能及得上主子的舒适,是故他们这群人刚刚行到了宣州的边界上,却又特意取道青州,绕了一个大弯,这才向着凉州的方向浩浩荡荡而来。   这些时日的旅途劳顿没能消减莫永淳眼中熠熠的神采,即便他的面容还是惯常的苍白。。。   此时他正手捧一本经卷,倚坐在铺了厚厚绒毯的车架中,马车行的很是稳当,让里头的人没感觉到丁点的颠簸。脚畔一直随侍着的内监适时地在他手旁那碗空了的茶盅里续上了刚刚煮好的青茗,随即恭谨地劝道:“王爷,先歇会再看吧,车里光线暗,仔细看久了伤眼睛。”   莫永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其实他心里头最是清楚,自己刚刚举了半天的这本书究竟看进去了多少。   即便如此,他还是接过了内侍递过来的茶碗,撂下了手里的书,掀了那樽描了金漆彩釉的碗盖,饶有兴致地分了分里头浮动着的一层细细的茶沫,这才凑到了唇边,品了一口。   茶汤是最考究的清澈澄碧,入口亦是鲜醇甘芳,回味绵长,这次东海郡上供来的碧螺春确是极品中的极品。   莫永淳撂下了手里的茶盅,也没再将书卷重新拾起,而是慢慢挪动到了窗框前,抬手掀了开来。   他们现在走的实际上是一条蜿蜒的山路,从外头放眼而去就是层层叠叠的一片枫林,从山脚一直绵延到半山腰的位置,跟四周嶙峋的青黑色山石相映成趣,这会儿又正好赶上是黄昏时分,橙黄色的夕阳映照在这一片枫林之上,竟像是将人的眼瞳都染上了一层金红色的暖光,他瞬间就又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秦安恕时的情景。。。   那次选秀的主旨虽然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充实后宫,不过也会在其中选出几人作为几位皇子的妃妾。   他那会儿也坐在高高的台阶之上,走马观花般地看着诸位佳丽从眼前一闪而逝,在进行到后半程的时候,他人已是倦极,刚想跟父皇请示回宫,那个女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眼底。   现在想来,当时也是这么个时候,临近黄昏,她上场的时候就像是披着满身的绮霞,踩着一地的碎金,待抬起头的瞬间,不止是自己,就连父皇都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喟叹。   当时莫永淳就像是被蛊惑住了一样,眼前的绝色颠覆了他过往对于美人的全部认知,她就像是来自海外仙山的巫女一样,根本不应属于凡间,那眼中与夕阳交相辉映的璨金色光芒,让这个谦卑地跪在地上的女子硬是透出了几分高贵与神圣,他觉得即便是父皇当真纳她入了后宫,无论赐予任何一个名头下来也根本都配不起她。。。   他看到对面那个自己称之为皇兄的男人垂涎的目光,瞬间的砰然心动过后就是深切的遗憾,他下意识地就看向了自己的双腿,扶在膝盖上的右手紧紧地抓握了一下,继而又微微松了开来。。。   那样的一位女子,即使自己再动心又能如何,怕是轮都轮不到他的位置吧。。。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父皇根本就没有要纳她入宫的意思,也严令自己的两个皇兄断了娶她的心思,这就让那个翌日就向父皇讨要她欲纳做自己侧妃的大皇子当众吃了个闭门羹。   莫永淳自知他的那颗心已经遗失到了她的身上,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父皇会对那个女子产生这么大的抵触,他私底下也曾派过亲卫去打探这个唤作秦安恕的女子的底细,可回来的人报给他的信息里头竟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她就跟帝京里头任何一家高门望族出身的小姐一样,甚至在身份上还有些瑕疵之处,可无论再从哪个方面去深究都挖不出更多的线索了。。。   窗外的景色让他突然就觉出了几丝恍然,从京城出发的时候还只是夏末,走了这么久,又是一路向北,天也渐渐地凉了起来,寒露之后更是明显,因为一过了黄昏,他的这双腿就会逐渐地酸痛起来,有时坐得久了还会整条腿都僵住不能动弹,须得让随侍的宫人揉上好半天才能完全活动开。   父皇近日里已经对二皇兄颇有微词了,不然也不会让向来孱弱的自己跋涉这么远的路程去到边境凉州督军。   莫永淳放下了一直打开着的车窗,人也有些困乏地支着头靠坐在了椅背上。父皇此举别无它意,无非就是已经不再相信二皇兄了,怕他借此跟边疆重镇的将军有了什么勾连,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之后逼宫夺位。   这也难怪,自打皇后跟她腹中的嫡子一并丧生那天起,父皇的疑心也一日胜过一日,二皇兄以为没了大皇兄这么个眼中钉,自己自然就是皇帝今后全部的倚仗了,结果他非但不收敛,反而越发地骄纵了起来。。。   莫永淳嘴角抿出了一丝狡黠的笑,然而这一切,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还担心那位会不会自此之后审时度势,约束自身,毕竟大皇兄这桩事闹得这么大,难保父亲不会再猜忌到其他的几个儿子头上。。。   莫永洵啊莫永洵,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至于他自己,呵。。。就凭着这幅残躯败体,必然不会有人猜度到他的头上,再说了,谁会想到向来闲云野鹤不问政事的自己会是那一系列事件的幕后黑手呢。。。   他再次端起了手边的那碗碧螺春,茶水已经微微的泛了凉,可他却毫无理会,一仰头就喝尽了碗中剩余的茶汤,内侍垂首恭顺地接过他那樽空了的茶碗,根本没有发觉到他眼中散发出来的愈盛的光芒。。。   还有你,秦安恕,我莫永淳想得到的人,还从来就不曾失手过,我运作了大半年的光景,一路辗转颠沛,只为了前去边境将你接到我身边,你可一定要等我啊。。。   ====================================================================================   安恕在当晚入了夜之后才转醒,齐玫已经先于她苏醒了过来,一直坐在她床边守着,这会儿见她睁了眼,才对着外间的邢嫂子大喊了两声:“嫂子,安恕醒了。。。”   刚清醒之后的安恕还有几分恍惚,定了定神才想起来为什么自己现正躺在这里,齐玫都快要哭出来了,哽咽着抚摸着她的额发,涩然说道:“还好吗?一定很疼,对吧。。。你先别起来,灶上一直温着汤水,等会儿先吃些垫垫肚子再喝药,不然大夫说会碍了胃口。”   安恕刚醒就想要起身,齐玫见此硬是又把她给摁回到了床头,她也只好乖顺地重新躺了回去,紧紧攥着齐玫的双手,清了清嗓子,刚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而微弱,她看了看齐玫被布巾缠裹着的额头,最后也只得配合着口型传达出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尽管没怎么发出声音,可每吐露一个字,都觉得牵扯到了颈间的伤口,后来也不敢再用力了,毕竟这处伤还是拜自己所赐,那会儿确实是力度使得大了些,才会弄成如今这么严重的局面。 作者有话要说:  额。。。这是第几个炮灰男配,太医已经记不清了(=@__@=)。。。 ☆、第六十五章      杜嫂子傍晚时就跑来医馆找过安恕一次,一直在她床边哭求,被邢嫂子连拉带拽地给弄回去了,据说她在听着她家男人的消息之后人就厥过去了一次,好歹弄醒了之后就是一顿的哭闹,不过最后也没让两人再见上一面,因为杜峰在领完刑罚之后出了大营就直接给送走了,速度快到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跟他家婆娘打上一个。   邢嫂子一手端了个碗,一手掀了帘子就走进了屋内,一见着安恕就赶紧补上了句:“别急着起身丫头,等稍微晾凉一点儿再吃,你再躺着休息会儿,齐玫丫头也一样,去歇着吧,头才刚不晕了,这会儿就别逞强了。。。”   安恕见状,又惊慌地望向了齐玫,推着她的胳膊,同时眼神望向了对面的床,示意她过去休息。。。   齐玫说什么都不肯,一遍遍地跟她重复着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要亲眼看着她喝完药才放心,安恕无奈地望着她,又跟邢嫂子投过去一个求助般的眼神,结果邢嫂子也只是来回看了遍这两个拗脾气的姑娘,手里不停搅拌着勺子,连连的叹气,道:“你们这两个丫头啊。。。”   等她手上那碗糖水蛋晾得不那么烫了,才端着碗坐到了安恕床头,齐玫原还想接过手来,邢嫂子却硬是没让,齐玫这才扶着安恕起身,让她倚靠着自己,把她软软的身子扳正。   这碗糖水蛋还是邢嫂子特意用的红糖熬煮的,恕丫头毕竟失血过多,喝这个既不用太费力,好歹也能补补身子,可就算是这种流质的吃食,安恕每咽下一口也觉得喉间生疼,她不知道自己那会儿究竟扎得有多深,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只盼着不要伤到声带才好。。。   刚起来那会儿,安恕身上都觉得软绵绵的,压根就使不上力气,想逞逞强自己动手吃的,结果就连拿起勺子的力气都没有了,稍微一动心里就发慌得厉害,只好忍着疼就着邢嫂子的手吃光了这一碗糖水蛋。   热乎乎的一碗下肚之后,她的身子才渐渐开始回暖了起来,心慌的感觉也跟着平息了,就是头还昏沉沉的一直都不很清明。邢嫂子见她眉宇间已经有了困乏之意,隔了小半个时辰就赶紧把那碗药给温好了端了进来。   之前喝的时候还没觉出怎么着,这会儿情况不似午后那般紧急了,再尝这药,却又是觉得又酸又腥,安恕只喝了一口就蹙起了那道纤秀的眉,继而吐着舌头摇了摇首,无声地抗拒着,心里面念着,这补药当真是难喝死了。。。   其实方才安忍熬药的时候,邢嫂子就闻着那味道不是很好,傅先生下午的时候又过来看了安恕一次,然后就改了个方子,因此这第二副药里头又加了些个阿胶、鹿茸之类血肉之品,再加上安恕最最怕的当归,这就变得更让她难以下咽了。。。   结果就连齐玫都加入到了劝解的队伍之中,好说歹说这才让她把这碗给灌了下去,邢嫂子又跟哄英子似的,拿了几块前几日刚炼好的高粱饴糖,塞到了安恕嘴里,这才是把那股酸涩的腥味给勉强压了下去,可是一想到之后最少还要再喝半个月,安恕就觉得苦不堪言。。。   ===================================================================================   当日还不到戌时,杜峰的事儿就已经被全部处理完毕,干净利落地就像是沉石入深潭,愣是没有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叶征漫无目的地又走到了医馆外,事实上,他心里始终是存了些疑惑的,因为钱将军已经明令那几个知情者不准将这件事的始末宣扬出去,他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关节让钱将军说出了这样一番明着提点暗里施压的话,莫不成,这件事还会牵连到什么人吗?   他藏身在黑暗中望着对面医馆里那一排灯火阑珊的房间,看着偶尔映在窗纸上的那道剪影,猜想着她现在的模样。   下午的时候他确实是被吓坏了,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目睹到更惨烈的那一幕,因为他不知道如果当时是他亲自在场的话,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他觉得再强悍的自制力也抵不上她的一滴血与泪,如若当时在的人是他的话,杜峰今日恐怕就不会完好地站在那儿受审了。。。   本来他没想到钱将军这次会严惩杜峰,安恕如今的身份毕竟是仆婢,就算是对方因她而触犯了军纪,也不至于会被判得那么重,五十军棍即便是他们这群人受了估计也得去半条命,而且打完之后就立马被拖去了万仞山,与其说是惩戒,倒更像是将他远远的迁离,甚至,若是由此细究的话,还有品到那么一丝保护的意味。   其实他今日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杜峰能逃得过钱将军的法眼,自己也定不会放过他分毫。他傍晚的时候甚至已经堵在了刑所的后头,只等着领完军棍他出来之后自己再给补上几闷棍,结果愣是连碰都没碰到,人就已经被送出了大营。。。   叶征觉得自己的那一腔恼恨没了发泄的对象,越发地憋闷了起来,丫头孱弱的模样一直在脑海里面回荡,恼恨到了极点的情绪让他一拳头就砸在了刑所后身的砖泥墙壁上,随着他这大力的一击,震得房檐上的草木灰屑也跟着簌簌下落,手上的痛觉很快就传到了整跟臂膀,心底的恨意也逐渐被苦涩取代,之前还俯在她床前信誓旦旦地说着要帮她报仇的自己,现在却是什么都不能替她做,一如他这个人,想要对她好,却一再地被拒绝,想要帮她寻回公道,却又投报无门。。。   他的心思见不得光,或许也只有在暗中守护着她,才算是最恰当的了吧。。。   而这,就叫做命吧。。。   ===================================================================================   安恕跟齐玫在医馆里又待了几天才回了西院,期间安忍也来看过她几次,只不过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的,刚坐了没一会儿就又被傅先生指使着去做别的活去了,安恕心里存了芥蒂,又开不了口,再说又有齐玫在,他也只好敛了自己的感情,只平淡地自说自话。   可即便他再忙,每日里安恕那两顿药也必是经由他亲手熬就,后来喝了五日,她觉得手脚也有了些气力,走路也不那么发飘了,这才跟邢嫂子连对口型再比划地表达出了自己要回西院去将养的意思。   傅先生对此不置可否,现在毕竟不是战时,所以医馆里头的伤者并不很多,安恕跟齐玫住了这几日也就稀稀拉拉地来了五六个人要来看诊,还都不是什么多重的疾患,其实一直在这处住着将养也不打紧,只不过安恕一直觉着邢嫂子每日里总是两头跑实在是让她有些过意不去,索性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无非就是整日躺着休息,也就不拘于在这处或是那处了。   邢嫂子若不是看着她跟齐玫这两日脸色好转了许多,估摸着也不会同意她的建议,只不过临行前的一日,傅晦明特意地过来了一趟,照例把过脉之后,就捻着他那撮山羊胡子,唉声叹气了起来。   安恕很是不解,这个老头子平日里使唤安忍都使唤地颐指气使的,这会儿对着她怎么就露出那副哀哀凄凄的表情了。。。 ☆、第六十六章      傅晦明撇了撇他那被胡须遮掩下的唇,又看了看安恕那张写满了疑问的脸,也就不打算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丫头啊,你是不知,想当年,老头子我可是还喝过你的满月酒呐。。。”   安恕蓦地就睁大了双眼,懵懵地看向了他,傅晦明做了个别这么大惊小怪的眼神,紧接着,就在她略带讶异的目光中,对着她娓娓道出了过去的桩桩旧事。   却说当年,傅晦明初学医术之时,拜的就是安恕当时的祖父为师,就这么着,跟安恕的父亲秦坚也是有着相当深厚的同门之谊的,二人平日里也都是师兄师弟这么相称,一路从认药、诊脉到开方这么苦学过来的,祖父当年传授医术颇为严苛,有好多次傅晦明都是在安恕父亲的庇佑之下才得以继续学下去,可后来反而是安恕的父亲先弃了本家擅长的金疡之科,改学了妇幼之学,之后又入了京城,这才算是跟一直苦修伤科的傅晦明有了分歧。   只不过二人曾经共同求学时的情谊还在,后来在秦坚的引荐之下,傅晦明也进了京城,在太医院里奉职,可他天性洒脱不爱受拘束,最受不了宫中官场里那团弯弯绕绕的交际,因此,在某次同僚之间互相倾轧谋求上位的阴谋中,向来耿直而孤高的他就受到了牵累,被外派到凉州这个边境军营之中,做了名军医。   虽然遭了贬谪,但甲之蜜糖,乙之□□,于旁人而言或许是这一生都不能再出头飞黄腾达的遗憾,可于他而言,这才是真正的解脱,就像倦鸟重归于山林,游鱼复潜于溪溏。   待离开帝京那一日,也就只有安恕他父亲一人相送,傅晦明对此也没有什么不愉,与其真真假假的虚以委蛇,还不如跟那一个知根知底地叙说叙说心里话,还不怕被有心人探听了去,再给他捏造一桩子虚乌有的事来诬陷。   其实秦坚那时原本是想着将自己这位师弟纳入羽翼之下,毕竟宫中诸人,龙蛇混杂又盘根错节,只他自己一人单打独斗,实在是太过艰辛,而这位师弟的医术自是不必说,不然父亲当年也不会特特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可奈何他的性子实在是太过耿介,根本就不知什么变通,在这种处处藏污纳垢的宫廷之中委实是格格不入了些,所以,就算是没有这次,也还会有下一次,根本防不胜防。   既已至此,他也就干脆打消了之前的那些念头,只盼着他一别千里,此去经年,能够远离京中的这些纷嚣,于他那个性格而言,也未见得就是件坏事。   可谁成想,当年那个左右逢源,精明睿智的二师兄到底还是沦丧在了皇权政治之下。。。   安恕听到这里,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悲伤的感情,父亲看重名望,不然他也不会弃了家族里那么大的基业,转而选择孤身入京。只是不知,当初那个信誓旦旦地觉得凭着一己之力能够闯出头的那个男人,究竟有没有想过或许皇家本就无情,名利全凭命数罢了。。。因为一个不慎,就被它强悍而无情车轮的碾压而过,不仅输了自己,还赔上了背后的整个家族,落得一个路旁草芥那样卑微不堪的结局。。。   “所以啊,丫头,我可瞅着你也像是有那么两下子的,你也不用跟我装,老夫也活了半辈子了,还从没见着过有人自戕还能特意避开那根颈部的大动脉的,怎么着,要不要跟安忍一样,投到我门下,跟着我好好把伤疡之术给发扬光大,咱这儿怎么着也是战场第一线呐,刀枪无眼的,到时候多救治几条人命,立了功,说不定还能把你头上那顶奴仆的名号给摘了。。。”   说实话,傅晦明抛出的这些话语对于她而言诱惑力不可谓不大,只要还挂着奴隶的标签一日,他同邵敬潭之间的可能性就依然微乎其微,可让她弃了齐玫,一个人过来,也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事已至此,安恕心里也已经有了定夺,傅晦明看着床头的那个少女沉默着摇了摇头,心里面的确是有几分遗憾一闪而逝。只不过他人向来豁达,也不爱做些逼迫人的事儿,最后只留了句:“也成!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过来寻我也成,老夫这边可随时给你留着个位置,不过嘛,丫头,我还是想最后再劝你一句,就算现实残酷,天家无情,可也别忘了你姓什么,冀州秦家可不能就这么没落了,那可是你祖上百十年的基业啊。。。”   事实上,在此之前,即便是前世里,安恕也并没有为自己那时的家族光复,一来当年涉案的那些人大多都已经不在了,二来,她在上位之后没多久就失去了邵敬潭,人自然也就没了再去争那些的心思,继而也生无可恋地随着他去了,可今日傅先生跟她说的这些,确实是让她的那颗心震掣了一下,之前被邵敬潭一人占据着的心思这会儿也被撼动了些许,那么,这一生,有无可能凭靠一己之力让秦家再度发扬光大?   安恕靠在床边想了好久,直到齐玫端了那碗汤药进了房,这才作罢,她接过了药碗,一下一下地搅动着汤匙,想着最近还是不要去考虑那些了罢,毕竟,算算日子,那个人,可就要过来了。。。这场硬仗要怎么打,那人那边,要怎么去周旋,光这些,就够她自己愁上一阵的了。。。傅先生提起的事,还是等料理完这些,再去计较吧。。。   安恕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这才送到了口中,那股冲冲的当归味马上就袭击了她的全部味觉。。。唉,明明去了那些驴皮胶跟鹿角霜,这药怎么还是那么难喝,她皱着眉闷闷地想。。。   ==================================================================================   安恕回西院的那日,安忍却没能前来给她送行,他一大早就被他师傅支使着上山里头采大蓟去了,前几日光给安恕一人止血,就把剩下的存货都给用上了,这会儿采办还没给添置上,怎么说也是常用的止血药,总不好一直这么亏空着,故而安忍还没来得及多跟安恕好好说上几句道别的话,就这么着被派了出去。   被灌了这几日的苦药汤,安恕伤口的位置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就连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不像之前几日,光是下地走两步就会觉得心慌气喘,须得再歇上好久才能缓过来,只不过最近她身上又新添了个畏寒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跟最近天气变冷了有关,每日里总是得围裹着厚厚的棉被才会觉得好一些,可坐的时间略长了些那股冷意就又沿着腿脚处自下而上的漫了过来,后来还是邢嫂子看不过去,又将傅晦明给请了来,给她诊查了一次,换了一个新方子,吃完了才算是好过一些。   齐玫有一次在给她换药的时候,顺便揭开纱布探看了下伤口周围的情况,好在天凉了,也就没那么容易化脓了,那道伤口附近也已经长出了嫩红色的肉芽,恢复的情势看起来还不错,可这道口子毕竟刺得太深了,就算愈合了,怕也是要留下道疤痕了。她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安恕她虽然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外在并不像旁人那么重视,可再怎么说也是女子,好端端的肌肤上凭添了这么长的一道疤,就像是硬生生在块精美的玉璧上留了道难掩的瑕,两厢一对比,瑕疵就显得更加明显了。。。   安恕听完了齐玫担忧的内容,只安慰她般地笑了笑,她自己对此倒是有些不甚在意,因为在这次事故里只让她留下了一道疤这简直就算是最轻的代价了,与它相比,她跟齐玫还能好好的在这西院里头生活着,这已经算是莫大的幸运了。。。 ☆、第六十七章      杜嫂子再也没来这西院,也不知邢嫂子动用了什么手段,后来安恕痊愈恢复上工之后也再也没见着过她,据说是已经被遣送到了嘉阳城里,勒令其再也不准踏入凉州大营一步。   安恕也是后来才从邢嫂子口中听说了钱将军对这件事的审判结果,她当时偎在被子里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听完之后,人也跟着沉默了好久,她私心里恨不得将那个人千刀万剐,因为当时如若不是邢嫂子刚巧赶到,不止是自己,怕是就连齐玫都会受到连累,她可以力拼一个死,却不能对齐玫弃之不顾。。。   安恕支着身子向后头摞高了的被垛上倚了倚,其实不用邢嫂子过多劝解,她心里也清楚得很,就为了她们这种身份的,这样一个处理结果也确实是有些重了,从前也不是没有出过营里的某个军官动私刑结果把军奴给害死了的事,事后也只不过是二十军棍的惩戒,不像她们这次,这样的结果与流放无异,只不过她心底还是隐隐含着恨,只叹自己如今还没有能力,如果放在前一世。。。   就不单单是五十军棍外加遣送入山这么个简单的结局了。。。   邢嫂子见着安恕一直沉默不语的模样,就知道丫头心里肯定还有个疙瘩在,也就不在杜峰那个衰人身上多浪费唇舌了。   不过安恕这会儿的情绪已经转换了过来,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关键的事情,疑惑地问出了那个困扰了自己几日的谜题。   “嫂子那日,怎么会来得这么巧,我只知道您说起过下午会有人送粮过来,却不知是什么时候会来,我原还以为是逃不出那一劫了,没想到还能再见着嫂子。。。要说起来,我们姐妹二人此番能够获救,还要多谢嫂子当日的救护,想自打我们俩来了这西院,前前后后就没少给您添麻烦,如今又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实在是。。。”   邢嫂子听她说着说着就又要落下泪来,赶紧拾起了这个话题,想着把她的心思给岔开,这才适时打断了她,接着她的话讲道:“丫头快别说这些,我可不爱听,再怎么着你们俩,也加上小丁,既然全须全尾地来了我这边,我自然就有回护着你们的义务,上头也说了就是派过来以勤军务的,并没说是过来我这儿为奴为婢的,我打心眼里也没拿你们当过奴仆,大家都是在一处干活,有难一起担,有责一起受,没什么主仆的区别。”   安恕有些愧,默默地垂了头,她一直都知道邢嫂子待她们不薄,但也没想着她今日会这么直白地跟她们俩说出这样一番话,感激之情自然是溢于言表,甚至超越了感激,想她以这样一个身份被贬至此,没受到侮辱踩踏已经实属万幸,现在有人竟然告诉她,什么奴仆的身份都是形同摆设,是真的还有人不会去计较这些虚设的名头,真心实意地待她俩的。。。   这会儿就连齐玫都有些热泪盈眶了,邢嫂子见此,立马又换了一番说辞,她视线不停在两个丫头面前流转,故作神秘地打岔道:“其实那天呐,要说起来,也是巧,我中午把英子给哄睡着了之后,总觉着心里头不踏实,老是扑腾扑腾地乱跳,就好像特意提醒自己要出什么事似的,后来又觉着自己之前那个决定做得实在太草率了,怎么说你们两个姑娘家的也没管过后院的这些米粮,到时怎么核对怎么算,怕也是两眼一抹黑的罢,恕丫头八成是不知道的,今日我就顺带着也问问齐玫,会使咱灶房后头搁着的那杆秤嘛?”   安恕吸了吸鼻子,原本还泛红的眼眶,顷刻间就转移到了脸颊上,就连齐玫也跟着吐了吐舌头,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不会使。。。”   邢嫂子露出了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好笑地拍了拍两个姑娘的手背,接着说道:“也亏得我当时脑子多转了个弯,后来往咱这边走的时候,就瞧见上头派来督粮的那两位正好过来。。。”邢嫂子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又转了转眼珠,这才神秘兮兮地问道:“你道来人是谁?”   安恕心里一个激灵,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会不会那会儿看到的邵敬潭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他当时真的就在场!   邢嫂子看着对面的女子眼中倏地一亮,继而就抿了抿唇,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为什么总觉着丫头这会儿看上去像是在努力地绷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呢。。。   邢嫂子顿了顿,挥退了这股莫名其妙的猜疑,也不再继续打马虎眼了,正了几分颜色,说道:“来的呀不是别人,还都跟丫头你有点关系,一个是单猛单校尉,一个是邵敬潭邵校尉。。。”   安恕猜到了会有邵敬潭,可再听到另一个是单猛的时候,也被唬得瞪圆了眼,她实在是想象不到这俩人站到一处去会是什么模样。。。   “我当时心里就一紧,怎么说来的这两位跟你都算是有几分过节,也幸亏自己今个过来了,要不然,依你的性子,再加上那位单豹子的脾气,撞到一块去,还指不定又会生出些什么是非呢。。。”   安恕不好意思地耷拉了脑袋,一直紧抿着的唇线终于绷出了一个向上的弧度,邢嫂子看了看她养了这些时日总算是有了几分血色的脸颊,怜爱般地伸手轻轻拧了拧,对面的姑娘瞪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委委屈屈地将自己柔柔一望,邢嫂子瞬间就觉得浑身上下都酥麻了,直叹了句幸亏自己不是个男人,要是个男人,估摸着这会儿也已经拜伏在这丫头跟前了。。。   邢嫂子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心里想着刚才差点被个丫头给蛊惑了去,直到看到安恕跟齐玫迷惑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的时间有些长,她尴尬地咳了咳,继续道:“后来我进了门,看着你那一身的血跟一旁倒在地上已经人事不知了的齐玫,事后再回想起来,那才真的庆幸那天是来对了。。。别说是我跟老陈,就是后头跟着的那两位当时见了你的情形,都给惊得登时就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回过神儿来。我估摸着他们那俩大小伙子也没正儿八经见过这种阵仗,要说起来,丫头你对自己也是真够狠得了,就连傅先生事后提起来也都唏嘘了好一阵儿。。。”   安恕跟齐玫皆是默然不语,最后还是安恕轻轻地开了口,声音低沉微哑:“我明白嫂子的意思,往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那时也是事从权益,除此之外我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路可走了,不过我手底下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不然也不能将他们都给唬住了,是吧。。。”   说完,她就俏皮地冲着邢嫂子眨了眨眼睛,有那么一抹璀璨地暗金色流光就从顾盼之间绽放了出来,转瞬不见。邢嫂子还以为刚才自己见着的只是幻觉,这会儿想再细细探究却又遍寻不见了,她伸手就捧起了安恕的脸颊,丫头先是不知所措得瞪大了双眼,继而像是了然了什么似的,又故意左右左右地转动了好几次眼珠,然后就微微笑了出来。   邢嫂子这才放开了她,唇边笑意不减,眼里的戏谑却是越发地深了起来。   “哎呦哟,啧啧,瞧瞧瞧瞧,这么有本事,可光使给我这么个老婆子看了。。。”说完,就又爱怜不够似的轻捏了一下安恕的鼻尖。   “行啦,我也不再这儿闹你们了,还得回厨房里头去替老陈,省得他成日里跟我抱怨说我是个甩手掌柜,两个丫头好生养着,我们家英子可还等着你的桂花酒酿汤圆呢。”   齐玫在她临出门前又笑着打趣了一句:“我看不是英子想吃,是嫂子这也惦记上了吧。。。”   邢嫂子手都扶到门框上了,听了她这句话,就又折了回来,伸了一根食指在虚空里朝着齐玫的方向点了两下,摇首叹息道:“唉唉,就这么点心思还被你给看透了,可真是,叫我这以后还怎么在小厨房里头立足啊,真是的,回了啊。。。”   话落,她人就快速地旋出了房门,安恕跟齐玫互相对视了眼,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可笑意只在安恕面颊上维持了很短暂的一刻,全幅神思就又被邵敬潭给牵走了。今日听了邢嫂子的说法,才知道原来那一日他真的在,那么他必然也见着了当时的自己,安恕还记得那时他的眼神,里头有惊痛,也有隐忍,现在这么想来却不似是对着一个陌生人才能表露出来的情绪,安恕重新陷入了迷茫之中,越发地吃不准他的态度,一直到临睡前,还在纠结着,直到困意袭来的那刻,才徒劳地放弃了脑海里纷乱复杂早已拧成了一团乱麻的思绪。。。   算了吧,或许,这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庸人自扰罢了。。。 ☆、第六十八章      安恕又将养了半个多月,颈上的那道伤痕也已经结了层痂,不过说话吞咽什么的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碍,身上的疲乏也比之前要缓解了许多,后来觉得一直躺着身上反而酸得厉害,就又跟齐玫一道回了小厨房里打打下手。   邢嫂子一直劝着让她俩量力而为,就每日上午先跟着盯半天,下午就放回去让她俩休息,如果不累的情况下也可以跟着带带英子,小姑娘已经有些时日没有练笔了,天天让她娘拘管着,之前还一直吵闹着要过来看两个姐姐,不过都被邢嫂子给拦下了,她怕孩子没个轻重,安恕跟齐玫身子刚好了些,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在此期间安恕的汤药也一直没有断过,虽然每日里都是被邢嫂子跟齐玫两人合力硬逼着喝下去的,可疗效却也是立竿见影,安恕自诩年轻,身体的底子都还算不错,之前落水的那次也只是缓了一晚上就没什么事了,这次大病一场之后,纵然“虚”了一个月,在养了这些个时日之后体力也逐渐恢复到了出事之前的状态。   只不过她颈上的那道伤口还是遗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蜿蜒着斜斜爬过安恕右前侧的颈部皮肤,在原本光洁无瑕的肌肤衬托下,显得愈发地明显。   邢嫂子开始的时候每每见着了都得要唏嘘慨叹上好半天,后来还是老陈时常劝慰她,说是像恕丫头那么个标致的人,得了这么个瑕疵也未必是什么坏事,以往老人们还常说呢,说是那些个漂亮的姑娘小子,须得破点相往后才好养活长大,不然怕是以后还会有什么大灾大难等着,所以是好是坏,还须得看往后的命数。   邢嫂子后来也只好这么自我安慰着,希望真的如老陈所言,经过了这么一桩大磨难,丫头日后的路会好走一些。   齐玫跟安恕回到小厨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着手给英子补上许诺好了的酒酿,上回的事不仅将厨房搞得一片狼藉,更是可惜了那么一盆子的黄黏米,安恕事后想想都觉得可惜。   在齐玫的不断追问之下邢嫂子只好承认了她自己也是馋这一口的,故而安恕这回就多取了些米,放在小酒窖里头浸泡了一夜,第二日拿出来的时候米都已经泡发得单用手指头就能将它碾碎了。   陈叔也帮着她俩把了把关,查看完之后觉得这就算是成了,得了师傅的首肯,两个丫头就乐呵呵地找了个笼屉来,在上头垫了块屉布,将黄米平平地铺在了那上头,沥干净了多余的水分之后就架到了滚沸了的锅上,隔水开始蒸了起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安恕估摸着差不多到时候了,就喊了小丁来帮忙撤了火,她自己拿了两根长筷子,将笼屉给架了下来,跟齐玫一道用筷子不断翻搅着蒸过之后的黄黏米,试图让它凉的快一些,最后还是老陈,眼皮也没抬,悠悠地送过来了一句:“欲速则不达啊。。。”   安恕跟齐玫相视一笑,倒也停了手底下的动作,安心地等着它自己变凉。   现在已经是农历九月的天气,日头只在正午时分才会烈一些,稍往西边垂下去一点儿,风里就带了几丝凉意。   陈叔估摸了下时辰,心里面盘算着黄米也该凉好了,他挥了挥手,招呼了安恕跟齐玫到跟前,又探手拭了拭黄米表面的温度。   手底下的黄米只比体温凉上那么一点,陈叔知道这大概就算是成了,又找来了个大海碗,将笼屉中的黄米全都盛在了海碗里头,安恕跟齐玫在他左右一边一个站着,齐玫先是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已经捣碎了的酒曲,陈叔捏着这些粉末均匀地撒在了黄米上头,紧跟着安恕也递上了手上一直端着的一碗温水,看着陈叔只倒了一小半在混了酒曲的黄米上,她有些疑惑,刚想发问,陈叔就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般,径自开口释疑道:“这会儿可不能倒太多的水,要不然等做出来的酒味儿可就淡了,我当年第一次做的时候,水放了大半碗,结果啊,就根本没做成。”   陈叔说罢,就自嘲般的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幼年时的趣事,老头子笑得连眼尾的褶皱都越发深邃了些。   做完这些,他又将酒曲跟水该放多少分量细细地交待了她俩一遍,这才让两个人接手干接下来的事,自己则跑去案板前继续摆弄他那正做到半截的枣泥山药凉糕去了。   齐玫找来了两双竹筷,跟安恕把碗里的黄米活着酒曲给仔细拌匀了,又在拌好了的饭团中间拿筷子给挖出了一个洞,安恕最后又捏了一小撮酒曲撒在洞里,加了些水在洞里直至加满,待完成了这一切,才给海碗扣上了一个大圆盘,搁置到酒窖里让它自己发酵去了。   第二日的时候,邢嫂子觉得新奇,就跑进了小酒窖里头,想要探查一下情形,盖子刚被揭开了很小的一道缝隙,就有一股清甜的酒香弥散了出来,纠缠着她的鼻尖,一直萦绕了好久,才微微地散了。邢嫂子赶紧将安恕跟齐玫都唤了过来,不过她的这顿声响把陈叔也给惊动到了,四个人干脆一齐挤在那间小小的酒窖里头,看着已经酝酿好了的这一碗杰作。   邢嫂子干脆就将盖子给整个揭了开来,这一揭不要紧,酒香就瞬间弥散在了整间小屋里,充斥地满满当当,甚至盖过了前些日子酿好了的那几坛子高粱酒的味道,邢嫂子当下肚子里的酒馋虫就被勾了起来,也不知她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小匙,在那个酒窝子里舀了一勺淡黄色的酒液,就往嘴里送去。   结果初入口时只觉得甘醇清冽,再回味的时候里头还隐约带了些似有若无的苦涩,尝着有些辣度却又不至于醉人,她原还想再舀一勺的,只不过那只手却被老陈眼疾手快地给架住了。   “诶诶,我这个还得兑些水继续让它发酵的,你这勺子都进了嘴了,不干净不干净。。。”   陈叔边说,边往里头又添了碗清水,紧着从邢嫂子手里把那个圆盘子给抢了回来,重新扣在了海碗上。   “再撂上一个时辰才能吃,一个个地怎么都跟个馋猫似的,我看英子啊,估计就是随了你这个娘去了。。。”   邢嫂子朝着老陈的背影撇了撇嘴,安恕跟齐玫见了,无声地相视一笑,你还别说,邢嫂子刚才的那副表情跟英子贪嘴时候的神态,还真是如出一辙。   这次要等待的时间就没有那么久了,所以安恕跟齐玫就商量着先去把其他需要的食材先准备好,邢嫂子跑回家里跟英子一说,小丫头就癫狂了,直嚷嚷着也要来厨房里帮忙,她肚子里那点鬼主意邢嫂子怎么可能猜不到,估计着待会儿酒酿做出来,第一个吃上的可就不是自己喽。。。 ☆、第六十九章      邢嫂子带着英子一道过来的时候,齐玫正取了些糯米粉,想要捏些小糯米团子,待会儿一道下在里头。安恕也在灶台上架起了一口锅,舀了勺红豆,放到了水里面开始熬煮。   糯米粉被齐玫给揉成了一个小团,她又把它搓成了长条形,这会儿邢嫂子已经带了英子洗完手回来,小丫头就直接搬了个矮凳踩在上头,眉开眼笑地着道:“齐玫姐,我帮你干点什么吧?”   齐玫正拿刮刀切面团呢,她不敢让英子碰刀具,想了想,才说道:“嗯。。。那这样,英子,你把姐姐切好了的小面团给搓圆了就成了,你看,就像这样。”   齐玫说着,就跟英子做起了示范,她把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面团给放到了手心里,两手掌心相对一合,揉搓了没几下,再打开手掌的时候,就变成了一枚溜圆可爱的小团子了,再在糯米粉里滚几下,这就算是做好了。   英子看完之后,直呼了好几声“简单”,没等邢嫂子给她把袖子挽上去呢,就跃跃欲试地干了起来。   安恕搅了搅锅里的红豆,又在火堆里添了把柴火,想着要等红豆煮烂还得好一会儿呢,就把锅盖仔细地盖好,也嬉笑着加入到了“搓团子”的队伍里,几个人有说有笑地,没一会儿就搓了好些出来。   邢嫂子见这几个丫头玩闹着就把活给干了,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贮物间里,翻了翻前些日子堆到这里的山货,拿了张牛皮纸,包了两大包出来,又用麻绳给拴紧了,想着等会儿恕丫头回去的时候让她顺带着捎上,也好成全了某个人的心思。   等糯米粉都做成了眼前这些小汤圆,安恕锅里的红豆也已经煮得软烂开花了,邢嫂子早就将那碗酒酿给端了进来,揭了盖子就猛得嗅闻了一大口,齐玫怕她没忍住偷着尝鲜,笑着一把就给抢了下来,跟着就递到了正把红豆汤盛到小砂锅里的安恕手旁。她又往小炉灶里头添了些易燃的麦秸秆,火一下子就烧得更旺了,安恕将红豆汤倒进砂锅里之后,就又换了个干净的勺子,从盛满酒酿的海碗里又舀了一大勺加了进去,之后再挖了一勺红糖,洒在了汤里跟着一起熬。   几种食材混合在一起,在火力的催发下散发出了诱人的味道,英子馋的像只小老鼠一样恨不得把空气中的所有香味都吸进鼻子里。   邢嫂子那边也没闲着,就着安恕刚刚煮过红豆的那口大锅,又添了些水下去,等滚开了之后就把几个丫头刚搓好了的小圆子也一并丢到了沸水里面去煮,等它们一个个从水底浮上来的时候,才陆续盛了出来,接着就舀进了安恕在小灶台上温火炖煮着的红豆汤里。   英子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嗜甜如命,因此安恕在临出锅前,还为了她又特意加了一勺子糖桂花在汤里,这才在小丫头巴巴盯着的目光里盛了出来。   糖桂花的清甜,红豆与糯米团子的软糯,再加上淡淡的酒香,三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滋味美得英子都顾不上烫嘴了,囫囵着就吞下了好几口。邢嫂子见了,笑着指摘了她两句:“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可别烫了心,你慢着点吃,都给你留着呢啊。”   安恕已经好些年没有做过这个了,前一世里她只给莫永淳做过几次,他身子不好,酒基本上是不喝的,可却爱极了安恕亲手做的桂花酒酿圆子,情浓的那几年也总是央着她下厨做给他吃,宫里可选择的食材种类更多了,制作得也更考究些,可虽然精致,在味道上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安恕才明白,是少了那一分人间烟火的情味。   安恕看着英子从狼吞虎咽到现在小口小口地品尝,看着小姑娘恨不得将自己舌头都吞掉的表情,也舀了一勺送进了口中,唔。。。对于她而言还是偏甜了一些,不过,确实是比她曾经做过的都要美味。   邢嫂子果然还是贪馋那碗酒酿,自己直接盛出来一小碗,独自品尝了起来,齐玫给她使了个颜色,拿眼睛飞速地在这对母女之间流连了一遍,安恕一望遍知她想什么呢,抿唇笑着再次端起了手中的碗。。。   后来几个人也连带着把那整整一碗的酒酿也全都给瓜分了,一顿飨宴终了,英子不知道是不是贪吃地多了些,眼神都有些迷离地拿头拄在桌角,摇摇晃晃地打起了瞌睡,邢嫂子见了自家闺女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又叹气又好笑,待见着安恕也迷离了双眼,一副蒙昧的样子,就朝她招了招手,把她给拉到了一旁,关切地问道:“恕丫头,嫂子问问你,这个月月事可还准?”   安恕红着脸颊,也不知是吃醉了,还是说起这些女儿家的私事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很是用力地回忆了一番,才答道:“上个月初来的,这会儿又迟了大半个月了吧,不过我一向如此,嫂子也别太担心。”   邢嫂子一听她这么说,酒立马就醒了几分,赶紧正了颜色,严肃道:“以前是以前,上回毕竟失了那么多的血,就连傅先生都说,女人家血是顶要紧的,也不知道补了这些时日补回来了没有。。。丫头你等着啊。。。”   她絮絮地又叨念了一会儿,人就掀了帘子走了出去。安恕更迷糊了,也不知道邢嫂子今日这是怎么了,她的身子她自己心里也有数,现在已经基本上缓起来了,想是应该没什么大碍了罢。   邢嫂子再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几个牛皮纸包了的东西,一见着安恕还呆呆地立在灶台旁,就一把交到了她的手中。   安恕有些讶异,拎着那根麻绳子反复的打量,邢嫂子这会儿觉出有几分口渴了,就倒了碗茶水润了润喉,稍微解了些口中的燥意之后,才对她说道:“快别拆了丫头,等待会儿拿回你那儿去再拆,里头我给你包了些红糖,还有些红枣桂圆之类的山货,”说到这儿,她又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安恕耳畔,低声道:“都是对女人好的东西,你跟齐玫回去以后每日里就拿这个冲泡着喝。。。”   安恕有些受不住这番情意,讷讷地唤了一句:“嫂子”,之后就觉得有些鼻酸,捧着那几包东西,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   邢嫂子最是看不得她这幅表情,怜爱般地抚了抚她的鬓发,语重心长地劝:“你也别觉得受之有愧,就不说你在厨房里头下的功夫,光是帮我带着英子,我就该好好谢一谢你跟齐玫,那丫头最近可是认了不少的字了,饶是那些进了学堂的男孩子们又如何,我们家里啊,可是有两位女先生坐镇呢,将来英子要成了个满腹经纶的大才女,我可一点都不奇怪。。。”   说到这儿,她就撇了自己丫头一眼,结果就看见英子正倒在桌边上呼呼大睡呢,嘴边还挂着一抹晶莹的水渍,邢嫂子刚还志得意满的情绪瞬间就被抽走了大半,苦笑般得跟安恕腹诽道:“算了,也甭指望她能当个才女了,一辈子这么无忧无虑平安喜乐地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讲到这里,邢嫂子就又略有深意地看了安恕一眼,心里思量了好半晌,虚张了张口,踌躇了又踌躇,这才慢腾腾地启口道:“其实。。。这些山货,还是老叶他们前两天进山的时候给捎回来的,谁都没给,就全都进了我这西院。。。他倒是个有心的。。。丫头啊,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第七十章      炉灶里的火还没完全熄灭,燃烧着的木秸秆偶尔发出一声“噼嚗”的动静,安恕垂着头,从邢嫂子的位置看过去,也分辨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更不知晓她脑海里正在想着的究竟是什么,只好叹息了一声,继续道:“丫头,嫂子也没有要逼迫你的意思,老叶也没有,你不用觉得别扭就不肯受,上次你伤了,其实他还中途过来看过你一次,只不过那会儿你已经昏迷了。。。我还是第一次从老叶的脸上看到那种表情,嫂子看得出来,他心里搁了你,却又不敢唐突了你。。。这么多年看下来,那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有担当,又有血性,打他妻子过世之后就自己一个人将钟玉给拉扯大,一直到最近几年才给送到城里面去跟着学些针织女工,不像营子里的那些个男人,吃喝耍钱,醉了就进到春帐里头去逍遥,我还真从没见着他有过什么旁的心思。。。只除了你。。。”   安恕松了松她那道微微蹙起的秀眉,再抬首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愁容,她拿那双清明的眸子深深地凝望住了邢嫂子,借着窗外那一轮素洁的明月,将眼内的那一汪深泓展现在了对方眼前。   邢嫂子只听得她清晰的嗓音,透过自家闺女那一起一伏规律有致的呼吸声,坚定地说道:“嫂子,我明白,你说的一切我都明白。。。我。。。我很感激他。。。”然而,她只停顿了短短的一瞬,就接着讲道:“但也只是感激。。。”   邢嫂子一下子就了然了安恕的意思,心里面虽然替老叶有些可惜,但也尊重她做的所有决定,安恕在她心里决不能等同于别的女子,她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有了这种感觉,她是不会永远屈居在自己的这一间小厨房里头的,她总觉得将来总有一天,她会飞向更高的天际或是更远的远方,或许,那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吧。。。   ===================================================================================   看似朴素寻常的一架车队排成了长长的纵列在笔直的官道之上有条不紊地行进着,两侧各配了仗剑执戟的护卫随侍左右,不远处就是青州与凉州的交界处,侍从在向莫永淳汇报完这一切之后就恭敬地退出了马车。在得知距离凉州军营只剩下十日不到的路程之后,车内的男子终于搁下了掌中的书卷,微微掀了掀一侧的眉,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表情。   然而,事实上,莫永淳这次来凉州督军并不是事出无因的。   十个月前,帝京收到密报,第四任北戎王赫嘉图已于近日薨逝。这位统领者在位逾二十年,东征北讨,逐渐形成了北戎现今的版图,但事实上,他在当初得到这座王位的过程却并不怎么体面。   因为第三任北戎王正是他的兄长,当年因为那位北戎王在征战过程中不幸中了流矢才猝然崩逝,而当时的世子却尚未成年,相当于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才被他的胞弟赫嘉图给钻了一个空子。   他的手段却也不输其兄,雷霆凌厉地解决掉了那些誓死追随先王的反抗者,并且迅速地扶植起了自己的拥戴者。那会儿世子穆锡伦才刚满十岁,竟是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被赫嘉图给远远地流放到了最最偏僻的虚源之境。   虚源位于北戎最北部的边界处,那里常年被冰雪覆盖,再往北走依旧是茫茫的雪原,没人知道一直这么走下去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因为没有人能够抵挡如此酷烈的寒冷,抵达那个传说中的极乐彼端。   穆锡伦带着他这一支仅剩的部族亲随,长途迁徙至此,在这样一个残酷的环境下扎根生存了下来,休养生息,一忍就是二十年。   从穆锡伦成年开始,或是利诱或是征讨,率先吞并了附近的一些小部族,然后就一直在这处相对偏远的地界发展起了只忠诚于自己的势力。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即使是被复仇的业火整整煎灼了二十年,可还是让他给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因为王权所掀起来的新一轮的征讨与掠夺的大幕已经再度被拉开,而穆锡伦,那个早已经被众人遗忘了的名字,那个早就被流放到苦寒边境的男人,再度卷土重来,他悍勇的马蹄也重新踏上了这处曾经属于他的领地。   赫嘉图总共有五个儿子,除去那个早夭的老四,剩下的几人在他死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王位争夺战,所以凉州嘉阳城能够拥有这将近一年的安宁,皆是由于一山之隔的敌方正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内讧之中。   毓国皇帝自然是乐于见到他们这场夺位之战的,而且暗地里还企盼着他们能打得越久越好,元昭帝甚至都已经谋划好了等到他们激战正酣之时,凭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届时,说不定北方的辽阔土地也能尽数收归大毓所有了。。。   只不过可惜的是,这场内讧被从虚源而来的那个铁血男人给残暴地打破,并且只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就已经接连扫清了两位王子的全部势力,剩下的老大跟老三察觉到了真正威胁的降临,也跟着迅速集结成了一股力量,以图抵挡穆锡伦的铁蹄继续对他们领地的碾压。   毓国皇帝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又派出了一队间者,远赴边境,专门搜集有关北戎近期战况以及穆锡伦的身家背景,可等消息传回本朝的时候,穆锡伦也已经雷霆般地将那两个人的领地尽数收入了自己囊中。   最终的结果就是,大王子伊达在北逃的途中中箭身亡,三王子寮西厉被俘,就这样,这场四王夺位之乱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被顺利平息,而穆锡伦也顺理成章地坐上了那樽他等了二十年的王位宝座,成为了北戎国的第五位大王。   元昭帝收到前线密探带回来的这个讯息的时候,当场震怒,气得在上朝的途中就呕了血。原本就要到嘴的一块肥肉就这么着进了别人的口袋,那么自己之前步好了的所有棋子就都成了无用的弃子,不只是如此,那个叫穆锡伦的人,自己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一个角色给漏掉了,这才造成了如今这种局面。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的实力,虽然赫嘉图那只老狐狸的儿子各个都是些草包,毫无能力可言,可他老子毕竟也留下了众多军师策士来辅佐朝廷,如此算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自北至南吞下了北戎的整片疆域,穆锡伦这个人的军事才能与领导能力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无法估量,这一作为即便是放在我朝也是无人可以比拟的,元昭帝在心里迅速核算了一下朝中的这些武将,最后只留下了一声飘渺的叹息。   自己已经是老了,自己的那三个儿子又。。。唉。。。只怕是,这边城的天,自此,就要变了吧。。。   ====================================================================================   太医:我好像又酝酿出了一个男配,秦小姐~   安恕:别说了,我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太医:你懂的。。。(¬_¬)   安恕:别这样看我。。。我不懂。。。妈呀。。。拐卖女儿了。。。   太医:(捂嘴,带走)。。。 ☆、第七十一章      自打那日之后,邢嫂子就再也没跟安恕提起过一句关于叶征的事,她毕竟已经从丫头那儿获知到了最真实的想法,也就没有必要再去从中撮合了,再者说,她打私心里还是很尊重安恕的,她既已明确地表达了不愿,自己就还是打消了这么个念头罢。。。   只不过。。。邢嫂子这几日里细细观察下来,丫头虽然看上去也还跟过去一样,平日里跟齐玫她们温柔地说笑,只不过,那都是在人前时的样子,她有几次私底下偷偷地打量过她,却发现安恕在没人的时候总是会时不时将目光的焦点凝结在虚空中的某处,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哀怆与苍凉。。。   邢嫂子还以为是自己那日的话给她造成了什么困扰,但其实安恕根本就不是因为叶征的事而烦恼。从她受伤到现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邵敬潭了,邢嫂子告诉过她那一日他明明在场,而且据说还是他亲自把自己给送到傅先生那儿去的,可为什么在那次之后他们之间就完全没有交集了呢。。。   安恕经常会想他想到深夜,偶尔也会泪湿枕畔,她虽然心里面有些恼恨,却又不知道该真真切切地去恼恨谁。然而,他们二人之间的这一笔帐,也已经是想理都理不清了。。。   ===================================================================================   莫永淳亲莅嘉阳城的消息传来的那日,刚好赶上是个冬至,钱将军一早的时候已经携了下属一道赶去城里为他接风洗尘去了,而安恕这边打过了晌午就在小厨房里头跟邢嫂子她们捏起了饺子,只不过人总是时不时地发怔走神,话也没有往日那么多了,看起来倒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是不知道是谁过来了,也很清楚对方寻过来的真实目的,心里头暗自下了一遍遍的决定,这次不管对方如何游说,她都不会再重复前一世的那个决定了,因为她早就不是那个满含恨意忍辱而生的秦安恕了,她只是一个亏欠了爱人一世的可怜女子,不愿再去重蹈前世的覆辙,即便最终的结局依旧是飘零无依。。。   当晚莫永淳以及随侍的众人皆是下榻于嘉阳城城守季大人的宅邸之中,到了第二日才算是真正踏入了凉州大营,为了他的这次巡查,现在安恕在西院厨房里都能听到校场上喊得震天响的“杀!杀!杀!”了。   邢嫂子连同东院的管事用过午饭之后一道去了营里议事,回来的时候就给安恕捎来了一个坏消息。   原本以为就是制定些下月的采买计划,待结束了之后却只有邢嫂子一人被营区的总管事给留了下来,对方将那桩事宜一说完,邢嫂子就整个人愣在了当场。   “严大人。。。您是说,要安排秦安恕入今晚的酒席?”   传令的这位严大人此时正端坐在桌前,优哉游哉地捋着他下颌处的那一绺胡须,刚听完邢嫂子的问话就白了她一眼,露出来了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   “合着我刚才说的什么,嫂子都没认真听不是。。。”   邢嫂子赶紧讪笑了下,这位严大人通常说话都没什么重点,每月惯例的议事之时也只是在最后总结的时候她才认真听一下作罢,期间对方具体都说了什么事实上她都是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压根就没记住。   “唉。。。那我就好心再跟你说一遍,是这么着,晚上席间的酒宴,将军命营里各个司所都派些女娘出来,不过念在嫂子的西院向来比较忙,所以就只调用了秦安恕,只她一人也就成了,我琢磨着,就一场宴席的功夫,应该也影响不到嫂子那边的事吧。”   邢嫂子听完他这一番话,心里就跟着打了个突,她觉得事情并不像严大人现在描述的那么简单,这里头,会不会还藏着什么。。。   为什么东西院两处加起来,就只要了恕丫头一人?她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心里隐隐地有种不祥的征兆,可又担心是自己凭空的猜忌,只好又拐去了浣衣所去询问那里的主事,想知道究竟这事是不是真的。   可打听来的结果却是浣衣所竟要拨出来五个女子去赴今晚的宴席,那位姜主事还跟她唠叨了好半天,说是自己这边明明就人手不够了,这会儿却还得出去五个,今晚怕是连她自己都得亲自上阵了。。。   邢嫂子心不在焉地听着她这一大顿的牢骚,也没觉得心宽了一些,等对方全部倾诉完毕,这才边拧眉思索边往回走。   等她将这件事告知完安恕之后,丫头却像是早就料到了般的,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邢嫂子反倒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如果放在过去,她肯定是第一个怀疑这里头有猫腻的人,可现在。。。怎么会。。。这么镇定。。。   安恕打从邢嫂子进门起就一直紧锁着的那道眉心就看出了她的来意,她明白事情已经降临到了她的头上,反而抛却了一些紧张与忧患,转而安慰起了邢嫂子来。   “嫂子也只说是待会儿晚宴上陪侍左右而已,想来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怎么说也是皇城里的人过来,钱将军总不可能让这么一个重要的场合出些什么岔子吧。。。”   安恕劝解的话语没能真正驱散邢嫂子心头的疑虑,她依旧有些惴惴不安,甚至跟她道出了些自己一直猜测着的事情,当然,这类近乎于大不敬的话,她是俯在安恕耳畔,小心翼翼地说出来的。   “我怕就怕是那个京里头来的人,恕丫头你看,你都已经在我这边待了大半年了,也没真正听钱将军提起过你一句,但凡有人打了你了主意,就都被上面的给压了下来,只除了那个混蛋二愣子。。。可今个怎么京里头的那人一过来,就立马把你给提了出来,这里面,真的是钱将军授意还是什么人又打起了你的主意。。。丫头,依我看,这次,怕是宴无好宴罢,今晚你可一定要当心呐。。。”   安恕有些话是不敢直白言明的,她自然也知晓这次将她派过去侍奉左右的因由,邢嫂子想必是已经猜到了什么,这才点拨与她听,安恕有些感激地拉了她的双手,颇有些英气的眉眼间绽放出了两分坚忍与果断,沉毅地回答道:“嫂子放心,届时我一定小心行事,只是一场侍宴,又有那么多人在场,想来应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说完,就紧紧地握了握邢嫂子那双冰凉的双手。   邢嫂子听完,也只好低低地嗟叹了一声,丫头说这些无非就是让自己能够略宽宽心,可皇权政治,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这回不知是钱将军想借机把安恕给献上去,还是那位王爷根本就是冲着她而来的,这两种可能,无论哪一个,于安恕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如果是那种攀龙附凤的女子也就作罢,自己今日连说都不会说出这些话来,可以丫头那副淡然宽和的性子,真让她卷入到那个勾心斗角的宫廷之中,每走一步都要算计,对她来说可根本就不是什么锦绣前程。   还没等她想再多嘱咐些什么,就有人在门外敲了敲门,来人同时还唤了一声安恕的名讳。   安恕赶忙松开了邢嫂子的手,开了门之后才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官吏模样的人,对着他直接说了句“烦请姑娘随下官走一趟吧”,跟着就做了个“请行”的手势。   邢嫂子自然知道来的这位是钱将军座下的一位内务统领,这么一位人物就是自己都未必能主动邀见,可看他现在这么谦卑的架势,却用在了安恕身上,邢嫂子心里那股不安就又泛了上来,激得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安恕回身又望了房内的邢嫂子一眼,对着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接着道:“嫂子替我知会齐玫一声,我会晚一些回来”,然后就做了一个“放心”的口型,转身跟着那位统领离开了西院。   小厨房里重归于静默,邢嫂子在原地伫立了良久,一只手无力地扶在了案板边缘,她心里清楚的很,有些隐患,怕是早先就已经埋下,只等到了时候,就会自动破土、发芽。。。只盼着丫头这次能够逢凶化吉,可千万莫要自己往那火坑里跳啊。。。 ☆、第七十二章      安恕跟在那位领路人身后走着,直到转出了院子才发现早已有一队女子在外面等候着了,关统领将她引进到队伍里之后就带着这十几名女子继续往目的地的方向走。   不过这倒不是安恕关注的重点,因为她在队伍里看到了久未谋面的信之,小姑娘见着了是她,那双之前还有些暗淡的双眼瞬间就燃起了两小簇火苗,就连眉眼间也染上了几丝喜意,她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抿起,安恕见状,也悄悄地回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眼神。   等来到了队伍间,这两个人才真正意义上地“交流”了起来。。。   “恕姐姐,我猜着就有你,果不其然。。。”信之特意退到了队伍尾端,跟安恕悄声地嘀咕了起来。   “刚才那位关大人进去接你的时候,我就听着前面的几个姑娘说,这回来的是京城里的一位亲王,据说是当今圣上的一个儿子呢,她们还说呀,营里女眷本来就不多,帐篷里头的那些又上不得什么台面,这才特意点了从前官宦家的女子,跟在一旁侍奉酒席,最前面的那个,个子最高的,喏,就是她,”信之特意努了努嘴,朝向队伍最前方的那个女子,示意安恕,接着说道:“看见了没,她也是跟我一起被分到浣衣所的,叫汪曦露,只不过人家可是心比天高,直恨不得因了这场宴会来个扬眉吐气咸鱼翻身呢。。。”   安恕顺着信之指引的方向也望过去了一眼,先头的那名女子,光看个背影就知道是个窈窕韵致的妙人,个头比她们中的所有人都还要高半个脑袋,这么看起来就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估计着是为了这次饮宴而特意下了些功夫,她的那头乌发已经被仔仔细细地绾了起来,云髻高耸,竟是曾经京城中贵族女子之中最时兴的仙云髻。   “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真能被那位王爷看上了,离开这处鬼地方,说不定啊也是一件幸事,恕姐姐,你生得这么美,不用着意打扮就能把她给比下去,说不定呐。。。”   “信之,浣衣所的活忙不忙?你娘她还好不好?”安恕径自打断了小丫头的那顿揣测,不想让她把话题给带到她最不想听到的那一段上。   信之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停顿了一下,这才把思路给硬生生转了回来,她有些莫名地望了安恕一眼,待看到她依旧平和淡然的眉眼,没有任何的异样情绪展露出来,这才接着她的问话答道:“嗯,很忙的,我跟娘基本上都没有休息的时候,你看看这双手,才不到一年,就成了这幅样子,入了冬之后就变得更严峻了,热水根本就供不上,哪怕就是冰水也得在里头洗,来小日子的时候都不能休息,洗到后来整条膀子又僵又痛,害得娘五十肩都复发了。。。”   安恕在她的手上来回摩挲了好几遍,心里的震撼与酸楚也跟着掀了起来,与信之相比,自己指尖的那层薄茧也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我跟齐玫之前还来浣衣所找过你几次,可每次刚到门口就都被你们那位姜管事给赶了出来,竟是连捎句口信都不行,我后来还找过厨房里的一位嫂子想着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见见你跟你娘,结果也还是没能走通她的关系。。。”   “恕姐姐,别跟我提那个姓姜的,整个营子里就数她最不是东西了,对上头的人就挂着副谄媚的嘴脸,到了对待我们这群下人时那可就不一样了,要是没在傍晚之前洗完这一日的份例,轻则辱骂几句,重可就是责打了,我年轻还好,还能顶一顶,可娘她就。。。”   安恕前一世并不知道军营里的其他司所都是怎么样个情形,邢嫂子对待她们宽厚温和,向来不讲究什么主仆尊卑,但在别处,那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叙话,转眼的功夫就来到了一处房舍外,安恕跟信之都没有来过这里,在那位关大人严肃的眼神中猝然终止了对话,跟着前头的人亦步亦趋地往门内走。   房内的摆设都很普通,面积也不大,只堆了几张桌子拼接在一起,上头放置了十几件衣裙,初看一眼也知道所用的料子比她们每人身上的那些葛布粗棉要名贵不少。   信之不知道有多久没摸过这些绫罗绸缎了,小姑娘眼里都迸发出了光芒,她偷偷伸了手摸了一把,还生怕自己手上的硬茧弄坏了这些精致的布料,最后只好留恋地收了回去。   那位关大人走到了最前头,击了两下掌,成功地将女孩子们的注意力从衣裙转到了他的身上,他面色虽未改,眼底深处潜藏着的鄙夷却是被安恕给探究到了。   “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本官将你们这十六个人请到这里来的因由。。。今晚申时,将军府中要宴饮宾客,所以才从内务所里头特意拨了你们出来,到时在这席上斟酒布菜什么的,当然了,将军也不会亏待了各位,若是讨得了上面人的欢心,届时脱了奴籍也不是没有可能,”说到这儿,他略微停了一刻,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安恕的面庞上飞速地扫了一下,之后就不着痕迹地落到了别处,“到时记得长些眼色,机会可就摆在诸位的眼前,就看你们之中谁能把握住了。。。我言尽于此,桌上的衣服你们试试尺码,等会儿有不合适的再报给外间的绣娘,让她们赶着改了,可别误了晚间的正事。”   言罢,他就背着手走了出去。   一些姑娘在听完刚才那番话之后就若有所思了起来,安恕心里更是明了,却是感到了一股股的寒意直向着心口击来,早先喝下去的那些汤药像是全都失了效,这会儿似是又回到了大失血过后的那种森冷与沉重,坠得整个人如同掉入了冰窟中一样。   整齐的桌子上摆放了满满两排的衣饰,信之拉着浑身僵冷的安恕来来回回的逡巡着,衣裙都是统一的样式,上襟是一水儿的浅杏色,下裙却是最素净的月牙白,这套着装若是放到饮宴场上却是怎么看怎么素。。。   信之兴奋地拿了一套就往安恕身上比了比,反复地上下看了遍之后就念叨了一句“大了,大了”,然后就又跟其他姑娘一样投入到翻找之中了。   安恕回过了神,两手交互握了一下,指尖传来的那股阴冷让她有些驻足不前,信之刚转过身子就发现了还在原地踟蹰的她,立马上前一把拉了她的手,冰凉的温度这才让她发现了安恕似乎有些不对劲。   信之赶忙问了句:“你还好吗恕姐姐,是哪儿不舒服吗?”   安恕挥退了思绪,面颊挂上了一抹轻轻浅浅的笑,回道:“没事的信之,今日出来得太急了,衣裳就穿得少了些。。。”   信之一脸的恍然大悟,赶紧把手上捧着的那件递给了她,快速地说着:“那快试试这个,我刚比了比,估摸着你穿着正好,这些衣裳料子可都不是廉价货,别看都不厚,可比咱们身上穿的这些更能抵挡风寒呢。”   安恕伸手接了过来,四周已经有不少的姑娘换起了衣裳,她也就不再扭捏,将那一身抖开平铺在桌面上,手指也跟着伸向了腰带间。。。 作者有话要说:  假过完啦,开始更新~久等啦/(ㄒoㄒ)/~~ ☆、第七十三章      等安恕将衣裳换上了身才发现上襟的衣领稍微低了一些,她自打上次颈部受了伤之后就总是穿些领子偏高的衣服,这件衣裳好是好,可也将她那道疤痕更加明显地暴露了出来,就连信之刚看到的时候都被吓了好大一跳,一直围着她反复地问询着,安恕只好轻描淡写地将那桩事给揭了过去。   信之既然不知道,那就代表着上头的人已经下了令,不准将杜峰那日的行径给透露出去,是什么人做下的决定不用她再深想也能猜到,既然施令者这么严防死守的,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多做文章。   只不过嘛。。。若是今晚恰好被莫永淳给看见了,还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他的心机与手段安恕还是知晓一二的,今日之后,想必那位杜校尉,怕是连万仞山上的那间哨所都待不下去了吧。。。   既然是伤害过自己的人,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心慈手软,她是没有能力去彻底剪除掉杜峰了,但架不住别人有这个能力啊,这种借刀杀人的事儿,她前世里经历得多了,如今这样一个机会就摆在眼前,自然还是要好好把握一下的,也不好浪费了那个人大老远跑过来的这一番“心意”。   安恕隐去了唇边那一抹讽刺的笑,在对上已经拾掇好了的信之的时候就已经换上了她那副惯常的神色,信之不疑有他,趁着那位统管还没回来的空档又拉着安恕说了好些个体己话。   那位关大人再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卷纸张并一叠木牌,他见这些个姑娘们都已经收拾妥当,似是检审般地打量着从每个人身旁走过,同时陆续将他手里攥着的木牌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   等发到安恕这儿的时候刚好是最后一个,她很自然地将那个牌子翻过来一看,上面只有墨色的“甲列一座”四个大字,信之也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那个木牌子,安恕掠了一眼她的那块,上书“乙列十一座”,信之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安恕刚要跟她解释原由,那位关统领就发了话。   “好了,诸位手里拿着的那块牌子,就是待会儿晚上落座的位置,我手上这卷图是宴客大厅的粗绘图,你们等会儿过来看一下,记住了自己的位置,到时候可莫要坐错了去。”   安恕其实不用上前看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位置,可她还是跟着信之一同过去看了一遍那张图纸,标注“甲列一座”的那个方框不用想也知道届时是给谁坐的,前一世的这种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来着,她得仔细回想一遍了,到时能搪塞的还虚得搪塞过去啊。。。   这十六个姑娘一直到宴席开始之前都没有再回原本所属的司所,这段时间内又来了一位教习嬷嬷给她们仔细地交待了一遍规矩,虽然是被临时抓过来的,却也不能太马虎了,从斟酒的时机再到布菜的手势,都连讲再练地重复了很多遍,几个看起来有些胆小的姑娘甚至还被那位嬷嬷给训哭了,差点又找了人来更换一批。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再加上从西面飘过来的一团阴云,才未时刚过外头就已经黑沉沉一片了,信之望了望窗外,心里就越发紧张了起来,对着安恕忐忑地说道:“恕姐姐,我觉得有些害怕,刚刚那几次嬷嬷检查的时候也是勉强才过的,我很害怕晚上会出错,要是真的出了错将军会不会惩罚我啊。。。”   安恕紧紧地覆上了信之那双粗砾的手,可自手背上传过来的冰冷体温却让信之又立时惊了一跳,安恕赶紧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凑到了她耳旁,小声温和地劝道:“要依着我看,今晚紧张的可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个随侍的人,你想啊,这次可是亲王过来,席上估计也是有不少营里的将官的,他们心里估计也没什么谱,咱么呢,到时就负责些不起眼的小事,又不是真让你上场舞剑耍拳的,只要乖顺一些,多留意一些身旁人的动作,想是不会有什么乱子的。”   信之将信将疑地听完了安恕的这一番话,有些天真懵懂的反问道:“到时。。。当真还会有人上场去。。。舞剑耍拳?”   安恕刚就胡乱编造了些个来糊弄信之,不想让她太过紧张的,这下可好,看她现在这个架势,倒像是真的相信了几分,只好无奈地笑道:“你当这是鸿门宴呐,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虽然说是酒宴,你看到时候有谁真敢在席上大吃大喝的,毕竟这次宴请的可不是一般人,下头的人肯定都谨慎地瞪着眼睛竖着耳朵查探上头那位的动向,咱们只要低调行事,凡事莫太出格,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更不会有嬷嬷专盯着咱们的言行,随时准备挑错。”   信之迟钝地点了点头,安恕心里也有些苦涩,她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却在这里劝解别人。可还没容她自苦多久,屋内的气氛就变得紧迫了起来,门外的传令官已经过来喊人了,说是宴席已经设好,就等着她们这群人进场了。   安恕跟信之对望了一眼,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惶惑与忧虑,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现在再说什么怕不怕的也都已经来不及了,事情既已摊在了眼前,那就往前迈过去便是。莫永淳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她又不是不清楚,而她也已经不再是前世的那个秦安恕了,这场宴会恐怕还只是他的一场试探,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头,要想不被他控制摆布,就绝不能步入他钩织的每一个华丽陷阱。   饮宴所设的场地是中军议事时用的营帐,安恕她们被带过去的时候天幕已经黯沉沉一片了,因为压了层云,所以今晚的星与月也都被遮蔽了去,不过帐外已经点起了灯火,照得这一处歌舞升平之地也愈发地明亮。   这不是她喜欢的场景,尽管灯火阑珊,尽管人声鼎沸,尽管每一个人都极尽所能地想要去做到宾主尽欢,然而撇去外表的那一层浮华隽美,内核却是透着令人齿冷的残忍。   安恕一刻都没有迟疑地跟着前人一道步入其中。   既然战争已经开始,也再也没有可以逃避的理由,前面不远处等待着的是那个男人妄图拉拢她而献上的足够诱人的权利,但是为了邵敬潭,也为了不辜负这来之不易的重生一次的机会,这场属于她自己的战争,她一定要取得最终的胜利。   莫永淳坐在上首的位置,虽然看上去跟钱将军是平起平坐的,不过居于主位的他早已经彰显出了身份上的差距。   安恕甚至还在宴席的尾端见到了叶征的身影,连他这个级别的都要居于末位,就更别提连参与都不让参与的邵敬潭了。。。   叶征打安恕一入账就发现了她,尽管都是相同的穿着,可在那一众的女子之中就数她最为显眼,就像是天生具有一种抓人眼球的能力,根本不须多加辨认他自然就能搜寻到她的身影。   安恕的目光并没有在叶征身上盘桓多久,她知道莫永淳现正也向她的这个方向打量,她最后目送着信之步入了所属的位置,才向着她的那个既定席位信步走去。 ☆、第七十四章   莫永淳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听着那一连串清凌凌的细碎铃铛的声响愈来愈近,看着对面那个令他魂牵梦萦了一年的女子正朝向自己所在的方位款款行来。对面的钱将军把这一切都收进眼底,直看着安恕在莫永淳下手的位置落了座,这才举起了手旁侍婢早已斟满的那樽酒杯,对着莫永淳,微一颔首,道:“王爷,末将先干为敬!”   话落,他就仰头一饮而尽。   莫永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却并没有要举杯的意思,安恕也没有动作,他知道莫永淳一向不好酒,哪怕身置这种场合也是不可能“舍命陪君子”的。   可钱将军见他依旧是那副架势,还以为这小子是不想给自己面子,话说,昨晚在季大人的府上也有过一场饮宴,那时钱将军就没怎么见这位王爷碰一下酒盏,弄得季大人席间还老大的尴尬,今日到了他这边,没想到竟还是与昨日的行径如出一辙,难道是嫌弃这边关酒水鄙薄不成,他的心思在腹内转了一转,待见到他后方低眉垂首的女子时,就有了主意,想故意拿他身边的安恕来激一激。   钱将军重新挂上了一副豪气干云的笑容,将宴席上的这一段小小插曲给自动忽略了过去,故意自嘲般地道:“淳亲王怕是嫌弃我们这边关的酒水,比不上宫里头的佳酿吧,无妨,老夫今日奉上的,可是拿今年的最新一茬的高粱酿的,若说起来,可还是出自您身旁的那位姑娘之手呐。。。”   钱将军说完这些,就含了一抹略带深意的笑,捋着下颌的胡须,但笑不语了。   叶征在席末听完了这番话之后就深深地皱起了眉,钱将军今日这一系列的举措都透着一股怪异,就像是跟那位王爷商量好了般的一唱一和,而安恕就是他们之间制衡的一个点,他现在有了些不好的感觉,从一个男人的角度看上去,那位王爷对待安恕的态度实在是让他觉得有些危险。   果然,莫永淳一听闻这酒是经安恕之手酿成的,表情就立马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原本还有些倨傲的脸上现在再看上去却是显得肃然了几分,他挑了挑眉,只略微偏侧了一下头,用余光就只见着她温顺地坐在自己一臂可及的位置,他顿时就觉得快意了起来,迅速地正视了对面的钱将军一眼,端正地回道:“将军既出此言,那我倒是要尝尝看这酒的滋味了。。。”   钱将军看他接受了,唇畔那抹笑意也跟着愈发深了,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安恕,心里合计着这招美人计果然是用对了。   然而,事实上,安恕此刻的内心是有些崩溃的,因为命运掌控在别人手心里的这种滋味并不怎么好受,上面的两位都已经发了话,她也只好执起了酒壶,倒入了莫永淳右手旁的那一樽浅碧色的琉璃小盏中。   莫永淳的眼睛一直盯着她那一只执着酒壶的纤纤素手,玉色的那柄酒曲鸳鸯壶反倒衬得她那只手益发莹润细腻,一点都不输给她手上的那柄一向以纯白温润著称的定窑瓷器。莫永淳看得移不开目光,竟觉得就连那五颗圆圆的小小指甲此刻都显得格外粉嫩可爱,就像五粒小巧的相思红豆镶嵌其上。   连他都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眼底已经蕴满了笑意,安恕刚倒满浅浅的一盏,他就直接接了过来,仰头饮尽。   琼浆瞬间入喉,底味是很浓郁甘馥的清甜,再品下去就漾出了丝丝的苦与辣,在口腔中萦绕流连,久久不散,就像是她这个人,纠缠着他的整颗心。酒液从口中滑入腹内,最初还不觉得如何,时候久了却像是酝出了一团火,直烧得他整个胸膛都暖了起来。   他这才将头侧转过来,状似无意又似已经酝酿了好久,却只能看到安恕刻意伏低了的身姿,莫永淳觉得有些失望,却还是对着她的头顶,问出了声。   “这酒果真是高粱吗?怎么会这般甜?”   安恕头也没抬地回了他,语声平平:“回王爷,这确是高粱,只不过营里当时种下的是甜高粱,酿出来的酒才会偏甜了些。”   “那这高粱也是出自姑娘之手么?”他一刻没停,继续捉着她问道。   安恕听着从头顶传来的声音,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了,不过她也没有抬起身子,依旧维持着那个恭顺地姿势,回道:“奴婢不敢擅自居功,这酒是厨房里面的师傅酿就,奴婢至多只能算是跟着打打下手,王爷言重了。。。”   莫永淳被她的这句回话给噎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也不知是该接着她的话说些什么好,只得连连道了几声“无妨,无妨。。。”   可对面那位正自斟自饮的钱将军一听闻安恕说起的这些,手里的酒杯一个没拿稳,差点就砸了下来,最后好在他眼疾手快,除了溅洒出了几滴酒液之外,倒也没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他借着酒杯的遮掩瞪视了安恕一眼,这丫头怎么回事,会不会回话,这不是成心拆他的台呢么,好在那位淳亲王看上去没像是要生气的样子,要真惹得他不痛快,往重里说那可是天潢贵胄啊,光自己这边都未必能兜得住。   那丫头怎么会这么不识相,她若是一直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暗自顶撞,自己今日步的这步棋可就真成了无用之举了。   为了将莫永淳的注意力给牵回来,也为了避免安恕再说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钱将军就在酒桌上与他谈起了最近北戎局势更替的问题,莫永淳表示帝京也已经收到了这个消息,这次派他来凉州一是检视之前边防屯田的事宜,再有就是与诸位将领商讨如何整顿边境军防以抵御北戎前来袭扰之事。   底下的人看见台上那两位谈论起了“正经事”,一直紧绷着的周身与四肢也稍稍放松了一些,众人一个接一个地动起了筷,身边伴着的侍婢们见此,倒是添酒夹菜地忙活了起来,叶征阻住了身旁女人欲要为他斟酒的动作,径自提了酒壶倒了一盏,眼角余光却是一直在往安恕的方向瞟。   从刚才开始那位亲王就一直缠着丫头,想要同她叙话,可到底也没见着丫头对他就有多热络了,脊背虽然是弯曲着的,可散发出的气势却是不卑不亢,他心里略略平衡了一些,看来哪怕是滔天富贵摆在她的手边,她也依然对此不屑一顾。   安恕不动声色地支起了身子,暗地里留心着上首两人的谈话,因为前世里这会儿她没再待多长时间就被莫永淳给接走了,可就在她走后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北戎那边就搞了一次突袭,当时安恕她们一行还走在路上,自然也不知晓嘉阳城究竟起了什么祸患,直到回了京城才得知这座边关重镇之前竟然遭遇了怎样一次战火的洗礼。   安恕那时还为邵敬潭担忧了许久,直到隐讳地查探到他还活着的消息时才算放下了心,可知道他还活着又能怎样呢,她们此生已经注定无缘相依相守了。。。   不过,不久之后的那次袭扰据说是新继位的北戎王直接发起的,而通过刚刚钱将军与莫永淳的对话来看,似乎跟前一世里的过程并没有太大的出入,这么算来,最迟不会超过年底,这座城池就要经历一场动荡了。。。但是具体的起因与时间她却已经记不太清了,就只知道胜得很是艰难惨烈,但究竟会有多惨烈,会持续多久,还会不会是同前世一样的结局,邵敬潭会不会依然平安无事,这几个问题却一直纠缠在安恕的心头,挥之不散。 ☆、第七十五章      莫永淳同钱将军在酒席上谈论着关于北戎易主的事,安恕在底下聚精会神地听了半盏茶的功夫,可得到的有用讯息还不如自己前世里那段模糊的记忆多,后半程的时候也就松懈了下来,呆呆地委坐在莫永淳下手的位置,心思都不知道忽悠悠飘到了何处。   期间,季大人还派来了一支舞乐班子特地来此演奏助兴,下方那些一直静观其变的将领们打见着那位王爷“识趣”地饮下了酒,这会儿又跟钱将军相谈甚欢,一部分之前还拘谨的人这会儿也稍稍放松了些,宴席间的气氛也变得正常了起来,渐渐地下首的一些军官们也开始推杯换盏了起来。   安恕被萦绕在耳畔流连不去的管弦丝竹声弄得有些烦乱,下头的人奏的是歌舞升平,她心里头盘绕的却是兵临城下,因为今生不会再跟随莫永淳进宫的她,接下来马上要面对的就是一场严酷的战争,到时自己是个什么情形,可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正思忖着,余光似乎就瞟见了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   安恕白日里安慰了半天信之,又讲了一堆的道理,可真到了宴席上,却竟是发生了一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   因为座位安排的缘故,她此时是坐在左侧上首第一位的,即使一直都是伏低着身子,可莫永淳所在的位置本来就是一处较高的台子,这几乎让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下发生的一切,这会儿对面距离她稍远的位置上,信之正遭受着来自他身旁那位将领的骚扰。   那人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醉,只见他歪歪斜斜地瘫坐一堆,借势就要往信之身上倚靠,时不时还拿他那双粗糙的大手随意地抚弄信之的腰臀,信之是什么样的绵软性子安恕自然知晓,她这会儿既不敢弄出什么大动静,更不敢忤逆她服侍的那位将官,只好一直隐忍着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任男人那双猪手在她稚嫩的身上游移。   安恕双眼都快瞪出火来了,奈何这么个场合,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万万不敢造次的,可让她就这么直白地看着信之受辱,于她而言无非是更大的羞辱。   莫永淳跟钱将军就换防问题谈论完毕,刚想要喝些水润润喉的,一侧头就见着安恕直挺挺地支楞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场下的一个方位,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都是凌厉的气势,僵冷得慑人。   他也顺着安恕的视线好奇地这么一打量,这才明了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底下正上演着一场“霸王硬上弓”的戏码啊。。。   莫永淳好整以暇地端起了那樽小盏,浅浅抿了一口,现在再尝却只能觉出苦涩来,看来今日这酒他是再碰不得了的。。。   台下的那位现在已经不满足于“挑逗”信之了,他一手持了酒盏,一手作势就要来揽信之的身子,“邀”她饮下此盅酒,信之自然是左右躲闪推挡着,她现在也顾不上尊卑不尊卑了,今个赶上的这位可真不是什么好货,只不知这酒席什么时候能结束,每多停留一刻于她而言都如坐针毡一般。。。   莫永淳将这场戏默默看进眼里,也发现了安恕越来越僵硬的身姿与眼神,罢了,既已至此,他索性就帮她这一回罢,她若是有心,将来自然有报答的机会。。。   他撂下了手里拿着的那樽琥珀色的琉璃酒盏,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动静,在管乐声的遮掩下,这点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下头那些纵情于声色之中的男人们,莫永淳见此,只鄙薄地笑了笑,特意抬高了嗓音,皇家威严的气势顷刻而出,让帐内那些酒酣耳热的人们乍一听闻就激灵灵地醒了两分酒意。   “本王刚与钱将军探讨了一下凉州大营的戍卫边防情况,还有些不大清楚的地方,想问问在座的各位将官,如若北戎那位新继任的大王此刻正兵临城下,这嘉阳关的城防工事是否可堪抵御,咱们这边工事营主要是谁负责的?”   钱将军赶紧把话接了下来,冲着下方的某个位置一瞥,正色道:“张武张副参将,”话音未落,就赶紧朝着张武的那个方向严厉地训斥了一句:“王爷问话呢,还不赶快作答。”   借着莫永淳的这句问话,安恕也跟着松了口气,她见着信之快速地挣脱了对方的钳制,两手还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前襟,下午时梳好的光滑齐整的鬓发现都有些散乱了,此刻虽然惊魂甫定,却像是得了什么大赦一样,急忙退缩到了一旁。   坐在右下首的那位张武副参将就是方才一直对信之上下其手的那位,这会儿被单独给拎了出来,这就已经相当于被淳亲王给亲自点名了,他赶忙慌张地松开了信之,敛了敛衣襟,又端正了几分颜色,身边有同僚好心地提点了他莫永淳刚才的问话,上首的男人眉眼间透出了一丝狡黠,完美的下颌绷出了一个阴测测的弧度,手指屈起似是无意般地在桌上叩了几下,这才接着说道:“原来这位就是张副参将,来,说与本王知晓。”   安恕自然是识得他的那些小动作的,这一连串的身体语言无一不在昭示他的耐心已将告罄,这样的情绪若是放在王府的下人身上,估计着就是要被发卖的结局了。   那位张副参将下意识滚动了一下喉结,之前喝下去的酒水后劲正在一点点的涌了出来,他越慌,额头上渗出的汗就越多,连擦都顾不上擦了,连忙恭敬地俯下身子,行了一个大礼,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禀王爷,末将。。。这。。。嘉阳关的城墙高十丈,长。。。长九里。。。九里一百四十。。。余步,内以土石层层夯筑,外用青砖。。。包砌,呃。。。再以糯米混了石灰浆灌封而成,现已存留近。。。近百年,也已经抵挡了北戎这么多次袭击,打□□旭帝以来就一直是抗击北戎一族的最稳固的防御。。。”   “本王不想听你在这儿给我掉书袋子,本王只想知晓,万一北戎的那位新任大王领兵南下,而后方可就是我大毓国广阔的内陆腹地,你口中这座坚固无匹的城墙是否足以挡得住那群虎狼之师?”   那位张副参将就快跪在地上抬不起头来了,他的这个营向来倚仗着城垛的坚固,以往的那几次征战也没出过什么太大的纰漏,一场战罢修修补补的也就完事了,今日没想到不是那些前锋或是中军,竟然是自己被特意提了出来,在诸位同僚面前被反问得张口结舌。   “回王爷,自打□□建国,嘉阳关还从未有过一次被北戎给钻了空子去的经历,末将认为,便是再过百年,想那北蛮子也是断不会越过凉州防线一步的。”   “那么假设,如果将来有一天,北戎研究出来一种攻城利器,又或者他们绕过了这道坚不可摧的嘉阳关,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这座城池,成了一个摆设,一道无用的陈列了呢?”   “王爷恕罪,末将,末将认为。。。嘉阳关正处在万仞山这道天险屏障上,要进入大毓腹地就只能靠嘉阳关这一处隘口,万仞山上的各处峰峦向来奇险陡峭,单人都不易翻过,更别提是千军万马了。。。故而,这北戎,是万没有可能绕过这里直取后方的。” ☆、第七十六章      此刻别说张武,就连钱将军都有些坐立不安了,这位淳亲王看上去儒雅温和,酒宴期间的氛围也一直都算和乐融融,这会儿怎么问出来的话却这么咄咄逼人,他见张武就快要顶不住了,只好将话题亲自接了回来,坚定又谦恭地答道:“王爷所言极是,自今日起,臣会再安排人手重新整修城墙,同时另外拨出几队人,轮流对万仞山上的几处山脉进行巡查,以确保北戎来袭时能够迅速获知消息,王爷还请放心,凉州这道铁门坎,可不是凭空里吹出来的,只要臣还活着,就必不让北蛮子进犯一步!”   莫永淳闻言,也收了方才锋芒毕露的气势,重新换上了那副仁善的面容,温和的说道:“本王也是为了大毓朝的社稷周全,想那穆锡伦只用了不到一年统一了北戎各部,此等实力,委实不容人小觑啊。。。”   他说到这里,就举起了刚刚那一盏没有喝完的酒,向对面的钱将军举杯示意之后便饮尽了。   张武在经历了这些之后,感觉之前喝进去的酒水全都变作了汗,发了出来,人也跟从澡堂子里给捞上来似的汗透重衣,自然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顾忌一旁惊弓之鸟般的信之了,安恕见此,知道这一劫算是被莫永淳的这一次发难给度过去了,也跟着放松了几分。   宴席又重新回归到了一派祥和的气氛之中,期间推杯换盏了不知道有多久,莫永淳已经彻底忘了忌口了,一杯接一杯地往腹内灌,就连安恕都觉得再这么喝下去他怕是就要醉在这儿了的时候,钱将军终于适时地提出了结束。   低阶的军官们陆续地退了场,安恕跟一众的侍女尽皆恭顺地跪伏在地面,她知道莫永淳的习惯,不喜让旁人见着他拄拐起身时的狼狈样子,故而又伏低了几分,额头都要贴在地上铺着的那层绒毯上了。   莫永淳的随身侍从走上前,搀扶着已经有些踉跄的他起身,又将那副拐杖递到了他手上,以安恕现在的姿势只能看到他有些虚浮散乱的脚步,想来今日是喝了不少,这要搁在过去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一件事。   莫永淳借着身边的人站稳了身子,最令他难堪的就是此刻,而且心仪的女子就在脚边,生在天家又如何呢,还不是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残废。。。   他将目光重新投放到安恕的身上,女子正以一个柔软的姿势屈伏在地上,较之其她人显得还要恭敬上几分,他盯着她这一身衣着凝望了很久,久到让他好似又回到了那年的那场选秀之中,也不知是否真的醉了,只觉得周遭的背景也都转换成了那时的样子。   直到现在,莫永淳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秦安恕时的模样,她那时也穿得跟今日这般如出一辙,杏色的上襦,月白色的下裙,她或许已经忘了,但他却还一直记得,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了吧。。。   他甚至还能回想起那时她领口边上绣着的大朵芙蕖,虽然穿得素淡,可人却像是株桀骜不驯的艳丽蔷薇一样迎风而立,纵然疾风骤雨而过也无法折损她一丝一毫的美艳。   莫永淳在安恕的脊背曲线上又流连了许久,久到其他的侍者都陆续退出了大帐,久到安恕的腿已经完全跪麻了,这才听到从头顶上传来的那一声“抬起头来”。   她有一些迟疑,却并没有立时就反应过来,亦或是根本就不愿意去遵从他的这一道命令,执拗地做着对抗。   莫永淳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秦安恕,本王命你抬起头来。”   安恕心知这次算是避不过去了,只得慢慢地直起身子,头也一点点地抬了起来,最后,她只是维持了一个面朝前方的姿势,眸子却是依旧垂向绒毯的一角,并没有朝莫永淳的位置张望一眼。   安恕的这次毫无保留的抬头让他时隔这么久之后再一次面对面地见着了她的容颜,帐内的人已经基本上全部退尽了,他这会儿大可以不加避忌地公然打量着她。这次再见到她,却又是跟之前选秀的那次明显地不同了,钱将军给安排地这一套衣裙虽然好过安恕平时的穿着许多,但也算不上什么上乘之品,那头乌发间也只不过簪了一支桃木钗,雕饰地倒也还精美,可到底也算不上是什么华贵的物件,除此之外通身就再没有任何的环佩饰物了,可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这个此刻正跪在地毯上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尊贵气度,若是从前的安恕像株冶艳的蔷薇,今日再观,却觉得将她比作苍松都不为过,因为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被骤雨洗涤过后的青翠欲滴,那双眼睛更像是银月一样明亮皎洁。   可再向下望下去,他却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因为安恕璞玉一样的颈部肌肤上,正爬着一道狭长的疤痕,一直蜿蜒着深入衣领内,莫永淳的酒都醒了大半,可做出的行为却又与刚刚那位张副参将没甚区别。   只见他伸了手就要往安恕的颈间探来,惊得她连忙跪着往后退了两步,头也跟着垂了下来,只余留了那一道优美的下颌曲线展露在男人面前。   莫永淳右手柱着拐杖,左手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伸向虚空中,他竟然微微感到了两分尴尬,那只左手借势想要将安恕给扶起来,嘴里说着:“你莫要怕,本王,本王只是。。。”   安恕见他非但不退,反而还要朝自己过来了,就又往后退了一大步,将将躲过了他的这次触碰,她皱眉隐忍着说道:“王爷还是莫要污了自己的手,奴婢自知身份低微,承受不起这份恩泽。”语毕,就再次跪了下去。   莫永淳见此,也不想这第一回见面,就逼迫她太过,可她话虽谦卑,他却总觉得里面透着一股子摒弃皇权富贵的意味,眼前的女子看上去像是对自己在示弱,言辞间却始终是拒绝的,可这又是因为什么,明明手边放着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去攀附,换了旁的人只怕是争着抢着要贴上来了。。。再有,她颈上的那道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所有传回来的密报统统没有描述过这档事,那么,一定就是自己在路上的时候出的事了。。。   莫永淳终是收回了手,靠着拐杖的支撑站得更稳当了些,他最后又深深凝望了一眼她那道娇柔的背影,才在随从的陪同下撩开帘子走出大帐。   安恕一直听到他们这一行都走远了,才敢抬起头张望一眼,帐内已经走得只剩下自己了,就连信之都不见了踪影,她揉了揉僵麻的腿,试图扶着矮桌站起来,可跪了这么久,腿上早就没了气力,她一直缓了好久才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今天这遭就算是给糊弄过去了,过不了几日怕是还有第二轮,待会儿回去还得想想怎么回了他,莫永淳的手段她还是略知一二的,如果处理不好只怕还要再弄出什么事端来。   只不过,她又抬手抚了抚颈前那道长长的疤痕,某个人怕是也要因此而倒霉了吧。。。   安恕直到两条腿能踩实了,才掀开了帐帘,走了出来,这会儿的天倒是比刚才她们进来那时要清朗了些,阴云既散,星月重现,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步,视线在刚好越过演武场的时候就撞进了一个男人的眸中。 ☆、第七十七章      场地正中的男人只着一身短褐,手里执着一根长棍,胸膛还因剧烈的喘息而一起一伏,也不知是碰巧看到安恕,还是预谋着等待了许久,在她望向他之前就已经寻觅到了她的身影。   安恕先是一慌,然后马上偏转了视线,这次与邵敬潭的相遇实在是太过意外,她才在帐里经历完刚刚那一切,下一刻就见着了自己最想见到的人,这样算起来,她都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他了。。。   最初的慌乱迅速地被喜悦给取代,安恕再次悄悄移过目光,可这一眼却又是正正好好地与邵敬潭的给对上了,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一直守在这儿。。。   那么,他是在等她吗?   邵敬潭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都快到宵禁的时候了,可心里还是烦闷得很,在房里一直踱来踱去,最后还是出了屋,借着中军大帐中透射出来的亮光,轻而易举地来到了演武场上,在打完了一整套拳法之后,那股烦躁依然没能消解,这才又取了一根长棍,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挥打了起来。一直到正中的那座大帐歌罢舞歇,他也跟着停下了动作,那双锋锐的眼睛就一直盯向出口的方向。   他没有资格参加今晚的宴会,却知道她会被派遣过去,服侍那个从京中特意赶来接她的人,可他在外面等了很久,里头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的散尽了,就连那位王爷也在随从的搀扶下走出了帐,却依然没有发现安恕的影子。   又等了不知多久,她才掀了帘子从里头走了出来,看上去有些脚步不稳的样子,一步一顿,走了十几步之后情况才好了一些,只不过眉宇间那丝愁绪却始终都没有散去。   不得不承认,借着头顶倾泻而下的银辉,衬得她穿的这身杏色的衣裙,真的是极美。。。   可下一刻邵敬潭就心猿意马不起来了,因为安恕的目光就这么穿过大片空地猝不及防地投映了过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下,却依旧不肯收回自己的目光,就这么僵着停在了原地,反倒是她,像突然被惊扰到了似的,马上就偏转开了视线,隔了一小会儿,却又移了开来,重新望定了他。   安恕看不懂对面那个人的想法,只觉得打她重生以来,每次只要一碰到他,总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萦绕不散,就像现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明明氲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上一刻想要抓住,下一刻就又飘渺地消失了,无迹可寻。   可她毕竟已经有这么久没再见到他了,纵然再疑惑,也还是大着胆子朝向他的位置轻点了一下头,以此示意,之后,安恕就睁大双眼在原地又等待了一会儿,可也没见着对面的邵敬潭对她有过什么回应,这才落寞地转回了身子,沿着大路缓慢地向西院的方向走去。可没走两步,就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的整个演武场上却是一片空空荡荡,哪儿还见得着半个人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臆想出来的片段,邵敬潭根本就没有来过那里。。。   安恕见此,只好放弃了所有期待,愈行愈远。。。   隔了不知有多久,邵敬潭才从兵器架后方转了出来,刚刚她立着的那处灯火通明的地方此时已经重新被黑暗所覆盖,他万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汗水就顺着额头快速滑落,一直滑向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他仍了手里的长棍,抬手一抹,就将那一串汗珠甩到了地上。   他对她依然有感情,他终于还是承认了这一点,可那又有什么用,那个人赶了这么远的路过来,又是那么显贵的身份,回京之后自然可以助她平步青云重登高位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既然今生还未来得及开始,那么对谁都是最好的结果,她不会觉得两难,他也不会感到亏欠,如此,便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为什么刚才那个剧烈跳动着的部位,这一刻却又泛出了隐隐的疼痛,为什么,你依然觉得舍不得呢邵敬潭,你还在期待什么犹豫什么,她不会属于你的,前一世不会,这辈子。。。也不会。。。不要再做这种无用的幻想了。。。她就要离开,而你真正该面对的,是一个月之后的那场大战,那才是事关整个营区生死的重中之重。。。   ===================================================================================   在钱将军的安排下,莫永淳今晚并没有回嘉阳城,而是直接宿在了凉州大营中,在回到那个已经被打点好了的房间之后,借着侍从的搀扶,直接倒在了小榻上,之前入腹的高粱酒这会儿也已经开始上了头,他勉力撑起身子坐正,手撑着额角,来抵挡那一阵一阵袭来的疼痛。   年老的内侍监陆公公赶紧张罗着侍从去外间煎茶熬药去了,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才皱着眉走上前,恭谨地劝道:“王爷今日怎生喝了这么多酒,那帮营子里的莽汉果然都是群不知轻重的,赶明个再有什么宴席,可千万莫要再如此行事了,这要是把旧疾给勾出来,老奴就是长了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给圣上砍的呀。。。”   莫永淳听着他这顿诉说,只觉得头更疼了,他忍过了那一阵眩晕般的不适感,这才虚扶了一旁这位陆公公一把,口中道着:“不碍的,睡一觉便好了,哪儿就真那么羸弱了。。。对了,把宗烈给我唤进来,你就退下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主子既然已经都发了话,陆公公见此,也不敢再埋怨什么了,最后只得道了声“奴才遵命”,才一步三回头地带上了房门。   门框上再度传来了轻轻开启的动静,是在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了。莫永淳又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这才睁开了眼,宗烈已经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还搁了一碗汤药,正袅袅地飘散着热气。   他将药碗放置在了小榻的矮桌上,继而沉默地立在了一旁,莫永淳看着那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药,人却没有动,脸上的倦怠已经一扫而空,重新换上了一副肃穆的神态,这才一手执匙,轻轻地搅了搅碗里棕黄色的药汁。   “宗烈,去给我查查,路上走的这两个多月,都发生了些什么,还有,究竟是谁伤的她,务必要查清楚,去吧。。。”   侧方一直静静伫立着的宗烈也没再具体问一句那个“她”到底是谁,就领了命令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房中就只剩了莫永淳一人,他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又倚靠着坐了一会儿,听着窗外传来的士兵换岗时的号令声。时已入冬,虽然房里已经添置了火炉,可碗里的热气不消一会儿就已经全部散去了,他这才将那碗药端了过来,连一丝停顿也无地仰头喝尽。   安恕带着满腹的心事回了西院,只一个莫永淳就够让她头疼的了,现在又加了一个讳莫如深的邵敬潭,搅扰地她心绪难平。   齐玫见着她进了屋,赶忙撂下了手头缝着的棉袄,迎上前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还好吗安恕?邢嫂子刚就过来了一趟,不过你那会儿还没回来,我看她总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宴席上没出什么事吧?”   安恕摇了摇头,刚才那会儿一直紧绷着精神,不敢让自己有分毫的懈怠,生怕被莫永淳给钻了什么空子,可打在校场上跟邵敬潭对视了那一眼之后,却又觉得自己根本就完全搞不懂那样的一个人。这会儿回了房,被齐玫这一番嘘寒问暖下来,才真正感觉到了疲累,两腿也跪得酸重难耐,果然伺候人的活不是那么好干的。。。   “我还好,你不用太担心,没怎么受责难,哦,对了,今个我还碰见信之了,她也是侍宴的人选之一。。。”   安恕又将今日信之道与她的近况说与了齐玫知晓,两个姑娘临睡前还唏嘘了好半天,不过齐玫是为了信之跟她娘的境遇而感慨,而安恕心里苦的却是为了别的。。。 ☆、第七十八章      第二日安恕到了小厨房里,刚把手洗干净,还没开工呢,又被邢嫂子单独喊到了一旁,翻来覆去地问了好些个事情,安恕该答的答,该瞒的瞒,最后又反反复复地劝了她好几回,笑着说邢家那位小才女还没修炼成呢,她这位女先生是绝无可能半途撂挑子的,邢嫂子却始终都是将信将疑,可看丫头还是那副淡然沉着的样子,也算是略微安了安心。   就这么着平静无波的过了两日,中午伺候完西院食堂里的一众食客们,齐玫就赶去英子那儿了,今个要练习的是稍微有些难度的错针绣,齐玫想着能多抽点时间出来,省得小丫头到时候吵嚷着怕学不会这个技法,跟安恕才吃完午饭,就拿着那套针线跑去了邢嫂子那儿。   安恕接过了齐玫搁置在床头的那个只缝了一半的棉袄,一时兴起,也倚着床铺,似模似样地缝补了起来,可没等缝好一个袖口,门外就传来了两声轻轻的叩门声。   她心知这是对方算准了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人在,不用深思也知道来者是谁,别好了针脚之后才匆匆下地打开了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莫永淳手底下的一位御用侍卫,安恕自然是认得他,不提别的,单就他那道横贯左眼的伤疤,就令人见之难忘。此人名唤宗烈,看现在的情形想必已经从皇家暗卫升成了明卫,莫永淳但凡下达一个命令,他就是那个第一执行者,还从没出过半点岔子,是莫永淳最为信赖的左右手。   安恕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他腰间的那一把佩剑,对方并没有正视她,只是微垂了头,刻板而冷硬地说了句:“秦小姐,淳亲王有请您过府一叙,还请随属下一道过去,王爷已经在季大人府上等您了。”   安恕心里警铃大作,知道摊牌的时刻就要到来了,趁着反身掩门的那一刹重新收敛了一下仓惶的心情,再回首的时候眼内已经平静如一潭深井,半点波澜都探寻无踪了。   出了西院,就发现来人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乘马车,安恕无奈地苦笑了下,这。。。果真是体恤她啊。。。   宗烈拿剑一撩,就掀开了帘子,安恕顺势进到了车内,他撤回手,帘子也应声而落,遮掩住了外界的一切。。。   邢嫂子是在午后经由旁人的口才隐晦地得知了这件事,那人也没说得十分详尽,只道某个营里的姑娘被人拿轿子给抬出去了,据说是接到了城里那位王爷下榻的地方。邢嫂子一听完脑袋里就炸了锅,赶紧撂下了手头的活奔向两个姑娘的房间,可房中已是半个人影都不见了,只床头还留着那件缝了一半的棉袄,邢嫂子最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尽管恕丫头跟她反复地保证了再保证,可她下意识就是知道事情不对,今日的这桩事一出,就更坐实了自己的臆测。   只是不知恕丫头是否真如那日跟自己说过的那样坚定,那皇宫,可不是说进就这么容易进的啊。。。唉。。。   ===================================================================================   安恕乘着车辇直奔嘉阳城的方向而去,算起来,这还是她重生之后第二次进城,可她却没有半点的新奇,只觉如临大敌,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次莫永淳依旧会抛出那个报仇雪恨的诱饵来引她上钩,奈何她已然知晓了他的全部计谋,以及他步下的每一步棋。   车内的光线有些黯淡,不过这反倒令安恕渐渐沉下了心,她坐着一动不动,心里面也在暗暗地恨着,因为父亲那件案子,幕后的真正指使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赵贵妃,更不是什么大皇子,就是这位一直以闲散恬淡著称的淳亲王。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了那份夺嫡的心思,只可惜了父亲和秦家本族,凭空成了他人利用摆布的筹码,鬼胎案中所谓的那位反水的宫人,根本就是他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一直潜伏在赵贵妃的身旁,只等着时机成熟,这才给捅了出来,这一计,目的就是一石三鸟,一来,除掉皇后腹中嫡子的威胁,二来,剪除大皇子与赵贵妃在朝廷中的羽翼,再有,就是安恕本人了。。。   当面对生父含冤赐死,秦家家族整个覆灭之后,他只要稍微拿出一点好处放在自己眼前,不怕届时她会不上钩,莫永淳的主意打得相当不错,这也是她前一世真正领受到的教训,可这一世,她就算死也不会离开凉州,离开邵敬潭身边。   她现在也已经想通了为何她最开始被投放到小厨房而不是军医处了,因为傅晦明就在军医处,以他当年跟父亲的关系,肯定会帮着自己脱离奴籍,到时莫永淳再想用这些来利诱他,只怕分量就没那么重了。。。   安恕想通了这些关节,只觉得莫永淳这个人实在是深不可测,单只用了那一个案子,就奠定了他日后登位的基础,这样的男人,若不是身子欠妥,只怕那个太子的位子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这么想了不知多久,马车就来到了那位嘉阳城守季大人的府邸,不过却不是城中那座正儿八经的季府,而是临近城郊位置的一处别院,这次特地收拾了出来给莫永淳当作行宫的一处宅院。   车架越行越慢,直至最终停了下来,宗烈依旧拿他那把刻有繁复图腾的剑柄掀开了车帘,安恕被帘外突然照射进来的烈日刺得微微眯了眯眼睛,等适应了外界的光线之后才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   有仆从打扮的中年男人跟着上前,恭敬地朝她行了个礼,安恕硬生生偏过了半个身子,没去受,对方并没有因她这样的行径而感到诧异,像是根本就不在乎她是什么态度一样,转身朝前带路,安恕便跟着那名仆从一道往前走去,宗烈却没有跟上来,将马车安顿好了之后就绕出了府外,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这座外宅是季大人去年才新修建好的,占地虽然不大,可里头的园子阁楼亭台水榭却是应有尽有,只不过现在这个时节,池塘里的水都结了冰,岸边栽着的两排垂柳也徒剩了干枯遒劲的枝桠,头顶的阳光再好,照在这一处却也只显得愈加衰败。   安恕跟着那名仆从一直穿过了一道长长的九曲回廊,脚下是灰白色光洁齐整的大理石桥面,她又望向了栏杆的外面,看着下方已然冻结了的青黑色湖面,想象着夏日里这处应该有的样子,走了没一会儿,她就来到了一处房舍外面,安恕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上方那块写着“听涛阁”三个字的匾额。   仆从先于她停下了步子,跟着就叩了两下门扉,道了句:“王爷,秦姑娘已经到了。。。”   里头的人最开始没有接话,安恕只听到有木头跟地面之间轻轻敲打过的“嗑嗒”声,细细一想这应该就是他拄着拐杖起身的动静了吧。。。   屋内的莫永淳没容得安恕继续思考下去,她听到了他清晰地说了一声:“进来吧。。。”   前头站着的仆从躬身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安恕也再不迟疑,直接拂开了门,走了进去。 ☆、第七十九章      莫永淳见着安恕低敛着眉眼从门外慢慢走近,身后的门也被外头守着的侍从给重新关得严丝合缝,他终于又一次见着了她,可安恕下一刻的动作却是令他吃了一惊,她的脸上没有半点惊喜,就像对待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人一样,甫一站定就屈身下拜,用得还是最郑重的觐见大礼,俨然就只将他当成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家成员,那份恭敬又疏离的态度,令他产生了两分恍惚之感,这种冷淡的礼仪,是为的什么?她当真对于自己今日的这次邀见没有半点的企盼?亦或是,她是否,也在怨恨自己?恨着他的这个姓氏,这樽头衔,也是害得他秦家满门获罪的罪魁祸首?   “奴婢拜见王爷,王爷万福。”安恕干干地念出了这一句,语气里只有顺从,找不到半点其他感情存在的痕迹。   莫永淳只好一手撑着拐杖,勉强弯下了一侧的身子,作势就要去扶她起身,可他刚一碰到她的臂肘,安恕那厢就微不可察地轻轻颤了一下。。。   原来这一世,她就连被他触碰一下都已经这么抵触了。。。   安恕心里有些无奈,可做戏还是要做足,以莫永淳那个精明的程度,自己但凡表露出一丝不对的地方,也必然躲不过他的双眼。   最后她只好假借着他的搀扶,从青砖地面上站起了身。她刚要不落痕迹地挣开他的钳制,莫永淳的身子却是欺上前来,关切地问询到:“风凉了,来的这一路上冷不冷?”话落,就主动地牵起了安恕的双手,放到自己的手心里摩挲着取暖。   本来安恕是没觉着冷的,来时的马车上也铺了层厚实的毛毡,脚边还堆了盆炭火,可进到屋里,被莫永淳这么拉住了双手,却觉得从头麻到脚,原本还有些温度的那双手此时也变得僵冷了起来。   莫永淳却似是无知无觉,又问了一句:“怎么这样冷吗?”   安恕听了他这句话,一个战栗没忍住,身子紧跟着轻轻颤抖了一下。莫永淳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拉着她的那只手接着就松开了几分,像是明了了些什么,眼神也跟着阴沉了下来。   安恕始终保持着眉目低垂的样子,不愿让他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眸子看穿自己的心防,可莫永淳接下来却是发出了一声轻笑,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句不似问话的问话。   “还是。。。你是在怕我。。。”他松开了一直摩挲着安恕手背的双手,继而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等着观望安恕的神态。   “怕我什么呢。。。”莫永淳的语气亲昵又自然,听上去就像是个无害的友人一般,循循善诱着,想要击穿安恕的所有防卫。   莫永淳最后的那个玩味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安恕却是半丝迟疑也无,独留一脸的冷傲与坚定。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只见着她的睫毛轻颤了颤,然后猝不及防地扬起了头。   “王爷言重了,皇家威仪,必然令人望而生畏,民女只一介仆婢,自是承受不起这般的气度。”   她这句话刚一说完,莫永淳唇畔那抹笑意就越发地明显了,如此看来,她根本就不是怕他,那是因为什么呢,果真是因为恨么。。。   他也不想再遮掩下去了,索性直接开门见山,深深地凝视着她泛着冷金色的眼眸,收了两分戏谑,认真讲道:“秦安恕,本王这次来,可不仅仅只是来督查军营的。。。去年的六月初五,不知,你会否还记得。。。我可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太和二十五年六月初五,她当然还记得,那是她前一世第一次入宫参加选秀的日子,不过当时,她没能入得了那位元昭帝的眼,反倒是入了莫永淳的眼,成了他奔赴千里之遥来争夺的对象。   他见安恕一直站着没有吭声,也没觉得尴尬,只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这回过来,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你。。。”他定定地看向了她,可安恕却立刻偏侧了目光,游移着落到了墙角放置的那一尊云母镶玉石珐琅的屏风上头去了。   他重新执起了她的一只手,轻轻抚触着她的指尖,再次劝诱了下去。   “我知道秦家受了怎样的委屈,担了怎样莫须有的罪责,累得你过了这大半载颠沛流离的生活,若你愿意随我回京,我会为你重新安排一个身份,最开始恐怕还是会委屈你一些,但,那也总好过在这边关一辈子为奴为婢要强。”他在她的面前甚至没再自称“本王”,而是只用了“我”,刻意放低了身段,给够了安恕的诚意。   “王爷过虑了,奴婢从未觉得受了委屈,也并没觉得有多辛苦,王爷的好意奴婢只能心领了。。。”孰料安恕并未动摇,说完,就再度盈盈拜了下去。。。   莫永淳倒是没想到安恕会一口回绝,还当是她在跟自己玩那种欲拒还迎的把戏,他故意又反问了一遍:“当真不愿与本王一道回京吗,秦安恕?”   他最后念她名字的那三个字时已经隐隐加了些逼迫的力道,安恕固然听明白了,却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肯动,那道背弯看上去似是极度柔弱,此时,却又极度的坚决。   莫永淳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固执,执意去选那条完全走不通的路,但他自诩捏着安恕的一道死穴,只要抛出那个,到时不怕她不就范。   “你若非要一意孤行,本王也不好再三相劝,只不过,你死去的父亲,你们整个秦家,还有你族中剩余的姊妹弟兄们,当然,也包括你本人在内,可就全都别想再有出头之日了,便是你能忍得,旁人,他也能忍得?再者说,你父亲的案子,我也私底下查过,若说没有什么疑点,也委实搪塞不过去,安恕,秦氏一族能否昭雪,就端看你这一念之间了。。。”   安恕没有动,还保持着方才那个跪拜在地面的驯服姿势,一直隐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渐渐蜷曲了起来,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为了报仇二字,她前一世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大么?搭上了自己不说,还害了邵敬潭一辈子,最后真该讨还血债的那个罪魁祸首,才是真正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莫永淳呐!   莫永淳望着她的背弯,等了好久,从最开始的笃定到动摇,再到现下心头隐隐蒸腾着的怒火,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错估了眼前的这个女子,他原就知晓她会是与众不同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不驯到连他的意愿都敢拂逆。。。   莫永淳不知道自己站在原地等待了多久,久到窗外映射进来的光影都已经开始逐渐倾斜了,他却依然没有等到对面跪在地面的那个人多吭一声。她还是跪在那里,看似虔敬,实则倔强得可以。。。   待他将最后的那丝忍耐全部耗尽,安恕依然连半点声息也无,只用着无声的言语来表达着自己的抗拒,莫永淳最终只是冷笑一声,扔下了一句“不识抬举”后,就拄着杖,慢慢地踱出了房间。 ☆、第八十章      安恕听着他那一下一下嗑嗑嗒嗒的动静渐行渐远,这才直起了身子,整间房好似静得要将人吞噬掉一样,令她一刻也不愿久留。她勉强撑着手旁的一张小凳支起身,两条腿跪了这半天又开始僵麻住了,刚一站住只觉得根本使不上力气,小腿又麻又酸,血脉里就像是有只虫子在四下游走一般,又缓了一会儿才总算是踩实了脚步。   她有些蹒跚地走到门边,毫无顾忌地从内里开启了门扉,跨出了门栏,外头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刚才给她引路的那个侍从跟宗烈也已经遍寻无踪。安恕循着来时的记忆往门口的位置走,途径之处愣是没再见着任何一个下人或者仆从,她就这么独自穿过了来时的回廊,冬日里凛冽的风卷走了岸旁那棵树上的最后几片枯叶,旋转着飞舞到了安恕的脚边,才停留了下来。安恕停下脚步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脑子里不知回荡了几多的念头,最后终于还是挥却了这些杂念,往正门的位置走去。   出了门,才发现之前午后载着她过来的那辆马车也已经不见了踪影,安恕紧了紧前襟,又瑟缩了一下身子,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不过她头也没回,脚步也显得轻快了许多,即使靠走的说不定要走到晚上才能回到凉州大营,可她这一刻只觉得像是脱离了什么沉重的束缚一样轻松。安恕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望着不远处山脚下在日光照耀下的成排的营房,试图在那一格一格的小小建筑间搜寻到邵敬潭的那间住所,她现在已经没了来之前的忐忑不安,只剩下打赢一场硬仗之后的雀跃,如果前一世里的自己也像方才那般坚定的话,会不会她就能跟邵敬潭拼出一个好结果呢。。。   今生虽然有些晚了,不过,如果能够成功地从莫永淳的手上脱离,那么这一切,才算是刚刚开始,不是吗。。。往后的时光,还有这么一大把可以拿来同自己心爱的人共度,这世上或许没有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事了吧。。。   安恕一直到申时末才走回到了大营,入了冬之后,天就黑得越发早了,等回到住处的时候四周早都点起了昏黄的灯火,她就靠着这点点晕黄摸索回了房。   齐玫打从邢嫂子那儿回来就没见着安恕的身影,这要搁在过去基本上是从未有过的情形,她当下就觉得有些不妙,出了房到处找寻,可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人也快将整个西院全翻遍了,安恕却还是遍寻不见,齐玫有些焦躁了起来,人也渐渐有些待不住了。。。   刚想回到邢嫂子那儿把安恕不见了的事告知与她的,结果门上就传来了动静,安恕也紧跟着就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齐玫如蒙大赦,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上前去查看她的情状,她的手甫一触到安恕的外衣,就只感到寒冷似冰,想来是在外头挨了好久的冻的。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是去了什么地方吗?我都找了你大半晌了,再不来就要到邢嫂子那儿去报备了。。。”她赶紧关切地问询着。   安恕看着齐玫焦急万分的眼神欲言又止,她本来还想着瞒一瞒齐玫的,可见了她这幅样子,到了嘴边的借口就又转了回去,她到底还是将今日里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跟齐玫交待了一遍。   齐玫刚听到那个名号,人就有些懵,愣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安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她,其实也是笃定了齐玫一定会站在她这一边的,果不其然,她刚讲完事情的经过,齐玫也蹙着那道弯眉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此看来,那位王爷恐怕早就是对你存了些心思的,且不论这份心思究竟是好是坏,单就一点,那时秦家落难的时候,怎不见他伸来援手,这会儿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才来这边说要接你回京,这里头,只怕是还隐着些什么大文章的吧。。。咱们来到这边已经大半年了,也受了西院众人颇多的维护照料,能够脱离奴籍固然是好,只是,这种处境之下已经容不得我们行差踏错一步了啊,不管你的想法如何,可千万须得谨慎行事,别再进了什么龙潭虎穴才是最最紧要的事呐。。。”   齐玫讲出的猜测虽然稍显浅显了些,可也还是隐秘猜疑到了莫永淳背后使的心机与手段,只叹自己当时被复仇的欲望蒙蔽了双眼,也幸得这一世齐玫还在自己身旁,安恕略垂了眉睫,不欲让她再探查到自己眼底的懊悔与苦涩,只坚定地说道:“我明白,我是不会随他回京的齐玫,我刚刚就已经回绝了他。。。”正说着,她就再度抬首,之前的愤懑早已烟消云散,借着房内那一盏油灯散发出的微弱光芒,齐玫在她璨然盛放的眸光中只看到了无法再被动摇的坚决。。。   日子看似这么平平静静的过着,期间莫永淳再也没有派人来请她过去,安恕倒也乐得自在,心无旁骛地继续过着她的生活。   期间齐玫每每还是会跟她唏嘘一番,怕这段时日里会再生出些什么事,故而这几日里都是与安恕黏在一起,就连值守的时候也都陪在她身旁,寸步不离。   就这么一直又守了十余日,直到莫永淳打马回京,都没见他再来寻过安恕一次。齐玫跟她皆是稍微放下了心,过了比较轻松的几日,可安恕自然识得他过去的手段,知道他是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于是,在某一日晚间下了工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就见着有一封信大喇喇地搁在了她们二人屋内的桌案之上,不仅如此,那封信上还放置了一枚白莹莹的小东西。   两人相视一望,安恕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快速地奔到了桌边拿起了那封信,见信上就附着五个字“秦安恕亲启”,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笔迹是来自于谁,除了莫永淳还能有谁呢?可他现在明明已经就该在回程的路上了。。。   为什么还会。。。   难不成。。。这凉州大营之中也已经被他埋下棋子了么。。。   一阵眩晕感随即席卷了她,安恕差点就觉得身子有些站不稳当了,好在身后的齐玫及时撑住了她的手肘。   话说这几个月安恕也算将养的不错,那次大失血的后遗症已经很久都没在犯过了,可今日不知是被这封信给刺激到了还是怎么地,那种熟悉的天旋地转的感觉又再次笼罩了她。。。   ===================================================================================   太医:男主依稀。。。仿佛最近出场次数有些少啊。。。天呐,再这样下去我就快把自己亲儿子给忘了!   安恕:你终于想起来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看这情形,你依然没有要给他戏份的意思。。。   太医:这不那谁不远千里的过来看你了嘛,而且瞅瞅你,跟别的男人那脾气可大了,单一见着邵敬潭就哑火,我心里看着干着急啊。。。   安恕:你也知道的,人家被他吃地死死的()。。。   太医:秦小姐,老邵还没“吃”你呢,别这样。。。   安恕:你奚落我,哼!我要吐槽一下你那醉人的点击率!!1   太医:我们这样互相攻击真的好吗╮(╯_╰)╭。。。    ☆、第八十一章      齐玫抽出一条矮凳,扶着安恕就势坐下,见她还是紧闭着双眼,身子僵持了一动不动,就知道是怎么了,赶忙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小瓶清薄荷油凑到她鼻旁,那股子沁沁凉凉的味道直从鼻端窜到了胸口,安恕又撑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了眼。   眼前已经没有方才那种昏蒙旋转的感觉了,只是头脑还是晕晕的,她又就着那个小瓶深深地吸入了一口凉气,瞳眸才渐渐地凝聚起来,再次转到了手中执着的那个信封之上。   她也没有拆信,单看了良久之后,又将视线落回到了桌上的那枚物件上,她轻轻抚触了一下,落到手指上的却是几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这一枚通体白润,刻着祥云与飞龙的玉佩,正中还镌镂了一个“淳”字,不是旁的,正是莫永淳的贴身佩玉。   齐玫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愁容深锁,欲言又止了很久,才道出口:“若不然,就拆开来看一眼吧,人都走了,想必也不会是什么。。。”   “不必了。。。”安恕直接打断了她还未道尽的话,找来了个火折子,吹亮了火苗之后,直接连着信封一起付之一炬,她望着眼前腾腾升起的火焰,心里面跟明镜似的,不用看都知道那会是什么,自然是父亲所涉案件的所谓“铁证”了。。。   安恕的眼中也腾起了两簇幽亮的小火苗,现在最令她忧心的可不是来自莫永淳的隐形纠缠,而是,已经被他步下了的那颗棋,她还不知道那枚棋子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他的贴身细作,还是买通了营子里的什么人,这种情形,敌在暗我在明,如此以往,想必只会是日日活在那人的监视之下了。。。   那封信很快就燃成了灰烬,没了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安恕紧紧握着那枚暖玉,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东西才好,毕竟纸张信封这种东西,一把火就全没影了,可手心里的这块玉却成了个烫手山芋,想扔掉却又怕被别人给拾去,即使砸碎了也还是会留下痕迹,而且更难藏纳,安恕沉默了一刻,最终还是将她给收在了枕下,等想到解决办法再做打算。   安恕跟齐玫自从已经知晓了那个隐患的存在,后来的几日里两人出入都会小心留意周遭的环境,试探着想要找出那个将信放进她们房间的人,可一连好几天下来了,却是一点蛛丝马迹都还未发现。   这么严防死守着,眼瞅着年关就要到了,安恕现在已经不再执着于抓出莫永淳步下的那枚棋了,因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跟前马上就要发生一场硬仗,她前一世里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现在身处前线难保不会心怀忐忑。安恕这几日也旁敲侧击地跟邢嫂子问了好些个问题,诸如北戎会不会趁这个时机进犯啊,凉州军营能不能抵挡得住入侵啊之类的。。。   邢嫂子也每次都含笑劝慰着她:“丫头啊,你就甭替钱将军操这个心啦,来来。。。”她停顿了一下,把手里那把刚摘的水葱递给了她,安恕会意,将葱细细地切成了碎末,邢嫂子那边才又奕奕然开了口:“我来这里的时日倒也不短了,这么些年都过来了,我还真从来没瞅见哪回北戎真真的打进来过,哪回不是嚷嚷着打到家门口来,接着过不了多少时日就又被哄了回去。。。”   可这依然不能让她觉得放下心来,前世里的那个具体时间她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那会儿正走在回程的路上,还是到了京城才知道这处边境重镇在那两个月里都发生了些什么,所以到现在对那场战役她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依稀是记得北戎是在年前攻过来的,但确切的时间却也是完全不知了。。。   ===================================================================================   淳亲王在两日之前已经动身启程,可最令人猜不透的是,秦安恕竟然没跟他一道回去!她依然在厨房里头跟着帮厨,邵敬潭甚至有次还在西院饭堂里碰见了她!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了,原定的命运走向此刻竟是出现了偏差!他端坐在桌前细细地想了片刻,原本紧绷着的僵硬躯体也跟着松弛了下来,是了,这一生,打从他清醒过来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不就已经改变了么。。。   要是这么算起来。。。   他曲起手指无意识地在水曲柳桌面上一下一下地叩着,左手撑颐,想地入了神,上一世的腊月二十八,也就是十日之后,北戎可就要越过国境攻打过来了,可这一世同前一世有太多的不同了,这个日子是会提前或者挪后他现在也是吃不准的,但他心里清楚得很,那个新上任的北戎王——穆锡伦,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此人野心极大,尤擅隐而不发,实则已谋划深远,既然他已经当上了北戎的王,那么下一步,肯定会将下一步目标直指大毓,届时,不开打倒还好,若真打起仗来,她要怎么办,谁护得了她?邢嫂子么。。。怎么可能。。。   前世里,北戎是搞的直接突袭,等到营里得到消息的时候,蛮子的大军已经兵临嘉阳城下了,不少的人根本还没来得及撤走,就直接被堵在了城中,惨遭屠戮。。。   邵敬潭不敢再往下深想了,他现在甚至有些懊恼为什么秦安恕没有直接跟着那位淳亲王回去,反倒要留在这里,坐等那场大战的来临。。。可现在再想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的身份注定了无法维护她全身而退,从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安然无恙的存活下来。。。   唯一能做的,是了,他并不是无法可想无计可施,毕竟只有他带着前世的记忆与前世的讯息,若是想避过这次祸端,或许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也该好好谋划一下运作一下了,要是真的成了,不仅能护得了她,更能救得了这嘉阳城中的数万百姓。。。   ====================================================================================   一直到了小年这一天,老邢一大早就去了嘉阳城里,再回来的时候就带了好些个置办的年货回来,英子蹦跳着来到小厨房,手里还捧着一大把的糖瓜麻糖,不由分说地就往正在忙碌着的众人嘴里塞,小丫头鬼精鬼精的,边塞还边说着好多吉祥话,邢嫂子见状,只得连连摇头,知道她这是用这招来贿赂厨房里的人了,今个估摸着不给她做些糕饼甜食怕是不能罢休了。。。   正琢磨着,老陈那边就撂下了手头正摆弄着的活,颇有耐心地问询着:“英子今个想吃点什么,跟陈叔说,想吃啥叔都给你做。”   英子转了转眼珠,又拨了拨一侧的发辫,略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上回叔做的那个豆面红糖糍粑,我都没吃上几块,娘就不让我吃了,怕碍了胃口,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特别馋得慌。。。”说完,就睁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先瞟了她娘亲一眼,继而又可怜兮兮地望向了她陈叔。   “成!丫头说啥就是啥!”   英子闻言,眼睛马上变得亮闪闪了起来。   邢嫂子刚想回两句,老陈却赶忙替英子说起了话。   “她嫂子,英子难得开口说想吃点啥,这不我正好也会做,大过年的,就央了她这一回,也不常吃,就这一回,想来也不打紧。。。”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在案板上重新忙碌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医有话要说:老邵,你就是个妥妥口嫌体正直的磨人小妖精,替我们家闺女点蜡,她这要是能把你攻克了,那才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第八十二章      邢嫂子刚做了一个威慑性的眼神,英子见了立马就乖顺了起来,手脚都老老实实地搁回了原位,人也不像刚才那样活泼了,安恕见了只觉好笑,可笑意还没完全展开,就听到厨房外间有人进来的动静。   邢嫂子自然也听到了,这才收了脸上那副严肃的表情,赶紧打了帘子迎了出去,安恕见状,就着满手的面粉,轻轻刮了刮英子的鼻尖,小家伙见她娘出去了,才又喜笑颜开了起来,抬手摸了摸鼻尖上沾着的面粉,吐了吐舌头,嘴角又向上咧大了一些。   厨房外头立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叶征。今日一早他就亲自跑了一趟嘉阳城,将女儿钟玉给接了回来一道过年,途经市集的时候还捎带着置买了一些年货,尤其是他现在手上正拎着的两条乌江黑鳢。   乌江源自于万仞山脉当中最高的一处山峰——天赞峰,江流之源就从百余丈的峰顶上逐渐向下汇聚了下来,沿着山谷蜿蜒而下,就形成了这条横贯凉州的大江,然而,在这其中最著名的就属生活在里头的乌江黑鳢了。   乌江黑鳢以其肉质细嫩、少刺而闻名,更难得的是它兼有补虚、益血气的功效,最适合那些大病初愈或是血虚气弱的人食用,只不过都已经这个时节了,邢嫂子愣愣地望着叶征手上提着的那两条还时不时挣动一下的黑鳢,眉头也跟着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且不论这冬日里往哪儿去打来的这两条颇为金贵的鱼,单就这鱼的食用功效,邢嫂子一眼就明白了,看来眼前这个男人还依然惦记着安恕呢,她觉得这样下去不大好,刚要张口想劝一劝他,叶征却率先出了声。   “嫂子,我这不刚打城里回来,刚巧见着有卖这黑鳢的,就弄了两条回来,你也知道,我又不会拾掇这东西,就只好拿到小厨房这边来了,嫂子你看。。。”   他将那两条大张着嘴鼓腮喘气的鱼递到邢嫂子眼前,邢嫂子见了,也只好伸手接了过来,有一条鱼的鱼尾还轻轻的摆动了一下,邢嫂子觉得嗓子里头干干的,立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些个啥,她没敢去正视叶征满含期待的眼,最后才尴尬地嚅嗫出了一句:“玉丫头也回来了吧,晚上喊她一道过来,我到时候把鱼炖了,再整几个菜,咱就一并把这小年给过了吧。。。”   叶征其实也觉出了邢嫂子的不对劲,不用深想也知道这里头的关节,怕是恕丫头还是不肯接受自己。。。   不过也无妨,他确实年岁大了些,要说起来她都差不多能当自己的闺女了,搁在哪个姑娘身上想必也得好好思量思量,他从来未曾想过要逼迫她,她若愿意,他自然欣喜,不愿,那他也就不再提及。。。   叶征告辞之后,邢嫂子就拎着那两条鱼回了厨房,英子本来见着活物都会凑到跟前去逗弄一番,可奈何眼前这两条鱼,长得委实是凶煞,就连英子见了都觉得有些惧怕,瞬间就躲到了她娘身后。。。   邢嫂子唤了小丁去抬了个大木盆出来,往里头蓄了些水,这才把鱼给搁了进去,又在水盆里洒了些馒头的碎末,想着到晚上还要有些个时辰,索性就先将这两条鱼给养了起来。   安恕也识得这乌江黑鳢,想当年,这可是凉州城贡品单子上的佳品,属补益效用里面的最好的食材,就连莫永淳都不是想要吃就能吃得上的,今个却被摆进了西院的这间小厨房里头,这可真是。。。   安恕想着前世里品尝过这鱼的滋味,那股子鲜美至极的感受就又在口中泛了出来,又想起了邢嫂子前几日积下的酸菜跟野山椒,就主动请缨担下了这两条鱼的烹饪。   邢嫂子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几个月小丫头会的可是越来越多了,可这做鱼自己也不是什么好手,那她是跟谁学的?   安恕像是一眼就明了了邢嫂子在“担忧”什么,莞尔一笑,才解释道:“我过去就爱吃鱼,原先在家那会儿就经常跟在乳娘身边看着学,后来也试过几次手,味道都还不错,嫂子就放心交给我吧。。。”   一提到自己的乳母顾嬷嬷,安恕一下子就敛了眉眼间的笑意,声音也越说越低,最后又变得沉静了起来,邢嫂子还以为她是勾起了过往家中的经历,就赶紧将话头给接了过去。   “那这杀鱼的活儿也交给你了啊,我可是怕这东西的,你瞅瞅,那家伙,浑身黢黑黢黑的,好像嘴里还长了排牙。。。”邢嫂子边说边打了个哆嗦,鼓励般地拍了拍安恕那单薄的小肩膀。   安恕闻言,也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挪到了那鱼身上,不看还好,一看也觉得那东西长得实在是凶煞可怖,鳞片的花纹若是远观竟似蛇皮上的纹路一般,不看还好,这一看,安恕也跟着战栗了一下,头皮都觉得隐隐发麻。她马上将求助般的眼神投向了她陈叔,结果陈叔也跟着打起了哈哈:“那啥,别看我啊,我也没处理过这东西,再者说,我还得给英子做糍粑呢啊,这要是拾掇鱼去了,等会儿手上沾染了腥味,丫头怕是又要闹腾啦。。。”   陈叔说的也是。。。安恕默了一会儿,后来齐玫还是偷偷地拽了拽她的衣摆,示意了一个方向,安恕顺着她的手指一看,自然就明白了过来。。。因为齐玫指的也不是旁人,正是还在桌案边奋力揉面的小丁。   安恕默不作声地潜到了小丁跟前,挂出了一副最最温和的颜色,轻言细语地道:“那个,小丁,你帮姐姐个忙,成不?”   小丁停了手底下的活,又吸了吸鼻子,睁大眼睛疑惑地望了望安恕,问:“啥忙啊,恕姐姐,你说吧。。。”   一刻钟后。。。   小丁其实也没干过这种事,可架不住一屋子的女人对他的左右夹击与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应下了这个收拾鱼的活,不过他见了那两条黑乎乎的大家伙也觉得有些怕,只好找了条布巾蒙着鱼脑袋给撩到了板子上,又抓了个最大号的擀面杖照着鱼头的位置就闭着眼狠命地“梆梆梆”敲了下去,刚开始的时候鱼还会拼命地挣扎蹦跳,可两三下之后就基本上不动弹了,只尾巴还间或摆一摆,小丁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开始拿刀一下下刮起了鱼鳞,不过自始至终他也没敢移走搭在鱼头上的那块布,就一直保持着“蒙面鱼”的姿态战到最后。。。   等做完这一切,安恕跟齐玫早就打好了水,端了过来给小丁洗手,邢嫂子还特意取了块胰子给小丁用,以去除手上的血腥味,小丁倒也乖觉,讨好般的对安恕说道:“恕姐姐,等会儿鱼做好了,记得给我留只鱼头啊。。。”   安恕“诶”了声应下了他,人也跟着来到案板前打量着已经处理干净了的鱼,折腾了这半天,时辰也不早了,今日又是小年,钱将军一早还发了话,说是只留下部分该值守的人,剩下的有家室的那些都能提前回去好好团聚下,看这天色等会儿英子他爹就该换防回来了,安恕想了想,就加快了手底下的动作。 ☆、第八十三章      安恕先将鱼肉与鱼骨拆分了下来,脊骨跟鱼头丢进加了姜片的热油里煎了煎,等到变了色之后就盛了出来,接着又挖了一勺猪油下到热锅里,同时还放了些姜蒜花椒一起煸炒,安恕趁着这个功夫将邢嫂子早先腌制好了的酸菜跟山椒从罐子里头给捞了出来,粗粗切碎之后就一并放入了锅中,她捏了一小块山椒尝了尝,觉得还不够辣,又找了些泡椒出来也放了进去,这样一来颜色就很是鲜艳好看了。   等到锅里的水分稍微收干了些,她又烹了一勺高粱,继而将已经煎好了的鱼骨鱼头也放了进去,最后才倒了壶开水在里头一起熬煮,到这里,酸汤鱼的汤头才算是刚刚吊好。   安恕接下来去处理刚剔下来的那几大片鱼肉,将它们全部改刀成了薄厚适度的鱼片,等锅里的汤水滚开了,就将鱼片全部下入锅中,又加了少许盐调味,这么和着沸水一起小火咕嘟着。   她转过身取了把水葱在案板上细细切了起来,这会儿邢嫂子闻着了香味,已经凑到了锅前,揭了盖子又仔细嗅闻了下,鱼的鲜香混着腌菜的酸辣一股脑儿地冲入鼻尖,这种搭配简直是绝了!   可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踌躇了一会儿,才犹豫着来到了安恕身旁,俯在她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安恕,这两条鱼是刚刚叶都尉从城里捎回来的,所以。。。说不准晚上的时候他会过来,当然,玉丫头也回来过年了,估计也会一道过来,你要是觉得别扭的话。。。”   安恕切着小葱的动作停了一下,垂下的眉眼辨不清喜怒,其实今个她已经大致猜到了来人是谁,于是很快就打断了邢嫂子有些吞吞吐吐的话。   “没事的,嫂子。。。我没事的。。。”   水葱的青翠映衬着安恕纤柔的手指愈发莹白,邢嫂子见她又重新执起了刀柄,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安静地退回到一旁。   炉灶之上的那一大锅酸汤鱼正咕嘟咕嘟地蒸腾着热气,整个西院厨房内都弥漫开了这股香味,临近晚饭的时候邢嫂子又张罗了几个热菜,安恕见菜色基本上都整得差不多了,最后就只弄了个蓑衣黄瓜跟凉拌猪耳,充当佐酒的凉菜。   直到将外间的诸多将士们全都喂饱,邢嫂子的西院厨房内才总算是开了这小年夜的宴席,她使唤着老邢把酒窖里的高粱端了好几坛子来,安恕估摸着她今晚上怕是要大开酒戒了。。。   英子年岁小,扛不住饿,打方才起就一直黏在安恕身后,一会儿讨点这个一会儿讨点那个,趁着她娘没注意的功夫,安恕就提前盛了一小碗酸汤鱼给她先垫了肚子,最后鱼汤起锅时她又换了一个能保温的砂锅,连汤带料全都倒了进去,又在最上头撒了些香葱跟香菜末,这样一来,这道汤菜才算是全部完成。   安恕根本不用自己尝,单看英子的表情就知道味道不错。砂锅的边沿很烫,她又寻了两块厚厚的布巾,垫在手里,这才端了出去。   外头已经有了些喧哗声响,安恕专注着手里的容器跟脚下的路,也就没抬头看,等把这锅鱼搁到了饭桌上,才发现叶征跟他的女儿钟玉已经到了,不止如此,今日就连小丁的爹也都被请了来,一并坐在席上。   邢嫂子见安恕也入了席,又安顿了下身旁的英子,这才对着左右的众人,张罗道:“来来来,都来尝尝恕丫头的手艺,这乌江黑鳢打从下午起就一直在炉子上炖着,把我们家英子给馋的,口水一直吸溜着,就没断过。。。”   众人听了这话,都有些嘻嘻哈哈地逗弄起了英子来,小姑娘被自己的亲娘给揭了短,或许是有些不快意,小嘴一撅,梗着脖子跟她娘对峙了起来。   安恕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撤了身上系着的那条深色围裙,窥了窥英子的神色,端了她身前的碗,特意舀了两大勺细白的鱼肉,添到了碗里,英子见了,之前“酒肉不能移”的志气就弱了下来,最后还是抵不过碗中食物散发出的一阵阵香气,自己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老邢作势也抢白了邢嫂子两句:“得了,别总喝了些个酒就开始打趣人,自家姑娘都这么大了,你这个当娘的不维护着点,还老整出笑料给抖出来。。。”   邢嫂子又呷了一口酒,这才知道去打量下自己闺女的情形,见她已经被安恕给安抚得跟只乖顺的小猫似的,也是觉得自己刚才那几句话有些过了,不过看闺女现在那副馋猫的样子,估摸着应该也已经是忘在脑后了吧。。。   叶征坐在安恕的斜对面,将她每一个动作每一分神情都收进了眼底,她时不时笑着逗弄英子,时不时又正色地跟身旁的齐玫低声说着什么,就连手边的酒菜都还没有动过几分。   安恕刻意不去理会对面那道能够灼烫人的眼神,径自逗哄着英子,直到男人被英子她爹拉了过去叙话,才从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虽没有看向正商谈着的二人,可耳朵却一直支楞着,试图去探听到最近有没有什么关于北戎欲要进犯的消息,可一路听下来,却是任何收获都没有。   叶钟玉就坐在他爹旁边,早就发现了他的僵硬与不自然,她心底里冷笑了一声,又瞅了瞅对面那个故意对父亲避而不视的秦安恕,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冷。。。   邢嫂子分别给每个人都舀了一碗酸汤鱼,叶征这才知道该动筷了,尝了一口,先是没有料到温度被烫了下舌尖,接着就被鱼肉的嫩滑与汤料的香醇给震惊到了,他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对面正哄着英子吃饭的安恕,实在是没想到这道菜是出自她之手,不是说那些京里的大家闺秀们都是不近庖厨的么。。。   在安恕怀里的英子又夹了好大一筷子的红糖糍粑,黏黏的一口全部糊进了嘴,这时候外头隐约传来了几声炮竹声响,小丫头明显被这个动静给吸引到了,囫囵着吞下了那口糍粑,扯着安恕扭股儿糖般地追问着:“恕姐姐,京里头过年也是这样的么?也会下雪吗?”   齐玫听了这句“童言”,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黯了一黯,从抄家流放到现在,她已经越来越少地去回忆过往的种种了,曾经的回忆早就从浓厚逐渐转为淡薄,只是不知,安恕她,会否也是如此。。。   “雪没有这边下得多,不过颍川每年入了腊月间,也是会有那么几场大雪的。。。”安恕神色未变,环抱着英子,接着给她讲述着在帝京中过年节的往事。   “每年快到年关的时候,市集也都跟着开了,道旁全是卖这样那样的小玩意的,长摊上还有好多卖春联窗花的,那会儿就算是还未出阁的女子们也都不用拘在屋子里,还有些个专门设立的给女子们逛的长街小巷,有的甚至到了夜里都依然车水马龙人流不断。。。”   “我记得去年那会儿,下了好大的雪啊,马车在道上走着都打滑,就只能靠徒步走,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可身上哪怕再冷,看着一溜屋舍上贴着的红彤彤的春联对子,剪纸窗花,就又觉得心里头暖烘烘的。。。”   安恕在讲述这些回忆的时候显得有些置身事外,就好像那不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像是完全跳脱了出来,描绘着完全不属于她的另一段人生。。。   小家伙被安恕的描绘勾起了些兴趣,又央着安恕给她讲了许多京中的过往,从衣食住行问到了节日习俗,直到这场欢宴即将结束的时候,那双好奇的眼睛都还闪着熠熠的光芒。 ☆、第八十四章      叶征表面上一直在跟老邢喝酒叙话,实则耳朵一直支着听对面小姑娘徐徐软软的嗓音回忆着往事,时不时地被安恕的温糯话语给带到了自己的臆想中,老邢见着身旁这位时不时就发上一会儿愣的同僚,就瞪了他好几眼,有好几回还是特意扬高了嗓音才把他的魂给招呼回来。   推杯换盏了不知有多久,直到汤残炙冷之后,英子也在安恕怀里阖着眼睛一下一下地点起了脑瓜,叶征这才跟钟玉道了告辞,老邢喝的已经有些上了头,支着肘俯在饭桌前,嘴里叨叨咕咕地不知道在念着些什么,邢嫂子打了个酒嗝,慵慵懒懒地起了身,连送人连张罗着安恕跟齐玫几个收拾碗筷,因着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降下了雪花,小丁怕太晚了道上结冰路滑不好走,就跟邢嫂子支会了一声扶着自己的父亲回了驯马司。   安恕轻轻柔柔地唤醒了英子,小丫头还偎在她的怀里,懒懒地揉了揉眼睛,安恕见状只好将她抱回里屋的榻上,又从床头取下了一床棉被严严实实地给她盖在身上,刚还睁开眼睛的英子,这会儿重新回到了温暖的炕头,就又被匆匆袭来的睡意包裹,没一会儿就头一歪,又睡着了。。。   安恕料理好了英子,才回到了外间,跟着齐玫一道忙活了起来,难得这么一个好机会,邢嫂子估摸着也有些喝多了,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又跟着她们俩边干活边说笑了一会儿,等到都收拾停当,喝完了解酒茶,安恕跟齐玫才搭伴回了自己的住处。   寒风夹带着雪花,在齐玫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被一股脑地吹起了房内,安恕赶忙摸到桌旁,点起了那盏昏黄的小油灯,齐玫扫了扫头上身上的雪,又搓着手跺了跺脚,就出去烧水了。   安恕就着齐玫打好的热水泡了泡手脚,打入了冬,这天气就一日冷似一日,齐玫怕她不受冻,又是踏着雪回来的,难保不会把病根再勾上来,故而这些时日总是小心地照料着她的身子,生恐会引了她的旧疾。   安恕很是心疼这个只比自己大半岁的伙伴,哄着劝着让齐玫一并把鞋袜脱了,一起泡进了木盆里头,水刚开始虽然很烫,但耐不住外头酷寒的天气,没一会儿也就冷了,两个丫头洗漱完毕,吹熄了油灯,上床抖开了棉被,头挨着头凑紧了互相取暖。   齐玫很快就睡着了,安恕闭着眼静静地侧躺在床上,这几日她总是心思不定,北戎即将进犯的事实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横亘在心口,上不得下不得,牵着她的全幅心思,既有对邵敬潭的担忧,又有对自己前路的挂虑,即便闭上了双目,眉间也始终是紧皱着。   窗外雪还在飘飞,后半夜的时候又下地越发大了起来,风呼呼地刮了一夜,第二日时虽然小了一些,可天也依然没有放晴,放眼望去,不远处的万仞山始终被一片灰色的阴云笼罩着,一如安恕此时的心情,晦暗又迷茫。。。   ====================================================================================   并州境内   顺着沉戟山山脉一路东行,距离最近的驿站——洛城驿站还有两个时辰的车程,莫永淳在车内始终未发一言,事实上,这几日来,他都是现在这种状态,就连一直候在脚边的听吩咐的陆公公这些日子里过得也都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当,主子的怒火就会烧到自己头上。   莫永淳原本的计划很好,只等着将安恕接回王府就正式给她册立一个身份,等过个几年,秦坚的案子淡了过去,再正式给她正名。可没成想,任凭他百般的劝说,她都不愿意同自己回京,这让莫永淳很是花了些心思,也没查出来这里头的关节,回去的路上也阴郁了很久,自己最后送出去的那封信也不知她看过了没有,若是看过,也不会到今日也没见丁点的信息被传回来。。。   周遭的气氛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陆公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动不动地恨不得将自己凝成了车内的一樽雕饰。   车窗外是同来时路上一般的景色,只不过这两日挂了些霜雪,更添了一丝别样的味道,可莫永淳早就没有来时的心思,就连偶尔掀开车帘也不过是查探下外面的天色,全没了流连美景的情致。   等到了洛城驿站,他踩着侍从的背下了马车,还没等站稳就一个趔趄,险些摔到了地上,还好有宗烈在一旁搀扶着,莫永淳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摆,旁的奴仆这会儿早就全都跪在了地上,头垂的低低的,他从宗烈手里取过了拐杖,一顿一顿地拄着往前走,身后的随侍赶忙悄然抬头打量了一眼,见自家主子像没事人一样地往驿站里走,又赶忙全都跟了上去伺候,可他们没有发现的是,莫永淳握着拐杖的右手,已经用力到青筋暴起,就连平素的那副温文端方的姿容都已消失,这会儿他紧抿着唇,眼尾处透着阴冷的光,身后的夕阳根本及不上他的脚步,在笼罩上他影子的前一刻,人却先行走入了黯淡之中。。。   莫永淳走入了那间早就被妥善安置好了的房间,甫一坐定,就有侍婢手捧香茗,为他奉上了一碗热茶,他正眼瞧都没瞧,待侍婢将茶盅放置于桌上后就命她出了房间,他对着正袅袅蒸腾着的热气发了一会儿呆,刚要抬手去拿那盅茶,突然就想起了什么关键,匆匆忙忙地收了手,想也没想就扬声唤了一声:“宗烈!”   随侍的暗卫一直候在屋外,听到这一声呼唤,赶忙推门而入,见莫永淳完好的坐于榻上,才双手抱拳,略一颔首,回复道:“王爷有何吩咐!”   莫永淳见到来人不是宗烈,这才反应过来宗烈早被自己留在凉州了,他垂眸算了算日子,就端过了那碗茶,手在白瓷的杯碟边缘上反复地摩挲了会儿,揭开碗盖的瞬间,唇角也跟着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行了,也没什么事,去把陆公公唤进来吧。”说完这句,他就端着那碗茶凑近了唇边,只轻轻一抿之后就又将它放归了原位。   那名暗卫一直立在下首的位置,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冷硬的就像是一樽泥像。。。   听到主子的全部吩咐之后,随即领了命令,之后就脚步未停地出了房间。   房内又只剩了莫永淳一个人,四周静得一丝生气也无,他这才感到了疲累,身子委顿地靠在小榻之上,手边的那碗茶已经透了些凉意,他眼里的厌弃感也越来越浓,现在的位置离凉州隔了太远的距离,可他心口的不甘却是一点都未曾消减。   却说莫永淳还没出凉州的时候,某一日,在暗地里他就交待给了宗烈一项秘密任务。。。   他当时委派宗烈要办的事,实则有二,其一是命他在自己走后,隔上一段时间,再度悄无声息地潜入凉州军营,务必要把秦安恕给原封不动的“偷”出来,二来嘛,就是让那个伤了她的人付出代价!他都已经走了这么久,就算是东窗事发,也不会有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就算是怀疑,一个奴籍的罪臣之女,再加上一个已经半残了的从七品校尉,料想也不敢拿他如何。宗烈的身手他自是信任,想必也不会留下什么线索让旁人给寻了去。。。   想到这里,莫永淳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此时的他一扫先前疲惫的神态,眼中已经全是志得意满的光,就着手边的那一碗半凉了的茶汤,饮入了腹中。 ☆、第八十五章      北戎边境与毓国边境凉州重镇只一山之隔的贺漠温镇   新任北戎王穆锡伦两月前倾举国兵力静静地伏于这座边境城池,可来到贺漠温扎营休整已经过了半个月了,穆锡伦却一点攻打的意图都没有,大军师席禄这两日都感到了几分焦虑,更遑论手底下的那些兵将了。   现在底下就连老兵里头都已经出现了一些骚乱,权柄才刚刚拿到手,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岔子,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席禄边唉声叹气边踏着碎冰往中军大帐的位置走,在这么一直不痛不痒地蛰伏下去,且不说攻不攻打毓国了,怕是这好不容易纠集起来的十万兵力就快要哗变了。。。   席禄心底里跟明镜似的,恐惧只能让人驯服,却不会让人发自真心的认同与归属,穆锡伦虽然于兵事上有些手腕,但这执掌大权还虚得再慎重些,像这样刚刚一统就执意要南下的举措,再他眼里就委实草率了些。一场战争,要想取胜,说到底,人心的向背才是那重中之重啊。。。可如今。。。   正想着,他人也来到了大帐前。席禄掀了厚重的羊皮帘子就迈步跨进了帐内,穆锡伦一直立在绘制的那副地图之前,即便听到有人入账也没转身。席禄见此,反倒率先开了口:“大王,我军已经在贺漠温休整了太久,若是攻便须疾如风,这么一直等着耗着可不是我们北戎的传统。”   穆锡伦用拇指指甲捋了捋下唇处的胡须,掩藏在其中的嘴角瞬间露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笑,他徐徐转过身子,宽厚的背脊将那副阔大的作战地图都遮挡去了大半,席禄有些慑于他的威势,连忙俯首行了一个礼。   “军师不必太过忧心,大军三日之内必会开拔。。。”他沉沉地开了口,却是只撂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席禄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都歇了十几日了,也没说要开拔,怎么今个他一来就说可以南下了,但具体的部署却依然没有下达,这可让他怎么跟下头的人传达。。。   席禄再次行了个礼,语重心长的道:“还请大王示下,这前进路线究竟是选了哪条?要依照左贤王的意思,就还是选我们惯常走的路线,从地势较缓的扎郎峰跨过万仞山脉,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比较容易惊动敌军的哨所,届时怕不出半日的功夫消息就能传到凉州大营内,届时,我们要是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就不容易了。。。但换个角度讲,这条线路却是最稳妥的,万仞山向来艰险难越,大军要是想由此经过,扎郎峰无疑是其中的首选。”   穆锡伦轻声哼笑了下,棕黑色的眸子溢出了一丝阴冷:“这回,我们不走扎郎峰,走这里——”他迅速地转身,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黑点,席禄只看了一眼,就连连摆手,口中称道“大王,不可、不可如此。。。”   穆锡伦笑意愈甚,席禄却是惊慌地跪在了他脚旁的羊毛毡上,忙不迭地劝道:“大王万万不能走这一条路,这七闾峰高千丈,向来以奇险著称,人畜皆难翻越,再加上这七闾峰上水源断绝,便是要补给都有困难,到时人疲马乏,水草又没了补充,这仗还没打就已经注定是输了呀。。。”   穆锡伦没再看席禄一眼,只背着手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沉缓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过了七闾峰,前方可就是无遮无拦的嘉阳城了,到时钱启德便是想调遣军队来回防,只怕那会儿整座嘉阳城早就已经落到我们手里了,届时可还用愁那补给,整个嘉阳城都已经成了我北戎后方的补给。”   “可、可这。。。这根本就不是人能打得了的一场仗啊。。。”席禄有些茫然无措,还想说些什么反驳,穆锡伦刚说的作战策略他简直是闻所未闻,如此大胆的冒险简直颠覆了他既往战场上的全部经验。   “你认为七闾峰走不得,钱启德自然也会这么认为,没人能够想得到我会从这里撕开口子。军师也不必太过悲观,当年孤王既然能在虚源那么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一座七闾峰是断然拦不住我的去路的,而且。。。三日之内必起大雾,那时就连他们蓄养的最好的猎隼都发现不了我军的行迹,趁着这个时机翻山,借着浓雾的遮掩,必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席禄觉得在这么个三九天里背后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头顶部又传来了穆锡伦冷漠肃然的嗓音:“不过嘛,军师方才倒是说对了一点,这确实不是人能打的一场仗。。。”他顿了顿,席禄觉得有一滴汗已经沿着额角滴到了毛毡上,快速地消隐其中。   “这是只有神才能打的。”   席禄此刻低垂着头,自然看不见穆锡伦满脸的志在必得,穆锡伦也不再理会跪伏在地的席禄,径自出了中军帐。   寒风狂卷着雪沫子倾刻间呼啸而至,穆锡伦来到外间,眼前高耸入云的七闾峰彻底展现在他的眼前,天空中漂飞的鹅毛雪片反倒衬得它的山体晦暗如墨,他伫立而望凝视了片刻,在连绵起伏千峰万仞的万仞山脉之中,七闾峰巍然兀立其中,可在它背后却是千里沃野的毓国土壤,是北戎这数百年来连做梦都想象不出的富饶与辽阔,所以,这一步险棋,他走定了!   ===================================================================================   第三日傍晚,山中果然微微起了层薄雾,穆锡伦命令军队即刻开拔,目标就是不远处被雾气笼罩着的七闾峰,命令刚一下达,队伍里就出现了不少抗议的声音,穆锡伦也没含糊,将所有有异议者全都从队伍中剔了出来一一杀掉,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人敢反抗他的指令,席禄背过身子不忍看这一幕惨剧,杀到最后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这才由主帅带领着向这座巍峨伫立的奇险峰峦之上行进。   他们并没有带过多的粮草辎重,只带了许多翻山需要用到的铁钩绳索,就连马蹄子也裹了毡步防滑,直等着越过七闾峰,等抵达了南麓之后,直取凉州嘉阳城。   趁着夜幕的降临,队伍排成一字长蛇向着山脚下前进,火把烧起来发出的光亮在暗夜里太过明显,而且还会有烟,因此穆锡伦敕令所有人放弃使用火把照明,而是拿磷硝草塞进了铜质的长筒镂空灯具里,每人身上拴着一个,只需微微一晃,磷硝草就能散发出幽幽的冷光,既能照亮脚下的路,又不会太过明显,被雾气一笼,影影绰绰地像是鬼火一般,隔着远了也发现不了。   靠近山脚的部分是处不大陡的的缓坡,这一段距离还是相对好走一些的,等攀登到半山腰位置的时候,雾也跟着大了起来,那么一小点的光亮也就只够看清脚下,可即便是这样队伍里也没有人再敢吭一声,方才已经有百十来人死在自己的同伴手下,可那位主帅却也连眼都没眨一下,人命在他眼里根本就连路旁的草蔲也不如。   山势最险最陡的那一段,就连铁镐都不好用了,只能边爬边找那种凸出来的大石,然后抛根绳索挂在上头,这才勉强能借着绳子的助力爬上去,这法子看似危险,可但凡上去了一个人,后面的也就都好办了。   等过了雪线再往上,坡度却没有那么陡了,只是依然云雾缭绕、崎岖难行,有些人渴了就抓把雪往嘴里塞,困了累了也不敢歇,实在是困极了的,也只好抓把雪团往脸上涂蹭,以图将睡意驱散。   整个队伍现在散发出的气氛沉寂又诡异,每个人都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往更高一处的位置上爬,没人出声,只有偶尔失脚滑落山下的人马才会发出临死前的惊惧呼号,后来队伍里的人也都已经麻木了,只知道闷着头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登,因为只要一个不慎,就别想再见着明天的太阳。 ☆、第八十六章      宗烈带了暗卫里面枭组的全部成员,一共十人,只随同莫永淳出了嘉阳城,之后就一直隐在城外的茂林里,小心待命,等待时机行事。   莫永淳事先吩咐他要完成的事项有二,一则入凉州军营把秦安恕给悄无声息的“偷”出来;二来嘛,就是找到那个欺侮了她的人,直接做掉。   他们这群人在山林子里头隐蔽地过了十余日之后,就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从小组里头分出了四人直接翻到万仞山上的那处哨所,去把那个名叫杜峰的人给找到,之后就地解决,然后再下山同剩余的人一起汇合,潜入凉州大营里去把秦安恕给掳出来。   四名属下早就打听好了那处哨所的所在,当晚就趁着夜色出了山林,绕开了嘉阳城,直奔七闾峰南侧的那处山坳而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四周却都还是混沌初开时的晦暗,四人此时也正摸到了哨所外围,为首一人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只身潜到了那间木屋外,抬手轻巧地掀开了窗棱一侧,待瞅清了里头的情况,这才朝后侧方摆了摆手,示意其余的人跟上来。   他们四人全都埋伏在木屋的后身,屋内除了杜峰守着一个小炉灶旁正在烧水之外,还有两个士兵,其中一个正伸着懒腰欲往屋外头走。   为首的那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其余三人随即顺从地守在了原地,只他一人像影子一般偷偷地跟在了那个出门的士兵身后,只见那个士兵迷迷瞪瞪地往外头走,也没注意到身后尾随了人,等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对着山崖的方向径自扯开裤带就要小解。   他刚想哼支小曲,声音还没从嘴里发出来呢,就一下子被人从后头制住了身子,快速割断了喉咙,温热的血液瞬间喷薄而出,刚一遇到外界的空气就差点给冻住了,只不过对方下手实在太狠,颈间开的那个口子又深又长,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子就已经倒在了雪地上,只剩下抽搐的份了。。。   行凶者见势直接一腿将脚下已然不活了的人给踢飞到山崖底下,不知道坠落了多久,总之是半点声响都没有传回来。   他不敢再多做耽搁,向还藏身在屋后的那三个人招了招手,四人重新汇编成了一个小队,无声地向正门的方向靠近,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几人的行径也早就被另一拨人给看在了眼里。   已经轻松解决掉了一人之后,这四个黑衣人悄声一合计,这是一座孤峰,里头又还有一个残了的,仅剩的那一个也肯定不是他们几个的对手,索性也就不再客气,直接踹开了木屋的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成功地制住了屋内的两人。   杜峰腿虽然残了,可到底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反映还算是灵敏,他见来人欺身而上,还都是带着家伙来的,心知不好,伸出那条完好的腿就踢倒了还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冒着蒸气的铁壶,滚烫的水即刻倾洒了出来,正好泼在了欲要杀他那人的双脚上。   黑衣人被烫得动作明显一滞,原本制着杜峰的双手就势一松,杜峰也就借着这个空档快速地从一旁逃离,只不过他那条重伤的腿到底也是撑不了多久,才走了两步就一个趔趄摔倒在侧面的床榻上,等那名刺杀者缓过了最痛的那个界点,就咬着牙提刀再次来到了他身前。   杜峰见此,也知道自己这一遭怕是躲不过去了,对方已经扬起了手里的刀,借着外头被浓雾遮掩住的不怎么亮的天光,他还是看到了那一抹冰寒的刃,径直朝着自己劈砍了下来。   他畏缩着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一柄弯刀从屋外飞速而过,闪着森寒冷光的刀刃带着窗外不带一丝温度的幽凉,就像是阎罗将至般,带了极大的力道直接砍掉了举刀那人的一只右手。   耳畔迅疾传来一声惨呼,杜峰感觉到自己的前胸被喷上了一股子温热的血液,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预料中的疼痛,他伸手摸了摸前襟,只摸到一片湿滑粘腻,这才敢睁开了眼。   原本毫无胜算的局面此刻已经完全被反转了过来,那四个身着黑衣的杀手这时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他们之中有的人失去了肢体,有的人却已经身中刀箭,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刚刚削掉那个黑衣人一只手臂的弯刀方才擦着自己的头皮,凿进了床头的木墙里,杜峰赶紧伸手握住了刀柄,试图把它从墙内给□□。   可奈何适才发生的一切,已经让他仿佛打鬼门关前溜了一圈,这会儿手脚都使不上什么力道,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把它给拔了出来,他喘出了口粗气,又看了眼地上那个抱着断臂还在痛苦嘶吼挣扎的人,直接一刀扎进了他的背心。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劲,刚要拄着那把刀坐起身去查探下其他同僚的情况,却赫然发现这把刀根本就不是毓国配备的武器装备,这。。。这难不成是北戎军的?!   他想冲到床头,拿出那枚信号箭示警,却已经是晚了,从门外闯进了一大批身着异服的北戎兵,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面前将他摁倒,伸出□□迅速地制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杜峰打死也想不到眼前出现的这番场景,一直到自己被生擒他都没想明白过来北戎究竟是怎么从山那头翻过来的,他拿眼角瞥了下半个月前新派过来的那个唤作“柱子”的小兵,见他只是被吓昏了倒在地上,粗看下来应该没受什么伤,可也已经完全被人给拿刀给控制了起来,杜峰心里合计了一番,知道眼下这种情形,怕是凶多吉少了,北蛮子特意留了他们两个活口估计就是要来打探凉州大营的布防机密了。   果不其然,一个北戎兵上前将他刚踢倒了的那壶水重新拎到了手里,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壶里的水也早就已经凉透了,对方想也没想就将水壶倒了过来,里头的半壶水也这么地对着柱子兜头而下。   柱子刚入兵营还不足半年,被派上这处哨所也不过半月的时日,哪儿见过这种阵仗,早在那拨黑衣人们持械闯进来的那刻就给吓昏了过去,这时被冰冷的水一激才算是悠悠醒转了过来。   他睁开了迷蒙的双眼,无神地四处打量了一番,原以为自己定是死了,等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还活着!   可当他一低头看到了此时的现状,就连平日里那个总是对他颐指气使的老杜这会儿也被捆绑着缚于床头,当下他就庆幸不起来了,冰冷的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门窗被开了一个偌大的口子,之前的那拨前来刺杀他们的人很明显已经全部死在了周围,更别说身旁这些明显就非我族类的高壮的北戎兵,柱子已经不敢往下继续深想了,只能说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之前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消失无踪,他只感到手脚越来越僵,心脏都像是被别人攥在手心里了一样,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蹲在角落,身子不停地往背后的木墙上靠,生怕一个不慎,就将柔软的身躯扎在前方不足寸余的锋利的刀尖上。   这时,有五六个彪壮的北戎兵走上前,解了身上厚重的铠甲束缚,就开始将拳脚往他们二人身上招呼了去,旁边站着的一个趁着他们挨打的间隙,厉声喝道:“把凉州军营跟嘉阳城的布防机要吐出来,不说,这顿打可就是个开始,后头还有什么等着二位,那我可就不好说了。。。” ☆、第八十七章      杜峰被打掉了两颗牙,他又吐出了满口的血,朝着柱子的方向大声嚷了起来:“你有本事就打死老子,想从老子嘴里套出话来,门都没有!呸!那个新来的你给我听好了,要敢泄了密,老子就是做鬼也肯定先把你给拖到地底下去!”   柱子这时被打得双耳都有些嗡嗡作响,鼻梁骨打断了,眼睛也肿得老高,只能看到眼前雾蒙蒙的几个人影,刚刚杜峰的那句话他也只是听到了模糊的几个字,想发出声音问他一句说的是啥,却又迎来了更加激烈的一顿殴打。   又打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门前就被让出了一条通道,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两个,杜峰跟柱子都被压着脖子,就是想看一眼来人都看不到。   穆锡伦冷笑了一声,继而踱到近前,他只做了一个手势,身后待命的几个士兵就拿来了两个黑布袋子,套在了被俘的两人头上。他们在木屋里逡巡了一圈,又找了两条还算完好的凳子,并排地放在一处,这才将杜峰跟柱子的二人给绑到了凳子上,又找了两条布巾攥成团塞进了他们口中。   沉沉的声音从面前响了起来,柱子拼了命的睁大双眼,想要看清对面的人是谁,但奈何黑布的透光性实在是有限,再加上他肿得老高的双眼,任他如何动作都看不到那人丁点的相貌。   “听着,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不过嘛,你们两个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这里,谁想通了就伸伸腿示意我,不过嘛,可得想得快一点,因为,机会我只会留给第一个人。。。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宁死不屈,为国牺牲,呵。。。那么,接下来,就让我来看看毓国人的骨头究竟有多硬吧。。。”   杜峰跟柱子都听清了他的这段对话,奈何嘴已经被堵住,发不出丁点的声音,眼睛也被遮了起来,就算是要互相查探一下对方的想法,也是绝无可能的了。。。   杜峰不怕死,再怎么说他也是在战场上拼杀驰骋过的,可这次绝就绝在对方并没有封死他们的全部后路,还特意留了那么一个口子出来,这样一来,事情可就难办多了。。。   他自己倒好说,可那个新兵蛋子才来军营多久,万一他受不住活下去的欲望,先于自己倒戈了,这可如何是好。。。   到时候秘密一样会泄露出去,而自己也会枉死在这里。。。   杜峰的脑子在飞速的转着,不断地权衡着这其中的利与弊,战场上的荣誉感与被驱逐到这处边防哨所的耻辱感不断地拉扯着他,是了!就因为那一个小娘们,钱将军竟然连这么多年的军功都给他抹了,不止如此,他的这只腿,也是那时被打残的。。。刚才摸过来的那几个黑衣杀手还不定是早先跟谁坐下的仇,八成也是那个小娘们,不知道又迷惑了什么人,这才巴巴地追着他杀到了这儿来。杜峰越想越觉得不值,脑子里不断盘桓的都是这些时日里的怨恨与不甘,更何况,他要是真的死了,那他家的婆娘跟四个丫头要怎么办。。。   突然,他好像是听到自己右手方——也就是柱子所在的方位,依稀发出了些细微的衣料摩擦的声响,他想偏过头来看一眼,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杜峰心内大叫不好,难不成那小子他先伸腿了!   紧迫感与恐惧感瞬间笼罩了他全身,他想也没想地就先于头脑做出了决定。。。   眼前重现光明的那一刻,他只看到了在他身旁的柱子惊愕的眼神,之后,再没容许他犹豫多久,柱子身后的那个北戎兵就将手里的那柄尖利的小刀割向了柱子的喉管。   一道鲜红的急流像箭一样顷刻间从柱子的颈部喷了出来,杜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柱子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讲出口,头就软软地垂了下来,速度快地让他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杜峰瞬间就傻了,可死去的柱子一直到临死前还保持着大睁着双眼的错愕样子,直勾勾的盯着身旁的自己。   穆锡伦此时笑着走上前,亲自取出了他口中紧紧塞着的那团布,又用力地拍了拍他一侧的肩膀,之后就再没说一句话,走出了木屋。   等他走了之后,就有几个人来到他身边,给他松开了手脚,杜峰在摆脱了束缚之后就跪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一声倒塌的响声,吓得他又赶忙跪坐着往前爬了两步,转回头才发现,原来只是捆着柱子的那把凳子散了架,带着柱子的尸身一并摔在了地上,杜峰惊魂甫定,一抬眼才发现对面柱子的那双眼睛却依然阴气森森地死死盯着他,他像是再也受不住任何的刺激了,大叫着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间木屋。。。   ====================================================================================   当日,万仞山中的几个猎户在山脚下靠近溪流附近的位置发现了一具支离破碎的毓国士兵的残骸,午后的时候,他的尸骨就被运送回了凉州大营。   晚间,整座凉州军营立马拉起了警戒,营区内也点亮了全部灯火,钱将军当机立断将所有五品以上的军官全部召集到了中军帐内,共商要事。   死去的这个士兵正是值守在七闾峰哨所的其中一个,当他的尸身刚被运过来的时候,钱启德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立马派出了两队斥候前往七闾峰哨所上去查探军情,同时又放飞了十只猎隼,这畜生的眼力可是比人的还要精准,若真的是北戎军打过来,肯定逃不过那几只猎隼的眼睛。   只不过,他又看了看外头雾蒙蒙的天,之后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这么个鬼天气,山上的雾只怕比山下的还要浓,要真是被北蛮子给摸上了山,又赶上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候,这回只怕是人畜难辨了。。。   当日晚饭后,萧承绎正在邵敬潭的住处下棋,没过一会儿他的随侍就过来寻他了,说是钱将军请所有五品以上的军官召开紧急军政会议,于是,那盘棋刚下到一半他就匆匆忙忙的告了辞。邵敬潭看了那盘残棋,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这一切都跟前世对上了,可以他的资历,要参加这样重要的会议自然是不够格的,但他已经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北戎军会以什么方式攻过来,但奈何自己的身份,恐怕是连退敌的策略都没办法顺利传达到钱将军的耳中。   斥候是未时初被调出去了,可都到这么晚了,都还没见有一个回来的人,钱将军心底的不安正在一点点的放大,等到军官们都被召集齐了,就直接将今日发生的这一切给众多兵将们交了一个底。   不少的人对此表示惊讶,但更多的人是不相信的,因为从来就没有人能从七闾峰那头翻上来过,不过后来也有熟知天相风水的人表示,年前的时候万仞山处却是有过两次地动,只不过并不严重,后来也再没有过了,所以就没对它太过重视,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两次地动,把山形给改变了,从而使北面变得能够攀越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总之,只要没有斥候带回确切的消息,大军就必须时刻保持待命的状态。   于是这一夜,营区内的所有官兵,从上到下,都处于枕戈待旦的架势,这场预料之外的战役,即将一触而发。 ☆、第八十八章      第二日寅时刚过,就有手下带来了确凿的消息,原来是那十只猎隼已经回来了,其中一只的脚上还抓着一块残破的布条,经辨别过后才发现是属于那几个斥候军服上的一块,布条已经脏污不堪了,可还是能仔细分辨出上面用血仓促写下的十六个字:“北戎来犯,人数众多,占于七闾,速做决断”。   钱将军一看到这个消息,心里面的那颗石头才沉沉地落了地,他知道这个年怕是过不了了,最可怕的是,如果敌军从七闾峰上直接打下来的话,将会直面前方无遮无拦的嘉阳城,到时就算是自己派兵增援,怕也是赶不及了。   但他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北戎军明明翻过了山,却一直盘踞在山上没有动作,这可一点儿都不符合情理,可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去深想了,情况迫在眉睫,只能先尽可能地用最快速度疏散嘉阳城中的百姓,不能让北蛮子们从山上攻下来,嘉阳城如若不保,后面的所有城池就会全部成为那群虎狼眼里的肥肉,从而长驱直入,在毓国的土地上彻底撕开一道口子来满足他们的胃口。   留给钱启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他不知道北戎会在一个什么样的时机攻打过来,说不定敌人此刻已经有了动作!   他即刻将下属将领们全部召集起来,共同商议对敌策略。   基本上所有人都一夜没睡,可却没有一个人抱怨一句,中军帐中灯火通明,献策之声此起彼伏,最后钱将军用最快的速度决定了战略部署。   他昨晚就已经给城守季大人送去了亲笔手书,直叙了七闾峰上的异变猜测,此时再派出百人一队直接赶赴嘉阳城,协同城内的常戍兵一起,帮助全城百姓撤离,如果运气不好,在那儿就碰上了刚下山的北戎大军,只望他们能够多支撑一刻,到时整个军营在从后方包抄而上,这场仗或许还有得打。   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一个活人见到这次敌人究竟来了多少大军,整个凉州大营只有五万兵力,这五万人又该怎么部署才能抵挡得住对方此次来势汹汹的进攻。   那一百个帮助民众疏散的队伍由萧承绎带领,从营区的内务司开始,逐一告知并做好撤离军营的准备,邵敬潭也在这个一百人的队伍中,可他却知道戏码已经与前世有了很大的偏离。前一世里,北戎军队是选择直接攻打嘉阳城的,还是夜袭,那次如若不是季大人有力地组织起了城中的常戍军以及众多民众,一直支撑到大军来援,只怕嘉阳城早就破了。可饶是如此,城中的军民还是死伤惨重,就连季大人最后都殉了节。   然而,这一次,营中已经事先得了消息,那么,还会发生上一世的惨剧吗?   邵敬潭快速整理好了行装,事实上他从昨夜起也一直没睡,焦虑地等待着那个噩耗的来临,方才听了萧承绎的意思,他才知道北戎兵竟然还没从山上攻下来,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这里头又埋了何种的诡计与隐患。。。   可是接下来传来的带队出发的号令就容不得他再多想下去了,邵敬潭也只好进到队里,疾步往后勤的内务司所处进发,不管怎样,后院的一众女眷怕是留不得的,更何况,那里头。。。还有她。。。   ===================================================================================   连着下了整整两日的雪,之后又起了雾,直到今天太阳才算是隐隐地露了头,不过还是被那一团薄雾笼着,只能看清一圈毛毛的轮廓,即便是这样,也好过了前几日的天气,只是这埋了半尺厚的雪一化起来,就更加冷了,安恕在棉袄外头又套了个毛领坎肩,才敢出屋。   两个姑娘来到厨房的时候发现邢嫂子还没到,为了不耽误营里开饭的时辰,她跟齐玫小丁还有陈叔几人就只好先自行开工。   火一烧起来,炉灶上的大锅里蒸腾着的热气,就足以驱散所有的寒意,安恕净了手,就开始在桌案边揉起了面团,可她今天显得有些神思恍惚,就连齐玫跟她说话的时候也经常走神,后来安恕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了,心里面不停默念着“既来之则安之”,这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一切只因距离年关越来越近,该来的那场大战却是连一点苗头都见不到,她心底积压的惶恐与焦躁也跟着与日俱增,这种折磨如钝刀子割肉一样不断地凌迟着她,齐玫跟小丁都看出了她的不适,还以为是天气冷的缘故,让原先的血虚症又有了反复,一直劝说着让她休息几日,可安恕这会儿根本就不愿歇下来,但凡手里没了事情做,脑子里就又开始被那场即将到来的战火所占据,久久不能挥却。   她从碗里取出了几枚红枣,将手里的面团拉长又拧了两个花,做成了个枣花卷搁在了案板上。   锅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地滚开了,安恕揭了盖子,放上了笼屉,就要把自己刚拧好的那几个花卷放到上头,正在这时,厨房的门被快速地推了开来,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厨房内的众人尽皆循声望去,只见邢嫂子抱着英子火急火燎地步入到小厨房内,对着大家疾疾地说道:“快!快!都把火撤了,小丁,别管你手底下的活儿了,还有安恕、齐玫,都跟我来,快,北蛮子打过来了,钱将军让军营里头的仆妇们先撤,快着呀,再不走就真来不及啦。。。老陈,咱俩留下,起码还得保证战士们的粮食供应,让她们几个小辈的先走。。。”   安恕想过北戎打过来的情景,可真正摊到眼前她脑海里也是发懵的,可她依然是最快速度镇定下来的那一个,连忙回身晃醒了身旁还在呆怔着的齐玫与小丁,邢嫂子见她们几人都回过了神,才又将英子一把交到安恕怀里。   “恕丫头,我家英子可就先交给你跟齐玫代为看管了,毕竟老邢他还要上战场,我也实在是撇不下他,不管结局怎样,英子就拜托给你了。。。”   说到最后,邢嫂子的眼里已经隐现泪光,安恕赶忙一口应了下来,两只胳膊紧紧地抱着怀中的英子,齐玫也一把拉了小丁,几个人快速地往外头走。   门口还没出,小丁就连忙又回身问道:“嫂子,那我爹,我爹他。。。”   邢嫂子赶紧解释道:“放心,你爹他也会跟着先行撤退,到时候你在队伍里肯定能遇见他,别耽搁了啊,快走吧,走吧。。。”   英子在安恕怀里,遥见着娘亲离自己越来越远,下意识就挣动了一下身子,小嘴一撇,禁不住哭了出来,安恕赶忙连哄再劝,紧紧抱着英子不再安分的小身子,脚下一刻未停,嘴上却是温言诱哄道:“英子别怕,你的爹跟娘绝对不会有事,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又回来了啊,恕姐姐跟你保证,一定不会很久的,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嗯?”   英子揉了揉哭红了的双眼,又抽抽搭搭地哽咽了一会儿,齐玫也在一旁递过了张帕子给她擦眼泪,过了不多时小家伙这才算是完全安静了下来,脑袋也乖顺地伏在安恕的肩头,任她抱着快速地穿过院墙。 ☆、第八十九章      安恕路过自己那间小小的住处时,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她喊住了齐玫,之后就慌慌张张地拐进了屋内,从枕头底下翻出了莫永淳给的那枚玉佩,揣进了怀中,又急忙地出了房间。   齐玫看了看她奔去的方向,略略一想,就知道她折回去是为了拿什么,等安恕再回来的时候,两个姑娘也互相之间打了一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   说到底,一切都只因那枚玉佩实在是太过敏感,如果被旁人发现,保不准又会生出些什么事端,而且今日出逃的又这么急,根本没有功夫再去藏一枚玉佩,故而安恕只好又折回到房中将她收到了自己的身上贴身携带。当然,如果路上遇到什么杀抢掳掠之事,这东西说不定还能保住她们几人的性命。   四个人一出军营,就发现前面的空地上已经有一队士兵正在将营里疏散出来的仆妇们整编成一支队伍,安恕眼尖,一抬眸就在那队士兵里头发现了邵敬潭,她心里有些庆幸,一来是在这么紧急的状态之下还能见到他一切完好,二来,护送与疏散民众或许就轮不上他首当其冲地上沙场。她虽然信任他的实力,可是战地之上,风云诡谲,世事难料,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出现,前一世的伤痛还是如此清晰,时不时就能回荡在眼前,她想她是真的禁不起再一次失去他了。。。   四个人紧赶慢赶,总算是没有错过大部队,萧承绎上前点了点人数,等核清了之后也没做任何停留,立即开拔直奔嘉阳城而去。   小丁在队伍里看见了他爹,就跟安恕齐玫打了声招呼去前头寻他爹去了,留下的安恕跟齐玫轮换抱着英子,在这么个三九天里头没一会儿两个人额头上就都渗出了细细的汗,安恕怕英子不舒服,抱着她换了下胳膊的姿势,接着就俯在英子耳畔轻轻问了她一声:“觉得冷不冷,冷就跟姐姐说。。。”   英子在她肩头蹭了蹭,讷讷的回了一句:“我不冷。。。”   安恕听她声音里还隐隐含着哭腔,心尖也是一阵紧似一阵,英子她才多大,想来这几年也从没离开过邢嫂子,今个却不由分说被火急火燎地送出了营,也委实是难为了她,幸好英子现在懂事,已经不再哭闹了,若不然,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安恕朝着万仞山的方向放眼望去,山脚下倒还好,这会儿总算是能看清一些植被暗色的影影绰绰的轮廓,可再往上就变得云遮雾笼了起来,她先前就听队伍里头的人在议论,说是这些年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雾,北戎的军队借着这么大的雾,里头还不定会藏了多少的人,这些人越说自己心里就越没底,要是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位置被北戎被堵上了,那可果真是没活路了。这么想着,只好加快脚步往嘉阳城的方向走去。   安恕这会儿已经微微喘息了起来,齐玫见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就把英子给抱了过来,后来小丫头或许是习惯了这样一个氛围,也自告奋勇地说要自己下来走,可她到底年岁太小,走不了多远就差点掉了队,安恕见状,只好又跟齐玫轮流地抱着她赶路,只说到了前头再让她下来自己走。   齐玫抱着英子又赶了一会儿路,可小丫头始终都是一副怏怏不快的样子,安恕见四周都是些干枯了的秋绒草,就顺手从路旁薅了几根,边走边拿手里的草叶编了个小兔子,递给英子玩耍。   至此,英子手里有了玩物,心思也就逐渐转到了那个小巧的兔子身上,两个姑娘见了,心里也松快了一些,后来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英子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安恕又把身上的毛坎肩脱了下来,给她披在了身上。   邵敬潭一直在私底下偷偷观察着秦安恕,见她沿途一直贴心照料着英子,还很手巧地编了个小东西逗孩子玩,他的心底有那么一处正在一点点的融化、坍塌。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一个安恕,在他过往的全部记忆里,有她少女时的温柔娇憨,也有别离时的冷漠淡然,更有朝堂之上不容他人觊觎的端庄肃穆,可就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她就像个最普通不过的人,走在队伍里,跟着其他的人一起慌乱逃命。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一世的秦安恕到底还是不是前一世的那个秦安恕,那个为了锦绣前程可以抛弃一切的女人。。。   原本是半日的脚程,现在紧赶慢赶,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众人就已经到了嘉阳城外。安恕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连忙将英子放下了地,倚靠在城墙上喘着粗气。   城里已经有不少的百姓拖家带口、整理行装准备逃离,那条大道现在也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而她们这些从城外大营里过来的,还得先穿过整座嘉阳城,才能从另一边的城门口逃出去。   萧承绎将这个百人队伍分成了两组,一组三十人带着营里出来的这些仆妇们继续往前走,另一组则进到城里,以疏散城中的诸多百姓。   安恕看了看城里四散奔逃一片慌乱的男女老幼,知道硬挤也是徒劳,到时忙忙乱乱的,恐再伤到了英子,而且看这架势日落之前根本就无法顺利通过,还不如等到秩序都整顿好再进城。北戎若是真的要偷袭,之前有那么多绝佳的时机,可他们竟还一直蛰伏在七闾峰上,这里头,又会有些什么门道呢。。。   安恕想得有些入了神,自然就没有见到邵敬潭一直审视着她的目光。。。等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在人群堆里四下张望的时候,也早就见不到邵敬潭的身影了。。。   她们现在临时的目的地实际上是距离嘉阳城不远的一处城镇——武宁镇,可武宁镇地方本来就不大,估计也招不下如此多的民众,只怕到时就要幕天席地地度过一段时日了。其实能幕天席地地在外流浪说不定都是轻的,如若嘉阳城关一破,要面临疏散背井离乡的人就会更多了,到时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安恕这还是重生之后第一次由衷地感觉到了身如浮萍,漂泊无依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就抓紧了英子的那双小手,见小丫头还兴致勃勃地抚弄着那只秋绒草编的“小兔子”,只好又摸了摸她的发顶心,继而苦涩地笑了笑。   凉州大营的士兵被派遣过来之后,很快就与城中的常戍军形成了一股力量,不消多时就维持好了城内百姓撤离的秩序,就连人心也跟着稍微安定了一些。很快地,正在疏散的人流队伍就已经不再显得那么混乱了,原本拥挤无序聚作一团的人群这会儿也在逐渐往前流动着。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安恕她们的队伍也顺利地进了城,她跟齐玫尽量护着英子,不让小小的她被摩肩接踵的人挤到,等到好不容易挤到了城中的位置,队伍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慢,隔上好一会儿才能挪动分毫的距离。   安恕她们现正被前后“夹击”着,被堵在了正当中,身旁左近都是些推着独轮木车或是背着包裹携家带口的城内百姓,她费力地掂了脚尖向前方望了望,入眼之处也只是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漫长行人队伍。   就在这时,队伍的末尾一端突然引起了一些骚乱,后来也不知是怎的,就开始有人高声喊着“北戎军打过来啦,北戎军打过来啦。。。” ☆、第九十章      安恕心下疑惑,因为刚刚打从她们入了城之后,城门就被牢牢地关闭了,就算是北戎攻过来,一时半刻想要破城而入也是不大可能的,可看身周这些已经隐现不安的人群,她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果真打进来了,那她们这群人无疑会变成活靶子,到时想动都动不得分毫,只能任人屠戮。   附近的民众中已经有人开始慌乱了起来,恐慌的情绪就像是海浪一样快速地朝前翻滚涌动着,前后左右已经有不少地人拼命往前挤了开去,慌乱中齐玫已经被后方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给挤到了前头,安恕眼睁睁见着她消失在人山人海里,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好在她此刻还牢牢地抓着英子的手,想到这儿,安恕急忙要将英子拉近自己的身体,却没成想,在此时,斜侧方突然撞过来一架独轮车,安恕被车头一下就顶住了腰,趔趄着往前挪动了几步,之后一个猝不及防就摔倒在地,一直紧握着英子的那只手也被迫松开了。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身后的人群也跟着一哄而上,有几个人差点踩踏到她的身上,不过万幸的是她摔在了一处巷口的空子里,地上还铺着张破旧的绒毯,若非如此,只怕会伤得不清。可即便这样,她撑在地上的手掌心,还是被粗糙的石面给擦破了。   但是安恕对此却浑不在意,像是根本就感觉不到疼了,心里面被满满的恐惧所占据,当她爬起来想要再搜寻英子的身影时,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了,安恕变得惊慌起来,开始高声呼喊着英子,奈何四周都是人们的哭喊呼救之声,她的声音也快速被埋没其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她只好再次拼了命地挤回到人群中,将视线放低,开始搜寻每一个空隙之处,从狭小的人缝间往里头望。跟北戎军真正攻进城比起来,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英子有个什么闪失,她人那么小,离开了齐玫跟自己的照顾,又是第一回遇上这样一个大危机,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不需要邢嫂子让她有个什么交代,安恕自己想必就已经愧悔到死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漫长的煎熬已经令她彻底丧失了冷静下来的能力,任耳边喧嚣吵闹不休,这天地间竟似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般,孤苦漂泊,无依无靠。。。   两声哽咽溢出唇间,安恕再也支撑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周围根本没有人在乎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人伸出援手帮助她,她被四周潮水一般的人群一会儿挤向左一会儿挤向右,口中的呢喃破碎断续:“英子。。。齐玫。。。”   严厉的呵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是士兵们在重新整饬城中的民众队伍。谣言开始被澄清、驱散,渐渐地,人群中的骚乱消减了许多,安恕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想趁着这个机会挤到前头,重新找寻英子的踪影,她拼了命地挤过一个又一个狭小的空隙,奈何身形不高,没有办法看到远处的情形,只好在人堆里头仔细搜索着。   正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快速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带到了巷口的一处角落,安恕被带得站立不稳,还好借着身旁的断墙才算勉强扶正了身子。   她此时正低着头,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双属于男人的军靴,她快速抬起了头,只看了一眼就再次落下泪来,眼前的男人正以一个她万般料想不到的方式如神袛一般降临在了她的眼前,就在她这一世最彷徨无措最孤立无援的状态下,邵敬潭带着英子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将英子轻轻放到了地上,小家伙明显也是哭过了,眼下正有两道灰色的泪痕,这会儿正瞪着一双溜圆的眼,抽抽噎噎地看向安恕。   安恕被这一切震撼得一句话也讲不出了,刚刚忍回去的泪这一刻就像是开了闸一样,她俯下身颤抖着上前一把紧紧抱过了英子,小姑娘双手也顺势攀上了她的脖颈。她身上那件坎肩领口的绒毛蹭在安恕的脖颈处,她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怀里英子的身体散发出的温暖。   安恕闭上双眼,不顾手心蹭破的伤口,缓缓抚摸着英子脑后的发,轻声默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邵敬潭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两个“小”姑娘,他自然也发现了安恕手上的伤,却一直强忍着走上前去查看的冲动,略过了心头漫过的那一丝动容,力图平静地道:“方才我在前头拐角的地方已经看见了你们的同伴,她一直在原地等着,并不曾走远,末将既然已将英子送了回来,姑娘这次可得好生照料着,可别再出这等意外了,我还有军令在身,就不久留了。。。”   他话音刚落,人也快速地转回了身,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安恕眼前。   她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地站起了身,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了一个“我。。。”字,猝不及防地飘进了邵敬潭的耳中。   安恕知道自己此刻一定狼狈极了,脸颊上还挂着冰凉的泪,因为拥挤而散乱了的发髻跟衣物,她能想象得到自己现下有多么的灰头土脸,可她仍然不愿意放弃这么难能可贵的一次机会,即使脑海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可身体的反应却当先一步地快过了头脑,喊住了他。   他慢慢停下了脚步,再度转回了身子,注视着她,等着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安恕半天都没作声,喉中堵得厉害,眼见着刚刚压下去的泪意却又翻腾了上来,也只好恭恭敬敬地朝他福了福身,他又等了一小会儿,她才启口,声音里面还依稀带了丝丝缕缕地颤:“安恕。。。此番。。。谢过校尉相救,校尉的大恩,安恕此生。。。不忘。。。”   他看着她恭顺地对自己垂首福拜,看着她已然哭红了的眼眶与鼻尖,心里面说不清是酸楚还是悲戚,这种异样的参杂了许多难解的心思与情愫始终在心尖上流连,萦绕不散。最后只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这才算是真正走出了这处阴暗的小巷,可邵敬潭始终都觉得,自己有些什么东西,就遗失在了那里,明明眼前的人与景在不停的变换与后退,可刚刚那个女子在短短时间内所做的一切却像是被锁在了心口的位置,任他如何想要忘掉却都抹除不去。   “可千万要。。。当心呐。。。”她一直到邵敬潭走出了好远才敢说出这句话,就在此时,她们所处的这个巷口仿佛突然起了风,吹散了安恕耳边微微散乱了的鬓发,她赶忙蹲下身给英子又拢了拢衣服的前襟,这才稳稳地抱起了英子小小的身躯,往邵敬潭方才指给她的那处拐角走了过去。 ☆、第九十一章      等到安恕好不容易挤到了那处拐角,才发现齐玫真的就守在那里,并且一脸的惶急神色。   齐玫甫一对上安恕的眼神,就赶忙将她俩给揽到了角落,人也跟着哭了出来,连声道:“可算是回来了。。。我快吓死了,刚才被人浪挤到了前头,只一转眼的功夫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俩了,受伤了没有。。。快让我看看。。。”   齐玫来回检视着安恕跟英子,这才发现了她手心里蹭破了的那两处伤口,过了这么久,再加上天又冷,血都已经凝结了,安恕这才真正地觉出疼来,可这时也没有什么干净的水源让她来清洗一下伤口,只好先拿块帕子给包起来,避免伤口再度撕裂,等出了城再来想办法。   后来安恕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就是邵敬潭最先发现了孤身一人的齐玫,这才知道她们几人定是走散了,他先告诉齐玫让她在原地等候,等他在人堆里找回了英子之后,才返回到队末发现了那个失魂落魄的自己。   原来之前的骚乱只是起因于一家赶着的家畜四散奔逃,可传着传着却不知怎么给传成了北戎军打进来了,安恕深知以讹传讹的可怕,都到了逃命的节骨眼上了,竟还被摆了这么一道。。。亏得是还没破城,要不,就算是有军队还在维持秩序,可以刚才的那股慌乱劲,不定会有多少人死在同胞的踩踏之下。。。   安恕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跟着就想起了邵敬潭刚刚看她时的眼神与说过的话语,她又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越想就越觉得糟心,自己刚刚那么混乱不堪窘迫狼藉的时刻,却都被他给看进去了,而且她刚刚都跟他说了些个什么,现在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越回忆越懊恼,甚至觉得他之前走得那么急切,肯定是嫌弃她笨手笨脚又不修边幅的,前头齐玫跟她说的什么她也都只是含混地应了,根本就没往脑子里进多少,最后只好破罐子破摔,想着索性都这样了,下回再面对他时再好好表现吧,可不能像今次一样,糊住了头脑傻立在原地了。。。   她想得是挺好,只是不知,这个下回,还得要等多久了。。。   当疏散嘉阳城的那一批军队被派出之后,真正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一封新的线报送到营区内,目前为止尚未发现北戎军有任何要攻下山的迹象,山腰的那处哨所位置依旧被笼罩在一片混沌的迷雾中,让人益发摸不清敌军此举的意图与动向。   此刻的凉州军营中军帐内,议论之声依旧如火如荼,有人认为此时应从七闾峰侧面攻上,趁着他们还没有真正杀下来之前,就当先一步截住北戎军的去路,以此来保障嘉阳城百姓的安全撤离。但钱将军更倾向于另一个策略,就是将整个军营中的五万兵力剖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就按上述有人提及的那样,从侧面摸上山,抄到后方攻其不备,剩下的兵力守在七闾峰的山脚下时刻待命,届时北戎若是发现了后路已经被断,肯定会想办法直冲下山,那时我军自然可以以逸待劳,首尾夹击,将其全部绞杀。   这个举措的好处就在于,前后呼应,将封锁的口子逐渐收紧之后,形成一个合围之势。但是它的弊端也同样明显,那就是将仅有的兵力分散部署,所以它险就险在,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能摸清究竟北戎这次派出了多少兵力。   钱将军在权衡利弊的情况下,还是决定堵这一把,既然穆锡伦才刚刚从他叔父的手中将政权给夺了过来,局势才刚稳,那么想必这次南下他能派出的人马都是有限的,刚坐上王位执掌权柄的人无非就是想借此来立个威。   这么一合计,钱将军最终还是拍板决定了分兵合围的这么一个策略,而且山间的浓雾也已经有了逐渐散去的趋势,看这形势,也算是占到了一个天时,那么时不我待,军令即刻下达,全营整顿军务,以求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直接开拔,奔赴前线。   ====================================================================================   半山腰上一直潜伏着的北戎军之中,疑惑与焦躁的情绪已经逐渐开始扩散开来,大军师席禄现在已经都有些坐不住了,可反观穆锡伦的样子,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他甚至没有在积极备战,而是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雾锁深山的这处美景。   “大王,我军在山上驻扎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既然已经从那个人嘴里套出了凉州大营以及嘉阳城中的军力部署,为何不一鼓作气的攻下山去,直接破了他的城?再说,这雾也比先前小了许多,估计已经撑不了几个时辰了,想必山中的这些变动也早就传入了那钱启德的耳中,更何况,将士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已经不多了,七闾峰是折损了多少人力才好不容易翻越过来的,这么好的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就在等待中虚度了啊。。。”   席禄语重心长地讲完这一番话,继而虔诚地跪伏在穆锡伦的鹅顶云角靴旁,俯身叩拜。   穆锡伦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却根本就没有接着席禄的话,他的双眼一直紧紧盯着彼端被雾气笼罩着的山峦之下,转而反问道:“席禄啊,那我问问你,你认为一场战争,要怎样才能取胜?”   席禄当即有些愕然,却还是硬着头皮答道:“臣。。。臣私以为,其一,迅捷,须其疾如风;其二,简明,须速战速决,其三,勇武,须视死如归。”   穆锡伦依然直视着山下,过了良久,才闭上了双眼,像是在静静聆听着什么,席禄见此,也侧着耳朵悉心地聆听着,可听了半晌,却什么都未能听到,就连一丝微风拂过的动静都没有,他心中不免有些迷惑,又细细听了一会儿,却依然毫无所获。一直到席禄觉得自己两条腿都快跪得麻木了的时候,眼前的那位王者才隐秘地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转回了身子,将俯在他脚旁的那位老者搀扶了起来,继而志得意满地道:“若我说,这取胜的关键嘛,就在于。。。只打那些只会取胜的仗。。。就这么简单。。。”   在席禄还没有真正反应过来之前,穆锡伦就一连下达了三道命令,第一:大军一个时辰之后即刻下山;第二,下山之后,目标直指凉州大营,而非之前早就预定好了的嘉阳城;第三,以左贤王麾下的两万人作为先锋,下山之后即刻奔袭至二十里之外的军营,剩下的全部兵力则由穆锡伦本人带领,作为中军的部分,持续增援。 ☆、第九十二章   传令官很快就下去传达军令了,席禄却觉得自己如今越发摸不透这位昔日弟子的心意,他是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没错,可这军事上的才能却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穆锡伦像是洞悉了他的所思所想,于是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我这回之所以改换目标,或者说我这次的真正目标根本就不是什么嘉阳城。。。”   “大王的意思是。。。故意做出要攻打嘉阳的样子,一来是调出他们城中的常戍军配合疏散百姓的撤离,这样就做到了调虎离山,二来引诱钱启德分散兵力,然后各个击破?!到时莫说是仅有五万人的凉州军营,就算加上嘉阳城中应接不暇的常戍军,咱们在人数上也是占了绝对的优势,只需碾压也能全部将他们蚕食殆尽!”   穆锡伦但笑不语,事实上,席禄猜到的还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他的这一个计谋,实则令有深意。   “臣还有一事不明,这左贤王向来与大王您不睦,为何要将前锋的头衔授予他?若他攻下山时只是敷衍了是,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次突袭的机会?”   穆锡伦却像是对此毫不关心,只是不置可否般地拍了拍席禄那只已经不再健壮了的手臂,撂下了一句“他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地打”之后,就独自出了那间木屋,唯留下席禄还陷在云里雾里。   出了木屋,就有徐徐的寒风迎面扫了过来,穆锡伦挑了挑眉,看来这雾是已经快要散了。。。。不过再维持一个时辰的迷局想来也肯定够了。   他背着手检视着半山处蹲守的密密麻麻的士兵,其实他根本就不怕左贤王会使些猫腻,就像他刚才说过的,他最好给他老老实实的打好这场仗,若不然,不消自己亲自动手,光是钱启德那个老狐狸就不是什么吃素的,他若是不想尽力,自然会有人会替他除了这个障碍,这就是这次南下的另一个隐秘的目的——彻底剪除左贤王麾下的全部势力!   所以,这场仗,无论是胜还是负,他都会是那个绝对的赢家!   半日之后,当钱启德派出的那支队伍从侧面翻到半山腰的时候,哪儿还见得着什么北戎军的踪迹啊,领军的一位右都督心知不好,满地随处可见的军队驻留时残存下来的痕迹以及哨所内被惨遭割喉了的那具尸体,无一不昭示着北戎军来过的这个事实,可这会儿,他们已经不在此处了,想也知道这次定是中计了,敌军故意将他们调成了两拨,这会儿就算是想回撤到山脚下去支援,只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就在那位都督派人摸上山之前,北戎军早已发出了进攻的指令,此刻距离凉州大营外不足五里的地方,北戎军先锋就已经与钱启德带领的剩下两万人相遇,并且迅速地厮杀开来。   钱启德心知中了计,却也别无他法,只好命人燃放了一支焰火示警,以求山上的另一支队伍能够看见然后快速撤回来,眼前的敌军队伍看似与自己剩下的军队数量旗鼓相当,可怕就怕在蛮子们还可能会有后招,此时见着那些身着黑衣黑甲的北戎军们从山脚下大喊着猛冲了过来,钱启德却临危不乱,临阵列兵,左右两翼形成了一个偌大的包围圈,弓矢拉满,试图将冲过来的敌军收拢、围剿。   可还没等圈子真正收紧,那群先头的黑甲兵团们身后又冒出了一批北戎军,钱启德察觉不妙,可为时已晚,包围圈正在被后来的北蛮子们冲击、撕扯着,中军之中也隐隐出现了一些恐慌的气氛,待他们真正看清敌军后方的大部队时,畏惧已经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因为先头的那部分快速下冲的步兵身后,是浩大的一片重骑兵队伍,就连战马都身披厚重的铠甲,这么一团无懈可击的硬甲兵团此时已经快速超越了打头阵的步兵群体,向着中军所处的位置疾速攻了过来。   左贤王阿努哀也没想到从自己身后无声无息冒出来的穆锡伦主力竟然是人数超过一万的重型骑兵,他低低地啐了一句:“他奶奶的,从哪儿弄出来的这么一批硬家伙,坑老子去打前锋,自己倒是全副武装起来了,手可真他妈的黑!”   钱启德眼见这种形势,只好排出了持盾的护卫队们守住阵脚,后方挽弓以箭矢抵挡着对方压迫性的前进脚步,可奈何重型骑兵身披硬甲,竟是半点破绽都没有露出,纵然箭簇如流星一般降落,可放在全副武装的敌方身上却是徒劳无用,北戎一方军队依然以压制性的优势向前方挺进着。等到双方相持的距离已不足百米,北戎军中旌旗挥展,锣鼓擂动,那些手持长矛弯刀的步兵才从重型骑兵身后一跃而出,如潮水般向前翻涌而来,笔直地冲向对面的毓国中军。   战场上的局势陷入了僵持阶段,毓国士兵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苦苦死撑,只求能等到七闾峰上的另一部分兵力回援,说不定还能有翻盘的可能。   穆锡伦算了算时辰,又看了看战场上的局势,遂招来了席禄,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道与了他。   眼下他们所处的这方战场,位置基本上是居于嘉阳城与凉州大营的中间地带,穆锡伦眼见占着绝对的优势,野心跟着就膨胀了起来,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那一座边境重镇上,他同席禄商议了一会儿,决定亲自带兵携带简易云梯前去攻城,今日这么一块肥肉就摆在自己眼前,不割下一块来委实弥补不了这远道而来的一个奔袭。   ====================================================================================   与此同时   宗烈带着剩下的一小队人,还没走到嘉阳城呢,就已经察觉出前头事情有变,只见嘉阳城外的大道上,已经熙熙攘攘了起来,迎面而来的全部都是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人,宗烈当即心里一个咯噔,最坏的那个猜测也慢慢在他的头脑里成形。   看着这种情况,只怕是前头要打仗了吧。。。   他赶紧上前拦下了一个商贩模样的人,装作外乡人的样子,殷勤地向对方询问道:“老乡,我看前头怎么这么多人出城啊,莫不是,嘉阳城里出了什么乱子了。。。”   那个商贩原本不想理会,只顾着着低头赶路,可乍一抬头间看到宗烈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心里头也怕惹上什么狠角色,故而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一通。   他怕自己在路中间一停太过挡道,就把宗烈给拉到了路旁,悄声说道:“嗐,大哥,我看你也是从外地来的,听我一句劝,这嘉阳城啊,你还是隔些时日再来吧,今儿一早,城守大人就放出了消息,说是那北蛮子打过来了,幸亏我动作快,裹了两件衣裳直接抢着先跑出城了,估计现在城里头已经乱作一团了,不定还有多少人被堵在里头呢,我看啊,那群蛮子估摸着马上就要打进城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杀进来了,我不能跟你再多说了啊,我得赶紧去避祸了。。。”他越说越快,到了最后,都来不及等到宗烈道声谢,人就已经窜到前头去了。   宗烈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很快将探听到的消息告知了其他几个人,谁也没想到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竟然跑出了北戎军过来搅局,可无论怎样,主子已经发了话,他们几个就算是上天入地,也得把人给带回去。   现在也不知那位是还在凉州大营内还是混在了流民中已经出城了,宗烈几人又商议了一番,这才决定,只好先往嘉阳城的方向走着,一边沿途打量着出逃的人群。等到了城门口,再将剩下的这几个人分成两队,一队由自己带领着依然守在城外这处,如果秦安恕顺利出了城就直接截下她来,而另一组由自己的一位副手带领着冒险潜进城中,搜寻她的下落。 ☆、第九十三章      此时嘉阳城中的百姓已经走了大半,安恕她们的队伍也已经临近出城的边缘了,可就在这个当口,从另一头的城门处就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一群穿着明显就非我族类的士兵突然出现在了城楼之上,他们拿着飞爪勾勾在了城垛上,腰上绑了粗绳,就顺着城墙一跃而下。城内的常戍军跟萧承绎带领的那支百人队伍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们看着已经打开了城门向着城内而来的那群虎狼之师,连忙整肃了全部的人马,将百姓护在了身后,亮出兵器,向着前方绞杀而去。   嘉阳城的出城口外由护城河围着,萧承绎同他的手下们早就商议好,若是真让北蛮子给摸了进来,就只好毁掉出城的那座吊桥,誓死也不能放一个蛮子进入毓国腹地,他们大部分人都已经集结了起来,做好了一场恶斗的准备,与此同时,另外有一小队的人也拿着火炮硝石往城门口吊桥的地方行去了。   安恕她们一行被堵在距离城门口不远的位置,进退维谷,恐惧与焦虑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内,就连安恕也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不只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邵敬潭,城内的常戍军能有多少,看着那些已经乌压压进了城的北戎军,怕是根本就顶不住,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们这一群人无论是百姓还是军人,恐怕就已经是被抛弃的了,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没有人再去理会旁人的安危。   眼见着北戎军的脚步愈行愈近,那群骑在马上的蛮兵将手中的绳索套在了一个个四散奔逃者的脖颈上,被套住了的人只有拼命地跟着马匹的速度奔跑才不至于被勒死,有不少人的颈上已经被勒出了深深的瘀痕,犹自拼命地被马儿带着踉跄的奔跑,马上的行凶者却一味地大笑开来,仿佛被缚住的人呼号地越惨厉,他们就越快慰。   安恕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杀戮,她四下里搜寻了一圈,也没见着邵敬潭的影子,只好不顾还在惊愕之中的众人,急忙抱着英子拉了齐玫就往不远处的一处深巷里头跑去,照这样的情形看,如果真的暴露在笔直的大道上,那简直就同找死无疑,她还不能死,至少她得保了英子的一条命。   没多久,出城口的位置就传来了好大一声巨响,吊桥已毁,大部分的人都作鸟兽散,有不少人见着护城河已结了冰,就想沿着这条冰河遁逃,只不过冰面结得并不结实,爬上去的人多了,刚开始还能承担一些重量,久而久之就开了裂开好几道缝子,冰面碎裂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反倒卷进去了不少的人,又是寒冬腊月,就连水性好的都被淹死在了河里。   几个姑娘依然在狭窄的巷道间没命地跑着,身后时不时地传来一些求救的喊叫声,安恕充耳不闻,脚下跑得飞快,她根本就没来过几次嘉阳城,现下也只能凭着本能往前头奔去,正中的那条大路肯定不能再待,她们几个现在只好在一些隐蔽阴暗的小径中试图摸索着找到一处能够暂时藏身的隐蔽位置。   走到了巷子的尽头,眼前倒是一片豁然开朗,安恕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将齐玫跟英子都罩在身后,小心地扒在墙边往前面探查着,只见前方竟是一间堂庙样的建筑,待她看清了上头匾额写的“嘉阳义仓”那四个大字,这才快速地转回身,对另两个人说道:“前头是一处粮仓,里头说不定能躲一躲,咱们悄悄过去,我猜那里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齐玫“嗯”了一声,继而重重地点了点头,安恕知道她想必也被吓得不轻,可情况紧急,已经容不得她们再耽搁了,只好一把抱起了英子,毫不犹豫地朝前奔去。   事实上,几个姑娘误打误撞,已经来到了城西的一处专门屯粮的处所。原本应该看守粮仓的杂役估计早就跑得没了踪影,进了门,前头都是一排一排的略低矮的房屋,安恕刻意绕到了后身打量了一番,四周都静悄悄的,不见一点人迹。   三个人直接找了最后排的一处偏僻矮房,俯身钻了进去。   屋子里头阴暗得很,还有一股很浓烈的谷物混了潮湿空气的味道,说不上是霉味,却也不大好闻。这一间里头除了一整排的锥顶圆肚的木质储粮桶,其他的位置都堆满了一袋袋的粮食。安恕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本想试着钻到那个储粮桶去的,可奈何它上方的锥型桶盖实在是造得太高了,以她们几个姑娘家的身形是绝对爬不进去的。安恕甚至抱起了英子试了试看能不能钻到里头去,结果也没有成功。   不过那几个巨型大桶后方靠墙的位置倒是留了一部分空隙,这次安恕带着英子往里头钻了进去,藏好之后又悄声问还在屋中等待着的齐玫:“齐玫你试试看,从外头能看得到我们吗?”   齐玫在屋内一连变换了几个位置,若是乍一进入的人,这么打眼望过去,倒是不会很容易被发现,只要她们几个能够保持始终不发出声音的话。   直到确定了这处的隐秘与安全,齐玫也钻到了粮桶的后头,跟安恕英子一起藏了起来。   藏身完毕,安恕抓着英子的小手,俯在她耳边,小声地说:“英子,从我跟你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们三个人就尽量不要再出声,这处地方目前为止还算安全,但姐姐不能保证待会儿会不会有人闯进来,所以我们只能先在这里躲好,等到确定安全了才能从这里出去,好不好?”   英子听完她这番话,两只小手就自动地捂在了嘴巴上,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点了点头,安恕揉了揉她的额发,将她顺势揽到了怀中,英子的反应让她觉得有些心疼,不仅仅是邵敬潭,就连英子的爹娘,老邢跟邢嫂子,此时此刻也是吉凶未卜,她越想眼前就越模糊,连忙平复了一下呼吸,将眼底的潮热的泪意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三个姑娘均是连喘息都不敢发出过大的声音,在这样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每个人都虔诚祈祷着,只求躲过这一劫,安恕心里想得更多,她还盼着邵敬潭能平安无事,既然前世能闯过来,那么他今生也一样能安稳地度过去。   幽暗的空间给每个人都带来了一丝隐秘的安全的错觉,周围寂静得可怕,连点鸟雀鸣叫的声音也无,就像是被完全的隔绝了起来,不过安恕始终提着心脏支楞着双耳,丝毫不敢松懈,她有想过嘉阳城会不会被攻破,如果真被攻破了那么她们被发现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她的猜测真的发生了,那么留给她们几个女子能够走的路,怕就只有那一条了。。。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缓慢流逝,安恕偶尔会从粮桶后头悄悄探出头来查看一下外头的天色,现在应该已经临近日落时分,夕阳那一点余晖正歪歪斜斜地打在墙角,距离她们逃到这里估计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三个姑娘此时都是水米未进,幸好英子的兜内还揣了一些麦芽糖块,她们几人只好先拿它来充充饥,可即使是这样,小家伙眼下也是一副蔫蔫的样子,只将头深深埋在了安恕怀里,一声不吭。 ☆、第九十四章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有马蹄踢踏的声音正由远及近向着她们所在的这一处粮仓而来,与之伴随的还有男子轻浮的放肆笑声和一连串快速而杂乱的脚步声。   安恕立马反应了过来,连忙推了推身旁的齐玫跟英子,三个人皆如临大敌一般。安恕连忙将手轻轻抚上了英子的唇,对她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千万不要出声,尽管她自己也是惊恐万分,可那双琥珀色的眼中此刻流露出的却是一抹坚定的光华。   声音仿似又大了一些,而且已经听不到马蹄的声响了,安恕猜测着马匹可能被留在了门廊外面,这会儿从不远处传来的就都是些硬马靴踩踏在砖石地面上的叩响以及那群蛮兵身上佩戴的刀枪武器发出的金石摩擦的声音。   齐玫已经双手合十无声地祝祷了起来,就连安恕都在心底不停祈求着上苍千万不要被发现,可就在此时,一连串女子的哭喊声却瞬间窜进了她们三个的脑海。   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耳熟,可安恕现在的脑子却像僵住了一样,无论如何拼命去回忆都想不起对方是谁,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们每一个人都迅速石化在原位,因为所有声音的源头都毫无疑问地向着她们这处最偏僻的角落而来。   安恕一动不敢动,甚至希望连胸膛里那颗心脏都能停掉,英子已经快要被吓哭了,僵在安恕的怀里,所有的哽咽与泪水全都堵在了喉口,愣是逼着自己一丝声音都没有飘出来。   门很快被冲撞了开。   对于安恕而言,她们这最里面的一间房按理说是相对安全的,可最要命的是,之前那几个被围追堵截的女子也好巧不巧的躲进了她们几人藏身的这间最偏僻的屋子,而追逐她们的那些北戎兵也随后而至,门被那些人再次从外面踹开,那些尾随而来的北戎兵本来只想着追两个女人好及时行乐,可谁知就这么误打误撞的竟然摸进了嘉阳城的义仓。   北戎国中百姓全年逐水草而居,举国境内能够耕种的土地是相当有限的,就算是那些能够得以开垦的土地基本上也都是“一年丰,两年平,三年荒”,哪里会像毓国的土地一样,富饶而连绵,就这样,赶上丰年的光景就还好,但凡遇上了荒年,部落之间根本就养活不了全部的人,掠夺与杀戮就会再次降临在这个国度,这也就从侧面形成了北戎军民勇武好战、强征掠夺的性格。   这一小队的领头拿自己那柄弯刀的刀尖轻巧地一划,放置在最上头的那袋粮食就破了一个口子,金黄的谷物顺势倾洒了出来,他们这队人乍一发现了数量如此庞大的粮食口袋,眼都红了,只留了两个人将那两个姑娘给强行摁到了地上,剩下的所有人就开始打起了这处粮仓的主意。   安恕在黑暗中小心地倾听着,充耳全都是指挥搬运的声音,她们的这间屋子里除了那几个大粮桶之外,成袋的粮食全都靠墙垒得高高,后来这间屋子里的粮食陆续被搬空了,又有人被遣散到别处的房间去继续大肆劫掠。   期间也有人打起了粮桶的主意,只不过桶身实在是太重,也不好从锥形的顶部爬进去,更找不到可以装粮的布带,总不能每个人背上一个带回去吧。。。负责指挥的那个头头这才作罢,只捡着易于搬运的那些袋装粮食往外头运。   到后来,那一队的蛮兵估计是被分散到了各处,留在原地守候的就少了许多,屋里剩下的那几个就自发地动起了歪心思,将那几双淫邪的爪子往地上被制服了的那两名女子身上伸了过去。   凄厉的哭喊求救声立时在这个阴暗的角落声嘶力竭般响起,这次却是离得更近了,安恕这才分辨出了声音的归属——她们来自叶钟玉跟赵信之。   英子似乎也听出了叶钟玉的声音,下意识地就咕哝了一声“钟玉姐姐”,安恕赶忙又将罩在她唇间的手捂得更严实了一些,可单就这么轻轻的一声呓语也足以让向来警惕惯了的北戎兵瞬间停下了动作。   屋内复又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两个女子断续的高低起伏的哭泣声,被那两个蛮兵厉声一喝之后,便是连声呜咽都再也听不见了。   沉默。。。屋内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安恕那颗心脏现在已经被她提到了嗓子眼,她跟齐玫都知道对方肯定已经发现情况不对了,厚底马靴踩踏在方砖地面上,敲出了一记一记抑扬顿挫的响动,就像是她曾经听过的丧钟一样,对方明显冲着她们的方位而来,所以,现在已经无法继续明哲保身,就算是她想过坐视不理,也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安恕推了推怀中的英子,无声地放开了一直紧紧抱住她的双手,之后就转过身,朝向了齐玫,做了一个向外推的手势,齐玫尽管再害怕,此时也依然立马反应了过来,她知道安恕这是想拼死一搏了,与其等在原地束手就擒,还不如豁出去堵上一把,英子她还这么小,又是邢嫂子临危之时托付给她们俩的,就是说什么也不能落到那群蛮子的手上。   她二人背靠粮桶而坐,听着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安恕估摸着来人不会超过三个,又回忆了一番刚刚叶钟玉与信之发出声音的位置,然后就跟齐玫找准了一个方向,一起将双手背在身后,两腿顶着墙壁,拼了最大的力道,掼在了背后的这个粮桶上。   粮桶内约莫装了个七成满,两个丫头这一骤然发力,就将这个高肚窄低的大粮桶给推翻了,正正好砸到了那两个欲要上前来检查的北戎兵身上,不止如此,里头装着的那堆金黄的谷粒,也一并倾洒而出。   安恕趁着这个空档一把抱起了英子就从后面绕了出来,同时快步跑到一旁的角落,拉了叶钟玉的手,就要往外跑,齐玫也如法炮制,拉起了还伏在地上呆愣愣的信之,跟上了安恕的脚步。   身后被粮桶砸伤了的那两个兵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就要往外追,安恕见状,又蹲下身从地上抓了一大把混了沙土的麦粒子,就往他们脸上洒去,果不其然,那两个人被糊了双眼,顿时就睁不开了,勉强起身,也瞅不见脚底下的情况,那一地圆圆的谷物颗粒,一个重心不稳,就再度滑到在地上。   安恕跟齐玫连拉带拽没了命的往外跑,分散在这座义仓各处的其他北戎兵自然也听到了刚刚粮桶倒地的那一声轰然巨响,这会儿也朝着这个方位疾速包围而来,几个人从弯弯曲曲的房舍之间来回穿行着,安恕心内如擂鼓,脑子里飞速地回想着出口的位置,若是果真能让她们摸到马匹,此番便是能活下来了。。。   只不过身后很快就传来了追击的声音,安恕心里一急,暗道不妙,对方竟然来得这么快!   听着那一阵阵愈行愈近的脚步与呼喝勒令她们站住的高声训斥,安恕灵巧地又转过了一个弯,眼见着这座义仓的正门就在眼前,她现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直直地往门口拴着的那几匹马的位置跑去。 ☆、第九十五章      就在她们几个跨出红木门槛的瞬间,敌方为首的两个人也紧随而至,抽了手中的大刀就挥向前方的几个女子。   就在这时,两道疾风从安恕的颊侧破空而过,只听得先后两声轻微地利刃入肉的声音,那两柄已然悬在头上的刀就已经应声落地,安恕只瞥了一眼,见那二人的喉咙处似是中了某种小型的暗器,她都没来得及看清他们到底是被什么所伤,甚至没有时间再去猜测在这个紧要关头到底是谁救了她们,只捡了地上掉落的那把刀,将马身上系好的那几袋粮米快速的割断,又割了那道绑着它们的绳索,之后就开始扶着齐玫与信之登上第一匹马。   齐玫还算好,信之之前就已经被吓得腿软了,这会儿又没命地跑了这么久的距离,两条腿早跟灌了铅水一般,使不上半点的力道,安恕只好从底下托着,跟齐玫一道用力,才把她勉强拉到了马上。   两人已上马,可剩下的那群蛮兵也陆续赶到,安恕已经没了多余的时间,只来得及将怀里的英子抱到另外的一匹马上,她自己跟叶钟玉还立在原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先头那几个最早目睹了安恕真容的蛮兵都很明显的一愣,之后眼中就流露出了惊讶的光,原以为方才掳过来的那两个女子就已经算是绝色了,谁成想这大毓国边境之处竟然还有这种美得令人忘记自身存在的女人,简直纯洁美好得就如他们国中供奉的月神芙伽翁一般,在这处战火纷飞的地界,依然莹莹生辉,美轮美奂。   安恕本人浑然未觉,哪怕她再像人家那什么什么神的,能够迷惑住对方的时间也仅有短短的那么一霎,等对方晃过了神,恐就成了对面众人争相抢夺的对象。   试问,谁不愿意得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让她成为自己的战利品,单不提佳人在侧,只草原上这独一份的光辉,也会令其余的人羡煞不已了罢。。。   眼见着这么多人就要朝她围拢上来,安恕别无他法,想着能跑一个算一个,然后拎了手中的那把刀就要往马臀上扎去,说时迟那时快,耳边只听得“簌簌”几声响动,当先围过来的那几个人就依次瘫倒在了地上,四肢犹自抽搐不停,没动两下人就不行了。   安恕这次才看清了他们是被什么所伤,跟之前的那两个人的死法如出一辙,都是被人用针状的暗器射入颈部,这次她看得更仔细了些,那针状暗器埋入皮肉的根部,隐隐泛着青蓝色的光,一看便知是被淬上了剧毒。   就在她还在思考的那一刻,剩余的那几个北戎兵也陆续中了毒针,倒在了地上,安恕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向左右以及四周的高处观望了一遍,虽然未曾见到任何人迹,可自己跟其他几个女子都没有一点事,这才反应了过来对方这是在救她们,尽管闹不清究竟营救者的真实身份为何,可到底还是化解了她们的这次大劫,安恕再不迟疑,往那两匹马的嘴里各丢了几块糖,接着就脚踏足蹬旋身一跃,上了马。   叶钟玉看着秦安恕娴熟地跨上了马背,生怕她把自己丢在这里不顾,她嘴上又说不出什么求救的话语,就干站在了原地,有些木愣愣地望向了安恕。   安恕左手抓着缰绳,紧紧地缠缚了几圈,然后将之前托上马背的英子搂在了自己怀里,继而伸出了那只空出来的右手,俯下身子,伸向了还在马下茫然注目着她的叶钟玉。   叶钟玉看着她向自己伸出了手,心里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嫌恶,她是救了自己没错,可是。。。   “快上来呀。。。”安恕不知道对方在迟疑什么,都这么紧要的关头了,那位大小姐竟然还能看着自己发呆,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急躁。   叶钟玉也没想到她会出声吼自己,往常里那么文文静静弱不禁风的样子,果然都是装出来的,真不知道爹他到底看上了她些什么。。。   她咬了咬下唇的唇瓣,耳旁依稀又传来了一些喊打喊杀的声音,叶钟玉再也不敢在此处多待了,将手伸到了安恕的掌心,借着马蹬子也坐了上来。   安恕早将双脚从马蹬子中退了出来,让背后的叶钟玉牢牢的踩上,自己则换成紧夹马腹的姿势,对着身后那个还有些怔愣着的叶钟玉说:“等会儿跑起来,你就抱着我的腰,小心别被甩下马去。”   叶钟玉这次却是知道听话了,安恕话音刚落,她就自发地搂上了对方纤柔的腰肢,安恕见此,这才放下了心,腾出右手将驮着齐玫与信之的那匹马的缰绳也拽在了自己手中,果断地对着她俩道:“等会儿若是怕了,就尽管闭上眼睛,两条腿跟膝盖尽量夹紧,齐玫抓着前头的马鬃也行,可千万别去抱马脖子!”   “英子也是一样,等会儿怕了你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姐姐跟你保证,再睁开的时候我们就安全了。。。”安恕交待完了齐玫,又安抚了一遍英子,她知道这里面也就自己骑术尚可,若想快速逃命,现就只能借助这两匹战马,她必须赌这一把!   自打今世重生之后,她这还是第一次跨到马背上,前世里,教会自己骑马的人也是邵敬潭,到后来入了宫当上了莫永淳的皇后,每年一次的皇室狩猎,莫永淳又腿脚不便,多半都是在自己的看护下才能顺利上马入山巡狩的,可那也只不过是带一个人,现在却是有四条人命横在她的手心之上。   安恕只回忆了那么一霎,就快速地甩了甩头,伸腿往齐玫跟信之乘坐的那匹马臀上大力踢出了一脚,马儿吃痛,就向前奔了出去,与此同时,她一夹马腹,手握马缰,也往前跃了出去。   她在马背上合计了一下眼前的情况,城西的这处地方估计已经被不少北戎兵摸了进来,那么唯一还能逃生的一条路恐怕就只剩了城北,现在也不知邵敬潭他们打的如何了,若是能等来援兵就还好,若是等不来的话。。。   城内的常戍军跟邵敬潭他们那一百个人的小队是根本就不可能顶住数量如此庞大的北戎军的。。。   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安恕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了,如若邵敬潭真有什么不测,只怕她仍然会选择那条同样的路,只不过,她如今必须先将英子救出去,才不算辜负了邢嫂子最后的托付。。。   就这样,安恕拖着四个人乘着两匹马一转眼就消失在了道旁,而一直埋伏在四周的枭组的那几名暗卫,根本就没想到她们几个人会选择夺马逃生,之前危机时刻的施救也不知引没引起对方的怀疑,今日赶上的可真是不凑巧,先是被北蛮子攻了进来,现又让那几个女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脱了,为首一人心内暗恨,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动用脚力沿着安恕她们逃脱的路线追了出去。 ☆、第九十六章      绕出了这座偏僻的义仓,安恕直接架着马沿着城边的一条直道往北边赶,老天保佑那群北戎兵还没有完全占领这座城池,不然就只能做最坏的准备了。。。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身后的叶钟玉估计也是怕得狠了,将她的腰身搂得死紧,安恕对此也是无可奈何,腰间被人死死掐住,还得奋力赶马,只觉得气息都快喘不匀了。   为了缓解身后女子的紧张情绪,她只好偏了偏脑袋,尽量朝后方大声喊道:“叶姑娘,城北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供人躲藏?我们这样一直在马上跑也不是个事儿,城又出不去,还是得找个稳妥的地方躲一躲。。。说不定等援军一到,就有生机了。”   叶钟玉这才敢将双眼微睁开了一条缝隙,她有些后怕地朝身后快速扫了一眼,见并没有什么人追上来的样子,又想起之前父亲曾经跟自己说过,北戎军中精擅箭术之人颇多,这要是从背后被穿了个糖葫芦,那可就。。。   想到这儿,她就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安恕见等了这么半天也没等到丁点的回应,心内焦急,又忍耐着喊了她一声,声音灌在了呼号的风里,敲得人耳膜都疼了。   叶钟玉这才回过神,闷闷地应了一句:“我在想呢。。。”   两只马匹跑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安恕把着缰绳的双手都被勒出了好几道紫红的印痕,她心里焦躁不安,额头上渗出的点点汗珠也很快地被迎面而来的寒风迅速吹干,等了不知有多久,才听得叶钟玉在身后高声喊了一句:“往东北方走,快!”   “那边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吗?”安恕回身又问了一遍。   “那边有。。。一大片针叶林。。。是城里的一群富商老爷们特意辟出来的。。。以往。。。也有不少人在那里打猎过。。。说是地形有些复杂。。。外来的一旦进了林子。。。就根本绕不出去。。。”叶钟玉这番话都是断断续续说完的,无奈风实在是太大了,一张嘴就狠狠灌进去一口冷风,待说完之后就猛地咳嗽了起来。   安恕听完她说的,立马拉了拉马缰,掉转了一下方向,直奔东北方而去。   在靠近一个“丁”字型路口的时候,除了风声之外,还夹杂着一队整齐而又铿锵的脚步声,安恕她们现在就在靠近那个“丁”字那一横接近中心的位置,声音也明显是从那个路口传过来的。   安恕想也没想,一手狠狠抽了把齐玫跟信之骑着的那匹领先了自己半个身位的马臀,紧接着又如法炮制地给自己驾驭的这匹马挥了一鞭,两匹马同时嘶鸣了一声,再次飞奔了起来。   即将跟她们相遇的那一队刚好是穆锡伦带领的一拨主力人马,入城的这一批人里头一部分去劫掠粮草,另一部分去抢夺俘虏,只有他一人带领着剩下的人马在跟嘉阳城内的剩余兵力打起了巷战。   马蹄声伴着些微铃铛的轻响随即而至,就那么惊鸿一瞥的瞬间,安恕她们几个女子就乘着两匹马飞速地出现在眼前,转瞬即逝。穆锡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到的,可他的反应速度也很快,立马牵了身后侍从的马,翻身即上,朝着她们几个刚刚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在他身后的部分北戎兵这才反应了过来,有马都也都尽皆跨上了马匹,没马的也跟在后头开始跑着追击了起来。   安恕听着身后迅速赶上的马蹄声,心内警铃大作,她们这两匹马可是抢了人家的,现在正主都追上来了,也不知会不会“临阵倒戈”?再说她们已经绕着城边跑了那么久,速度正渐渐地慢了下来,两只精壮的黑马此时也都喘开了粗气,这会儿便是有再多的糖块估计也贿赂不成了。   却说北戎这次进犯的时机,选的委实不好,临近年关的时节,谁家不是团聚一起准备辞岁迎新,可那群混蛋说打就打过来,安恕心里恼恨得紧,想想气就不打一处来,身后的追击者已尾随而至,刚开始听着就只有一两匹的样子,如今再听好像又有不少撵了上来。   正在安恕焦急万分的时候,一抹红就这样大喇喇得刺入了她的眼中,她立时心生一计,抄手就将它从不知谁家的屋檐上拽了下来。   原来那抹红不是别的,正是人家挂在房檐下尚未来得及点燃的一挂鞭炮,被安恕这么顺手一扯,就给扯下来了大半。   安恕现在是将两匹马的缰绳都攥在一只手里,她也知道自己恐怕支持不了多久,找准了那根主引线,捏着它将右手平直地一伸,就擦在了身旁那一片房舍的砖墙上。那墙面上早先被些顽皮的孩童涂上了一道红磷,这时马匹跑动带起来的速度使得引线同墙面快速而又剧烈地摩擦了起来,立马就生了些个火星子,安恕见引线已被点燃,就头都没回地往身后仍了过去,同时俯在英子耳边迅速地说了句:“英子快把耳朵捂上!”   她们这两匹逃难中的马匹也就再往前窜出了五丈左右的距离,身后就噼里啪啦地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就连自己□□这两匹马也有些被吓到,幸而她们已经脱离了核心区域,随着距离越来越远,传过来的声音随着距离被拉远也逐渐小了起来。   不过穆锡伦跟他所带领的那一队人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驯养的战马即便是再骁勇,可遇见了这劈啪作响的炮杖,却也都被惊得撩起了橛子,一时间,呼喝之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将马稳了下来,安恕她们却早已跑到大前头去了。   穆锡伦咬着牙从箭桶里头抽出了一支利箭,在四周弥漫不散的灰色硝烟内眯起了双眼,瞄了瞄前方的那一抹暗色身影,毫不犹豫地就射了出去。   安恕听着身后的那一道破空之声就知道大事不好,北戎人的箭法她早就有所耳闻,最要命的是叶钟玉就坐在她后头,万一命中了她那可如何是好。。。   容不得安恕继续想下去了,电光火石之间,那一支箭就擦着她额角而过,锋锐的箭头甚至削掉了她的一缕鬓发,安恕出了一身的冷汗,手都有些抖了起来,心脏在刚才那一刹那似乎都停顿了下来,她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叶钟玉的情形,见她只是被吓得呆住了,倒没见着身上有什么受伤的地方。   安恕这一回头不要紧,却已经被后头目如鹰隼般的那个男人瞧清了真容。草原上本就不乏能骑善射的女子,也有不少能跟男子们相较一二的,可穆锡伦就从没听说过毓国也有这样的女子,这次目睹了安恕一人连驱两马的卓绝骑术,到底还是被惊诧到了。   不是都相传毓国的女子那是最最娇柔婉转、贤良淑德的么。。。也罢。。。反正刚才自己那一箭也是留了几分余地,不然,那马上的人如今怕是已经没了活路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回想起了安恕方才那一回眸时的神采,一头长长的乌发被松松绑成了一根麻花辫,绕在自己身前,虽是眉头紧蹙,一脸的凝重,却绝对称得上是个肤白红唇,明眸善睐的妙人。。。   不!那可绝不止是明眸善睐!她的那双眼睛即便是隔了那一重重的烟雾,眸中散发出的光华也璨若明霞,无人能及。她究竟是什么人?!她这幅长相即便是在毓国国中怕也找不出几个来,可看身上的穿着却又是最下等的仆婢一流才会有的打扮。   就连穆锡伦自己也搞不清方才为什么手下留情了,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快到他唯一的下意识反应就是没去伤了马上的那个人。直到炮竹的烟雾全部散尽,安恕她们几人也早就跑没影了,这种莫可名状的如梦似幻之感变得越发地不真实了起来,他没让任何人上前,而是独自走到射出的那支箭的位置,不远处的灰色石板路面上还散落着一绺长发,他想也没想就从地上拾了起来,这才确定了刚刚发生的事是确实存在的,当然,那个勇毅又狡黠的女子也是确实存在的了。   他将那缕发丝收进了怀中,向后做了一个手势,剩下的北戎兵就快速归拢到他身后,原想继续向安恕她们消失了的东北方追去的时候,就在此时,远处一人一骑正朝着他们的方位快马加鞭而来。 ☆、第九十七章      驱马前来的人之前被穆锡伦下令一直戍守在城南岗楼之上,此番追过来定是毓国的援军到了,果不其然,那个探子一下马,就立时跪在了地上,急促地汇报道:“吾王,毓国援军已下了七闾峰,此刻就在回援的路上,不消一个时辰就将赶到嘉阳城,还请吾王早做决断。”   在大约一炷香之前已经有人向他汇报了前线军队同凉州大营官兵的作战情况,据说钱启德已是身中三箭,血透重衣,却依然坚持在战场上督导指挥,跟已方左贤王所率领的兵力几乎拼了个势均力敌。毓国的虎狼营自然不容小觑,可没想到左贤王麾下的那群草包竟然如此废物。   穆锡伦冷冷地笑出了声,不过这样也好,也省得再借用自己的力量去铲除对方。他转身命令随侍放出了一支发着冷光的信号箭,之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其他分散在嘉阳城中各处的北戎兵收到信号后就陆续地开始归队。   他们劫掠了城内大批的金银物资与尚未来得及出逃的千余百姓,待清点过后就上报给了穆锡伦,这个数字令这位北戎大王很是满意,除了翻山时折损掉的部分人马,这次奔袭可以说是相当成功的。   他这次南下的目的已经全部达成,不止如此,还伤了凉州军营内的主将官,便宜既然已经全都占到,穆锡伦随即下令在毓国援军抵达之前即刻撤军,随侍马上又向着主战场的位置放出了一支赤色的信号箭,以示全军撤离,可穆锡伦却不待与左贤王部队汇合,直接从城南撤出了他的主要兵力。   毕竟不是自己亲属的部队,就算全都喂进了敌人口中,到底也没有那么心疼。   早前那支散发着蓝光的信号箭被打上了空中,不止是北戎兵看到了,钱启德他们自然也都看到了,自己队伍被打得只剩下了五千不到,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没让那群北蛮子们占到丁点的便宜,没让他们再往前走一步。   夕阳如血,却已沉沉的坠到了山那头,昭示着这场战役已经从白日打到了傍晚,城外的这处空地上铺满了至少万余人的尸体,被己方与敌方踩踏得一片血肉模糊,战场上但凡还活着的人,眼早就都杀红了,没人再去想有关死亡的一切,只重复着那几个单调的动作,不停地挥砍、劈杀着,就在这时青黑色的天幕又飘来了一枚对方的信号箭,这是什么意思?   钱将军因为失血过多已渐渐有些力不可支了,只好拄着佩剑撑在地上,眼前也一阵黑似一阵,耳中嗡鸣作响,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出现了什么幻觉,只觉得不远的山脚下一片烟尘四起,就连脚底下都传来了细微的震动。   不!这绝不是幻觉!   与此同时,在左右正厮杀着的一位副官又一刀解决掉了两个北戎兵,这才凑到他跟前,激动地大声喊道:“将军!我们的援兵来了!嘉阳城这下总算有救了。。。”讲到最后,七尺高的汉子已是哽咽难言,涕泗横流,钱将军却觉得就连近处的事物也越来越模糊,终于,他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直挺挺地朝地上栽去。   ====================================================================================   安恕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是按照叶钟玉讲的一直往东北方跑,直到越来越荒僻。   马蹄之下踩着的都是些干枯荒草,安恕觉得她们应该是跑到了一处草甸子上,这种时节,寒风一吹,就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苍凉。   她正发愁呢,想着这种地方,放眼一片平坦,根本就没有能藏得下人的地方,叶钟玉则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腰带,安恕一转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就瞧见了深处的那片林子。   她又绕到后面查探了一番,见不像是被人跟上了的样子,那颗心才算跳得平缓了些。□□的那两匹马已经疲乏得很了,这会儿看见有片草地,甭管黄的绿的,就低头大口地啃了起来,被安恕硬生生拽了几回都没拽动。   安恕无法,只好抱着英子先从马上跳了下来,这一下马不要紧,只觉得两条腿一接触到地面都有些打弯,原来她一直保持绷紧的姿势夹住马腹,这会儿一放松下来,那股酸麻就沿着足底一直泛到了大腿根,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齐玫信之一下马就坐到了地上,连番揉搓着小腿。   安恕从怀里扶起了英子,小姑娘现在还紧紧闭着双眼,她这才轻声哄道:“英子,快醒醒,没事了啊,咱们暂时安全了。。。”   可英子始终没睁眼,安恕心里一凉,抬手就摸向了她的额头,冰冷的手背刚一触及到英子额前的肌肤,就被其上的温度给灼烫到了。   安恕心知她在马上颠簸了一路,定是被风给拍到了,才会发了高热,可放眼之处全是空旷的草木,便是连点水源都见不着,只好先将英子的情况说与了齐玫她们,几个姑娘一思量,最后决定冒险进到林子里头,一来是为了躲避藏身,二来也得找些食水,而且据叶钟玉所说,里面似乎还留有特意给猎人休憩用的木屋,若是能找到的话那就最好了。   安恕心惊胆战地在原地等着那两匹马啃食完毕,这才小心地将英子抱上了马,让她趴在马背上,又把那件毛领坎肩搭在了她的身上,齐玫她们几人说什么都不想再骑上去了,只要一想起来两条腿就又打起了颤。   除了昏迷了的英子之外,其余四人全都下马而行,安恕牵着一匹马在前面趟路,叶钟玉牵着载了英子的那匹跟在后面,齐玫跟信之走在两侧,来回张望着找寻那个传说中的木屋。   她们几人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透,就抢先进了林子。   这处林区北依万仞山南麓,以清水河为界限,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清水河是从万仞山上汇集而成的一条水系,蜿蜒而下绕过整座嘉阳城,就是之前提到的那条护城河。   安恕牵着马往林子深处走,放眼皆是高耸入云的松木,前几日下过的雪现正全都挂在松针上,银白里又掺杂了些暗绿,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山脚下。   也不知是不是被雪掩埋了的缘故,还是脚下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一步就一个深深的印子,安恕没有什么方向感,四周的环境又都是一个样子,没走一会儿就有些犯晕了。   “叶姑娘,你之前说起过的那个木屋,大概在什么方位,你还有没有印象?”   安恕一边走一边觉得是在原地打转,无奈之中只好求助于叶钟玉,指望着她还能说出一些更具体的信息。天已经越发暗了下来,林子里就更黑了,要是没能在入夜之前找到那间木屋,这么个天寒地冻的夜晚还要在外面露宿,她就算能忍得,英子也绝对忍不得。   叶钟玉此刻也犯起了难,她以前只不过听人提过一嘴,再就没有别的了,被安恕这么一问,就嚅嗫了一声,咕哝出了一句:“更多的,我也不知晓了。。。”   安恕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听她说了不知情也没有再失望,转而去找寻之前她跟齐玫几人在树干上做的标记去了。 ☆、第九十八章   林间早就没了一点光亮,安恕分辨了半天也分辨不出什么来,就在这时,前方十丈左右的位置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安恕立马唬得往身后退了一大步,其余的人也都半点大气不敢再出,绷紧着身子凝神细听。   安恕大睁着双眼,又弯着腰向前挪了一小步。她知道一般的猎场偶尔也会钻进些猛兽,这山根底下又没遮没拦的,就是进了些山猫雪貂之类也是有可能的,最坏的结果就是遇到狼或是棕熊,可看身旁那两匹马一点惊慌的反应都没有,就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   一阵风过,吹得松针上的雪片簌簌而落,落到了十丈外的那只动物身上,安恕借着反射的雪光才看清了些,原来就是一只小马鹿,并没有长出角来,应该是一只雌鹿。   那只鹿也见着了她们,可它见安恕刚一直起身子,就警惕性颇高地立即转身跑走了,安恕就只看着它扭着白花花的两瓣屁股,跑进了更深的林中。   大毓国的传说中,遇到鹿乃是吉兆,特别是对于迷了路的旅人而言。据说高祖旭帝当年征战四野,被困于肃州落仙山中,就是在一只仙鹿的带领下,从一处掩埋住的沟壑之中,逃出了山,之后便战无不克,奠定了今日大毓的疆域国土。   安恕没有犹疑,牵着马顺着那只鹿消失的方向就追了过去,是传说也好,真事也罢,她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太久的时间了,要是再没找到那座木屋,恐怕她们五个都会冻死在这儿。   往里走了没一会儿,眼前的松林就显得稀疏了一些,朦朦胧胧的月光从扶疏的枝桠间投映了下来,照在积雪未消的地面上,却也反射出了一些皎白的光,比之方才倒显得亮了一些。四人两马借着这几分冷光竟渐渐走向了林间深处。   刚才那头雌马鹿留下的脚印已经再也追踪不到了,安恕在原地又绕了一大圈也没再发现它的一点踪影。这时,信之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安恕立马跑到她身边,只见信之抬高了手臂,颤颤巍巍地往一个方向指了指,激动地说道:“安恕姐,你快看那儿!”   其余三人全都循声望去,顺着信之的指尖,就见着一座木房子的轮廓影影绰绰地立在百步左右的距离外。   总算是有救了!   安恕眼眶一阵发酸,疾步走到驮着英子的那匹马旁,探手又触了触她的额头,只觉热度丝毫未退,而且在惨淡的月光照耀下,小姑娘的脸色也显得苍白了几分。   几个姑娘牵马的牵马,跑的跑,飞一般往那间木屋处奔去。走得近了才发现,说是木屋,实际上就是拿林里松树的原木搭了个房屋的骨架,顶棚铺了些厚厚的稻草,也不知究竟能不能御寒,门上倒是没有上锁,齐玫轻轻一推,就听得“嘎吱”一声,门就开了。   屋里面暗暗的,也看不出什么,幸好信之怀里还揣了一支火折子,要不然她们几个就连生火都成问题了。   安恕摸索了半天才找着了一个估计是床的位置,她将英子轻轻地放了上去,一旁的信之刚拔了火折子头上的木塞,对着它连续地吹了几口气,里面就冒出了点点红色的火星子。   就着那一点明火,几个人才大致看清了房舍内的摆设,之前将英子放置的位置原来只是一座方形木桌,床的位置则被摆在了房间的西南角落,安恕跟齐玫赶紧又将英子给移到了床上,床脚放了一摞棉被,不过积了些灰,又有些泛潮,可这会儿也算是聊胜于无,被安恕给拿到外面狠狠拍了拍,这才盖到了英子身上。   信之留在屋内照看英子,安恕、齐玫还有叶钟玉去到外面找些易燃的引火物,等会儿好将火生起来,屋子里面虽然留有木炭跟炭盆,可光靠一个小小的火折子,是没办法将大块的木炭顺利点燃的。   幸好附近到处都是林木,想要找些枯树枝、枯草、松针这些引火物还是很方便的,安恕又另捡了许多高处的松枝,松树属于硬木,燃烧的时间会更长一些,火势也会更大,直到三个人都捧了满满一怀的枝杈,才又重新回到了木屋内。   信之帮着安恕将一些枯草跟松针都铺在炭盆中央,取了火折子吹出了亮红的火星,火星子落到那些易燃的枯草松针上,很快就被点着了,安恕接着又在上面轻轻放置了一些细松枝跟枯树枝,搭成了一个锥形,等火势再大了一些,才将木炭也一并丢了进去。   前两日的那场雪,使得这些捡来的树枝带了几分潮气,一烧起来,就飘出了好多的烟,呛得信之跟安恕都咳嗽了起来,索性屋内已经亮堂了许多,齐玫眼尖地在靠门边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铜质的大罩子,就跟叶钟玉一道给拖了过来,好歹罩在了炭盆上,这下烟才小了许多。   屋子里逐渐地有了温暖的感觉,不似刚进来时那么清冷了,几个人合力将炭盆移到了床旁,这时英子嘤咛了一声,继而发出了一句无意识的呓语,安恕凑到近前,才听到她是在说冷,小小的身子裹在棉被里,一直在瑟瑟发抖。   几个姑娘的表情又都凝重了起来,今日走的太急,还没等笼屉上的花卷蒸熟就开始了逃命之旅,安恕一想起来早上捏好的那些面食点心,腹内饥饿的感觉就更明显了。同样的,除了那几块糖,英子也没再吃过什么东西了,就连点水都没有喝过,齐玫在房间里面再次逡巡了起来,试图找到些能够果腹的东西,可翻箱倒柜了一圈,也没找着任何可以下肚的食物。   唯一找到的是一个陶制的铫子,这时火已经烧得很旺了,没有吃食,就只好先煮些热水喂给英子,聊胜于无。   她们这处房屋虽然离那条清水河很远,却也不用特意出去找寻水源,前几日下的那场雪,在这荒凉的山林间,丁点都没有融化,安恕捧了好几大捧的雪,全都塞进了铫子里,又拿了帕子包了一团雪,微微攥实,做成了一个雪包,进了房之后,就敷在了英子的额头上。   叶钟玉蹲在火堆旁边,有些发愣,见着安恕进了门,卷进了外界彻骨的寒意,又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柴火。   陶制的铫子被放置在了炭盆上燃烧,雪没一会儿就化成了水,期间并没有人说话,安恕只觉得疲惫,抱着膝席地而坐,木然地盯着铫子里的火焰,之前忙乱的时候还好,这一闲下来,就又想起了邵敬潭,也不知城里的情形怎么样了,还有邢嫂子跟陈叔,她们应该没有离开,又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   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尽可能地将英子带离了战火中心,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言,或许明天就会有人来接她们回城,又或许,明天,死亡就会降临。   铫子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地冒了泡,安恕却只觉得又冷又饿,还有前路未卜的恐惧。。。   信之一直靠坐在床脚的位置,对着炉火发呆,半晌没有言语,安恕没敢去问有关她娘的任何讯息,看信之的脸色,猜测着只怕也是遭遇了离散。。。她不愿意想下去了,将脸深深地埋入了掌中。    ☆、第九十九章      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她的背上,有节律的拍抚着,安恕知道是齐玫,也没抬头,一直等到眼底的酸涩被硬逼了回去,才直起了身子,对着齐玫弯了弯唇,虚张了张口,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尽管如此,齐玫还是看懂了她难以言明的脆弱与落寞,就又挪了挪身子凑近了安恕,伏在她耳旁,悄声念到:“别怕,不管要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安恕赶紧侧过了头,迅速地揩掉了滑落到下颌处的一滴眼泪,她不敢再说什么了,怕一张口就会呜咽出声,这就是执意留下来要承担的后果,她没有邵敬潭,没有可以让她依赖的人,她只有齐玫,上天入地也会追随着她的齐玫!   她也会害怕,怕活不过明天,她也会冷也会疼,现在不止是她自己面临绝境,就连齐玫、信之、英子甚至是叶钟玉都跟她绑在了一根绳子上,没人知道那条绳子什么时候会断,她是已经死过了一次的人,然而这一生,还没等到跟邵敬潭真正走到一起,难道又要尘归尘土归土了么?   铫子里的水已经开始沸腾了起来,沸出来的水沫浇在了底下的炭火上,发出了“嘶嘶”的声音,齐玫连忙隔着帕子将铫子的提手提了起来,安恕也收回了那些纷乱的想法,帮着她一起将桌上的茶碗全部烫了一遍,清洗完之后才倒了多半碗的热水,端到了英子躺着的床前。   安恕将她额头的雪包移开,又探手拭了拭温度,觉得比之方才稍稍降下来了一些,已经不那么烫了,就小心地推了推英子的肩膀,一边喊着她的名字,试图将她唤醒。   喊了好一会儿,英子才缓缓动了一下,眼睛都还眯缝着,就只哼出了一句“头疼。。。”   安恕瞧着她又有要睡过去的架势,赶忙就晃了两下,英子这才睁开了迷蒙的眼,这时候齐玫也来到了床旁,安恕就势将英子的身子给架了起来,又将棉被给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就着齐玫的手哄她先喝下那碗热水。   一日的水米未进,这时入口却觉得如同甘露,英子连喝了两碗,才觉得不那么焦渴了,安恕问了她一句觉得饿不饿,她也只是摇了摇头,就又缩到被子里去了。   喂完水之后,她又搂着英子将她轻巧地放回到了床上,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啪嗒”,像是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发出的响动,安恕不疑有他,还当是英子的手垂在榻上发出来的声音,就没往心里去。   但事实上,却是她怀中的那枚玉佩掉了出来,正好掉在床沿上,靠近英子肩膀的位置。   虽然点起了明火,可床头仍然暗暗的,加之安恕全幅心思都牵挂在英子身上,早就把怀里揣着的那枚莫永淳给的玉佩忘到脑后了。   英子尚在发烧,所以没什么胃口也属正常,只是安恕她们就不同了,几个人肚子里也没什么东西,分着喝完那一大铫子的雪水之后,根本就扛不住饥饿,没一会儿就“叽咕叽咕”的叫唤了起来。   外面的天早就黑成一团了,说来也是幸运,要是再晚那么一个时辰,哪怕她们在林子里绕上一宿,也绝对找不到这座木屋。   剩下还清醒着的四个人围绕着火源而坐,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每隔一会儿安恕会再丢几块木炭进去,这一盆炭火供给了她们全部的温暖,亮红的颜色映在每个人的脸颊上,却化不去心头的那层寒霜。   “信之、齐玫,先去床上躺一躺吧,我一个人守着火堆就成。。。叶姑娘,你也去休息会儿吧。。。”安恕见信之一脸倦容,想让她去歇一歇,已经病了一个了,要是再添一个,就更照顾不过来了。   “我还不累,信之跟叶姑娘先去躺会儿吧,”齐玫最先表达出了不愿,有些担忧地看着安恕,说道:“等会儿你要是也困了,还有我能替你看护一会儿,今日全都是靠你在撑着,若不然,我们也没办法成功逃到这里来,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安恕挣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放弃了,任由齐玫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细细查探着她的手掌,那上面除了擦破的伤口外,还有被马缰勒出了的纵横交错的青紫印痕,齐玫只好先用喝剩下了的水给她清理了一番,只可惜没有紫草膏之类的药物,只盼着伤口不要严重化脓才好。   做完这一切,安恕见信之依然没有过去休息,就又跟齐玫轮番劝了她几遍,期间仍旧没敢问及到她娘的讯息,软磨硬泡之下,才将信之哄到了床上,跟英子一并裹进了被子里。   安恕跟齐玫回到了火堆旁,又想如法炮制地去劝说叶钟玉,可无论怎么劝,对方都不为所动,只说累了自然就回去休息了,安恕最后实在无法,就只好由着她去。   后来许是奔逃了一整日的缘故,就连安恕都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件木屋内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包括齐玫在内,就连之前在床上昏睡的英子此刻都已不见了身影。眼前的那盆炉火早已熄灭,只残存着零星的火焰。   屋内依然很暗,她眯了眯眼睛,才适应了里面的环境,四周静的可怕,别说人声了,连丝风声都听不见。   空气凝滞得令人觉得有些难以呼吸,不止如此,恐惧也在这样的环境内开始无限放大,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安恕的心脏,正在一点点在收紧。   她将信将疑地在屋内喊了两声齐玫的名字,却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回音,没有任何应和,她这才站起身,往门口的方向挪去。   安恕悄悄开了房门,只觉得屋外的一切也像被凝固住了一样,没有一丝生机。一轮清冷的圆月高高悬挂在西南角,给她周身都披上了一层诡异的幽蓝。安恕战战兢兢地一连下了三级木阶,才发现外面依然下着雪,而且比前两日的还要大,也不知道究竟下了几个时辰,这会儿甚至都已经没过了最下层的一级台阶。   不过雪落无声,寂静得就像整个天地只剩下了她一人。安恕每呼出一口气就形成了一团白色的雾,周身却并没有觉得多冷,她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待在这儿,只好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一从台阶上下来,她的整条小腿就没入了雪中,她轮流从雪地里拔出腿,动作显得艰难又迟缓。   左前方依稀有一个人影,正背对着她呈现出站立的姿势,只不过雪有些大,时不时地就会迷住她的双眼。安恕拂开那些纷乱的雪片,朝着那个人的方位走去,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这个人是她心心念念追逐着的,拼尽全力也要守护住的。   可她就是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她像是被什么蛊惑着、引诱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那个背影,只觉得熟悉地可怕。等走得近了才看清了他的衣着穿戴,那一身暗色战甲上已经是污迹斑驳,泥尘满布了。   安恕就站在那人身后一臂可及的范围,这时胸口的那股紧缩感比刚才又强了几分,她攥紧了胸前的衣襟大口地喘息着,腾出了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了那个人。   可还没等触碰到他,安恕就听到那个男人说了一句话,只那一句话就令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分毫动弹不得,前尘过往瞬间灌入了她的脑海。   “将士沙场死。。。”他如是说道。 ☆、第一百章      安恕终于想起这个男人是谁了,他是邵。。。   邵敬潭这三个字随即在她的脑海中炸响,不等那个僵立的她完全反应过来,男人就转回了身,那一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眼底,惊得安恕向后倒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在雪地里。   邵敬潭就在她面前赫然站立,眼内布满了血丝,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他身前插着的那三支长箭,羽尾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轻轻晃了两晃。安恕忘了呼吸,一滴泪静静淌落,尚未来得及落下就已经封冻在了颊旁,那箭就好像也□□了她的胸口,窒息的感觉变得更明显了,喉咙里全被泪水堵住了似的,想哭都哭不出半点声音。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颤抖着呜咽出声,浑身抖如筛糠,人却失魂落魄地又往前挪了一步,所有的回忆都静止在了那一天,得知邵敬潭死讯的那一天,她已然忘记了之后的种种,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安恕疯了一样想要冲上前去查探他的伤情,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名叫侥幸的弦,或许他并没有伤的那么严重,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不是吗。。。可无论她如何努力想去接近他,他们之间永远都隔着那一臂的距离,像是隔了一道无形的坎,根本就越不过去。   “让我看看你的伤。。。求你了。。。”她低声呢喃着,声音虚无又渺远,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这时,一片厚重的云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遮挡住了一部分月光,邵敬潭脸上的表情在这幽暗的月色之下就透出了几丝诡异。安恕不疑有他,依然卑微地乞求着,邵敬潭却始终无动于衷,目光透过安恕的身子不知道投向了那处,只唇边逐渐浮现出了一抹狞笑。   安恕急得额头上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那双手还在徒劳地想够到邵敬潭,哪怕只是他战袍的一角。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让她成功地抓到了他的一块衣袖,她试着将他的身躯拉向自己,但却只有他的身躯。   在她尚未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邵敬潭的头跟身子就迅速地分离了开来,头颅骨碌碌地掉落在了雪地上,只见皓白的雪层之上,洒满了斑斑点点的鲜血,那颗头依旧保持着狞笑的样子,正对着她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安恕已然被吓傻了,看着那个犹自发笑着的人头,想要叫喊却一点声音也无,雪已经停了,寒潮却不知何时悄然而至,直往心口里钻,她觉得自己也被人在胸前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夹杂着风雪将所有的哀怨与不甘都冻在了胸口,疼得她跪倒在雪地里。   ===================================================================================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恕才被自己的哽咽声惊醒。四周的环境异常宁谧,她的那一声低泣就显得更加明显。炭盆中微弱的光亮昭示着方才的一切只是场梦境,她从双臂间挣扎地想支楞起身子,结果就发现两条手臂连同脖颈都已经僵麻地动弹不了分毫,又窝在膝弯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试着一点一点的挪动了一个臂膀。   她还维持着趴伏着的姿势没动,等手上的力道恢复过来了一些,抬手一抚,空余一片微凉的触感,这才发现已是流了满脸的泪。安恕苦笑了一下,这场噩梦做得实在太过真实,就像是让自己亲历了一次邵敬潭前世阵亡时的情景,现在即使醒了过来,心里还是慌得很,不为别的,只担心他在前线的安危,怕会再迎来一场生离死别。   她柔软的脊背微微起伏了一下,就从双臂间坐直了身体,齐玫正倚在右手边的墙壁上沉睡,自己刚才发出的声音想来没有吵醒她。安恕一直提着的心才又飘落了下来,手扶着僵硬的脖颈轻轻锤了两下。   她才刚偏转了一下视线,就借着熹微的火光,瞅见了对面的人。叶钟玉身子紧紧绷着,正怪异地盯着她的脸看。   安恕有些心虚,刚刚竟然在梦里哭了出来,而且不知道有没有说些什么梦话,这要是让叶钟玉知道了她跟邵敬潭的那段过往,就凭她对自己的敌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见对方还是死死地盯着自己,脸上竟是一丝困乏之意也寻不见,猜测着她或许已经醒来很久了,那刚才发生的一切怕是已经被她收进了眼里。   想到这儿,安恕就有些干巴巴地开了口,想要试探一下叶钟玉是不是真的知道了她的那个“秘密”。   “叶。。。叶姑娘,怎么起得这么早。。。”她的眼神有些飘忽,浮动着落到了窗户的位置,假借着观察外面的天色,问出了这句话。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叶钟玉的回应,安恕只好将视线放回到她的脸上,叶钟玉见她终于“敢”正视自己了,紧绷的唇角顺势一牵,露出了一个颇具玩味的笑。   安恕心内更加不安了起来,从身体内部涌上来的一股战栗直接传达到了指尖,若不是现在天还没亮,自己这幅露怯的神色一定会在叶钟玉面前展露无遗。   她心里连连叫苦,好歹昨日也救了她一命,怎么才一晚的功夫不到,就又摆出了这么一副好似自己欠了她一样的尊荣。安恕不知如何是好,还想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对面的叶钟玉就轻笑了一声,问出了一句更让她捉摸不透的话来。   “呵。。。你到底拿我爹当做了什么?可以攀附的权势,亦或是,一块供你往上爬的垫脚石?”   安恕一听她这一番话里的意思明显不对,怎么好不好的又提到她那位爹的头上去了,不过还好不是有关自己跟邵敬潭的,倒是让她那颗扑通乱跳的心暂时平静了下来。   可这又是哪出跟哪出?   安恕自然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在她睡着了之后,叶钟玉却一直没睡,期间英子夜里又醒了一次,嚷嚷了两声口渴,还是她又重新烧了水去喂给英子喝的,可好巧不巧,在她喂完英子喝水,将英子的身子放回床上的时候,小指外侧就碰到了一枚硬邦邦的东西。   那会儿其她几个姑娘基本上都已经睡着了,就她一个人还醒着,叶钟玉将它拿到了手心里,立马就觉得掌中一片温润,只不过四周太昏暗了,也看不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心中疑惑大盛,就将玉佩罩在袖口里,悄悄地拿到火堆旁,细细地查看了起来。   她将手里的东西凑近了火光,脸也贴近了一些,这才看清了这是一枚通体白润透亮的玉佩,上面镌刻了一些她从没见过的纹样,最清晰的莫过于当中镂着的那个大大的“淳”字。叶钟玉很快就联想起了父亲之前跟自己提到过的,那个前不久来凉州督军的淳亲王,这枚东西八成就是属于他的,可它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她将视线投向到了床榻之上,深深地思索着。。。英子。。。这肯定不会是英子的。。。那么会是谁?是那个叫信之的姑娘,还是秦安恕跟齐玫当中的一人?玉佩掉落的位置在英子的身旁,旁边就睡着信之,可秦安恕刚才又近距离地接触过英子,说是她无意间掉落的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第一百零一章      叶钟玉上上下下来回地打量了好几遍,心中已经有了些计较,这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或许根本就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它代表的是拥有者的一种身份上的象征,对方送出去这枚玉佩,无非就是给了某个人一个可以兑现的誓言,说不定,它还是那个人重新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秘密保障。   据说那个叫信之的姑娘跟秦安恕一样,原先也是京城里头某个大官的家眷,这样算来,说不定她们二人其中之一就同那位淳亲王有过什么旧往,这才引得那位大人物从京城直追到千里之外的这座边境城池。   她被这些猜测占据了全部心神,竟一宿都没有合过眼,一直守在火堆旁。微弱的火光时不时地跳跃在她的脸上,映得叶钟玉的眼神一阵阵的明灭不定。她时不时就会拿出那枚玉佩借着零星的火光翻来覆去的看,试图推敲出更多的秘辛。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外头深浓的墨色已经逐渐变得浅淡了一些,炭炉里的火势也小了许多,这座木屋中预留的木炭其实也没有多少,烧到现在也早就见了底,只怕挨不到天明就会全部用完。   不过好在外面还有很多枯枝败叶,好歹也能对付着烧一烧,就是烟会很大,也比较容易呛人。   叶钟玉将下巴拄在了膝盖上,越想越觉得那件东西十有八九就是给秦安恕的,若真是她的,那岂不是辜负了父亲的一腔深情,这样的女子,游走在众多男人中间,享受着如此多的注目,之前竟然还当着自己的面撇清了跟爹之间的关系,真是既当□□又要立牌坊。   她才觉出几分困乏之意,就听到对面埋首在膝弯内的女子发出了短促的两声□□,叶钟玉立马就又清醒了过来,身子绷得笔直,眼珠子直直地盯向了对面的人。   她本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可接下来就听见秦安恕发出了压抑后的低低的抽泣,在这么一个静夜里听到女人的哭声,多少还是有些渗人,她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过去把她喊醒的时候,那边安恕自己就醒了过来。   她见到她窝着的身子微微动了动,跟着就做了一个抹掉眼泪的动作,过了好久才抬起头,发现正注视着自己的她的时候,眼神间就露出了一缕闪烁,叶钟玉机敏地捕捉到了她的神情,知道秦安恕一定是隐瞒了什么,又或许是知道自己可能说了什么梦话,就想要来探她的口气,故而将玉佩倒扣在掌中,被衣袖遮掩住,等着她自己露出马脚。   现在想来,多亏了她发现的这枚玉佩,这会儿也可以用在这儿试她一试。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那段对话。。。   可安恕却有些不知所云,这一日经历了这么多惊险的事,早把怀里那枚玉佩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叶钟玉反问她的那个问题更是莫名其妙,她明明梦到的是邵敬潭,怎么可能跟叶征扯上什么干系。   “叶姑娘,我想你或许是误会了,我记得上次已经有跟你讲明,我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人跟你说了些什么蜚短流长,但我跟你爹之间的关系,绝对是清白的,我也从未对他有过任何肖想。。。”安恕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也没去留意对方眼中那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盼她能听得进去,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有过多的纠缠。   叶钟玉心道,好啊,这是还没攀上亲王的高枝,过去的那些就都打算不认账了。。。   想到这里,就欲抛出手里的那枚玉佩质问她,可安恕却觉得腻烦得紧,已经同她解释了这么多遍了可对方还是不信,就不欲再同她多言,正巧又看到木炭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就起了身打算到外面再去捡些枯枝回来烧火。   安恕走得很快,这功夫已经到了门边上了,叶钟玉刚要起身拦下她来,就听到床上有人翻身的动静,也不知是英子还是信之发出来的,她被惊了一跳,怕被人发现这里面的龃龉,赶紧又将玉佩收回到了手心里,就这么一个耽搁,安恕就已经走出门了。   外面铅云滚滚,压得天也显得有些低沉,只远处接近地平面的位置显露出了一块青黄的颜色,再向上望去,颜色又逐渐变成了暗蓝,在往上头就是一片浓厚的灰云。   安恕又紧了紧身上那件棉袄,借着那一缕黯淡的亮光,在雪地上反复摸索着、搜寻着,兜着下衣的裙摆,将那些不怎么潮的枯枝碎叶拾了进去。   远处的那一抹青黄正在不断扩大,安恕站直身子,兜着那些碎木树枝估摸了一下时辰,就要往木屋的方向走。她现在距离木屋并不太远,可四周的静谧却让她有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现实中的情景跟梦中的幻影出现了一丝重合,她左右来回扫视了一圈,可除了横斜散乱的树影外,就什么都见不到了。可她人正处于这片茂密的针叶林之中,寒风一过,旋即吹得她起了一身细小的疙瘩,安恕打了一个冷颤,直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只好脚步有些慌乱地朝着木屋的方向跑了起来。   她刚跑了没两步,斜刺里就飞出了一枚石子,正好打在了她颈后的一处穴位上,安恕只感到颈后一麻,脚底下一个踉跄就摔进了雪地里,裙兜里的枝桠洒了一地,她很想要爬起来,却觉得身子又酸又重,竟是连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努力地想睁大双眼,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涣散、模糊,终于,在最后那一丝意识消失的瞬间,她只见到几双黑色的马靴正缓缓走近的景象,再之后,眼前一黑,就失去了全部的神识。   枭组的那位头领当先一步走到昏过去的安恕身前,蹲下身子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即便天光黯淡,对方脸上还沾了好些散乱的雪花,可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一个美人儿,他朝背后招了招手示意,后方的一人就径直走上前,将倒在雪中的安恕给横抱了起来,朝着不远处树影间停着的一辆马车的位置走去。   那名头领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了那间木屋,他们这一队人马之中,就只有宗烈见过安恕的真容,当时交待的是只管带着那个最美的回来,准保错不了,可这黑灯瞎火的,刚逮住的这个倒是挺美的,可屋里还有几个人,谁都说不好究竟能不能确定是哪一个。为了避免抓错,就只好再打探一下屋内的情形。   领头那人朝头侧一伸手,身后几人皆是停住了脚步,只他自己左手搭在了木屋的门框上,手指上微一施力,就掀开了一个小小的门缝。   屋内约莫还有三四个人的样子,在火光的掩映之下,能看清床下蹲坐着两人,一人的面貌能看清,清秀有余却仅是中人之姿,另有一人正背对着他的视线,面容看不清,那名女子大概是醒着的,此时手里面正“把玩”着一样东西,头领眯着眼屏息凝神之后定睛一看,就看清了她手中的那枚莫永淳的私人玉佩。   他虽然有些疑惑,却依然秉持着宁可抓错不能放过的宗旨,将那道门缝渐渐敞得大了一些,手里面捏着一枚飞蝗石,如同方才击晕安恕的方式一样,飞蝗石脱手而出,就打在了叶钟玉的后颈部。   在她侧着身子倒下去之前,他立马打开门闯了进来,迅速扶正了叶钟玉软绵绵的身子。只不过,就这些响动还是惊醒了齐玫,头领见此,眼疾手快地一掌削了过去,齐玫连一声都没有发出就歪倒在了一旁。   炭炉中的火焰爆出了一个亮闪闪的火星,他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却也没闲着,又往床头瞥了一眼,见就一个七八岁的女娃还有一个半大的丫头躺在床上,若要论起姿容的话尚还未及倒在自己怀中的这一位。   他想也没想,就托着叶钟玉的身子出了木屋,直接扛到了肩头,疾步往马车的方向行去。 ☆、第一百零二章      宗烈早先一直守在出城口的位置,不但没截下人,后来一看北戎军真的攻入城了,才带着剩下的几人沿着嘉阳城外的主道一直向武宁镇的方向搜寻,已经一日一夜过去了,潜入城内的人始终没有发出过信号。这样看来,秦安恕就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提前逃到了武宁镇。   路旁时不时会见到一些倒下了的逃难者,也分不清是不是已经冻死了,他们几个没有什么救人的闲心,对于所见全都视若无睹,一心直奔武宁镇。人如果在那是最好,如果依然不在,这么空手而归,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受到何等惩罚。   几个人紧赶慢赶的在寅时之前就到了武宁镇,天还没亮,又是阴云蔽月,想要辨清个女子的面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武宁镇还不到嘉阳城的一半大,只能负荷部分逃难来的民众,他们中的大部分就是寻处客栈或馆子在大堂里围在一处取暖休息,就连县太爷平日里办公的县衙里面都挤进去了不少避难的人。剩下的那部分估计就往城北的城隍庙那处去了,这么冷的天,在外头过夜,肯定得冻死人。   他们在城内的几处难民聚集的区域都来回检视了遍,也没发现秦安恕的半点踪影,自然就把希望寄托于城北的那间寺庙,那可是最后的一处可能了,若是再找不到,那就只能冒险回去闯凉州大营了。。。   等宗烈他们到达城北那间城隍庙的时候,天边已经隐现了几分曙光,几人从庙堂后身摸了过来,这件城隍庙的香火一看就知道不怎么繁盛,正中供奉着的那樽城隍老爷的金身塑像已经有些残旧破败了,想来已经有些年月没有翻修过了。这座城隍庙统共前后就两进,最外面的那间房屋歪七扭八地躺了一地的人,正中的位置生了个火堆,这会儿眼见着就快熄灭了,宗烈就凭借着那么一丁点的火焰,在这个想要下脚都有些费劲的屋子里搜寻了起来。   他找了一大圈也没发现安恕的影子,正要往里头那进院子里走呢,就听着自己的同伴在门口轻声打了一个呼哨。   宗烈立时反应了过来,垫着脚尖一腾一跃,就来到了门外,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就发现了在西南的方向冉冉上升的那一枚冷焰箭。   得手了!   他当下反应过来,看来秦安恕根本就没来得及出城,而是被堵在了嘉阳城里,还好老岳带的那一队人提前找到,若不然,只怕就会沦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的牺牲品了。   几个人悄然无声地撤出了这间城隍庙,准备返回嘉阳城过去接应,现在城里肯定乱作一团,据说出城的那座吊桥也已经被炸掉了,要将秦安恕给接出来只怕还要再想其他办法,而且不知道这场仗进展如何,他们现在待的地方是否安全,这要是碰到北戎兵,老岳那边人手又不够,唯恐这件事还会发生变数。   宗烈又盯着那枚还在缓缓蹿升泛着蓝光的冷焰箭看了一会儿,想了想之后的计划,直到它彻底在满是阴云的天幕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才招呼了其他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城北的这座城隍庙。   ===================================================================================   经历了一夜的巷战,到了黎明时分,邵敬潭他们这百十来个人跟着嘉阳城中的守备常戍军且战且退,直退守到了城门的边界,一行人争先上了城楼占据了一个较高的位置,城楼上仍然留了一些弓矢巨石,可他们剩下的人数已经不足五十了,这时对面巷口又冒出了一支百人左右的北戎军,直向着城门处他们这群残兵所在的位置赶来。   邵敬潭想也未想,直接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就射了出去,射中了当先一人的眼睛,那人嘶喊着痛苦倒地,捂着鲜血狂流的那只眼不断的哀嚎。   他的这一箭稍微地提起了一些士气,身畔其他的人这才开始纷纷效仿起来,一时之间箭矢如同雨点一般砸向了前方,这一举措倒是缓了缓北戎军向前迈进的步伐。   事实上,当死亡已经变成了一种常态,士兵们已经逐渐开始熟悉死亡的时候,它就变得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了,邵敬潭深谙此道,他那一生打过不少的硬仗,早就做到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队伍里还有不少从来没有经过战火洗礼的城防营的兵,当然,意志薄弱者也不在少数,死亡令这类人身上就带了些迷信式的怖畏。   要怎么做才能挽回颓势?   邵敬潭多年的战场经历告诉他,很多看似危机万分的境地,其实并没有它所显露出来的那么严重,很多转圜的时机其实就埋在那层危险的壳子深处,只要冷静下来、沉着应对,说不定就可以从绝境之中脱身,即便是不能脱身,也要能拖一刻是一刻,为了等到山上的大军来援,也为了更多的人能成功撤离。   嘉阳城绝不会破!   “剩下的硝石火炮还有多少?”邵敬潭一箭又射倒一个北戎兵,语速极快地问向了刚才那几个前去炸桥的士兵。   被问到的那个人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哆嗦着双手收回了刚拉了一半的弓,眼神有些迷离,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想起来刚被自己随手扔在了哪处。   嘉阳城常备军的统领昨日就已经阵亡了,现在这五十人的队伍实际上是由萧承绎来指挥着,他一听就明白了邵敬潭要用这些来做什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旋即对着那个兵厉声吼道:“还在这儿杵着干嘛?等着北蛮子们打上城楼吗?还不快去找回来!”   那个小兵连声称是,战战兢兢地扒拉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沿着城墙边上翻找了起来。邵敬潭跟萧承绎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知道了对方是怎么打算的,他两人二话不说就抬出了那架笨重的石弩,准备等会将火药点燃借助石弩的力道给投出去。火药的威力自然要比箭羽的威力大上许多,一支箭也就伤得了一人,那一捆火药若是投出去,伤得怕就是一个小队了。   他们这一拨的箭雨压制使得北戎军不敢贸然攻上来,两方之间的距离就始终维持在了百步左右,但凡箭势稍微缓了下来都会被萧承绎呵斥着重新拉弓搭射,就这样,北戎军也一直都没敢再前进分毫。 ☆、第一百零三章      那个小兵很快就提了几捆火炮硝石上了城头,邵敬潭将它们粗略分成了三份,又找来了几根线绳将其捆扎牢靠,那边厢萧承绎早就将石弩对准了百步之外北戎军藏身的那个墙垛,这会儿接了邵敬潭递过去的那一捆火药,装填完毕之后,就点燃了那上头的引线。   火苗迅速地窜了出来,并且以一个很快地速度持续燃烧着,引线正一截一截的变短,萧承绎估量了一个时机,在引线只剩下不到两寸的时候,跟几个人合力拉动了石弩下方那个启动的绳环,这一捆火药就包绕在众多箭矢之间,被飞速地弹了出去。   石弩的弹射速度很快,它的巨大威力也主要体现在此处,还不等城墙上的士兵将耳朵堵上,就听到百步之外发出了巨大的一声炸响,伴随着砖墙的碎裂、倒塌,四周扬起了大量的灰土烟尘,隔了好一会儿那股硝烟才逐渐散去,毓国的士兵这才一个个晃悠着脑袋从城头上向下面张望。   原本敌方藏身的那一处城垛现在已经完全被炸塌了,不少的残肢断臂都从墙后飞了出来,散落了一地,这个情景看上去有些恶心,不少人刚从爆炸后的失聪状态缓过来,再一见到此番场景,就又开始眼晕恶心了起来。   就连邵敬潭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摇晃,离得那么远都能闻到那股子混了硝磺气息的焦糊味,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火药的攻势看上去还算不错,已经过了很久都没再见着有活人出来。经历了这么一场大阵仗,之前躲在砖墙后头的那群从没杀过人的新兵这会儿看上去也不再哆哆嗦嗦的了,一个个的都扒在墙头上向着对面好奇的观望。   这是一件好事,这就意味着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已经大大降低了,这种从濒死的环境下脱身而出的经历会大大增加一个人活下去的信心,同时也会让他们明白敌人也都是群血肉之躯,若要硬拼的话还说不准胜的会是哪一方。这会儿不用他跟萧承绎再多费口舌,那些人就已经自发自觉地拿起武器了。   所以,打仗说穿了就是这样,不要急于去摆脱困境,越危急的当口就越要冷静,越临危不乱人也就越容易活下来。   这一声巨大的轰鸣也引起了城内其他北戎军的注意,又另有几个小队的人寻着声音发出的位置赶了过来,邵敬潭他们依旧如法炮制,先是一拨箭石的压制,等离得近了再拿石弩弹一捆火药过去,就这么打着,倒也消灭了北戎不少的兵力。   两声巨响过后,越来越多的北戎兵都被吸引了过来,见着散落满地战友手足的残缺尸体之后,眼都红了,疯了一样地就要杀上城墙。邵敬潭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此时城墙上能用的箭已经不多了,就连火药都只剩下了一捆,萧承绎看着对面乌泱泱的黑甲军,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所有人都打定了主意破釜沉舟的时候,从南面突然涌入了一批毓国军队,邵敬潭一眼就看清打头的那个人就是单猛,他立即猜到这是从山上撤下来的那一部分兵力,然而此时他们虽然还未完全赶至,可喊杀的声音却是响彻天际,不仅激励了己方的士气,同时也震慑着敌人的心魂。   本已被血肉横飞的场面激得起了杀性的北戎军们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的赶来救援,而且人数明显不少,现在出城的吊桥已经被炸断,就是想跑都跑不了了,战场之上风云变幻,前一刻还都被仇恨鼓舞着要冲杀解决掉城头的敌人,下一刻却已经顾不上为自己人报仇,全都作鸟兽状四散奔逃了。   邵敬潭瞅准时机,将那最后一捆火药也放在了石弩之上,投射了出去,这样就又炸飞了数十人众。这群本已困守在城墙之上的残兵,这会儿也都抄起手里的东西,射箭的射箭,投石的投石,很快就将之前欲要围困住他们的北戎军给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单猛带领的先行军此时也已经赶到,不费吹灰之力就清理了仅剩的那十几个残兵,萧承绎带了这仅剩的五十人来到城下跟他汇合,听完对方的讲述,这才知道北戎军的主力早就都撤走了,只不过也掳走了城内的千余百姓。邵敬潭听到这儿,心就开始慌了起来。   掳走了这么多人,那她会不会也在其中?!   萧承绎见着邵敬潭脸色都变了,刚才最危急的时刻也没见着他多眨下眼睛,这会儿怎么一听北戎退兵了却是这么副表情,难不成是?!   他打断了单猛自顾自唠唠叨叨的一通埋怨,转而心急如焚地拉着邵敬潭的一只胳膊来回检视着,之前在打巷战的时候他被一刀划伤了手臂,当时也只是仓促地包扎了一下,后来仗打得益发激励,也就没再管他的伤势了。   “怎么样?是手臂上的伤又裂开了吗?快让我看看。。。”   邵敬潭知道对方是想岔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的脸色怕是不怎么好看,却也不好跟他多解释些什么,只能顺从地让萧承绎扯过那条胳膊检视起了伤口。   单猛举了个火把也跟着凑了过来,点亮了这一方角落,萧承绎将他臂上裹着的布帛一圈一圈的解开,之前为了止血只是紧紧地缠缚着,也没来得及上药,这会儿战事休止后再看才发现这一刀伤得有些深,皮肉翻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好在血已经止血了,回去之后及时上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萧承绎检查完了他的伤势,这才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一问单猛才知道他也是刚打山上下来的,连口气都没喘匀就带了一千人马紧急赶到嘉阳城中支援,本以为在这里会有一场硬仗要打的,可谁知北戎军大部队早就已经撤走了,剩下的那一小拨也基本上在刚才的几次攻击中死伤殆尽,他们三人又整合了一下队伍,在城中追击余下敌军的同时,连带着解决一些困在城中的居民。   邵敬潭由于记挂着某个人,多少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现在天边也隐现了几丝曙光,过不了多久就要日出了,虽然大伙都是一宿没睡,可也顾不上喊累了,整编好队伍之后直接就在城中搜寻了起来。   绕了半个城,也没发现几个活人,遇到的北蛮子不是死了,就是只剩下一口气了的,单猛也没客气,直接一刀给了个痛快。   过了一个时辰,城内又涌入了一批毓国军队,这一批是刚从正面战场上赶过来的,由叶征带队,在天亮之后也入了嘉阳城,谁知城中的战火比他们那边歇得还要早,等寻到了萧承绎他们之后,就将战役的结果告知给了众人。 ☆、第一百零四章      叶征跟单猛都隶属那批从山上往回撤的部队,等下了山的时候才分作两拨,一拨驰援嘉阳城,另一拨往凉州大营的方向赶,去时的路上有遭遇到北戎的主力,只不过也就打了一个照面,对方很快就断尾遁走了,只剩下了五百余步兵遭到了他们的截杀,这一半人马既没敢恋战,也不欲再追击,因为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剩下的那一半中军队伍。   可到了才知道还是迟了,钱将军受了重伤,现在生死未卜,方才前线上的所有部署都全靠军师一个人在死撑,好在北戎临时撤了军,不然这半数的主力只怕全都要保不住了。   叶征恨得目眦欲裂,怎么说,这一仗,也是他们栽了,整个营区折了一半的人马,就更别提嘉阳城里的情况了。而且更令他心焦的是,他完全不知道钟玉逃出去了没有,叶征向北望了一眼嘉阳城的方向,心底的恐慌正在一点点的放大,直接跟军师请令,带着五千人马前往支援嘉阳。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单猛在听完钱将军重伤的消息时就一掌凿在了侧面的墙壁上,邵敬潭无声的捏紧了拳头,前世里北戎军根本就没从七闾峰攻下来,也没使出这么多的诡计,更没有造成这么大的军民损失。   单猛那一掌打完,击得身旁那件房舍院墙上的碎石瓦砾哗啦啦掉落下来,邵敬潭正在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就依稀听到墙内传来了一丝异样的响声。   他一抬头,才发现另外两个人也正用狐疑的眼神互相对视着,几人迅速地开始打量起了四周的情况,就在单猛的侧手边正对着一扇窗户,刚才的声音好像就是从这儿发出来的,而且现在这么仔细一打量,才发现糊窗户的纸上被人戳出了一个小洞。   他们立马反应过来刚刚那一声怕不是错觉,残留下来的敌人很有可能就藏在这里打探外界的情况之后伺机而动,于是四个人快步绕过那面墙,只见墙后是一间最普通不过的民居,隔着那堵墙砌着窗户的位置正好是那间民居的灶房。   “刚才你们听见了没,我可是听见了有水声,听得真真的!”单猛首当其冲,提着刀就拐了进去。   萧承绎、邵敬潭跟叶征紧随其后,也进了那间灶房,可屋内满满当当的,哪儿有什么人的影子。   萧承绎更疑惑了,刚才那一声他也听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听错,估摸着是这城里还有没扫清的残兵余将,这会儿正猫在哪儿处等着伏击呢。   他们四人将这间不大的灶房来来回回地扫视了一遍,最后都把目光放在了角落里摆着的那樽大水缸上。   看那个水缸的样子,怎么说也至少能装下一个人,单猛朝另外三人点了点头,就直接向那个水缸走了过去,萧承绎跟邵敬潭也提刀出鞘,直等着单猛一掀盖子就直接将敌人斩杀在原地。   可盖子乍一被掀开,单猛就当先傻在了原地,手里的刀都挥到一半了,凌厉的刀锋已出,又硬生生地给收了回去。萧邵叶三人一见情况有变,立马也来到了跟前,这一看才发现在水缸里的哪是什么北蛮子,竟然是东院厨房的管事,这会儿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藏在水里太久了给冻的,正扒在缸沿抖作一团,鼻涕眼泪的挂了一堆,估计是她生得膘肥体壮,这水缸爬进去之后就爬不出来了,几个人只好连拉带拽地把她给拖出了水缸。   那位管事就是邢嫂子平日里总跟安恕她们唠嗑时提到过的跟自己有过些龃龉的赵嫂子,此时见了是被自己人所救,也不管身上滴滴答答地掉着水珠,直接就给他们几个跪下了,哐哐哐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们这几个老爷们均是感到了些尴尬,却也没人上前过去扶她,这位管事向来最是爱克扣军队里的口粮,这些个年进了她口袋的公粮可不再少数,只因她家中有亲眷在城守季大人那里是位能说得上话的红人,所以这些年也没个人能动她分毫。   叶征也没想过要搭理她,却突然想起了一桩事,照理说,这位赵嫂子是跟着营里其他人一道过来的,她现在既然藏身在此,是不是就代表了,钟玉跟。。。她。。。也会在这附近?!   那位赵嫂子还团在地上只知道哆哆嗦嗦,连句话都说不利索了,叶征心里着急,直接矮下了身子,对她问道:“赵嫂子,你可曾见过我女儿钟玉,她应当是同你们一起出大营的,现在可还在嘉阳城中?”   赵嫂子张了张口,可上下牙依然打着战,邵敬潭见状,不知从哪儿找了张残破的旧毛毯,给她围到了身上,她这才含混地吐出了“谢谢”两个字。   又等了一会儿,直到这位赵管事觉得舌头能打弯了,才对着屋中的这几位军官说出了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件事。   北戎军攻入城中,城内军民顷刻间就乱成了一锅粥,百姓逃的逃,散的散,赵管事知道自己这回铁定是跑不出城了,想也没想就钻进了一间空置的房屋,找了个最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可四周但凡有一点响动都能让她如惊弓之鸟一般浑身抖如筛糠。   她怕北戎兵会挨家挨户地进屋掠夺粮食金银,就在屋中来回转悠了两圈,直到找到了这间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灶房,藏到了人家那一口大水缸里。可她爬进水缸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子太过笨重,根本就爬不出来了,当下就是一顿的叫苦不迭。   不过好在这地方足够隐蔽,一般不会被外人发现,而且水缸又是临近窗户的位置,她只要探探头就能听到外面的状况,一抬手还能够到窗框的边缘,指尖一用力就掀开了一条窄窄的缝,借此探查外头的情况。   后来,也不知道在水里头泡了多久,就听着窗外临着巷子的那条小路上,传来了一阵阵铿铿锵锵的脚步声,赵嫂子心中一喜,猜测着会不会是营里的大军进城救援来了,若是的话自己就可以脱离这么个窘境了,她颤着手就往窗棱上扒了过去,为了保险起见还只是稍稍拨开了一道小口子,眯缝着一只眼就朝外面看去。   可巷子那头整齐划一行进着的哪是什么大毓的军队呀,赵嫂子只张望了一眼那颗心就又蹦到嗓子眼了,饶是她已经设想过了这一个场景,可真正见着了还是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玄着那颗心又颤巍巍地收了手,将窗框放归了原位,身子缩回到了水缸中,嘴里一直叨叨咕咕地默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之类的话。   这回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神佛菩萨没有等到,罗刹恶鬼反倒是找上门来了,她窝在水缸里,又拿了一个木盖板盖在了头上,在黑暗的空间里只将鼻子露出了水面,默念祈求着千万不要被北戎军给发现。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在冷水里泡久了还是怎么着,赵管事仿佛听到不远处有千军万马正在往这边赶来,那马蹄子踏在路面上跑得飞快,最开始她还以为是听岔了,可随着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就连她藏身的这口水缸中的水都因为路面上的震动而起了一丝波澜,赵管事觉得这回肯定是错不了了,肯定是营里派兵过来救她们了,就着急忙慌地挪开了头顶上的那块板子。重现光明的那一瞬间,马蹄子的踢踏声响也更加明显了,只是却又不像方才听到的那么频繁,赵管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忙不迭地从水里钻了出来,这回她将整个身子都探出了水缸,脸都凑到窗口了,心里一阵的激动,不过这次她没再选择去扒开窗框,而是拿尖利的指甲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人也跟着伏于其上,朝对面的方向看了过去。   如果刚才的那次窥探让她的心凉了半截的话,这次估计就完全凉透了。。。 ☆、第一百零五章      “我趴在窗口那么一看呐,哪儿是咱们自己的军队呀,就是几个小丫头片子,也不知是从哪儿偷来了几匹马,一眨眼地功夫就从这头跑到那头去啦。。。我这心呀,登时就全碎了,这不,后来就一直搁水里头泡着,直到几位把我给救了出来。。。”   她话说到此,又洒了两行泪,弄得脸上连鼻涕带眼泪糊了一片,只好拎着湿哒哒的袖口抹了把脸,然后俯下身去挨个拜了几拜。   邵敬潭听了她唠唠叨叨地叙述了老半天,最后最关键的那一点反而只是一笔带过,心里那股无名火就拱了上来,只是还不待他率先发作,单猛就冲这位还在地上磕头的赵管事挥了挥袖子,抢着开了口。   “行了,行了,赵管事你也甭在那边哭天抹泪的了,我们只想知道,你后来看见的骑着马打这边过的,都是哪几个姑娘?有没有叶都尉的女儿叶钟玉?”   赵嫂子抽抽噎噎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诉苦了,把人家的正事反倒撂在了一旁,赶紧一拍脑门,反应了过来,急切地说道:“哎呦哟,瞧我这记性,让几位军爷见笑了。。。我见着啦,见得真真的,那马上可不坐着的就是叶都尉家的大闺女嘛,别人我怕还不认得,玉丫头我也见过那么多次了,怎么可能会看错!”   赵嫂子信誓旦旦的担保着,叶征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暂且不论钟玉究竟是跟谁学的骑马,至少她有了逃脱的可能,只要能逃出去,就还有获救的机会,总不至于落到北蛮子手里被当作俘虏带走。。。想到这儿,他只感到一片后怕,转而还刚想再问一下秦安恕的行踪,却又被邵敬潭给抢在了前头。   “嫂子刚说的是见着了几个丫头?那除了玉丫头,可还见着了旁的人?”   叶征皱了皱眉,犹疑地瞟了邵敬潭一眼,见他眉头深索,唇角紧绷,一副迫不及待的紧张样子,想着他该不会也跟自己一样,惦记着某个丫头的安危呢吧。   “哦。。。哦。。。可不是,我当时见着三匹。。。哦。。。不对。。。不对,是两匹!两匹马,打巷子那头就往这边狂奔过来,我见着,玉丫头当时坐在马后头,她前头还坐个个姑娘。。。”她见众人听到这儿,皆是一副瞪大了眼,瞠目结舌的样子,索性一拍手掌,连声音都大了几分,更加亢奋的讲道:“对了,就是邢嫂子她们院子里的那个,模样最俊的那个,怀里抱着英子坐在马前头,就那么一阵风似的就从我眼前过去了。。。我见着根本就不是援兵,这不吓得又赶紧躲回到水缸里头了嘛。。。挨了这么老半天的冻,又饿,我这条腿啊,本来就受不了寒,更别提是。。。”   她刚开始还边说边比划,将安恕她们之前的行进路线都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后来就变成了倒苦水,萧承绎听得实在是不耐,干脆截住了她那通戚戚艾艾的剖白,直接拉着这位赵管事脱口问道:“等会儿等会儿,你之前不是说听见北蛮子从那边过么,要是照你这么说,那她们这两拨人肯定得撞见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一段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你快速速道来。。。”萧承绎一手指着那个“丁”字形路口那一竖的尽头,满脸的焦急,邵敬潭听完刚才那顿描述之后也一阵后怕,眼睛直直地盯着赵管事,生恐接下来她会说出什么不好的经历。   赵嫂子原想着再继续诉苦的,她觉得跟旁人比起来,她这次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突然被萧承绎给截住了话头,人也变得有些悻悻的,单猛一见她那副霜打了茄子般的神色,心里一急,就吼了出来:“哎呦我这暴脾气,我说,您呐,我们压根就不想听您那些苦水,只想知道那几个姑娘到底碰没碰见那队北蛮子!”   “呃。。。那倒没有。。。嗯。。。怎么说呢,碰是碰上了,只不过。。。”   单猛被她支支吾吾的这顿说辞给搞得实在是不耐烦了,侧着脸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他一向就是个火爆脾气,这会儿急上来直接就将赵管事给拎着走到了巷子外,手一松,那婆子却没站稳,膝弯一软就倒在了地上,又唉唉呦呦地叫唤了一阵。   单猛听着更烦心了,直接对着她呼喝道:“还有完没完,要是知道什么就快点说,究竟是逃了还是被逮了,你现在就撂一个准话,到时若是耽搁了救人,真要出点什么意外的话肯定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管事听了这话,也就不再装模作样的拿乔了,撇了撇嘴,又揉了揉她的水桶腰,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子,不情不愿地讲道:“是这样。。。当时情况是有些危急,她们这么直着打那边过来,自然就跟从这个岔口经过的北戎军打了个照面,那帮蛮子一见着是几个大姑娘家的眼都看直了,打马提枪就要过去追啊,不过那几个丫头一个个的也都鬼精着呢,也不知从谁家薅了一挂鞭炮,点着了就朝后头扔了过去,哝,这不嘛,你们瞧。。。”   赵管事指着不远处那一地的红色炮杖,努了努嘴,示意给那几个人看。只见满地的红之间,还夹杂了零星的黑色火药痕迹,在被薄雪覆盖的这层地面上,显得格外明显。   “再然后呢?她们就都逃走了?”叶征看了看那些爆完了的炮杖,又看了看地上散乱的马蹄印跟人的脚印,扭过头继续问道。   “那可不,蛮子那马一听见那么大的动静,一个个的都尥起了蹶子,登时就掀翻了好几个人,那群人呼号了老半天才将马给稳下来,后来烟散尽了之后,几个姑娘也都跑得没影了。。。”   众人的视线都沿着这条巷子深处望了过去,良久,萧承绎才发话道:“看这情况,她们应该是往东北方跑了。。。要是我猜的没错,她们估计呀是打算躲到林子里头去了。。。”   叶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再次拧紧,急切地催促道:“肯定没错,我记得之前跟钟玉提到过几次东北边的那处林场,她们几个很有可能是往那边去了,咱们得快点,几个姑娘家,这么个天寒地冻的日子入了猎场,再晚些只怕会出事。。。”   他一说完这话,就回到队伍后头去牵了几匹马过来,准备立即追过去营救。   邵敬潭却是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中,前一世里她的马术确实是自己教的,可这一世他连跟她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就更别提其他的了。。。那她骑马究竟是跟谁学的,还是,这一世的秦安恕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秦安恕了呢。。。   他犹自想得出神,肩膀就被萧承绎给拍了一下,对方顺势将马疆递到了他的手里,邵敬潭再不迟疑,一脚踩着马镫,一个腾跃就翻上了马背,当先骑着马出了巷口,直往东北方向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一架外表看上去平凡无奇的双轮马车在城内的一条小道上辘辘而过,路面上的积雪还没化尽,经过的路面上时不时就能见着几滩刺目的鲜红,赶车的人却像是浑然未觉,只顾着将车尽早的拉到出城口。   一颗鹅卵石大小的黑色石子静静地埋在雪里,前头的赶车人光一味图快,自然就没有看到,右侧的轱辘就势轧了上去,车厢猛烈地颠簸了一下,车厢内连人带物都颠地一个踉跄,里面坐着的一个阴郁男人气急败坏的一把掀了那条暗蓝色棉布车帘,对着正赶车的人怒斥了几句,才又骂骂咧咧地撂下了帘子。   秦安恕根本不知自己睡过去了多久,她是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醒转过来的,她睁了睁沉重的眼皮,尽力克制着不要再次睡过去的冲动,飘散的意识这才渐渐聚拢,可还不待完全清醒过来她就已经发现自己被人给劫持了。。。   她现在所处的环境逼仄又昏暗,像是被人给搁在了一个狭长的箱子里,只在箱子的底部开了两个拳头大小的方形的换气口,而且这个箱子现在还在向前移动着。安恕现正被手脚捆绑着曲着腿侧放在箱子里,全身又僵又麻,就连想正坐起来都做不到,只能维持着侧躺的姿势。   她现在手足被缚,口中又被塞了一团布巾,即使醒了,也发不出丁点动静,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片段是天还没亮时,自己在林子里面捡树枝时的情景,那时只知颈后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根本就看不出来,不过听着外面嘈乱的环境估计应该还没有入夜。   随着又一次剧烈的晃动,她才发现原来这个箱子里面关着的不止是她一个!   安恕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伸出足尖往前一探,谁知两腿被捆的时间太长了,血脉都有些滞涩,乍一动之下力道没控制好,这一探就直接变成踢到了对方身上,她连忙做贼心虚地收回了脚,有些汗颜的仔细观察着对面人的反应。   叶钟玉被她这一脚给正好踢在了膝盖的髌骨上,只奈何嘴上也被塞了布,那一声痛苦的嘤咛就被阻在了唇间。   恰好就在此时,一直行进着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安恕感觉到刚才的那阵快速的移动停止了,也猜到了自己现在应该是在马车上,正好趁着这个停下来的机会留心查探着对面人的衣着穿戴。她现在肯定了外头大概是正午时分,也不知道这是停在了哪儿,只能闻到一阵阵食物的气味,像是刚蒸好了的馒头发出来的味道,这不闻倒好,一闻就又感觉到饿了,肚子也很投契地叫出了声。。。   除此之外,箱子里另外那个人的一双脚正好就在换气口附近,借着那么丁点的光亮她就看清了那双绣鞋,并且回想起了这双绣鞋的主人。。。   是叶钟玉!   可是为什么会是她跟自己一起被绑到了这里。。。   难道说。。。她们的行迹还是被北戎兵给发现了?才跟到了林中继而下的黑手?   可是这样一来也说不通啊。。。既然绑了她们,那为什么不明目张胆地掳走,而是像这样藏着掖着,偷偷摸摸地运到他处?   眼下最令她忧心的还是英子跟齐玫,也不知她们现在在哪儿。。。英子还在病着。。。是也被掳走了还是被弃在林子里,甚至。。。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   安恕不知道的是,今个一早,北戎军就已经全线撤退,剩下的部分没来得及撤走的兵力也已被迅速赶至的毓国军队尽数剿灭,有不少没逃出城但也万幸也没被掳走的城内百姓,这会儿都在军队的帮助之下,该修缮房屋的修缮房屋,该整顿营生的整顿营生。   她跟叶钟玉被安置在马车车厢下部的一处夹层里,从外表看上去就跟一般普通的马车无二,但内里却别有洞天,就是藏了两个大活人也没人能发现。   枭组的这三个人都装扮成了山中猎户的样子,套好的说辞也是来嘉阳城的那处猎场打猎,谁知遇上了兵祸,桥炸了,就被堵在了城里。他们昨晚顺带手还打了几只野鸡野兔,这会儿也都关在笼子里搁在车厢内,方才停的那一刻实际上是赶车的下去买些干粮,好等会儿带在路上吃。   说是买,可等赶车的那人下去了,才发现根本就不是,刚就只见着有一长溜的人在排队,最尽头有一排笼屉锅盆,袅袅地冒着热气,他一问前头的人才知道,原来是城守的家眷在派放食物,供城内遭受损失无家可归的流民渡过难关。   后来他取了些油饼馒头,才又回到了车上,马车就停在了一处隐蔽的小道上,四周都是已被劫掠之后的房舍,看这样子主人一时半会地也都回不来。   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出城,都是因为前方的吊桥早先就已经炸毁,这会儿现造一座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先拿些原木搭了座简易的木桥,暂时将就着供行人通过,而且为了防止将敌人放出城去,此时出城的关卡看守得更严了,一个人得被盘问上好半天才能放行,领头人下车后隐身在暗处,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又回到车内。   安恕在下头的暗箱子里也不怎么好过,她既看不清叶钟玉的脸,又说不出话,对于外界的现状更是一无所知,而且最要命的是,肚里没食,从换气口的位置却不断飘来了阵阵食物的香气,不闻还好,一闻整个人都饿得更厉害了,对面的叶钟玉估计也已经清醒了过来,往她的方位挪近了些,无奈这里实在是太黑了,即使面对面也瞧不清对方的脸。   两个人压根不知道外头的情况,更不敢贸然出声,就只好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地干看着对方,叶钟玉努力挣动了一下被缚在身后的双手,却发现根本就是徒劳,安恕也无奈地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绑得实在是太结实,她刚刚已经试过了,费了半天力也没挣松一点,现在两条手臂都麻了,也不知道还得被绑多久。。。   在她们二人上方的车厢内,明显还坐了几个人的样子,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就在安恕还在想办法如何脱身的时候,马车再次移动了起来,她拧着眉头试图往那个换气口的位置挪,想看看究竟身处何处,只奈何手脚都使不上力,只能一点点地靠躯干跟肩膀的力气蹭过去。   叶钟玉也很默契地跟着挪了挪,腾出了空位让安恕顺利“爬”过去,等她刚要接近那个口子的时候,马车恰巧又在这时停了下来。 ☆、第一百零七章      安恕在黑暗中无声地睁大双眼,两只耳朵也支楞着探听着外面的一切讯息,四周不似刚才那般寂静了,周围有不少的人声,有的抱怨,有的哀凄,她将耳朵凑近换气口听了一会儿,觉得她们现在应该还是在嘉阳城里,因为听那些人的语气大多都是在控诉北戎军的暴行以及家中妻离子散的惨状。   这时,安恕又感到了一阵摇晃,很像是木板上方有人下车弄出来的动静,然后就是一阵凶恶的叱诉声从前方不远处传了过来,声音越来越近,她大概猜到了什么,等到那个声音停在咫尺之距的时候就开始动用身上能够动用的任何部位撞击四周的木板墙壁,妄图制造出一些动静来,只不过她身上穿着的冬衣棉袄有些厚重,再加上手脚都被绑着,弯曲得像只虾米,每次动作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发出来的响声却也还是有限。   叶钟玉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这会儿见着安恕在身边拼命地“折腾”了起来,活像一只被撂上了案的鱼,就也学着她的样子伸腿就往侧面的那块木板处踹了过去。   枭组的头领听见了从车厢底部传来的一阵“砰砰砰”的声音,知道是底下的那两个小妮子已经醒了,他目视着关口的那个兵头狐疑地往车帘的方向走,朝另两个手下打了一个眼色,一只手也摁到了腰间藏着的那把软剑的剑柄上。   负责看守城门的徐兵头在这里已经站了一上午了,上头下了令,说是每一个要出城的人都必须严格核查身份之后再强行搜身,万不可放过一个北蛮子出城,他从卯时一直忙到现在,也没等来个换岗的人,因此连口晌午饭都没吃上,这会儿看着迎面而来的这辆马车,自然就想要将满腔的怒气都洒在这上头。   他先是盘问了一遍,又绕着马车打量了一圈,最后来到车厢前,一脚踏在车辕上,扭过头倨傲地问:“我瞅着你这里可是像能藏人的,呦呵,怎么里头好像还有活物。。。”   徐兵头话音刚落,厚底靴下头就又传来了一阵颤动,像是跟他配合好了似的,他转了转眼珠,伸手挑起了车帘就将头往里探了探。   枭组的首领岳弛当即脸色大变,见对方将身子都伸了进去,眼神在不经意之间就带上了几分阴狠,想着他若没发现那便好,他若发现了,到时可就要大开杀戒了。。。   不过徐兵头这么挑帘一看,却也没发现车厢内还有什么人,就是堆了许多笼子,摞得高高的,里面装了不少猎捕来的动物,他又把脑袋往里钻了钻,一手掩住了口鼻,另一只手在箱笼间来回翻了两遍,发现丝毫没有人能藏匿的可能,心里合计着刚才的动静估计就是这些野鸡野兔们搞出来的。   岳弛见他撂下了帘子,心知多半是瞒过去了,这才又换了一副谄媚的脸色,手里握了一枚银锭子,讨好般地上前,不动声色地将那枚银锭子塞到了兵头手里,小声地跟对方嘀咕道:“老哥,行行好,都是些个扁毛畜牲,也别脏了老哥这身战甲,这不,小小心意,就当给您添点酒钱。这马车您既然也从里到外的检查过了,我们哥几个还等着带这些野味回山里头过年呢。。。都已经在城里困了这么多天了。。。您看这。。。”   徐兵头捏了捏手心里的银子,暗自掂了掂分量,原本心底的那一缕狐疑也就忽略不计了,他手一翻,那枚银子就消失在他的袖中,再也寻不见了踪迹。岳弛见此,知道对方这是首肯了,心思一松,又隐蔽地对着另外两人做了个手势,他们才将手里紧捏着的暗器放了下来。   被藏在车底的安恕听完这些,心里一阵起急,又发狠地朝木板盖子蹬了一脚,站在外头的那几人自然也都听见了,岳弛反应地飞快,立马解了腰间别着的皮鞭,掀了车帘就往里头抽打了几鞭子,笼子里的那些被关着地动物都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就连安恕也被那几声凌厉的抽打声给唬了一跳,就这一个停顿的空档,徐兵头就在原地挥了挥手,示意放行,马车又轱辘辘地朝前走了起来。   安恕心知脱身无望,只得安静地蛰伏了下来,在经过护城河的时候,她从透气口里斜斜往外一望,就见着了那条冻了一道薄薄的冰壳子的河水,这一切都跟她的猜测不谋而合,劫了她跟叶钟玉的那几个人就是要将她们给带出城去。   而且这些人既然不可能是北戎的人,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莫永淳派来的,可又让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些人还要将叶钟玉也一并劫走?为什么不是齐玫也不是别人,而是叶钟玉呢?   安恕脑中一团乱麻,无论怎么理都理不出一丝头绪,就在她最一筹莫展的时候,忽觉脚踝的部位被人轻轻蹭了蹭,她连忙反应了过来是叶钟玉在向她示意,可她二人皆是口不能言,也就只好往中间的位置挪了挪,想看看她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叶钟玉早就挪到了另一处通气口的位置,安恕只能在黑暗中辨认出她一直在晃动身体,又凑得近了些之后她就没再晃了,安恕眯了眯眼睛才发现她将腰间的一枚荷包摊在了自己眼前。   她当即便明了了些什么,在狭小的木箱子里囫囵个地转了一圈,变成了背对着叶钟玉的方式,缓缓地往她的位置挪了过来。   由于背过了身子完全看不见,她只好尽量伸长手指在板子上到处乱摸一气,叶钟玉也将身子又向前抵近了一些,安恕的食指这才触到了荷包上的一根系带,顺藤摸瓜地就摸到了那个鸡心型的荷包。   她将这个荷包攥在手心里,又摸索着找到了口子的位置,将口子上系着的线绳一松,整个荷包就敞开了。   窄小的车厢底部内刹时就弥漫出了一股浓郁的香料味道,安恕闻了闻,知道里面放的都是些苏合香、白芷、甘松之类的女子喜用的提神避讳之类的芳香药材,原本因为几天没进食而萎靡不振的精神这会儿也振奋了些许,她甚至觉着刚还酸重的双手这会儿也有些劲力了,忙不迭地在背后动作着,将荷包里搁着的所有香料都倾倒进了手心,单把荷包留了出来,准备找个时机将它给扔下车。   她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不管劫她的人是莫永淳还是谁。。。   这辆马车在出了城之后就在官道上疾驰着,安恕静静躺在车厢底,直到察觉到马车的一个明显转弯时,才将手上捏着的那个荷包顺着排气口给丢了下去。   果不其然,刚才路过的正是一个岔路口,一条向北是通往居延国的必经之路,另一条往南则是去往武宁镇的大路。   她身上根本就没带什么配饰,万幸叶钟玉腰里还别了一个荷包,这会儿丢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被人发现,但这已经是她们两个能想到的唯一的自救办法了。光是丢一个荷包还不算完,她每隔一会儿就会再洒几颗香料下去,被绑了这一路,也洒了一路,只盼着有心人能从中发现些许的端倪,将她从桎梏中救出。 ☆、第一百零八章      邵敬潭他们几人赶在天明时分就骑着马找到了林间的那座木屋,城中的雪经历了昨日的战火洗礼,早就变得一片泥泞、脏污不堪,谁知林中却依然是一派银装素裹,没有沾染到一丝污秽。   单猛打老远就看见了那两匹马被拴在了木屋附近,这会儿正绕着木桩子打着响鼻,鼻间喷出一团团的白汽,待离得近了就听到了一阵女童的哭声,邵敬潭听出了那是英子的声音,心下就是一喜。   英子既然在,那应该代表着她也一定安全了。。。   四个人依次下了马,都顾不上拴了,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台阶,一把拉开了门,可进入眼帘的就只有三个人的身影,邵敬潭来回扫视了好几遍也没发现秦安恕。   赵信之一直背对着门哄着英子,乍一听到门响,欣喜之余还只当是安恕她们回来了,可转过身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抹笑意也被瞬间冻结。她一见这么多男人闯了进来,马上吓得将英子揽到了身后,直到看清了他们身上穿着的毓国军服,才稍微松了口气,可心脏还在心口扑腾乱跳,忙抬手抚了抚,下意识地脱口道:“你们。。。”   事实上,她今日一醒过来就发现屋子里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安恕,另一个是叶姑娘,四下里一张望,就看见齐玫也歪倒在了墙边,她轻轻喊了两声齐玫,对方却始终都没有回应。   信之本来以为安恕她们是又出去寻点火的树枝了,可坐在床头细想了想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她慌张地要爬到床下,身旁的英子恰巧在这时也醒了过来,睁了睁迷离的眼睛,望向了她。   她根本就来不及去查看英子的病情了,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就来到了齐玫的身前,俯下身子拼命地唤着:“齐玫、齐玫,你快醒醒啊。。。”   可无论她怎么呼喊怎么摇晃,齐玫也没有一点要清醒过来的迹象。   信之这才感到了真真切切的害怕,伸手就往她鼻尖探去,还有呼吸!她又摸了摸齐玫的身子,发现还是温热的,就跟熟睡的人一般无二,可为什么自己怎么叫都叫不醒她呢。。。   门外呼啸的风声还没停歇,屋中的炭盆里还有些残余的火光,可是依然很暗,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时辰了,信之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咬了咬下唇,就披上了件棉袄出了木屋。   来到了外头才发现这地方除了雪就是树,天早就亮了,可被这片茂密的林子一挡,也还是显得十分昏暗,信之举目一望哪儿见得着半个人影,就连那两匹马也都拴在原来的位置,她又大着胆子喊了两声安恕,寂静的四野除了她一人的回音,再无其他声息。一阵朔风过境,带动了林子里的老树枯枝也一通乱颤,即便是在白日也莫名地觉出了几分阴森之感。   信之心底有些发毛,只好折身回到了木屋内,本想试图再喊一喊齐玫的,这时英子也已经完全醒了过来,一睁眼却见不到一个熟悉的人,小丫头登时就委屈地哭了出来,信之只好先将齐玫放在一旁,又跑回到床前哄起了英子。   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哄孩子的经验,急的出了一额头的汗,英子那边非但没有止住哭,眼泪反而掉得更凶了,信之自己都快急哭了,手足无措地给她擦着面上的泪,不停地哄劝道:“英子乖啊,安恕姐姐马上就回来了,咱么不哭,等安恕姐姐一回来我们肯定就有办法回去了。。。”   这会儿英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脸颊都被憋红了,一听到“回去”两个字,就又想起她娘来了,这下她直接扑到了信之身上,再次放声大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串的脚步声并开门的动静,信之心想救星来了,却没成想来的根本就不是秦安恕跟叶钟玉。。。   ====================================================================================   叶征一进屋,就看到了个从没见过的姑娘,可却压根没见到女儿钟玉跟安恕,不光是他,就连其他几人都有些怔愣,暗地里思虑着莫不是赵管事她看走眼了?邵敬潭见此,直接出了木屋去外面查探行踪痕迹去了。。。   叶征却快步来到床边,又来回转了一圈,之后就耐着性子走到了英子身边,信之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退,英子懵懂地抬起了头,就看见眼前笼下来了一片暗影,背着光这么看过去依稀是个高大的男人的样子,她抬了袖子又抹了抹眼角,才看出了这人是谁。   小丫头知道这位是她玉姐姐的爹,营里最冷厉严肃的那么一号人物,这会儿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脸色,就觉得这个阴影给人带来了很大的威压,就连信之也算在内,俩人都不敢发出什么动静了。   英子在叶征面前,恐惧就完全盖过了委屈,等气喘匀了才抽抽搭搭地喊了一声:“叶叔。”   这会儿邵敬潭已经快速在外面转了一圈,他又绕回到了屋内,围着炭盆四处看了看,眼尖地在地上发现了那枚飞蝗石,他将它拾起来摊在了手心里,这才向周围的众人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刚在地上发现了这枚飞蝗石,估计她们是让人给劫走了,是谁做的还不清楚,来人应该不会少于两个,西边的那片松林里有车辙跟马匹的痕迹,出林子的那条路上也有一道马车碾过的印痕,看样子应该是奔着出城的方向去了。。。”   单猛一听这个,两道粗眉一横,那对虎目瞪得溜圆,直接骂了出来:“操他奶奶的,那帮狗娘养的们,连杀带抢的还不够,才多大点的丫头们也要劫了去。。。”他说到这儿,突觉不妥,又往叶征的方向睨了一眼,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势让他乖乖吞掉了后面的话,再不敢多言了。。。   若要按单猛这么推测,秦安恕跟叶钟玉就成了被北戎给掳走的了,但邵敬潭可不是这么想的,这事要是北戎做下的,不会单只掳走她们两个,还留几个姑娘在木屋里;而且林子里藏着的那辆马车也不像是北戎能干出来的事儿,他们要真想掳人,直接抄人上马就带走了,使用马车的目的肯定是想要秘密将人运走,不欲外人得知。   所以这里面肯定还有些什么是自己遗漏了的。。。   他又细细思索了一会儿,电光火石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段早已被他忽略了的情节。   是了!一定是那位淳亲王,要说还有什么人一直想要得到她,那就肯定非京中那位莫属了,可若说是莫永淳做的,又为什么要将叶钟玉也一并带走呢?   他剑眉深索,想着想着,余光就扫到了倒在角落里的齐玫,他知道这个姑娘向来跟秦安恕寸步不离,如果秦安恕当真随了那位王爷回京,应该也会将她那位婢女一起带上,难不成。。。她这次离开,也是被迫的?   邵敬潭两手抱臂隐在屋子的角落里,脸上浮现出了冷硬又决然的神色,浑身的戾气也正在一点一点地弥散出来。这桩事发生的实在是太过离奇,这许多的谜团看来只有找着当事人才能解开了。。。 ☆、第一百零九章      萧承绎也看到了歪在墙角的齐玫,信步上前就想要查看她的情况,信之这才反应了过来,颤着声音说道:“军爷,您快看看齐玫吧,我刚才喊了老半天,也没叫醒她。。。”   萧承绎闻言,就抬手探了探齐玫的鼻息,见指端依然能感受到绵长的呼吸,那就代表着人还活着,他当即将拇指掐向了对方的人中穴,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倏地传来,齐玫只觉得鼻下酸疼的厉害,那股疼一直牵扯到了两眉之间,刚一睁开眼,泪水就涌了出来,捂着口鼻半晌都说不出话。。。   萧承绎知道是因为自己手劲太大了,干巴巴地道了句:“姑娘,对不住了。。。”   待到齐玫将眼泪逼了回去,抬头一看,才发现这间小木屋里已经站满了人,她又向左右看了一圈,见还是没有安恕的身影,一急之下就起了身,只不过这一下起得太猛,牵动了颈后的伤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就要栽倒。信之见此,立马上前扶住了她,拖着她的手让她坐到床头,齐玫闭上眼撑着额头又缓了缓,才觉得好过了些。   “安恕呢?她不在这儿吗?”齐玫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秦安恕的行踪。   她等了很久,也没见有人能答上来,齐玫立马将目光瞟向了信之,信之只好讪讪地低了头,瓮声瓮气地回到:“齐玫姐,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只剩咱们三个了,我喊了你半天你也没应我,出去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安恕姐跟叶姑娘。。。”   她一提叶姑娘,齐玫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马上反应了过来,眼睛睁得老大,口中喃喃:“叶姑娘。。。”   “我想起来了!天没亮那会儿我醒过来了一次,当时,叶姑娘她还在,只是倒在了火堆旁边,我还以为她睡着了,刚想要扶她起来,就见着屋子里晃进了几个黑影子,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么说起来,那时我就没再见到安恕了。。。她不会是。。。不会是被人给。。。带走了?”   众人听她说完这一番话,皆是暗自心惊,照这样看,对方来此掳人绝对是有预谋的。叶征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急切地问道:“姑娘看到有人进了木屋,可看清了具体是几个?穿着打扮是什么样?我女儿钟玉。。。是被那群人给带走了?”   齐玫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有些怔愣,她自己也着急,又努力地回想了一遍,才磕磕绊绊地答道:“我。。。当时实在太暗,大概是有三个人。。。或是四个,具体的穿着。。。我真的没有看清。。。”齐玫说到最后,后颈又隐隐地痛了起来,她只好一手扶额,面露难色,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们这一路应该也见到了些北戎军,姑娘你再好好想一想,可还记得那伙人身上有些什么标记或是特征?跟北戎军类比可有什么相似之处吗?”叶征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这句问话却像是启发了齐玫,她沉思了一下,眼神间闪过一抹迷惑,再次抬眸的时候就变成了笃定:“我觉得。。。我觉得他们不像是北戎兵,北戎兵都是身着厚甲,乍看上去就显得有些臃肿,但他们不是,明显不是。。。”   叶征听了齐玫这番话,却仍是一头雾水,眉宇间的那个“川”字更加明显了,他还想再问些什么,肩膀处却被人给拍了两下。   萧承绎在他身后沉着地道:“行了,我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就别难为她了,老叶你也别急,敬潭已经发现了车辙的痕迹,你们三个先去北城口,那边已经戒严了一上午,这会儿估计才刚放行,他们既然敢带了两个姑娘出城,又是乘的马车,那里的守卫肯定还有印象,我先带着英子跟这两个姑娘回城里,然后跟钱将军汇报一下,到时再带一队兵力过去接应你们,只不过,现在最困扰的是根本摸不清对方人数有多少,所以,即使追到了,也别硬碰硬,还是要谨慎些行事。。。”   说话间几个人就来到了屋外,邵敬潭将马匹牵了过来,齐玫有些欲言又止,刚听那几位军官的言辞,安恕怕是已经被些歹人给劫走了,她很想也一并跟过去,可自己一不会骑马二不会拳脚功夫,到时只能成个累赘,便是想出力都没有地方使,只好忍下了心头的焦急,来到床边将英子给抱了起来。   英子这会儿的烧已经半退了,手脚都软绵绵的,齐玫又将她身上的衣物裹紧了一些,才将她抱出了木屋,信之紧随其后,帮着她一道将英子给拖扶到了马背上,小丫头现还有些虚弱,上了马背就趴靠在了马鬃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齐玫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萧承绎像是看出了她在担忧什么,转而安慰道:“姑娘不必太过忧心,我把你们送回城,找个地方安顿好,自会带一队人马前去支援,肯定会将你的姐妹毫发无损地接回来的。”   齐玫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最后又回头望了一眼林中渐行渐远的那三匹马,心里想着:安恕你可千万要平安呐。。。   ====================================================================================   叶征三人赶到北城口的时候,那位徐兵头打老远的就见着有人过来,还以为是接替他们轮值的,心下一阵欢喜,可等离得近了再瞧就发现都是些高阶的将官,之前那一脸的不耐烦也很快被谦卑代替,还不待他们几人下马,就已经小心翼翼地搓着手上前,盼着能巴结上一个头头,将来也好把官阶往上给提一提。   叶征还不待他屈身行礼,直接虚扶了一把,徐兵头心下诧异,刚也没听说城里又出什么乱子了啊。。。可这么几位风风火火地找过来,料定了是出了什么大事,也没敢耽搁,问了句:“几位长官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是这样,方才你这里有没有见着一辆马车出城?车上大约有三四个男的,还带了两个姑娘?”叶征见这人还算爽快,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向了他。   从早上到现在,出城的人流就没断过,可乘着马车走的,拿手指头掰掰就能数出来那么几辆,这位徐兵头好生回忆了一遍,除了拉家带口的,就剩那个自己收了点好处的那辆了。。。   他有些犹豫,却还是斟酌着回道:“没记得有多少马车出城,要有也都是一大家子。。。还带了两个姑娘,敢问几位爷,是多大年纪的姑娘?”   “也就十五六岁,两个,长得都挺标致的,肯定是从你这里出去的,当真没有印象?”单猛没好气的道。   “那肯定没有,我见着的都是些个小崩豆子,最多不会超过十岁,军爷口中的姑娘,还。。。还是标致的姑娘,要是真从我这北城口出的城,就算我不识得,没有印象,我后头的那帮弟兄们也不可能没有印象。。。”   话落,他就朝身后吆喝了一声:“老苗,二秃子,你们见着什么标致的大姑娘跟这儿过去了么?”   后面有两个正验看身份的人撂下了手里的活,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脸不耐地摆了摆手,嚷嚷道:“哪儿见着啊,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真没见着有。。。” ☆、第一百一十章      徐兵头无奈地回过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赔笑道:“几位爷,您看。。。这。。。我这儿是真没遇着啊。。。”   叶征跟单猛一齐看向了邵敬潭,邵敬潭沉默着对那两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绝对没有看错车辙痕迹的方向,他捏紧了手里的刀柄,极力忍耐着心头的焦躁,郑重地对着徐兵头说道:“那你再好好想想,从这儿过的马车上,有没有什么行迹比较可疑的人?”   对方一听这话,又翻来倒去地回忆了一遍,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却仍是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您既然说起了,倒真是有那么一桩。。。大概半个时辰之前把,有三个大老爷们架着辆马车打这儿过,说是山里的猎户,从林场猎了些个兔子野鸡,赶着要回山过年,我还亲自到车厢里翻找了一遍,没见着有什么藏着的人。。。”他稍稍停顿了下,脑子里面灵光一闪,再次脱口而出道:“不过。。。现在回头再一想,,他们架着的马车确实要比旁人的看上去大上一些,便是藏两个姑娘应该也不成问题。。。可是他能藏到哪儿呢。。。”   徐兵头木愣愣地看向了对面,心道这下怕是惹下了□□烦了,也不知那两位姑娘是什么人,这要真是在自己手底下把人给放出去的,那以后还能有他的好日子过!   邵敬潭反而没去理会徐兵头心里的那些小九九,直接略过了他,边翻身上马边朝另外两人说道:“那就不会有错了,从林场出来的只可能是那批人,雪地上的车辙也只有那一道,再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了,我敢肯定就是他们将人给带走的!且不论他们究竟是不是山里的猎户,咱们赶快追过去救人才是最紧要的。”   还没等这位徐兵头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他们三人已经迅速打马扬尘而去,笔直的那条官道上,一阵烟嚣漫过,就再不见前路上有什么人影了,他又掂了掂袖口里藏着的那枚银锭子,安抚了下正惶急乱跳着的心脏,又瞟了眼身后那几个偷觑着他的手下,朝后头嚷嚷了两声,这才觉得威严又找回来了。   徐兵头假意咳嗖了两声,稍微清了清嗓子,对着前头正一直等在城门口急于出城的那堆百姓,大声喊道:“快着点!下一个!”   由于这一上午,出城的人数众多,邵敬潭坐在马上辨别了好一会儿,奈何那层薄雪上的车辙印痕早就被踩踏得看不分明了。然而痕迹已经消失,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好在前面就这一条大路,循着这条路段追出去想来也不会有错,可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新的问题就再次出现了。   眼前的位置是一个岔口,往北途径居延国,再继续北上就能出海抵达北戎,往南自然就是本国境内的武宁镇,现在最棘手的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劫走安恕跟叶钟玉的到底是那拨人,邵敬潭一直认为莫永淳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可也没有完全的把握笃定他就是,万一选错了,这一耽搁,再返回来追人怕就更迟了。   几个人骑着马在原地焦躁不已地绕起了圈子,谁都不能立刻做下这个决定,究竟朝南还是朝北继续追击。就在这最僵持的时刻,叶征眼前忽然被一个翠绿色的物件晃过,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催促着□□的战马又往去向武宁镇的那条路上走了几步,他坐在马上弯下了身子,定睛一看之后急忙下了马,邵敬潭跟单猛也赶紧凑了上来。   叶征蹲着身子拿手扫了扫覆盖在那个东西上的一层雪,这才将它的全貌暴露在众人眼前,他心内大喜,赶紧将它从雪地里给拾了起来,仔细地翻看了两遍,知道这就是女儿钟玉贴身携带的一个荷包,那上面的六瓣水仙是她亲手所绣,他之前还夸赞过几回。   这一定是钟玉留下来的线索!叶征这会儿见到如此关键的一样信物,只觉心下松了千斤的重担,现在有了它的指引,总好过之前困守原地时的一筹莫展。   “这是钟玉身上的东西,绝不可能有错,”叶征扬起了手里的那个荷包,向另两个人示意,接着说道:“它既然在这条路上出现了,那他们很有可能走的就是这条路。。。”   这倒是跟邵敬潭的假想不谋而合,如果当真是莫永淳的人干的,自然就会想办法将她带往毓国腹地,又怎么可能越过国境再渡海去到蛮荒贫瘠的北戎呢。。。   主意一定下来,几人便再不耽搁,朝着武宁镇的方向疾驰而去,沿途在路面上或多或少都能再找到一些散碎的香料,棕黑色的颗粒状药材在雪地上显得格外的显眼,像是被人刻意抛下当作记号一样,叶征见了,拿起了几颗放在手心里揉了揉,继而又跟怀中荷包的味道比对了一下,发现二者的香味也完全一致,这样一来就更加坚信了心里的那个念头。   “我们得再快一点,现在距离武宁镇还有一段距离,过不了多久太阳就要下山了,咱们身上也没带火把,要是让他们过了武宁镇,再往下走岔路更多,那可就更不好追了。。。”邵敬潭看着那一轮越来越往山那边坠下去的日头,不安的感觉逐渐蜿蜒而出,叶征听完他的话,扔了手心里的那些颗粒,揽过马疆,一语未发地再次狂奔了起来。   ====================================================================================   安恕侧躺在马车厢底,感受着它一次又一次的摇晃、震动,手边的香料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全都丢光了,她跟叶钟玉两人无声地面对面等待着,也不知道究竟企盼着的是什么,或许会等来人救援,又或许,被带离地愈来愈远。。。   她能做的努力全都做了,等做完这些才发觉到身上虚软得厉害,手腕跟脚踝处都被磨破了皮,轻轻挣动一下就是一阵钻心的刺痛,也不知道已经走到了哪儿,安恕的意识跟着越发地恍惚起来,车厢内仅有的那丁点的亮光也在渐渐暗淡下去,她觉得自己再也抓不住任何希望了,残存的唯一一点清醒的念头也不断被消磨殆尽,她终于抵挡不住身体上的疲累,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车子已经慢慢停了下来,黑暗中只能依稀看到叶钟玉睁着惊慌的双眼,正惶然无措地看着她,她想抬抬手,才动了一下就又是一股疼痛直钻心窝,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在鼻息间哼出了轻轻的一个“嗯”。   岳弛一行跟宗烈带领的剩下几个人在距离武宁镇二十里之外的一处红松林子里碰了头,宗烈当先跳下了马,朝着马车的位置走来,他先是睨了岳弛一眼,然后就要拿剑柄去挑那个棉布帘子。   岳弛马上阻止了他,又敲了敲车厢下部的一块木板,暗示人正在车厢下头藏着呢。   宗烈皱了皱眉,这么一来眼上的那道疤痕也显得狰狞了一些,他冷着脸训斥道:“快点把这个板子卸下来,里面的人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王爷那边我也不好交代。”   岳弛一听这话,顿时心下一凛,马上躬身进到了车厢内,将那些个猎到的动物又一只只的丢了出来,等车厢内腾出空子之后,又接过了手下递过来的一根铁钎,开始一块一块地拆卸车厢座椅下面的木板。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时已近日暮,阳光已经不怎么刺眼了,可安恕在黑暗中待了这么久,这点柔和的光线照进了她们所在的暗格里,也让她不适地眯起了眼。   这是到目的地了么。。。她暗暗地想着。   当上方的木板全部被拆了下来,宗烈一见,眉眼上的那道皱褶就更深了。主子点名了要好生关照的人现正以一个很屈辱的姿势被反绑着搁置在了车厢底,人看上去也蔫蔫的,一看就连点食水都没进过,除此之外,最要命的是,秦安恕身旁那个同样被绑着的姑娘又是谁?   他上前取走了安恕口中塞着的布,又解了自己腰间的水囊,捏了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就灌了下去。安恕现在觉得连抬抬头都要耗费好大的劲力,直接放弃了挣扎,就着宗烈的手饱饮了几口,这才觉得咽喉间的干涸被濡润了些。对方收回了水囊,安恕也软软地倒了回去,趴在厢底大口地喘着气,小声地咳了咳。   宗烈见她缓过了些精神,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她身旁的人,这次的事情本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们可倒好,还带了这么一个累赘回来,这可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岳弛觑了眼宗烈越发难看的脸色,有些干巴巴地辩解道:“我们本来是打算带着最美的那个丫头回来的,可谁知却在另外一个丫头身上发现了主上的玉佩,鉴于当时情况实在是特殊,也不敢惊动了旁人,就只好将两个人全都带来,等跟大人这边回合了之后再做定夺。。。”岳弛回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宗烈直接一挥手打断了他。   现在就连叶钟玉也已经猜到了对方口中的那个主上是谁,她满含怨愤地看了安恕一眼,觉得自己遭受的这次无妄之灾根本就全都拜她所赐,再看向安恕的眼神里就又带上了一抹恨意。   宗烈没敢踟蹰太久,他看着越来越沉的天色,心中就已经有了盘算。   只见他从左臂内侧抽出了一把六寸长的匕首,尖端呈矛形,两面都带了血槽,就连背刃都极为锋利,夕阳的暖光打在那上面都被反射出了一缕寒光,令人观之胆寒。安恕也被这一道刺目的光线晃花了眼,只好偏过了头,可她猜到了宗烈接下来要做什么,紧急之下只好勉强撑起了身子,横着挡住了叶钟玉。   宗烈被她这一挡,手肘往后回撤了几寸,不过刀尖依然直指叶钟玉,安恕感觉到了身后女子的颤抖,厉斥道:“宗烈!你主子只让你带我走,他可没让你滥杀无辜!”   宗烈闻言,右手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心里有些讶异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讳,可疑虑只持续了一刹,他就再度镇定了下来,状似善意地劝道:“卑职奉劝姑娘还是勿要淌这趟浑水了,你身后的那个丫头,我是不可能让她活着离开的。”   他说着话,双眼却一刻都不曾离开,只要秦安恕露出一丝松懈的苗头,他就可以将她拽离开,毕竟,若要全凭武力,就算有十个秦安恕自己也能轻而易举地制服,可这位以后说不定也是自己的主子,别说他自己了,就连老岳那几个人不也都干看着不插手呢嘛,毕竟现在得罪了她,将来就难保不会在王爷枕边吹点什么邪风,使绊子给难堪说不定都是轻的,到时这条命怕都能折在她的手上。   安恕没动,也没言语,脸色异常苍白,鬓发散乱,看起来狼狈极了,就只那双眼睛还熠熠有神,被这日落前的残阳一照,显得更加的坚定,她始终没发一词,昂着头跟他对视着,无声地顽抗着。   宗烈脑中来回权衡着利弊,眼中精光一闪,右手一撤收回了那把匕首,视线故意偏过了她二人,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冷硬地说道:“姑娘若是执意要保下她一条命,我便只能答应你不会伤她,但是凉州,她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去了。。。”   安恕迟疑了,她觉得现在就像是走进了死局,根本就等不来救援了,自己更没有权利代叶钟玉做下决定,可就连她自己也都已经朝不保夕。。。身后的叶钟玉像是察觉出了她的犹豫,开始奋力挣扎了起来。安恕想回身看她一眼,没想到宗烈却在此时快速发难,他先是朝着岳弛的方向打了一个眼色,然后大手往前一探,拎着安恕的领口就将她拽到了跟前,毫不费力地将她扛上了肩头,这时叶钟玉已经被岳弛钳制着再次押金了马车内,被压抑着的哭喊与呼救声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安恕的耳膜,她下意识地就伸了腿往宗烈壮实的胸膛上踢了过去,谁知一个不稳反而差点让自己倒栽葱般地掉到地上。   还好宗烈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她的一条腿,再次将她给掀到了背上。安恕艰难地从他背后撑起头颅,眼睁睁看着叶钟玉被强压着进到了车内,却依然无计可施,只好大声喊道:“松手!宗烈!你放开我!”   安恕还在不停地挣动,可双腿却被男人牢牢地锁在胸口,她身上又没什么气力,每次力道还没蓄到一半,就又软了下来。   宗烈扛着她正往马匹的方向走去,突然松林间也不知飞过了一只什么鸟,在如此寒冷的冬日里也“呜哇呜哇”地怪叫了起来,就在这时,一阵劲风带着力道直直奔向宗烈的面门,他带着安恕纵身往前一跃,勉强算是躲过了这一次偷袭。   他自认反应迅敏,刚才那一瞬却只来得及看到那一根洁白的尾翎,原来刚刚射向他的竟是一支箭!   宗烈脚下刚一停稳,就听见前头的老岳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再看时他的后背心已经插入了一支箭羽,羽尾犹自微微颤着。他那几个手下一见头领被杀,立马抽出了手中的武器,几人背抵着背,轮流打探起了四面八方的情况。   安恕大头朝下地被人背着,现在眼前正一阵一阵地发晕,也搞不清这突然而起的变故是为何,只好被宗烈带着安置到了马上,不过她可没那么好命“骑马”,而是依然被横着搁置在了马背上。这个姿势说不上的难受,两只手又被反绑在背后,根本就待不稳,要不是宗烈一手把控着她的身子,被马那么任意颠两下都能被甩下去。   宗烈刚催促着马往前跑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刀剑利刃相撞地金石声响,他知道对方这是撵上来了,也不想再去追究另外那个女子的去向,更顾不上是不是委屈秦安恕了,直接带着她在林中穿插而过,企图甩掉身后那个渐渐跟上来的身影。   叶征同单猛已经跟剩下的那几人在马车附近械斗了起来,幸好他们几人赶到的及时,若不然,叶钟玉怕就要让逮人给押去别处了。   而叶钟玉一见他爹带着人过来救她了,刚还一直强忍住的泪顷刻间夺眶而出,拼了命地要挪出马车,结果由于双腿被绑,就直接摔到了地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安恕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林间的风跟刀子一样,随着马儿奔跑所带起来的速度,凛冽地往脸上割来,她都不敢开口说话了,一张嘴就灌进了一大口风,噎得她再次猛烈地咳了起来,马鞍也硌在胸腹的位置,想要干呕又根本呕不出东西来,说不上来的难受,不过她倒是听到身后像是有人追上来了,因为除了她身下这匹马,后方明显又传来另一串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她连头都转不过去,自然就没能看到赶上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不过这会儿也容不得她多想了,宗烈又大力地朝马臀挥了一鞭子,安恕身子一个摇晃,又被带得往前窜了几丈远。   三人两马渐渐出了跑这片林子,眼前的视野也变得宽敞了些,宗烈架着马往一处山坡上而去。邵敬潭单人单骑,自然要快过还要负着安恕重量的宗烈,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的拉近。他眼见着安恕被挂在马上来回摇晃,对方却丝毫不顾惜她的身子,心下暗恨,左手探入衣襟内,掏出了那枚他们落在木屋的飞蝗石,两指一蓄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它弹射了出去。   宗烈只觉肩井穴上一麻,整个右手就都提不上力了,动作也随之一滞,他往后方瞥了一眼,见已经能看见邵敬潭的座下那匹黑马的马头了,只好换了那只使不上力的右手,虚抓着安恕的腰带,左手摸出了武器,准备随时应战。   邵敬潭那一击得了手,一边控着缰绳,一边抽了佩刀,斜向劈了出去,宗烈自然举起左手上的那把短剑架住了这次攻击,与此同时,腕筒一翻,两支带毒的袖箭也随着他一扬手的动作飞了出来。   邵敬潭迅速收刀回挡,只听“叮叮”两声清脆的撞击声音,那两支袖箭就打到了军刀上,被反弹了出去,掉到了山下。这么一抵抗,追击的势头就缓了下来,他又落下了对方一段距离,邵敬潭知道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安恕还在他手上,稍有不慎就会伤及到她,与其硬拼,不若智取。   他再次一催□□的战马,追了上去。   宗烈听着身后那人又不死不休地赶上来了,知道刚那两发袖箭没能伤到他,心里一阵暗火冒了上来,他身上带着的暗器已经全都用光了,如果只有他自己那肯定很好脱身,可马上还带了个毫无战斗力的累赘,最要命地是还得毫发无损地带回去,这样一来再想脱身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正思忖着怎么甩掉身后的人,邵敬潭却再次追到了跟他只有一个马身的距离,他双腿一个施力,身子直接向前探去,手中的刀也如鬼魅般地抹上了宗烈的脖子,宗烈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只好将上身后仰,左手紧攥着那把短剑架住了锋利的刀刃。   邵敬潭的马终于追到了平齐的位置,他右手上继续蓄力,竟是将宗烈的整个身子都逼得歪向了对侧,马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一味地往前没命地跑,邵敬潭面容冷硬似铁,牙根咬得死紧,运出一口气抵死不让,竟将宗烈压制得又朝对面矮了几分。宗烈被他最后这次发力弄得失去了平衡,右手又吃不上任何劲力,身子直接从马上斜斜飞了出去,顺着山坡滚落了下去。   他这边掉了下去,安恕就更不好过了,没有受力的支点,马还在往前奔着,身子也越来越重,止不住地往下滑,她徒劳地蹬了蹬腿,却更加剧了下滑的趋势,邵敬潭一见不妙,弃了自己的那匹马,直接飞身出去,正好接住了下落中的安恕,只不过往前跑的那股劲还没卸掉,两个人又在山路上滚了两圈,才总算停了下来。   邵敬潭将安恕的头按在心口窝,两只胳膊牢牢锁着她的身子,没让她受到半点磕碰。当所有的一切都重归于静止,安恕也已经猜到是谁来救的她了,不过她没敢抬头,一是因为她害羞了(是的!各位看官你们没有看错!秦小姐她真的害羞惹( ω )。。。);二是因为她手脚都被绑着,靠自己根本就起不来;三嘛,就是她压根不想起来!   最后还是邵敬潭回了神,放开了一直搂着她的手,又从山道旁捡起了自己的那把配刀,将安恕腕间跟脚踝处绑着的绳子一一割断,待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红红紫紫的一道道磨痕,心尖就又像是让人给掐了一下。   安恕一直低着头,额发散落下来遮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她眼内涌动着的感情,邵敬潭小心地问了她一句:“还好吗。。。秦姑娘?”   安恕听见他沉沉地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只觉得就像有那么一支箭直插胸口,带着她前世今生所有历经过的一切美好与全部难言的痛苦,一股脑儿地灌了进来,震地心魂都抖了两抖。   她拂开了挡在眼前的发,睫尾轻轻地颤,没敢开口,就只是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再次垂下了头,摇了摇。   邵敬潭见她这幅样子,还以为是被吓傻了,从前的秦安恕可是胆大又睿智,可像现在这样的一个知道怕会掉泪的她他却从来没见过,也不知是不是劫后余生的感情开始泛滥了出来,他突然就笑出了声,又用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将那上面沾着的雪片与碎叶一齐拍落了下来。   “还能站得起来吗?咱们得赶紧回去,附近说不定还有埋伏着的敌人。”正说着,就向她伸出了手臂,让她攀着站起身子。   邵敬潭的那匹马又向前小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主人不在了,慢悠悠地自己转了回来,正对着路面上那一对磨磨唧唧的男女喷着鼻息。   安恕对于自己的表现很是无语,无奈这会儿脑子里面像是塞进了一堆的稻草,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借着他伸过来的手臂,撑着站直了身子。   她有些木愣愣地跟着邵敬潭往马的方向走,手脚被绑了太久,血运不是很畅通,腿脚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打着飘,她又活动了一下手掌,可掌心传来的粘腻却提示着她事情好像不大对劲。   她的伤都是在手腕上,手心里昨日被擦破的伤处也早已愈合了,她又搓了搓两手的手心,没有任何的痛感传来,那么这血是。。。   安恕吃惊地迅速抬头看了邵敬潭一眼,迈着沉重的步子就朝他跑了过去,邵敬潭原本放慢步子在等着她赶上来,这会儿听着身后凌乱的脚步声,倒是有几分诧异。他一回头,安恕也正好赶了上来,她依然没敢跟他对视,只是急切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邵敬潭却半晌都没回应她,安恕睨了他一眼,却又迅速低了头,自己直接抓过了他的两只手翻来覆去地查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医有话要说啦:从今天起,每周一到周五日更啦~ ☆、第一百一十三章      原先邵敬潭伤的那条胳膊,包扎过的绑带早就在之前的几次打斗中松脱了,连掉在哪儿了都不知道。他心里惦记着她的安危,在没找着人之前这些许的疼痛也根本顾不上了。   “不打紧,只是些皮外伤,”他有些不欲让安恕知晓,用了些力气想将胳膊撤回来,安恕却执意不放,又眼含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邵敬潭自知理亏,便不再挣了。   “之前一个使力,估计又把它给挣裂了,等回去了再上药就成,没事。”他瞧不清她的眼眸,却能瞧见她紧紧蹙起的眉头,到底还是心下一软,任她掀开了被割裂的衣襟,检查着那道伤口,还好脾气地解释了几句。   安恕却没理会他的说辞,径自矮下身子,从裙摆的内衬里撕下了长长的一块棉布条,紧紧地缠上了他的臂,她手法很快,绑得又急,只不过手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最后还是借着邵敬潭的一只手才把那个活结打好,不过很快地,他那道伤口的血流趋势就没之前那么吓人了。   邵敬潭静静地等着她做完这一切,直到她收回了手,他不欲在此地停留太长时间,毕竟之前滚到山下的那人生死未卜,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处山坡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对方功夫明显不弱于自己,若不是因为带了一个安恕,想要摆脱掉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不能保证就完全安全了,现在最紧要的是赶快回去,跟叶征和单猛他们汇合。   他快速地跟安恕说了一遍自己的看法,安恕也点了点头,应了声“好”,邵敬潭打了个呼哨,那匹马就来到了二人身前。   安恕脑子里有些发懵,看了马一眼,又看了眼邵敬潭,她觉得对方应该并不知道她会骑马这件事,那么现在要怎样?要不要装得小家碧玉推脱婉拒一些,说不定还能得些顾惜爱怜(大雾)?   邵敬潭今日若不是听了赵管事的那番话,估摸着这会儿就让安恕给唬过去了。他看了眼她那副呆愣愣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登时就觉得好笑,将马缰牵到了手中,语气里溢满了轻快,对着那个还在原地踟蹰“矫揉造作”的女子,故意拆台道:“秦姑娘深巷退北戎兵的战绩,估计用不了多时,就会传得整座军营人尽皆知了,这会儿就别徘徊不前了,你若再耽搁,保不准待会儿又要让姑娘发发神威再退一次了。。。”   这是。。。被嘲弄了!!!   安恕有些恼他,花瓣一样的唇抿了又抿,眉睫垂的低低的,索性就不装了,闷声不吭地走到了一侧的马肩前,故意赌气一样从邵敬潭手里接过了那根缰绳,又抓了一绺子马鬃攥在手里,抬高左脚伸到了马镫子里,右脚一个点地想要跃到马背上,奈何左手上依然使不上什么力,原本想要稳住身体而紧紧攥着缰绳跟马鬃,现在却越发的割进了手掌心内原先的伤痕中,刚结了痂的那些伤口就又都豁开了口子,这样一来整个手掌都像烧起来一样疼。   安恕发出了一声微弱的闷哼,又逞强试了一次,结果还是滑了下来,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已经脱了力。她有些气馁,又不想像邵敬潭求援,将马缰在手掌上来回绕了一圈又一圈,想要借此撑着爬上去。   就在这时,从背后传来了一阵短促的笑声,安恕没有理会,再次发力的瞬间,却骤然发现身子已经被人给轻轻托起来了,她缠在掌心的缰绳根本就没有承载更多的力道,身后的那个男人已经托着她的手臂,将她轻巧地送到了马背上。   安恕觉得一阵阵火烧燎到了面颊上,僵硬地骑在马腰上目视前方一动都不敢动,她完全不敢朝后看,直到感觉到了身后也坐了一个人,对方身上的温度逐渐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安恕这下就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邵敬潭将手从她腰后伸了过来,安恕立刻就像是被根小针给刺到了一般,身子倏地就紧绷了一下,后来低头一看才知道他方才只是将马缰揽在手中,一夹马腹,就朝前面的山路跑了出去。她坐在马前局促不安地抓过了一缕头发,缠在指尖绕啊绕,心脏扑腾扑腾地跳着,胸腔里的雀跃随着马儿的一跑一颠都快要涌上来了,她觉得这次简直因祸得福,从前没敢想过要用什么方式才能接近他,眼下竟然在与他同乘共骑,幸福实在来得太快了,快到她早就忘了刚才对方取笑她的经历,唇线抿着抿着又朝上翘出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心里也跟浇了一罐子蜜糖一样的甜。   邵敬潭渐渐也有些心猿意马,原因无他,因为安恕鲜少露出这样的小女儿娇态,她身子娇小,在他身前坐着还不到他下巴的位置,他试着将头又往前凑了凑,想象着方才危机时刻护她在怀里时的感觉,略一低头还能看见她白里透红的耳垂,像是新剥出来的石榴籽一样,晶莹欲滴。他胸口正中的位置像是被人拿手重重的捏了一把,又酸又疼,在那之后,他才明白,有些感情是再也阻拦不住了,只能任由他自己宣泄着汩汩而出。   “英子她。。。还有齐玫她们,都还好吗?”安恕斟酌着问了一句,现在觉得每跟他多说一句话,就能窃喜上好一阵。   邵敬潭坐在后面,自然就看不见安恕咬着下唇犯着傻气的脸(参考痴汉脸),他只当安恕是在担心同伴的安危,故而很快就答了:“放心吧,她们都没什么事,之前在木屋里找着人之后萧副参将就先将她们三个送去嘉阳城了,咱们现在也得快些赶回去,以防再生事端,何况,英子见不着你,别提哭得有多厉害了。。”   马儿在山道上更快地跑了起来,安恕听完之后,就只低低地“哦”了一声,再没言语了。之后的这一路两个人在马上都各自沉入进了各自的心事里,谁也没再主动开口,安恕到底面皮薄,私心里依然想再听他跟自己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贸然出声,眼见着就要重新回到前头的林子了,对方还是一副彻底无言的架势,免不了又有些跟他负气。   她对着虚空俏皮地撅了撅嘴,埋怨身后那人的不解风情,邵敬潭依旧浑然未觉,催着马朝红松林的方向赶。   他趁着还没进林子之前抬头看了眼天色,头顶上早就是一片浓厚的黑了,只树林子上方还漂浮着一层幽暗的魅蓝,没见到有星子,就只一轮欲满未满的月斜斜勾在了天那边,一抹清辉洒向了地面,照着眼前的归途。   安恕后来也断了跟他再多些交流的念头,她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四周万籁俱寂,天地间像是仅留了他们二人,即便前方是漫漫无垠的、未知的一段旅程,但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像是有无穷的勇气灌注到周身,她不会再觉得彷徨、不会再犹疑再止步不前,她很肯定地爱着身后的那个男人,或许今后的生活还有无数场硬仗要打,即便将来要面对一场恶浪滔天,她也会非常坚定地往有他在的方向而去。   ====================================================================================   太医:秦大小姐,我发现了,你只要碰见老邵,智商就绝逼没有上线过,各种扭捏娇羞,想当年我太后娘娘霸气的千秋万代一统天下的气势呢。。。   安恕:你当我愿意当太后娘娘的么/(ㄒoㄒ)/~~   太医:没志气,原本你还有当一代女帝的机会的,奈何被直接放弃了。。。   安恕:我已经不想搞宫斗系列了,今生就只攻略那一人即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往前走了没多久,就见着对面过来了个人影,天色太黑也瞧不清究竟是敌是友,邵敬潭警惕性地将马头向右横向一拽,避免将安恕直接暴露于人前,他手里握着的那把刀也“噌”地一声出了鞘,满身杀气无声无息地散逸而出。   直到那个黑影吼了句话,才令他脑内瞬间紧绷起的那根弦放松了下来。   “老邵,是你不?找着人了没有?我跟老叶都等了老半天了。。。”   安恕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来的人是单猛,她有些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反正天这么黑,对面的人也看不见),暗地里却在埋怨着,原本还能跟邵敬潭再独处一会儿的,这下可好,全被某个莽夫给搅合了。。。   邵敬潭将马头重新拐正,催促着往松林深处走去,安恕始终感觉到有一双黑眼珠子在暗夜里来回打量着自己,故意垂了脑袋不作声,头顶处却传来了邵敬潭低低的一句:“人找回来了,走吧。。。”安恕坐在他身前,从背后就能够感觉到来自他胸膛的震颤,这一点点的联结始终慰藉着她,可她仍然听不出他话里的喜怒,之前的雀跃也逐渐被落寞取代,过了这一晚,这一程,想要再见他怕是又难起来了吧。。。   邵敬潭也感觉到了单猛正一直不挪眼睛地盯着安恕在瞧,他心里有些不愉,觉得有什么属于自己的宝贝被人家给觊觎上了,可到底也没表露出来,只言辞间带了些冷厉,故意打岔问道:“你跟老叶那边怎么样?留下活口了没有?”   “哪儿那么容易!这不嘛,死了仨,逃了俩,不过逃的那两个也都受了重伤,能不能活着离开就不好说了。。。”单猛方才确是一直在盯着马前的安恕瞅,被邵敬潭突然这么一问,好色的心思也往回收了几分,他这人原本就是挨不住这么寂静且诡异的气氛的,一听邵敬潭主动开了口,话匣子就直接打开了。   “老叶他闺女估摸着给吓坏了,我出来找你们之前还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整话呢,看这意思回去后得等些时日才能缓起来了。。。你怎么样啊,丫头?见了这回大阵仗,也给吓着啦?”   单猛见安恕半晌没吭气,就想故意逗弄戏谑她一下,于是就弯弯绕绕地,又将话头转到了她头上。他将马头往邵敬潭这边一并,前倾着身子就俯了过来,安恕下意识地往一旁躲了躲,连头都转到了对侧,撇了撇嘴,从鼻孔里哼出了句“好着呢”,就算作是回应了他。   邵敬潭见了安恕这些小动作,私心里觉得很受用,左手一拽缰绳,也将马往旁边拉了拉,又跟单猛隔开了一臂的距离。   单猛遭了个冷脸,也没怎么生气,反而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又摸了摸下颌的胡茬,接着戏弄道:“我道也是,姑娘威名赫赫,见着那帮凶神恶煞的北蛮子都丝毫不惧,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人了,这点沟沟坎坎想必也不会放在眼里不是?要说起姑娘昨日力退北戎大军的壮举,那可真是。。。两个字儿,悍勇!单猛我今日算是服了!”   安恕又朝天翻了好几个大白眼,直恨不得能将他的嘴给封上,她快烦死旁边那个男人了,还有完没完!有完没完!邵敬潭就在后面,听了他这段话,到时该将她想作悍妇了。。。   安恕在一旁恨得牙痒痒,邵敬潭却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能感觉到身前的小姑娘正气得浑身发抖,可眼前的那位同僚还在大肆夸耀着她的“英武”行径,邵敬潭在夜色中悄悄勾了勾唇角,采取默不作声的姿态以防祸水东引。安恕在马背上隐忍着,两手抓着马鬃紧紧攥着,后来单猛一看无论再怎么逗弄她,她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姿态,自己也知道没趣了,就“吱吱”地吹起了口哨来。   不远处渐渐现出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安恕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才知道不是自己饿得眼花了,是真的有火光,她正有些纳闷呢,单猛就咕哝了一句:“怎么升起火来了。。。”   说完这话,他就骑着马往前头跑了起来,邵敬潭也恐事情有变,载着安恕往那处光亮的所在地奔了过去,等赶到了才发现火堆是叶征点起来的,只因叶钟玉现在的状态很是不好,从安恕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也能看到她那张越发苍白的脸,身上虽然被裹了条残旧的毛毡,却犹自瑟瑟发抖,像是深秋时节的一片不堪寒风摧折的枯叶,摇摇欲坠。   单猛当先下了马,朝他们父女二人的位置走去,邵敬潭在他身后喝止了一声,一个翻身起落就下了马,安恕也有样学样地一迈腿就从马臀上方跃过,下到一半的时候就又感觉到了一双坚实的手臂撑住了她双肘的位置,等到她稳当地站到了地方,才不着痕迹地松开。   安恕小声地说了句“谢谢”,说完之后又怕刚才声音太小了对方压根没听到,就又捶胸顿足地埋怨了自己好一会儿,才跟着邵敬潭的背影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叶征跪坐在地上,借着火光正在清理着叶钟玉手腕跟脚踝部的伤口,见着单猛回来了,只好草草地拿水袋冲了冲,又用干净的棉布轻轻缠了上去。   他回身看了一眼,待见到安恕也平安无恙地回来了,这才总算是放下了心,只不过他仍旧守在叶钟玉旁边,没有上前去探看下安恕的现状。   叶钟玉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又越过他的肩头往斜前方一瞟,就见着了邵敬潭身后的秦安恕,她使劲一挣,就从叶征手中挣开了手腕,看也没看越走越近的那个人,直接用衣袖遮挡住了伤口。   安恕也见着了叶钟玉对自己那副爱理不理的态度,她很是莫名其妙,按理说,这一路上,也算是互相帮衬着过来的,自己甚至还救了她几次,这会儿获救了,就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了,不过叶钟玉也向来就不是她需要过多关注的人,两个人性格也不算很投契,所以她对自己好或者坏,安恕也完全当做风拂水面,没搅起一丝涟漪。   再者说,今日被邵敬潭连番的举动彻底暖到了心坎里,就算忍忍某些人的冷脸,也是可以忍得。安恕转了转眼珠,又饶有兴致地回味了一会儿,差点傻乐了出来,赶紧又抬手摸了摸面皮,怕自己险些上扬的嘴角被旁人给瞧见了。不过除了火堆发出来的光亮,四周依旧显得很暗,估计也没有人看清她刚才的表情。   “行了,两个姑娘如今都找回来了,事不宜迟,咱们最好也别再耽搁,毕竟援军还没到,而且逃了的那两个说不定还会再杀回来,为今之计,还是先离开这儿,一切等回了城跟承绎他们汇合了再说。”叶征边说边趁机又看了安恕一眼,见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太好,刚从钟玉那儿也得知了她们几个这两日来都没进食,这会儿只想着快些回城,将她们都安顿好,不再受饥寒困厄之苦。   他早已发现了安恕跟邵敬潭之间微妙的暗流涌动,却刻意不让自己继续深想下去,从火堆旁一起身就朝之前宗烈他们留下来的那辆马车处走去,单猛跟邵敬潭见了也赶了上去,几个人将马重新套好,又把车厢清理了一遍,就将叶钟玉跟安恕安置进了马车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安恕之前是被扔在马车底下的夹层里过了多半日,感觉自然不会太好,现在坐在铺了厚毛毡的车厢内,就舒服地伸了伸腿,结果这一伸就又抻到了脚踝的伤处,抽疼的感觉直戳心窝,令她当下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钟玉看了她一眼,却又无视般得别过了头,安恕撩了撩裙角看了眼伤口,庆幸是在冬天,若不然,肯定得化脓了。。。   叶征一人驾着马车,单猛跟邵敬潭两人两骑在前面开路,没多久就出了松林,安恕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心思要跟叶钟玉“闲话家常”,就听见前面单猛没完没了的叨叨,邵敬潭只偶尔才应和一句,叶征也是一直无话,安恕乐得清静,打算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刚要迷糊着的当口,就听见对面发出了一声冷哼,安恕的瞌睡虫立刻就被赶走了,她干脆又睁开双眼,迎向了叶钟玉,想看看她又要发作什么。   叶钟玉这次确是不躲不避,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安恕,安恕心底也有些恼,就因为他爹的事,搞得她事事都要跟她甩脸色,合着之前就不该心软救她,结果呢,还不是救了个白眼狼!   “叶姑娘,我扪心自问,这一路上从未做过任何对你不利的事,你又何苦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揣测,而事事针对于我。”   “是啊,我若不是因为你,怕也不会落得如斯境地!你先好生瞧清楚了这是什么?!”叶钟玉说着,就将一个东西掷到了安恕脚旁。   那个东西砸在了车厢的地面上,发出了好大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擦着安恕的裙边就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车厢里面很暗,可那个东西却发出了一抹洁白莹润的光,安恕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莫永淳的那枚玉佩,这东西虽说一直戴在她的身上,可究竟是何时掉的,怎么又辗转到了叶钟玉的手上,她可就全然不知了。。。   安恕俯下了身子,将那枚玉佩拾了起来,搁到了手心里,哀叹道:这东西果然是个祸患,本以为搁在身上藏好便不会生出祸端来,结果,反倒是弄巧成拙了。。。还竟然是被这位不依不饶的给捡着,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如何?说不出话了?之前的能言善辩呢?怎么不给自己辩解了?”   叶钟玉见秦安恕一直沉默不语的样子,不由得就抬高了几分嗓音,厉声叱道:“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明明就是你跟那伙人提前谋划好的,想要借嘉阳城这次战乱趁机出逃!只可惜了,你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竟然还能被救回来,现在想来,只怕是我们这群人阻了您当宠妃娘娘的路了呢。。。”   她这一声嚷嚷不要紧,叶征就率先听出什么不对劲来了,他赶紧掀了车帘,一看里面两个人不仅没有一点儿休息的意思,反而是一股剑拔弩张的架势,连忙问出口:“怎么回事,钟玉?离嘉阳城还远得很,不赶紧好生歇着,怎么还。。。”   叶钟玉听到她爹只一味地训斥自己,那一腔火气就被撩拨了上来,也顾不上顶撞不顶撞了,一根手指笔直地指向安恕,尖利的声音响彻整个车厢:“爹,我只求你好好擦亮眼睛看看,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今日一早在她身上发现了一枚玉佩,你猜那玉佩是谁给她的?是当今淳亲王!就是上回来凉州营里的那位监察刺史!”   现在就连邵敬潭跟单猛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呼喝了一声停了马,转过身子朝车内紧张的张望了起来。   叶征也看向了安恕,有些犹豫,可眼里却也带了一丝怀疑。   “叶姑娘,你不去编戏本子,当真是屈才了。。。”安恕简直无语,这可倒好,她跟邵敬潭的关系刚有些回温,她偏又在这时候出来搅局。可要说怪,也还得怪自己不当心,谁让她当时保管不周,让那东西被人家给发现了呢。。。   然而那句回答不仅没有缓和她跟叶钟玉之间的冲突,反令叶钟玉越发地忿恨了起来,从前的温文尔雅大方得体已然转换成了飞扬跋扈咄咄逼人,她恨得笑出了声,反唇相讥道:“呵,那你道是说给大家听听,皇室的东西怎么就落到了你这个卑微的仆婢手里?!”   叶征听了那声“仆婢”,只觉得异常刺耳,当下就怒喝了一声:“叶钟玉!”   钟玉气得面颊都涨红了起来,梗着脖子回道:“爹!你也不必私心回护,那玉佩还不能说明一切吗?那就是证据!是她跟那群人约定好接头的信物!”   安恕听了她这一番毫无因由的“控诉”,手里捏着那块小小的玉,心里恨地跟什么似的,头脑却迅速冷静了下来,旁的都还好说,她现在只恐邵敬潭起疑,某人造谣造得轻巧,但未免太过异想天开,她默了一刹便打好了腹稿,眉眼一抬,再开口的时候已然换作了一副凛然无畏的样子,冷淡地说道:“叶姑娘,你动动脑筋好好想一想,如果我是跟那伙人计划好了的,那又何来这些伤痕?”   说罢,就撩开袖口,将腕上那一道道斑驳的伤痕展露于人前。   叶征只掠了一眼就偏过视线不再直视,安恕手腕上的那一道道淤青与擦破的血痕,即使在光线暗淡的车厢内观之也令人感到人触目惊心,钟玉的那些伤好歹已经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而她却一直不声不响地忍到现在?   “所以,你既然说是我与他们伙同好了,那我为什么又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反倒跟你一起挤着被关进底下狭窄的暗仓里?”安恕收回了手,又将衣袖往下遮了遮,继续反问道。   叶钟玉依旧咬死了她有阴谋这个事实,冷嘲了一声,接着讽刺道:“你那么狡猾,那说不定就只是你们之间的一出戏,等出了城还不定是个什么结局!那个头领之前还说要带走我,你不也一句话都没说么,若当真将我支走,你们再耍什么奸计就只会更方便了。”   安恕无奈地叹了声,看来今天是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了,若是现在就掰扯不清这档子事,要是真让邵敬潭心头生了疑虑,以后的日子怕就没个消停了。。。   这么想着,她只好又稳了稳情绪,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地将这玉佩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她不求他全都能听进去,只盼着他能感受到她的恳切与赤诚。   “玉佩确实在我手上搁置了一段时日,可却不是那个王爷亲手赠予我的,他走后没多久,有一日,我回房的时候就发现这玉佩放在我房间的桌子上,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偷偷搁进来的,上面还压了一封信,信我压根没看,直接烧了,可这东西却变得棘手的很,退也不是,砸也不是,只能先暂时藏起来,日后再做打算,可没等多久,凉州就出了这样的事,我怕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发现反倒容易坏事,就只好将它带在了身上,捎上了路。或许是照料英子的时候不慎弄掉了它,结果被叶姑娘捡了去,就生了这么一段嫌隙,不过这件事齐玫可以做我的见证,当日见到玉佩的时候她也在场,几位如果还不信,等到了嘉阳城,问过了齐玫,我想这一切,就应该都能搞清楚了吧。。。”   她讲述得很平静,虽然还有些疑点,却也并未如叶钟玉所说得那般言之凿凿,安恕偷偷朝邵敬潭的位置瞥了一眼,见他只是立在马上垂目不语,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里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叶钟玉被她这一通说辞弄得气势上弱了几分,可嘴上却一点也没服软:“谁不知道齐玫跟你最是亲近,便是央她替你扯个谎也是可行的,说不定。。。说不定你们早先就套好了词,等你这个主子在京中落稳了脚跟,到时再将她也一并接过去,只可惜啊,我爹他们这次赶来的及时,绞碎了你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安恕现下是动了真怒,她不动声色地凑近了叶钟玉的脸,眼中迸发出了凛冽的冷光,如此近距离看上去阴森又残酷,只听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叶姑娘,你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你当皇城真是那么好进的?这层层的筛选,步步的机关,没有家族的势力在背后撑腰,想要进宫可谓难如登天,而我的家族早已失势,就算是能仗着男人的疼宠,这宠爱又能维持几时,更何况,你又怎知这宠爱背后没有夹杂了多少的诡计与利用呢?”   叶钟玉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从前就总是听陈嫂子跟旁人唠闲嗑的时候提起,说是凉州嘉阳城守季大人就是攀着皇亲才有了今日的官位,据说但凡亲族里有女子入了宫,稍微得宠些的,她背后的家族也能跟着一道升迁,沾尽了荣华富贵。。。   可看着眼前人一脸的凝重与浑身散发出来的冷厉,她竟然有些哑口无言,也想不清为什么一提到进宫会令秦安恕这么抵触,她甚至觉得她的抵触不是装出来的,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一种疲倦与厌恶。。。   叶钟玉干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完全被安恕的气势所慑,最终败下了阵来,只飘忽忽地扔下了一句:“反正你现在再说什么也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做下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说完,就再不看她,扭了身子偏到了车厢尽头坐着去了。   安恕也懒得再回应,怔怔地盯着手心里的玉佩,不念,不动。她觉得腻烦透了,叶钟玉今天闹这一场,虽然都被她给驳了回去,可怕只怕某些人会觉得是场空穴来风,特别是对那些心思深沉又不苟言笑的男人而言,他要真是信了叶钟玉那一套说辞,安恕非得一口老血呕死不可。   叶征对于这种女子之间的争吵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劝解办法,一个是自己闺女,一个还是自己中意的姑娘,令他夹在其中很是两难,根本偏帮不了其中的任何一个。最后也只是哀声叹了口气,将棉布帘子重新放了下来,一挥马鞭,朝着嘉阳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就连单猛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跟了上去。   只邵敬潭,因为安恕刚才的那番话而陷入了沉思之中,或许其他的人没有察觉,他却从中探知到了一丝端倪。要说打他重生以来,一直都觉得这一世的秦安恕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然而这种怪异却在今晚达到了顶峰,虽然他曾经一直都知道她是个聪慧又洞悉世事的人,可像今日这样明确的表达了对于入宫的抗拒,这还是两世里的头一回。   难道她已经忘记仇恨了吗。。。怎么会。。。   这绝对不是前世的那个秦安恕。。。   那么。。。她是谁?   邵敬潭最后又扫了眼那块暗蓝色的棉布帘子,车厢内的喧嚣已经重归于宁静,像是与外界都完全隔绝了出来,令他看不清、触不到,这一世正在往一个他设想不到的方向进展着,而他自己,也如深陷迷雾中般地,混沌又迷惘。。。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回去的半路上他们几人就碰上了萧承绎派来的一队救援人马,由于两个姑娘已经被救下来了,他们就将人马合为一处,快马加鞭地往城里赶。   直到后半夜这一行人才赶到了嘉阳城,现在的城门口因为入了夜的缘故已经被设置了路障,单猛跟邵敬潭还是下了马在看守城门的兵头处核实了好半天的身份,才被允许入城。   齐玫、英子跟信之早就在嘉阳城内的一处驿馆里等着了,她跟信之先将英子给哄睡着,就一直守在桌旁等待着安恕的消息,后来就连信之都挨不住了,被齐玫劝着迷迷糊糊地爬到了床上休息去了,就只剩下齐玫一人还点着一盏油灯枯守在桌边。   等到外头天都蒙蒙亮了的时候,才听到外间的门廊处响起了一连串的凌乱的脚步声,齐玫急忙警醒地支起了身子,手里托着那盏油灯就往门口的方向走。   她拨开门栓,侧开了一道窄窄的门缝,眯了一只眼睛往外看,就见着走廊的尽头走来了一长队的人,为首的那个可不就是将她们安顿在此的那位萧副参将吗。。。   齐玫心下大喜,想着或许是安恕她们也被救回来了,立刻反身将油灯搁回到了桌上,回到门边将两扇门扉大敞了开,站到了门廊上,垫着脚尖向队伍的后头观望。   果不其然,队伍后面那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不是安恕还能是谁!   齐玫差点喜极而泣,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在走廊上跑了起来,木质的地面上叩响起了一段轻快又连续的脚步声,她三两步跑到安恕眼前,对方惶惑地抬起头,对着来人仔细打量了起来。由于走廊上没有点灯,所以显得昏昏暗暗的,安恕揉了揉眼睛,又微微眯了眯,借着窗纸上投映进来的非常微弱的晨光,这才辨认出了齐玫的样子。   齐玫眼内溢满了泪水,怕一开口就会流下泪来,勉强忍着将安恕身上裹着的那条薄薄的毡毯又拉紧了些,她没有说话,安恕却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侧着头轻轻依在了她的肩畔,小声地啜泣。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在人前主动做出如此软弱的姿态,只因为她最珍视的伙伴——齐玫,她平安无事。。。   齐玫能够感觉到安恕很冷,披在她上身的那条毛毡染满了门外的风雪,感受不到一丝体温的存在,她好像又瘦了,身上也一直在发抖,齐玫还从没见她这样过,自打流放以来她从没听过她抱怨一句,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没见她说一声苦,今日见了这样一个秦安恕,才明白她其实一直都在撑都在熬,若不是有她在死守,换作是自己一人,怕早就活不下去了吧。。。   安恕此刻不知道该后怕还是该庆幸,她这两日里做的全部选择都是拿命在赌,赌赢了就多点活命的机会,赌输了就真正全都没了。   她趴在齐玫肩头,默默地流泪,忘记了之前叶钟玉那一顿歇斯底里,甚至也忘记了邵敬潭。齐玫伸出手掌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后脑的发,这让安恕感到一种久违了的安全。   外间不像屋里,好歹还有个火盆,安恕哭了一阵子,再加上天冷,鼻子就完全堵上了,她慢慢地离开了齐玫的身子,又吸了吸鼻子,眼珠子朝周围看了看,别说邵敬潭了,走廊上根本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齐玫拿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泪,两个姑娘才相携着进了屋。   英子跟信之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安恕跟齐玫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又都破涕为笑了。齐玫将她扶到了桌边坐下,又将火盆端到了脚底下,等安恕完全暖和过来了之后,才撤了她身上那件灰呼呼的毛毡子。   齐玫来回检视着安恕,怕她受了什么伤,待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处时就轻呼了一声:“这是。。。”   安恕不愿让她太过担忧,就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可齐玫却依然抓着她的手不放,眼中的担忧更甚,急切地道:“你还说没事,这都出血了。。。”说完,就放开了安恕,准备打盆清水过来给她清理伤口。   安恕一见手心里那抹淡淡的血迹,又被邵敬潭给揪住了全幅心思,愣了一会儿,才小声缓缓地答道:“这不是我的血。。。是军营里的一位校尉,他在救我的时候,沾染到的。。。”她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也不知齐玫听进去了多少,就干脆再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言了。   齐玫打完了水,将它搁在了桌上,将一块布巾子洇湿了,安恕配合地伸出了手,任由她轻轻擦拭着掌中的血痕以及腕上伤口周围的皮肤,等处理完了这些,齐玫又问了她一句还有没有别的伤口,安恕用幽怨的小眼神示意了她脚踝上面的一道道磨痕,齐玫无奈地叹了声,安恕褪了鞋袜,抱着膝直接光脚踩在了凳子上,冰凉的感觉刺激着伤口,却奇异地缓和了那上面灼烧的痛。   这时,英子睁着迷蒙的双眼,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小丫头捂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屋内明亮的光线才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定定地看着桌旁忙碌着的两个人,又眨了眨眼睛,立马喜笑颜开地就喊出了一声:“安恕姐姐!”   安恕也惊喜地回了头,英子这时已经胡乱趿拉了鞋下了地,直直地向她飞扑了过来,齐玫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给拦了下来,搂进了怀里,在她耳旁小声说道:“英子动作轻一点,你恕姐姐身上有伤,咱可别弄疼了她。。。”   英子一听完这话,就立刻挂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小嘴一扁都快要哭出来了,瓮声瓮气地问道:“姐姐你伤在哪了,快给英子看看。。。”说着,就扯住安恕的袖口,想要一探究竟。   齐玫看了英子的表情,差点被逗笑了,她拍了拍英子的小肩膀,悄悄地说:“我先把安恕姐姐交给你照看一会儿啊,你恕姐姐刚才一直说手腕子疼,英子你等会儿给她吹吹,她就不疼啦!”   英子听完齐玫的话,就俯着身子对着安恕手上那道伤口呼呼地吹了起来,安恕刚要向齐玫说些什么,齐玫却早已端着水盆出了房屋。安恕只好等英子吹了一会儿之后才跟小丫头表示说自己已经不疼了,英子将信将疑地直起了身子,安恕顺势将手背贴到了她的额头上,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已经正常,安恕想着一日前英子虚弱的模样,又想起这一整日跌宕起伏的情节,到如今还能回到她们身旁,实乃万幸。   齐玫再进屋的时候,信之也已经醒过来了,安恕正被她们俩给拖到了床边,好说歹说地替她解了衣物,塞进了被窝里。两个始作俑者一见着另一个明显一宿没合眼的人,又齐齐跑了过来,将两双“魔爪”伸向了她。   安恕故意裹着棉被往里侧挪了挪,给齐玫腾出了一个空子,听着她明显有些慌乱的声音,缩在被子里轻声地笑。   可笑了没一会儿,疲惫感就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向她席卷而来,或许是棉被里太暖和了,还带着英子跟信之刚才的体温,安恕只觉得像是身置于一团温热的炉火之中,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熨帖,还没等齐玫上来,自己就当先睡了过去。后来齐玫也实在架不住那两个小家伙的软磨硬泡,只好爬上了床,钻进被子里,她最后又看了眼安恕眼底那一大片的乌青,心底也跟着酸了一下,之后就贴着她的背阖上了双眼。   过了两个时辰不到,门框上就传来了几声清晰的拍打声,安恕被这声音一惊,身子就先于意识清醒了过来,她猛地从床上坐直了身子,转过头看向了门口的方向。齐玫被她的动作牵动着也醒了过来,只不过还处于困顿着的状态,只伸手将床前的帐帘掀了下来,遮挡住外间有些刺目的日光。   信之方才正在桌上逗哄着英子,一听见敲门声就赶紧小跑到了门边,拔了门栓,见到门口杵着的那个男人之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军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来人是叶征,他这时过来的目的是为了通知几个姑娘,该收拾一下准备返回军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这次出城追击,说到底,只是为了他个人的私事,事实上,已经有些违抗军令的嫌疑了,叶征跟萧承绎邵敬潭他们几人商量了之后,决定隐瞒一部分真相,只说是追截到了一伙儿经过乔装改扮的北戎军,顺道救出了几个被他们强征掳掠的营里的姑娘,这才耽搁了回营的行程,误了军令。   可他回房后再跟叶钟玉斟酌说辞的过程中,父女俩不可避免地又大吵了一架,叶征有史以来第一次狠下心训斥了她一番,叶钟玉只一味地哭诉他爹是被那个妖女给蛊惑住了,后来什么劝说都听不进了,只伏在床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叶征无法,只好留她一人在屋中,独自下到一楼喝起了闷酒,后来算算时辰,差不多该上路了,就依次敲响了几间屋子的门,提醒他们整装下楼。   男人们那边都还好办,衣裳一穿靴子一套就能出门了,他很快就喊醒了几个老爷们,之后就来到了叶钟玉那一间,叶钟玉还维持着他走之前的那个姿势,头埋在了臂弯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如何,叶征心里也很是无奈,只好抬手叩了叩门板,说了声:“该起了,半个时辰之后就要回军营了。。。”   埋首在床头的那个人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叶征那颗心全然凉透,他背过了身子,面对着走廊外,涩然地飘出了一句:“我已经断了心思,你也。。。可以安心了。。。”他说完,也不再看向屋内,径自离去了。   叶钟玉自然听清了从她爹口中吐露出的那句话以及门扉被重新带上了的声响,过了良久,才渐渐地从床上坐起了身子,拂开了颊旁散乱的发跟眼角冰冷的泪,脸色却是阴晴不定,说不上是该喜还是该恨。。。   后来到了安恕她们那几个姑娘的那间房外,叶征也只在门口说了句什么,连头也没抬,更没往里面打量,说完就直接转身走了,就连信之都察觉到了这位军爷今日有些诡异,不过她也不好暗地里瞎揣测什么,得了这个口信之后就赶紧来到床前,准备喊安恕跟齐玫起床。   床头的帘帐一掀开,才看见安恕已经扶着齐玫起身了,信之看了看她二人一脸的倦色,也不好再催促什么,只说有军官过来传话了,让赶紧起身收拾收拾准备回营了。   安恕手上有伤,擦洗梳发都是在信之跟齐玫的帮助下才收拾妥当,信之也一扫之前在赵家深宅大院时的胆小与骄弱,手法变得麻利又敏捷,快速地打散了安恕的一头乌发,梳通了之后翻手反绾了一个小髻,固定在脑后,又将剩下散在背后的长发梳成一束,用丝线打结扎好。   安恕看着如今的信之,又回想起她们几人初来凉州的时候,那时还是她跟齐玫替她梳妆打扮的,这才过了多久,信之就已经被磨砺成一个通晓世事的大姑娘了。她说不上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可人要无时不刻地去适应生活带来的一切,这才是亘古未变的道理。   她看着身后的信之在铜镜内的倒影,瞧着她眉眼间隐隐现出的一抹忧虑,就猜出了她定是在担心她娘的安危,后来跟齐玫问了才得知,信之跟他娘在嘉阳城里就被逃难的人流给挤散了,后来随着安恕她们出逃,也压根断了跟她娘之间的所有联系,等被萧承绎他们营救出来,安置在这间驿馆之后,就开始跟其他一些同样落难的人打探起了她娘的消息,可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个什么来,信之不免有些伤感,当场就哭了出来,可之后也有不少的人安慰她说她娘很有可能被后来的军队所救,毕竟凉州军营的大军入城时也捎带着救下了不少的居民百姓,她娘说不定也在那其中。   这才算是重新给了信之一丝希望,她此刻只盼着能够快些回到军营里去,亲眼见着她娘平安,才能真正放心。   几个姑娘全都收拾停当,又将英子的发辫梳好,就出了房门,往楼下走。外面的男人们已将车马都准备妥当,就等着人上车了。   安恕好歹补了一觉,精神比之前刚来的时候要略好一些,她跟着齐玫从驿站正门口走出来的时候,并没见着邵敬潭,往别处张望了一圈,才看到了他正在暗处的角落里跟萧承绎叙话,见到她出来,也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又移回了视线。   安恕不免有些气馁,可她实在太累了,也不想再奢求什么,这两日实在是睡得太少,现在后头都还隐约地痛着,她只好跟在齐玫身后,借着她伸过来的双手,上了马车。   可一上来之后才发现原来叶钟玉已经在里面了,不过她连看都没看安恕一眼,坐的还是最里面的角落,见着她们这群人陆续地上车了,又不着痕迹地向里头挪了挪。   后来英子也被人抱上来了,好歹还算是能跟她闲聊上几句,不过或许是连小丫头都察觉到马车中怪异的氛围,就也变得大气也不敢出了,乖觉地坐在座位上,不时的看看这个,望望那个。   出发之前,萧承绎又特地往车厢里送了一包吃食,有包子馒头跟几张油饼,还都是热的。他为人一向谦和,道了好几声对不住几位姑娘,累得她们五人饿着肚子上路,安恕耳朵里听着他的话,眼睛却偷偷地朝信之的方向看了过去,结果就瞧见了信之略略绯红的面颊跟紧抿着的唇角,她心下一片澄明,自然就通晓了少女的那份豆蔻心思,可这其中,有多少甜蜜,就会有多少哀伤,信之还未过十六,同自己一样都是戴罪之身,萧承绎的身份又不同于邵敬潭,所以这条路要是执意走下去,怕是要比她的还要艰难呐。。。   安恕捏着一个豆沙包小口小口地啃着,时不时地就看看信之,同时也像是在审视着她自己,或许自己的情况还要好些,毕竟昨日里。。。也算跟他有了些许交集,只是不知,回到军中大营之后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想到这儿,她就觉得口中的食物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干脆倚靠在车厢侧壁上闭目不语,看上去像是在补眠,但这一段路程不远不近,车上又摇摇晃晃的,好几次要睡着了的时候又都被晃悠醒了,要说真打个盹也是不易。   这一小队车马终于赶在日中的时候到达了凉州军营,营里的情况乍看上去要比嘉阳城好些,毕竟没让北蛮子攻进来,所以外面看上去跟之前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可还没等进军营呢,就听见里面一阵哀嚎震天响,演武场上也被辟出来了一大块空地,搭建起了帐篷,用来集体安顿医治那些战场上负了伤的兵将。   进了军营之后,就到了要分道扬镳的时候了,男人们自然要各自向各自的上级汇报行踪,安恕跟齐玫一将英子给抱下了马车,小丫头立马就眼尖地发现了她娘亲的身影,刚一下地,就连声喊着朝演武场的方向跑去,安恕顺着英子奔跑的方向望去,就见着了正在帐篷间来回穿梭着的邢嫂子,她最后又看了眼邵敬潭的背影,就跟着齐玫一并走向了那一联排的营帐之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邢嫂子听见了自家闺女的呼喊声,刚开始还不信呢,以为是自己耳鸣听岔了,可对面那个向自己跑来的脏兮兮的皮猴子不是英子还能是谁!邢嫂子撂下了手里拿着的布帛跟外伤药,英子一个猛扑就扎进了她的怀抱。   邢嫂子当即泪盈于睫,揽着英子的后脑勺,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边哄边怨道:“我的小祖宗诶,你可让为娘的心惊胆战地过了好些个天呐,没事吧,嗯?有没有伤到哪儿?一会儿让傅先生给你看看,可担心死我了,这两日两夜我就根本没合过眼。。。”   英子伏在她娘怀中大哭不已,勾得邢嫂子也跟着落了泪,安恕跟齐玫走到了近前,一见这种情形,两个人也都一下没忍住哭了出来,这种死里逃生的感情实在太过激荡,安恕觉得现在还能见到她们原来那些熟悉的人,只能道一句万幸。她哽咽着喊了声“嫂子”,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邢嫂子见到两个丫头将英子完好的带了回来,心里说不出的感激,胸口也跟着一酸,伸手一把将安恕二人也揽到了怀里,安恕眼前早就模糊成了一片,耳边听着邢嫂子断断续续的话语,背脊轻轻的颤。   “齐玫,安恕,嫂子得好好谢谢你们。。。说谢我都觉得不够,太不够了,要不是你们,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把英子托付给谁了,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到这里,邢嫂子就停住了,等将喉间的辛酸全部咽下,又平了平心口翻涌着的气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讲到:“我后来听他们前线的人说,嘉阳城里还留了许多人根本就没逃出去,说是大部分都被北蛮子给掳走了,我当时那颗心都觉得挨不到底了,成日里一直念叨着希望你们能平安,这不,被我成功地念叨回来了,不是嘛。。。”   安恕离开了邢嫂子肩头,带着泪向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双被泪水洗过了的眸子显得愈发澄澈、清亮,邢嫂子爱怜地摸了摸她的面颊,感慨道:“好孩子,我的好孩子。。。老天保佑总算是让我给盼回来了。。。”   英子这会儿也从她娘怀里退了出来,虽然还有些抽抽噎噎的,却一直揉着眼睛左顾右盼,少顷,就疑惑地问道:“娘,爹,那我爹他怎么样?他没事吗?也平安吗?”   邢嫂子听完英子这一问,又马上破涕为笑了,跟着就是有些埋怨地叹道:“就别提你爹那个不成器的了。。。”英子一听,更迷惑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解地望向了她娘亲,邢嫂子见状,只好拿帕子给她拭了拭泪,又撇了撇嘴,无奈地解释道:“你爹他啊,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摔伤了腿,敌人没杀了一个,自己却折在了前线上,这不,跟尽里头那个帐子躺着呢,他这会儿刚服了药睡下了,你等晚点再过去闹他啊。。。”英子“唔”了一声应下,邢嫂子又自言自语的说道:“到时候让那个老东西瞧瞧,被自己闺女笑话的下场,哼!”   邢嫂子虽然是用嫌弃的语气说完的这段话,可安恕心里也清楚,在邢嫂子心里,什么都比不上老邢能活着回来重要,她们当中,但凡有谁出现了什么闪失,只怕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了。   话说到这儿,安恕几人也早已收敛好了情绪,邢嫂子一拍脑门,口中急道:“坏了坏了,我这儿还得给傅先生送药跟棉纱过去呢,可别耽误了人家的正事才好,这样,安恕,你跟齐玫先带了英子去那边那个蓝色的大帐篷里去,我等会儿就过来,这两天实在是太乱了,我等会儿再跟你们俩细说。。。”   邢嫂子说罢,就急匆匆地拾掇好了东西,也不等安恕她们回过神来,就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齐玫跟安恕二人相视而笑,拖着还在原地绕着发辫的英子,往邢嫂子刚指给她们的那处蓝色帐篷走去。   掀了帘子进去了之后才发现,里面就只有一个医官打扮的男子,正窝在狭窄的角落里休息,三个姑娘于是放轻了脚步,将棉布门帘无声地落了下来,找了一处空位置,带着英子坐了下来。   英子好奇地朝左右看了一圈,帐子里除了一堆黑乎乎的药物跟替换下来的沾了血的棉布外,就再没什么其他的了,小丫头没过多久就打了个哈欠,在这个满是药味的帐篷中窝在齐玫怀里打起了盹。   齐玫有节律地拍着英子的后背哄她睡着,安恕也静悄悄地坐着发呆,她现在脑袋里面空空的,也不知是这次劫后余生来得太快还是怎么的,人都变得有些懵懵然,只好又将昨日邵敬潭救他时的一切又全部拽了出来重新回味了一遍。   直到一盏茶的功夫后,邢嫂子从外面回来,安恕才挥退了脑中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   邢嫂子一进帐篷,还没等过问她们几个呢,就最先朝角落处大声喊了声:“吉先生,您快醒醒,刚又送了十几个伤兵过来,现在主帐篷里面已经快乱成一锅粥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里面一直睡着的那个人一听见邢嫂子这一顿吆喝,就“唰”的一声弹了起来,安恕跟齐玫被他猛烈的动作给吓了一跳,还没等见着那人的样貌呢,他就跟支箭一样地窜了出去。邢嫂子则撂下了手里的东西,在空中挥了挥手,她有些闻不惯帐内浓郁的药味跟血气,直接将帐帘掀了起来,使里头的气味能够快些散出去。   做完这些,邢嫂子就搬了把凳子也坐了过来,安恕这才总算是知道了这两日里凉州边境的这座重镇都发生了些什么。   原来除了她们几人之外,还有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被残忍地抓走充作了敌国的奴仆,安恕心里一阵后怕,想着前日她们几个人在那个窄巷里遭遇到的那队北戎军,幸亏自己当时反应得快,要不然定会像其他人一样被掳走了,然而她们几个又都是半大的姑娘,想也知道跟陷入虎穴狼窝无异。   安恕能感觉到身旁齐玫的轻颤,就连她自己再回想起来也仍然有些心有余悸,邢嫂子看着她俩越发凝重的表情,就跳过了这一段,只将如今大营内的情形告知于她们。   现在的凉州军营内阵亡的将士有接近五分之一,受伤的人员也占了半数,其中重伤员有三百余人,也包括了军中的主帅钱将军,剩下的即便是些中了刀剑外伤的,也要将养一段时间,邢嫂子现在已将西院厨房的大小事宜弃之不顾了,所以现在全部的伙食供应就压在了东院厨房那一处,而她自己则带着西院里的众人全都忙碌于照料伤员上,现在安恕跟齐玫也平安回来了,即使她很想让两个姑娘稍微休息一下,可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伤亡兵士,邢嫂子只好将现状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并将自己的请求也道了出来。   “是这样,嗯,营里现在人手已经不够用了,前日从浣衣局又抽调了一半的婢女过来,可你们今日也瞧见了,伤员一拨一拨的收进来,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手还能调派了,嫂子知道这很难,你们也都是经历了死里逃生才回来的,可如今这情况,营里现在能用上的人全都用上了,可是缺口依然怎么填都填不满,嫂子我。。。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安恕跟齐玫随即面面相觑,战争的严酷她们之前就已经有了预料,可当邢嫂子将那些伤亡的数目一一道出的时候,还是令人闻之一凛,安恕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又想起了邵敬潭手臂上的那道伤,也不知他回了军营后有没有再好好处理一下。   “嫂子别担心,我跟齐玫既然回来了,就肯定会跟西院里面的老少一起分担,现在的这场难关,我们也一定能渡过去。”   齐玫也重重的点了点头,却有些担忧地看了安恕一眼,转而道:“嫂子让我先去干活吧,安恕身上有伤,一路上又吃了不少的苦,差点就被人给抓去回不来了。。。”齐玫说着,就又要哭了出来,邢嫂子心下一惊,急忙连声问道:“怎么回事?丫头伤在哪儿了?快来给我看看,咱这现成的什么伤药都有,这丫头,受了伤怎么还一声不吭的。。。”邢嫂子边说边去翻箱倒柜了,不多时,就翻出了许多个瓶瓶罐罐,齐玫已经掀了安恕的袖口,将那些纵横斑驳的青紫伤痕展露于前。   邢嫂子只见了一眼就觉得心疼了,这痕迹一看就是被粗绳子磨的,她不敢再深问下去了,手下的动作飞快,却一点也不马虎,细致地又清理了一遍伤口周围的肌肤,揭开了一罐蓝色的药膏就轻轻涂抹在了她腕上的伤口处,齐玫也学着邢嫂子的样子将安恕脚踝处的伤口也处理干净一并上了药,后来又拿干净的布仔细缠裹了起来,等做完这一切,邢嫂子才开口说道:“这是上好的祛瘀生肌的伤药,每隔一日上一次,等好了之后保准你连点疤都留不下,行啦,恕丫头先歇两日,嗯。。。等你好了再。。。”   “嫂子,我没事,这点小伤还不碍的,”安恕迅速地打断了邢嫂子的话,她有些着急,黛眉弯弯地蹙起,急迫地说道:“就让我先跟着齐玫一起熟悉一下,需要做些什么,具体怎样分工,等过两日伤处大好了,我也能上手快一些。。。”   邢嫂子知道这两个姑娘一向最识大体,现听安恕都这么说了,也不知该怎么劝阻她,只好先将英子安置妥帖,后又带着她一道,给她们二人详细讲解着营内救治伤兵的相关事宜。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前几天邢嫂子跟老陈他们几个都是在给营里那几个医官打下手,昨日小丁也回来了,现正挨个给伤者换药呢,邢嫂子说着,就走进了一间帐篷,果不其然,就见着小丁正蹲在地上小心地给一个伤了腿的士兵擦洗换药,邢嫂子没敢吵到他,就带着安恕跟齐玫悄悄地退了出来。   “你们俩也见着了,现在咱们干的最多的就是清理、换药这个活,当然啦,换下来的那些敷巾、布条,如果积攒得太多了,也得帮着浣衣所的仆婢们清洗一些,还有就是,送来新的伤兵时,恐怕还得去那间主帐里头,帮着里面的几位医官,做些紧急处理。”   邢嫂子朝安恕跟齐玫招了招手,小声说了句:“来,跟我来。”   邢嫂子一手掀了帘子,两个姑娘就跟着她进到了那间稍大一些的主帐中,里面有五位正在忙碌着的医官,老陈跟另一个厨房里面帮厨的嫂子也在,正轮流地在几个医官之间来回穿梭着,时不时将一些手头的药品跟器械投递过去。可即使里面忙成了这样,也还有不少的人没有得到救治,整间帐篷里面惨厉的呼号声不绝于耳。   安恕又往角落里一看,就见着了正在那儿问诊的安忍,他已经忙得满头大汗了,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存在,这时,傅晦明朝门口打量了一眼,一下就瞅见了安恕,他眸色一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就又低着头忙活他手底下的那个伤兵去了。   邢嫂子把人给领了进来,又朝她俩使了一个“学着些”的眼色,就径自去水盆里洗净手,帮傅晦明打下手去了。   安恕向前瞅了一眼,见诊床上正躺着一个七尺大汉,小腿上的肌肉已经被刀剑之类的利器整个割穿了,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才处理的,伤口都已经红肿化脓了,整个小腿都肿得皮肉发亮,不过他人倒还算坚韧,愣是咬着牙一声都没吭。这么重的伤势,也不知还能不能保得住这条腿,安恕正想着,傅晦明手里就已经换了把锋利的小刀,准备给他切开排脓,齐玫到这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好偏过了头,不忍目睹这最惨烈的一幕。   划开的口子位于小腿肚子的最低位,傅晦明划了一个“十”字型的切口,皮肉刚割开的瞬间,整间帐篷内就弥漫出了一股浓重的腥臭气息,汩汩的浑浊脓血从那个豁口里面流出,安恕也禁不住掩了掩口鼻,那个大汉估计也受不住这样的疼,齿关咬得咯吱作响,眼白一翻就昏了过去。   像他这种伤情的估计还得要等到脓血全都排干净了才好上药,他人正好昏过去了,不用经历这漫长的等待与忍耐反而是种庆幸,傅晦明最后将他的整条腿都架高,好让脓快些排出,又在切口下方搁了一个小木桶,收拾干净了被他的脓污沾染上的床单,又重新换了盆水,净了手,才走到下一个病人前。   这名病患还在“哎呦、哎呦”的叫唤着,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脑海里突然转过了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扭过身子,朝着安恕的方向招呼了一声:“两个丫头,别在那儿干站着了,过来跟我一块瞅瞅这个人。”   安恕跟齐玫应声上前,只不过眼里都带了些疑惑,傅晦明边替那名伤患解着上身的衣物,边问道:“觉得哪儿不好,是这条胳膊吗?现能抬起来吗?”   那人苦着一张脸,不停地倒抽着凉气,一只手拖扶着另一只的前臂位置,断断续续地回答道:“我这右胳膊。。。已经动不得了。。。大夫您快给瞧瞧吧,要真成了废人,我那一家老小。。。”他说到这儿,就像是又疼上来了,额头上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整个人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闭着眼,眉头紧攥,再吐不出一个字了。。。   安恕跟齐玫一道也帮着傅晦明将那人的右胳膊从里衣内剥了出来,只见他肩部的原有的膨隆圆形已经消失,变得塌榻的,只有一根锁骨的外侧段突兀地支楞了出来,周围青紫肿胀了一片,看上去虽不像刚才那么血腥,却仍是有些骇人。   傅晦明只轻触了一下他肩部的皮肤,那人就大喊了一声出来,齐玫被他这一声嚷嚷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只安恕还凑在跟前矮着身子查探那人的伤势。   “来,你学着做我现在的姿势,试试看,能不能把右手搭在你对侧的肩膀上?”傅晦明循循善诱地问道。   这个伤兵有些面露难色,可还是按照大夫的吩咐试着用那只受了伤的手去够他的左肩膀,结果抬了不到一半,就再也抬不上去了,看到这儿,傅晦明心下已是一片了然,他定定地望着安恕,眼底有些期待的光正在闪耀着,却又像是故意在考验她似的,有些轻佻地开了口:“怎么样,丫头,看了这么久,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了么?”   安恕想了想,却没有立时回答他,而是又对着那个呲牙咧嘴的人问了一句:“你这伤,是摔的么?”   那人见这回换成了个软软糯糯的嗓音,稍一抬头,就见是一个顶标志的小姑娘,正聚精会神地望着他,这个汉子登时就有些恍惚,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吞吞吐吐的答道:“可不,嘶。。。从城楼上摔下来的。。。右手一撑,就成了这样了。。。”   安恕得了他这最重要的一句话,终于笃定了心头所想,对着傅晦明道:“他这是脱臼了。”   傅晦明扬了扬眉毛,也没告诉她是对是错,只捻了捻他那两撮灰白的山羊胡须,不慌不忙地说:“脱臼的话,该怎么处理?”   安恕有些讶异,她虽然有不少书本上学来的知识,可要说在真人身上续骨正位,这种事却是从没做过的,她刚迟疑了一刻,傅晦明那边就催促了起来:“这人的伤可还算是轻的,那边还有不少连动都动不了的,怎么样,你要是行我可就把他交给你处理啦。”   安恕说不上来眼下是种什么样的新奇感受,有些畏缩不前,却又有些想要跃跃欲试,她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前世里的所学,觉得可以冒险试一把,最后就对着傅晦明坚定地点了点头。   傅晦明见她应承了下来,也没说什么,只向着安忍一直在问诊的那个人处走去,安恕见他走得远了些,总算是觉得不那么束手束脚的了,齐玫这时也来到了她身边,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安恕的袖口,俯首在她耳旁问道:“那个傅大夫就这么放心的。。。走了?”   安恕无奈地回身瞅了一眼,见对方连看都不再看这边了,也不好再继续耽搁下去,只得利落地对齐玫道:“来,帮我一把。”   两个姑娘一起扶着伤者侧靠在椅背上,安恕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受了伤的那条手臂给抽了出来,搭在了椅背外侧,这会儿这个病人已经冷汗直冒了,反复地问着:“快好了没有,快好了没有?”   安恕又来到了他的另一侧,使力将他的身子往另一侧推了推,试图将他右侧的肋部贴紧椅背,等会儿也好使上力。   那人被“折腾”得已经有些进气多出气少了,安恕微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胡乱找了些衣物团成了个团垫在了他的腋下,以防等会儿动作起来之后会伤及到骨头附近的大血管跟筋脉。   等做完了前期的一切准备,安恕才喊齐玫过来帮忙按扶住伤者跟椅背,她自己则绕到了另一侧,握住了对方右手的那条患肢,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力气将那条患肢往外侧拉伸。   像这种肩关节脱臼的情况,只能先将上臂骨徐徐向外牵引,利用腋部与椅背连接的那个支点,将脱臼了的臂骨拉出来,再往里回纳到原有的关节盂内,才算是复位成功。   现在不止是那个伤兵,就连安恕也憋得满头大汗,她提着那一口气不肯松劲,觉得拉伸到差不多了的时候,才慢慢回收将整条胳膊下垂,往内旋转肘部以期能够顺利复位,只不过就在这时,靠在椅背上的人又开始大声呼痛了起来。   安恕登时就觉得有些手足无措,那口气一泄,又被他这么一阵呼喝,就有些慌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就在她二人停滞不前,一片慌乱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傅晦明却又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跟前。   事实上,傅晦明刚刚一直在暗地里注视着安恕的手法,看了半天,这会儿眼见着出了个小乱子,就连忙赶了过来。   安恕很是挫败,想再尝试一次,可那人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再摆弄了,傅晦明正好接手上来,只见他一脚踩着椅子的边缘,膝盖的部位顶住了那人的腋窝处,一手将他的右胳膊托了起来,一推一拉,一个用劲,就听轻微的一声“咔嗒”响动,在那个人还没来得及嚷出“痛”这个字之前,他的胳膊就已经重新归位了。   傅晦明撤了手,再次来到安恕面前,安恕将头垂得很低,下唇咬得死紧,傅晦明见了,知道女孩子一向都面皮薄,也就不再打击她了,只将安恕之前做过的那些逐一分析给了她听。   “姿势对,手法也对,就是太照本宣科,太范本化了,而且力气用得太小,当然了,这力道也不是说一天两天就能练下来的,今天就算是小试了一把牛刀,要是以后再有这种病人过来,也不用端那么个漂亮的架子,就像老夫这样,脚底下一踩,手往前一伸,这可比你刚才的做法要省力的多。”   安恕面上红了红,小声道了句:“记下了。”   傅晦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对着椅子上的那个人,略带嘲笑的讥讽道:“军爷战场上出生入死惯了的人,怎生还这么怕疼,脱个臼而已,就跟要杀了你似的,您瞅那边那位,人家整个小腿都被洞穿了,肿得一条腿有三条那么粗,人打进了这儿就一声疼都没哼出来过,军爷你这可倒好,这还没到哪儿呢,嚷嚷声差点掀翻我这整间帐篷,哎呀哎呀,这要是将来有一天被俘了去,还没等敌人给您用刑呢,您准得自个全都招了个干净。”   椅子上的男人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可对着救了自己的人也不好甩什么脸色,只好阴沉着脸朝地上撇了撇嘴。   安恕跟齐玫听完傅晦明这一番话却都抿着嘴笑了出来,安恕重新地审视了一遍这位医者,觉得他当年能活着从皇城内全身而退,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福大命大,这人这么毒的一张嘴,在那样步步算计的宫中,怎么可能不四面树敌!   她还在琢磨着这些闲七杂八的东西,就感觉到了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安恕一转头就发现了安忍,正立在他师傅旁边往她的方向“遥望”呢,她朝着安恕点了点下颌,对面的人也胡乱地点头算是回应了她,之后就又被傅晦明安排了不知是什么活,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地又出了帐。   等将新收进来的这批病人全都救治妥当,日头也早就落了山,安恕跟齐玫忙活了一下午,虽然都是些打打杂的繁琐小事,可也给累得够呛,直到屋里帐篷里黑得需要点起油灯,才意识到已经快到戌时了。   傅晦明最先带头嚷嚷起了饿,他这么一嗓子,就连安恕腹内都觉得空乏得厉害,邢嫂子赶紧一溜小跑来到帐篷外,原来东院厨房早就将食水给他们准备好了,只是碍于打扰,就都搁在了外头,等他们忙完了再自己出来取。   邢嫂子抱着那几个大食盒子进了帐,傅晦明眼尖一个箭步就窜了上来,他猴急地接过了其中的一个,兴奋地一把就掀了食盒的盖子,往里瞅了一眼之后又闷闷地盖了回去。   “又是这硬面饼子,又是硬面饼子,天天都吃这粗粗拉拉的东西,我这嗓子都快要让这玩意儿给刮伤了。。。”   可他嘴里虽然说着一堆抱怨的话,手里却仍是抓了一个,随便拉过来一张长凳,坐在上头就很没形象地啃了起来。   邢嫂子将那些面饼给众人都分了分,轮到安恕跟齐玫的时候,就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现在城里的米粮都已经接济出去了,幸亏今年弄了个屯田,好歹现在营里还存了些粮食,只是都是些粗粮,这饼子虽然硬,却是很能抗住饿的食物,你看外头那些干重活的,两张饼就能撑一下午,现在这时日,能填饱肚子才是关键,来,丫头接着,等会儿吃完了,咱再回西院休息。”   安恕跟齐玫默默地接过了手里的面饼,安恕费了好大力才掰下来一块,送到口中之后才真正体会到傅晦明之前说的能把嗓子划伤这句并不是玩笑,只好又拿了碗水将面饼都泡在水里,等泡得稍微软了一些,才囫囵着全都咽下了肚。   傅晦明不像她们吃的这么文雅,也不知他是怎么吞下去的,没一会儿就吃完了自己手上的那块,可他依旧斜坐在长凳上,嘴里叨叨咕咕地念着:“我可当真是怀念嫂子西院里的葱油小饼啊,那上面黄澄澄的小油花,再加上翠绿的香葱沫子,我是真馋呐。。。”他想着想着就砸吧出了声,后来知道是没希望了,就又慨叹道:“哪怕就是给我个枣窝头也比顿顿吃这个要强上百倍啊。。。”   “行了行了啊,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快别成天想那些了,我现在就算是回了西院厨房也给你整不出那些个来,没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邢嫂子说到最后,索性就两手一摊,示意这种现状自己也是无法。   安恕沉默地吃完了这一餐,耳朵里听着傅晦明跟邢嫂子的抱怨,心思却又飘飘荡荡地出了大帐。   北戎的这一次袭扰,让这座边境重镇经历了一场浩劫,城内跟营区又将要迎来一次百废待兴,民众从太平的假象之中逐渐清醒了过来,真正意识到自己正与一群虎狼毗邻,然而,乱世的篇章已然开启,阴云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再度席卷而来。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躺在诊床上的大多数伤者服下了镇痛安神的汤药之后,都很快就昏睡了过去,只偶尔有一两声破碎的□□传到耳畔,他们中有一些断了肢体,还有的甚至都过不了今晚,安恕感到了一阵战栗,从心尖一直传抵到四肢末端,如果这就是战争,如果这就是战争。。。。。。   她在心底默默地念着,过往对于战争的所有概念,都是奏章上死伤的人数与陷落城池的数目,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身临战火的最前沿,感受到的绝非是从前纸上的那些虚无的数字。安恕现在已经觉不出半点的幸运,即便这两日内她曾经几次虎口脱险,现在的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沉重,就像被人绑了重石,坠入深海一样的沉重。   邢嫂子这时已经看出她脸色有些不对了,就当先跟傅晦明那边告了辞,说明日一早再过来帮忙,之后就带着安恕跟齐玫离开了。   一路上邢嫂子也给她俩讲了很多过去的事儿,自然也包括以前北戎攻进来时的情景,安恕知道邢嫂子是想让她们快些习惯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什么时候会发生,谁都说不清,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过好当下的每一日。   “我这条命啊,现在想想,也算是白捡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了,我现在每天就都当是最后一天在过,守着男人跟闺女,有一天算一天,把她们照顾得好好的,我也乐呵一天,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邢嫂子说到最后,不知是勾起了什么样的回忆,嘴角的笑意都带了几分飘渺的感觉,安恕听到这里,已经想通了大半,前一世是自己一句话就能掌控他人的命数,今世里却整个颠倒过来了,那还有什么可发愁的呢,她如今能做的,也只不过是想尽办法活下去罢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邢嫂子将她跟齐玫送回了西院的那间小房舍,自己却折回到演武场内的帐篷中照顾老邢去了,安恕跟齐玫目送她走远,才推开了房门进了屋。   屋里两日没住人就已经感觉不到一丝人气了,齐玫来到床边一摸,整个床板都是冷的,想来这几日也没有人再烧火暖灶了,安恕只好在桌上摸索着找到了一个火折子,吹亮了之后点起了桌上那盏小油灯。   房间内的摆设纹丝未动,还保持着安恕那天走时的样子,就连她匆忙取走玉佩时胡乱丢弃的枕头都还斜斜地置于床头。   齐玫叹了一声,对她摇了摇头,沮丧地说了句:“炕是冷的,怕是小厨房这两日里都没烧火。”   安恕猜到了是这种结果,跟齐玫在桌旁歇了一会儿之后,就端着油灯出了门。   幸好小厨房也没上锁,两个姑娘熟门熟路地进到了里头,安恕将油灯搁在了案板上,又从角落里搬了些柴火,准备生火烧些热水清洗一下。   生火这活平时都是小丁在负责的,所以安恕跟齐玫捣鼓了老半天才总算让火苗子旺了起来,她俩又架了一口大锅,舀进了多半锅的水,之后就干脆坐在了炉灶旁,借着炉火取暖。等水烧开了,齐玫又将浴桶拎了进来,两个人也等不及将热水再提回房间了,直接将厨房里的门栓一插,水一倒,在里头沐浴了起来。   安恕这两日里摸爬滚打的,觉着身上都脏透了,这会儿将发辫也全都打散,潜在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洗了起来,一直到锅里的热水全都加完,浴桶里的水也都凉透了之后,她跟齐玫才从桶里迈了出来。   两个姑娘擦干净了身子,又换好了衣裳,将厨房内的水渍都都清理了,脚下一刻不停地回了房间,刚才烧了会儿火,好歹床铺上也有了点温度,安恕跟齐玫就着这点温度,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直到天明,安恕睡了这几日以来最安逸的一觉,虽然到了后半夜床铺就已经冷下来了,可被子裹紧些也还能忍一忍,她实在是太困太累了,第二日早上爬起来的时候腰背都是酸痛的,抬抬胳膊就沉重得要命,好歹穿上衣服梳洗好,早饭也赶不上吃了,就跟着齐玫一起又去了医治伤兵的帐篷区。   她跟齐玫到得并不算晚,刚一进帐篷就跟安忍打了一个照面,对面的少年明显被这次突如其来的相遇给惊到了,站在原地愣了一愣才将打在安恕身上的眼神移到了角落里堆放着的一堆药渣上。   安恕这回再见他,就觉得面前的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一块,她现在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安忍不敢一直看她,却又忍不住一直不看她,眼神游移着,游移着,就又投注到了安恕的身上,口中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安恕姐。”   还没等安恕回他一句呢,少年就像是被什么给蛰了一下,快速说道:“对了。。。我。。。刚才厨房送了早饭过来,是莜麦面,我给你们留了两碗,趁着还没凉,赶紧进来吃点吧。”   安恕听他说完,心里有些动容,却只说了声“谢谢了”,就拉着齐玫进到了里头。   安忍端了那两碗面过来,又在铺满药材的桌子上腾出来了一小块地方,安恕跟齐玫就坐在桌子的边角处安静地吃起了面。   这一餐要比昨晚那一餐强得多了,至少吃起来丝毫不用费力,而且面条也都是搓成了一条条细长的小鱼形状,上头还浇了酸酸辣辣的卤子,安恕吃到鼻尖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觉得通身都暖和了起来。这时候邢嫂子也撩了帘子走了进来,一见着两个丫头偎在桌边吸溜吸溜地吃面呢,就笑着上前,炫耀道:“怎么样,嫂子我这手艺怎么样,虽然是莜麦做的,但这味道,还不错吧。。。”   她二人先是一阵惊奇,继而一连声地夸赞了起来,邢嫂子听了之后自然很是受用,后来傅晦明也从将军府看完诊回来了,又是一顿地拍起了马匹,直将邢嫂子这碗面夸地天上有地下无。不过他打的什么鬼主意邢嫂子不用看就知道,想必是吃东院食堂吃了这些时日,这种胃里没有半点油水的日子他是过怕了,这才上赶着巴结巴结自己,好指望她能多做点像样的吃食,以慰藉众人的脾胃。   邢嫂子听完这一顿夸,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得意,可食材到底还是有限,最后她也只好摆了摆手,跟这满含期待的老少三人,交了个实底。   “我可明说了啊,今天这顿可是我起了个大早,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仅剩的食材,再多的可就没有了,你们也知道,我向来不爱上东院里,要个东西都得装小伏低的,更别说是这种时候,估计要也要不出什么来,所以,咱今天这顿可就是最后一顿,往后再想吃也行,你们呐,就得自己想辄把梁米给我置办齐,咱才开得了荤。”   傅晦明一听,整个人就泄了气,委顿地拖着他的大药箱,去照看昨日那几个危重的病患了。   邢嫂子一见他走远了,就凑近了安恕跟齐玫,手笼在嘴旁,小声说道:“其实我还偷偷留了点好东西,咱不告诉他,回头咱们自己整小灶吃,嘿嘿。。。”   安恕跟齐玫听完之后,就都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三个人嘻嘻哈哈地又小声嘀咕了半天,直到那些病人们陆续地醒了,才收拾了碗筷,干活去了。   安恕今日一整天也基本都跟在傅晦明左右,同安忍一起帮着搬动伤患,做些擦洗换药之类的活,期间傅晦明也会传授一些医治经验她俩人,安恕自觉受益匪浅,有很多知识都是她从书本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书上有些晦涩难懂的词句,在傅晦明这里就变成了浅显易赅的实例,完全弥补了她之前留下的很多漏洞。   用了两日不到,安恕对帐篷之内的事就已经基本上全都熟悉了,但凡一有人喊叫,她都能够快速地处理并解决,傅晦明偷偷看在眼里,觉得她实在是根难得的好苗子,心底也已经有了盘算。   ===================================================================================   在第五日的时候她才终于等来了邵敬潭,可他并不是只身前来,而是跟另外几个兵将推了辆板车运送伤者来的。安恕飞快地给一个骨折的人固定好了夹板,就赶到了外头。彼时傅晦明已经张罗着将人往帐篷里送了,安恕一来马上就搭了把手,将人给抬到了诊床上。   这个人看上去已经昏迷了,脑后还汩汩地流着血,安恕拍了拍他的肩,问了好几声“能听到我说话吗”,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邵敬潭看了一眼安恕认真的样子,眸中的水波搅起了一道涟漪,慢慢地荡漾开来,在被旁人察觉之前又刻意敛去,心思稍定,就听到有人问了自己一声:“敬潭,什么情况?”   他将人抬到诊床上安置好,再抬首的时候眼中已经不见半分情丝的端倪。   “傅先生,他是修补城楼的时候从上头摔下来的,头磕到了一块石头边缘,当时就昏过去了,而且脉搏有些不稳,我没敢耽误,就直接送到您这来了。”   傅晦明先探了探这人的鼻息,又问了下正在摸脉的安恕一句:“怎么样丫头,摸出什么来没有。”   安恕皱了皱眉,也不是很肯定自己手下的感觉,有些踟蹰地回了声:“脉细如线,而且,时断时续。。。”   傅晦明一手按着那人左手的寸关尺三部,一手查看着他脑后的伤口,歪着身子检查了一会儿,才对手底下几个小的吩咐道:“行了,这个你们处理不了,还是我来吧,丫头去跟安忍说一声,去把生血的汤药先熬上,哦,对了,刚才摸对了,确实是个细脉,失血过多,这药往后是有的吃喽。。。”   安恕应了声是,悄悄地退了出去,到了药柜旁找到安忍,说明了情况之后,就又折了回来,但她并不是对这个病人多感兴趣,让她感兴趣的另有其人。   她弯着腰捏着踝上的铁环,生怕上面缀着的铃铛发出过大的动静,然后放轻脚步慢慢蹭到了邵敬潭身后,可邵敬潭什么耳力,隔了老远就听到了那细细碎碎的“叮铃”声响,他知道身后有只小猫凑了上来,却故意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引着安恕上前,只不过紧绷着的唇线倒逐渐变得柔软了几分。   安恕挪到了跟他只剩一臂的距离,怕惊动了旁人又不敢直接出声叫他,只好半弯了腰伸手抓住了他佩刀的末端,轻轻向后拽了拽。   邵敬潭有些讶异于她竟然会选择这种方式来“喊”他,不由得有些好笑,可再转回头的时候却又挂上了一副明显疑惑着的神色,一双黑眸定定地看向她,剑眉一挑,简洁地问道:“姑娘,有事?”   安恕没有出声,只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一个药瓶,又指了指他之前受伤的那条手臂,朝他招了招手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就转身走在了前面。   邵敬潭直等到她转过身子,才绷不住地笑了出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前走。少女的体态娇小又轻盈,在演武场的灰色帐篷之间来回穿梭,她走到了一间帐篷前,拉开了帘子往里探头看了看,见没有人在才扭头对邵敬潭说了句:“进来吧。”   邵敬潭进了帐篷,四下里环视了一圈,安恕已经搬了一把条凳过来,拍了拍条凳的另一边,示意让他也坐过来,她手上已经将那瓶伤药启了封,一对翦水秋瞳望向了他,小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邵敬潭自己也很意外自己为什么没有直接拒绝她,事实上,他那伤已经差不多快要好了,这两天也一直让郑鹏巍帮着敷了些伤药,也没敢碰水,口子早就合上了,可听了安恕那道温软嗓音提出来的请求,他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   她熟练地将他手上绑着的棉纱拆解了下来,伤口的长势情况还算乐观,附近已经长出了粉红色的肉芽,安恕总算不再担心了,沾了清水给他重新清洗了一下四周的皮肤,之后敷上了新的伤药,重新包扎了起来。   安恕手上正忙活的时候,邵敬潭也在暗处注视着她,从他这个位置看过去,就见着她光洁鸦黑的发顶,向下三寸就是她时不时轻颤两下的睫羽,再往下,就是颈上那道长长的疤痕,被周围肌肤的颜色衬托得更加明显,突兀地爬在了那道本应无瑕的颈项之上。   他胸口像是挨了一记重拳,闷闷的疼,那时的他,到底是怎样才做到视若无睹的,他当时,明明差一点就要真的失去她了。   安恕那双纤巧葱白一样的手指还在灵活的动作着,但她已经感觉到男人落在她头顶的视线,她动作一刻都不敢停,生怕会泄露一点她的紧张,可手底下的活总归有做完的时候,她打好了最后一个活结,系得不松也不紧,很快地说了声“好了”,然后就收回了手,但她收了手也没敢抬头,又胡乱地拾掇起了桌上的零碎东西。   邵敬潭不是个木头人,这样一来二去的,怎么可能不会知道安恕的心意,他心头百感交集,既有对过往的遗憾,也充满了对今世的期待。他们两个既然都是全新的,又何必将过去的一切沉重再度背负在肩上,这一世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就连秦安恕也算在内,从她到了凉州的那一刻起,就再不是他从前记忆里的那个秦安恕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补了句:“劳烦姑娘了。”   安恕听了他这一句话,却像是得了大赦,连忙回道:“不麻烦,若不是得校尉相救,今日我也不能坐在这儿了,要说起来,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   邵敬潭没有接安恕的谢语,话锋一转,问道:“姑娘本家可是。。。号称百年杏林的冀州秦家?”   安恕也没想到他为什么要问这些,却仍是老老实实的答了。   “是,只不过,家父后来私入京师,跟本家的关系就疏远了一些。。。”其实说疏远都是轻的,秦坚当年弃了秦家所专的伤疡科,差点让当时的老太爷扫地出门,不再认他这个子嗣了,之后无论他做些什么来弥补与缓和,每年回去的时候也总是受到一些冷嘲热讽,再之后就连回去的次数都少了。   他敏锐地察觉出安恕的落寞,就不再那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转而说道:“我看方才姑娘一直跟在傅先生身边,想来也是会些医术的,若是将来可以借此脱了奴籍,不再以仆婢的身份奉于营中,也算是一桩好事。”   “你是希望。。。我能够脱离奴籍吗?”安恕直白地问了出来,她的反问却让邵敬潭明显一怔,之后安恕就看清了他眼底的一抹笑意。   他淡淡笑了出来,漆黑的眸子紧紧盯住眼前这个正在紧张着的姑娘,口中吐出了清晰的两个字:“是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安恕过了好半晌才从刚才的恍惚中恢复过来,邵敬潭已经不在帐篷里了,他走的突然,给的理由她也已经忘光了,可是,管他呢,她明白他的心意不就够了吗。。。   她又在帐篷里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始终是晕乎乎的,一直到帐帘被人一把掀开,她本以为是邵敬潭又折返回来了,谁成想却是邢嫂子带着齐玫过来寻自己了。   安恕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尚未展开的那个笑靥也被她硬生生收了回去,邢嫂子一进来,就赶紧一把将她拉了过去,着急忙慌的问道:“恕丫头怎么在这儿坐着,是觉着哪儿不舒服了么?”   安恕有些羞愧,胡乱说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邢嫂子也没过多追究,对着她说明了来意:“这不嘛,刚又收进来了几个,都是在城里受了伤的,我跟齐玫忙活完其他那几个换药的,安忍就说他半天都没瞅见你了,他又走不开,我跟齐玫就直接找过来了。好在你没什么大碍,咱快一道过去吧。。。”   安恕挥却了脑中关于邵敬潭的全部的旖旎想法,跟着邢嫂子一路小跑着进了主帐。这么一来,一直忙道傍晚时分,她都没有多余的空闲去再度回味方才的那段对话了。   随着城内送进来的伤者数量不断上涨,军营内的人手跟药品就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不足的趋势,刚开始还能平稳地运营一段时间,到了后来就连安恕也得担任浣衣、问诊、派药好几个职责。   她跟齐玫除了上午留在帐篷里处理一些换药诊疗的职责,就连午后都还要挑着一捆更换下来的棉纱与敷巾,去营外不远的溪流处清洗。傅晦明特意交代了这些东西得用干净的活水清洗,洗完之后还得晾晒上好几个时辰,才能重复使用,因为人手实在是不够了,所以后期这种活也被分到了安恕跟齐玫头上。   日子看似更艰难了些,可还是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信之在经历了难熬的十余日的等待之后,终于跟她娘重聚了。那日她们几人初回营中,可信之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找到她娘,问了旁的人也都没有关于她的消息,却没想到,在隔了这么久之后,真的出现了一个奇迹。   她娘是跟着城内的伤者一起被运送到军营里的,安恕才一看到人就赶忙跟傅晦明告了一个短假,直奔信之所在的浣衣所,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信之原本已经不再抱什么希望了,这十几日每晚都是伴着泪水入眠,谁成想今日竟凭空得了一个这么大的喜讯,连跟管事知会一声都忘了,腰上的围裙都没顾得上解,跟着安恕一路跑着进了演武场上的营帐里。   信之她娘在逃命的时候被倒塌的砖墙给压断了腿,那会儿路上奔逃的不少平民百姓都被北戎军给抓着掳走了,她由于被压在墙底下,反而侥幸地躲过了一劫,直到被人给救出后,就一直留在了城内救治,一直到嘉阳城里的伤者都满员了之后,才不得已被转到了营中。   母女二人一见面,就都放声哭了出来,安恕悄悄地退出了帐,将别离后的重逢时间留给了她们娘俩,她自己则又回到了傅晦明跟前,一道帮着处理其他的病患去了。   嘉阳城运来的那几批伤者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收入帐篷里救治了,军中上层只好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一部分官兵将居住的营房收拾好腾出来,作为临时的收治所,来安置城内伤于战火的百姓。   营里的士兵们则是三三两两,能挤在一处就挤在一处,后来就连邵敬潭跟郑鹏巍都搬到了萧承绎那里,三个人将就着住,以此省下更多的房舍供给有需求的城中百姓。不过郑鹏巍这人平时睡下之后总是爱打鼾,邵敬潭跟他住久了自然早就听习惯了,这么一来可就苦了萧承绎一人,这些同住的日子里,没几夜是安眠到天亮的,每日不是顶着个黑眼圈就是哈欠连天的,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他患上了什么不寐症,开了一堆的偏方给他。。。后来把萧承绎折腾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只好特意跑了一趟军帐,专门找了好几个军医询问有没有什么方药能治疗睡眠打鼾这症状的,好让他能踏踏实实睡上一宿,最后问了个遍,也没人能给个可行的办法,就连傅晦明都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没辙。萧承绎满怀希望的来,却只得了这么个结果,只好又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心灰意冷地回了营房。   在经历了最初混乱的两日之后,凉州大营的行医帐篷才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嘉阳城守季大人也知道送了这么些伤病者过去的后果,好歹又拉了两大车上好的活血化瘀的草药,特意给送了过去,也没枉费傅晦明连骂了这两日的娘。   过了这么多时日,傅晦明也早已摸清了安恕的能力,他实在是觉得她是根好苗子,既有底子,学新东西的速度也很快,同去年见着安忍时一样,他早就起了惜才的心思,如今安忍跟安恕就跟他的左右手一样,平日里那些问诊拟方子之类的小活就全都放手让他二人大胆去做,直到现在,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他觉得他得做点什么,既是为了安恕,说不定往后还能造福更多的军民百姓。   傅晦明特意挑了个安恕跟齐玫都不在的下午,跟邢嫂子道明了自己的想法,邢嫂子一见他那副表情就猜出了他这次交谈的意图,可还是沉吟了许久,她也知道这对安恕而言是能够脱离奴籍的一条最好的出路,可私心里仍然有些不舍,说到后来,傅晦明跟他一直软磨硬泡了半天,她也只是应了他这段时间人先暂“借”予他,等以后有什么变动了再说。傅晦明磨到最后也只得了这么个结果,他见邢嫂子那边也没有什么要松口的意思,不禁有些郁郁,可也不好再执意逼迫,只好就着台阶就下了。因为安恕的事毕竟不同于安忍,就算是他跟邢嫂子两边都协商好了,军中上层会不会答应,到时又会不会有什么人出来阻挠,这也都是不好说的。   傅晦明捋了捋颌下的长须,脑子里合计着,恕丫头这事儿,怕是急不得了。。。   ===================================================================================   空旷的殿宇内,唯有丝丝缕缕的青烟幽然的漂浮、弥散,给这座看上去有些素洁的房间凭添了几分神秘莫测与虚无缥缈,莫永淳撑着额角靠在榻边,眉心紧紧地蹙着,右手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隐现,青灰色的大理石砖地上摊着一小堆瓷器的碎片,之前的样子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了,可单看那些瓷片上的天青色光亮釉面与均匀细腻的灰色细纹,也能看出那是最最名贵的汝窑青瓷。   宗烈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走之前还在他这间书房里的香炉内添了些安神定志的瑞龙脑,可他却一点都静不下来,这次派出去的枭组才回来了一个人,就连宗烈身上都带了伤,明明是一个天赐的好机会,能将人从军营里偷出来,顺道还能嫁祸给北戎一方,可没想到,竟然又失败了。。。   宗烈的能耐他心里最清楚不过,除此之外,还加了一个暗卫的编队,可这么多人的行动,却仍然没能成功将人带回,莫永淳的心里除去失落以外,还有一股忿恨逐渐滋生而出,他想不通秦安恕为什么会执意留在荒僻的边境,而放弃京城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的生活,听宗烈之前的回话,他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与军中的什么人牵扯上了什么关系。   他越想越恼,前额痛得像是快要炸裂了一样,人也无力地蜷在了榻上,齿关却是咬得死紧,破碎的□□混合了断断续续的“秦。。。安。。。恕”三个字,看似深情旖旎,实则暗恨入腑,只等着更好的机会将她擒来,届时是囚是宠,就端看他的一念之间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这一日,安恕跟齐玫抱了两大木盆的换下来的绑带布巾,一出军营就直奔营外的那条溪流而去。   这个年在一片战火纷飞与重整旗鼓中就算是这么过来了,但毕竟时节在那里,虽然今年的时令节气已经不同以往,要搁在过去,劲朔的北风一刮,凉州境内无论哪条水系全都冻得严严实实的,有几年甚至连河里的鱼都一并给都冻住了。可今年只除了年前下了那一场雪,等雪化完之后也没见着再冷下来,不过总有一股子湿冷的潮气弥漫着,早晚都容易起雾,只能等到正午完全放晴的时候才被驱散。   今年这最冷的一段也算是快要度过去了,溪水虽然冻得不怎么结实,拿石头稍微一砸就能将表面的那层浮冰凿破了,露出底下涌动着的活水流来,即便这样,那水对于她们而言也是寒冷异常,直钻骨髓的,可那些沾了脓血的棉纱等物完全不能用热水清洗,安恕她俩也只能挨着冻,专挑每日午后日头最盛的时辰,跑来溪边洗涤。   不过,今天她们俩过来的时候,却在溪边意外地发现了三五个也在漂洗衣物的姑娘,安恕瞅着一个人的背影十分眼熟,不禁眯了眯眼睛多打量了一会儿,等那位姑娘听到背后的动静也转过头来的时候,就发现了立在溪边驻足凝望着的秦安恕。   那人脸上的笑意立马就挂了下来,手上拧着的一团衣料肆意一甩,“啪”地一声就又砸回到了水里,四周的其他几个姑娘被她这一下重击的水花给溅了一脸一身,也都不解地扭头朝后看了一眼。   安恕早就知道那位堂姐秦安惠被分到了军医处,可来这里干了这么久的活也从来没见到过她,还是很久后才从安忍的口中探得了其中的因由。   原来不止安忍跟自己,其实秦安惠在刚进军医处的时候,傅晦明也有意想要提携她的,毕竟都是秦家的血脉,便是能帮一把就肯定要帮一把,可他冷眼细细观察了许久也提点了许久,也从没见她对医科有多看重,平时干活也是能省事就省事,见了一些脓污血迹的病人,就一脸的嫌恶,连碰都不肯碰一下,以致到后来,只要遇到个棘手的伤兵,她人就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就这么久而久之的,傅晦明的那颗心就全凉透了,她既然无意于此,他也就断了要收她为徒的那份心,从一直放任着,再到后来,就只是指派她去做些周边的洒扫洗涮之类的活去了,就连抓药煎汤都未曾再让她上手过。   安恕也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她,她上回跟这位大堂姐打照面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还是刚入军营那会儿吧,要说起来,她早先的那一番“大义灭亲”的陈情,差点儿就让她连军营都入不了了呢。。。   虽然挂着一层血缘亲戚的关系,可安恕对秦安惠向来没有什么好感情,想必对方也是如此,这不今个才一遇到,就摆出了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气势来了。   安恕无意与她过多纠缠,等会儿太阳落下去了,盆子里的份例没洗完的话,倒霉的也只有自己。她故意不去理会背后传来的骂骂咧咧的讽刺话语,拉着齐玫就往溪流的下游走去,直到觉得耳根子旁边清净了,才停了下来。两个姑娘将木盆子搁在了地上,找了块平滑的石头将洇湿了的衣物摊在了上头,一手举着捣衣砧开始“啪啪啪”地敲打了起来。齐玫知道安恕心里不怎么痛快,故意将声音敲得很响,安恕睨了她一眼,原本沉重的心情也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着笑意说了声:“快轻着些,这东西回去晒干了还得接着用的,照你那个敲法还不得都敲烂了,回头傅先生那边又得要说教了。”   齐玫见她脸色略好了些,手上的力度也缓了下来,眉间的担忧却一分没减,依然有些愤愤不平地对安恕说道:“她那些污言秽语,听都没必要听的,我不想你因为那些没教养的人心烦。”   棉布上的血渍与污物逐渐被水流冲刷得浅淡了一些,安恕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越来越微弱,才撂下了手上的捣衣砧,将那块敷巾浸在溪水里面又揉搓了几下,这才彻底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不经意地说着:“她的日子不好过,自然就认为所有人都欠了她的,行啦,不提那个人了,咱俩手底下得快一点,等会儿太阳一落山,寒气一至,这处活水就又要封冻上了。”   安恕边说边认真的看向了齐玫,此时午后的艳阳也映射在了还浮着一层薄冰的溪水里,那层湖蓝色之上泛着的点点金光就这样投进了安恕的眼眸内,在她浅棕色的瞳仁内跳跃、闪烁着。她的眸子就像是被镶进了一块华彩璀璨的宝石,随着眼波的流转微微透出了些别样的神采,齐玫看的有些呆住了,一直凝眸望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赶忙又将头别了过去,一手拾起了捣衣砧噼噼啪啪地锤捣了起来。   那边秦安惠这一路几乎是被她那几个同伴给架着走回去的,就这样她嘴里还一直不停地讥讽着:“她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是给分到这种地方跟我们一样做着这种下贱的粗活!”都快走到军营了,嘴里还念念叨叨说着些咒骂安恕的话语。   这时,营区门口的木栅栏被人从里头给移开了,很快地打里头就走出了一队携配武器的人马,跟秦安惠一起返回的其他女侍们一看有人要过来了,赶紧拉扯了她一把,示意她闭嘴别再多言给她们这一行人惹来祸端,秦安惠阴沉着脸仰头看了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再度垂下了头,一直到那一队二十余人从身旁经过时,也没抬眼皮,就只是矮着身子不情愿的福了一福当作是行过礼了。   然而这一队人马中领头的正是邵敬潭,大部分人也没那份闲心去理会几个浣衣的侍女,出了营区就向着万仞山的山麓处行去。自从经历了上一次北戎的侵略后,如今每日里不论昼夜总会安排几队人外出沿着万仞山脉巡防,嘉阳城内如今已是一片风声鹤唳,就怕再发生像上一次那样的惨剧。   可今日邵敬潭出营巡逻,人还没走到大营门口呢,就听到一个尖利刺耳的嗓音,不停地在嚷嚷咒骂,而在那一迭的骂声之中,一个人的名字很快地钻到了他的耳中,他听到了秦安恕的名字,那么,又是谁在骂她。。。   邵敬潭出了营门,那道骂人的声音也迅速地停了下来,他在人堆里搜寻了一遍,然后就猜到了方才出声的人是谁,那个女人,他前世里也见过,安恕跟他提到过她的那位大堂姐,那时只说两个人向来不睦,具体地也就没再透露了,今日见到这番情形,他心里也知道她当年说的不睦都是轻的。   她那位堂姐既然在这儿,还一直对安恕出言不逊,那会不会两个人在营外已经遇到过了,听她那语气,安恕又会不会吃亏?   想到这里,邵敬潭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句关心则乱,安恕那只小狐狸,又能吃什么亏呢。。。而且看她那位堂姐看似气势汹汹的样子,估计要真对上安恕,也是有气没处撒的吧。。。   他们这一行人出了营,就一直沿着那道溪水往山脚下的方向走,不肖多时,就发现了正蹲在溪旁一块石头上浣衣的安恕。她跟另一个姑娘一起,在水边上漂洗着衣物,可邵敬潭马上就皱起了眉,这时节,水面上还积了不少没有完全融化的碎冰,也不知道她已经洗了多久,一双手都冻得红通通的,原本纤细的五根指头看起来都有些肿胀了,每洗一会儿就被冻得赶紧停下动作,两手需得来回揉搓好一会儿才不会被冻僵,甚至还得时不时地圈在唇边呼气取暖。他莫名就觉出了心疼,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就想要靠近她,可一想到身边还有其他人在场,就只好按捺下了浮动的心思,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   安恕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回过身子朝侧面一看,就见着了那一队人,她又好奇地朝后面望了望,只一眼就发现了邵敬潭。这会儿齐玫也发现有人朝这边过来,看了一眼后便连忙放下了手边的东西,跟安恕互相搀扶着站起了身子,对着邵敬潭他们这一行人俯身行礼。   邵敬潭打从见着安恕起,就刻意将脚步放慢,让那一队士兵走在前头,自己则渐渐地落在了后头,安恕偷偷将冻得像根萝卜一样的手指往袖口内掩了掩,一直等到大部队都从她身边经过,趁着齐玫低头行礼的功夫,倏地扬了头,对着邵敬潭展露了一个笑脸。   邵敬潭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地示好,那个调皮的笑甚至还抿在她的唇边,他人先是愣了一愣,继而也深深地望向了她。水面上跃动着的澜澜波光映在了她那漾着深泓的眼内,他看出了那里面饱含的情意与热切的思念,本还有些不安的心这下却彻底地被她那个笑颜给抚平了。   他虽然知道安恕向来“强悍”,可仍是怕她受了那位堂姐的欺辱,现在见她一切安好,这位向来严肃不苟言笑的邵校尉也对着她扯了扯僵硬的唇角,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予她。安恕对他那个怪异的“笑”还有些不甚满意,可这么多人在场,她也知道他是不好过多表露些什么的,而且他这一路走来,眼神就只粘在了她一人身上,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低了头,等到再抬起来的时候,邵敬潭却已经走得远了。她想悄悄转身再看他一眼,身旁的齐玫已经转过身子面向了她,安恕也只好就此作罢。   他二人今日里这一番特殊“交流”,开始与结束得皆是无声无息,可情丝却借着微风不停地缠绕交织,又缓缓地流回到心中静静流淌。   邵敬潭有些怅然地跟在队伍后面,离开安恕视线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情就又低落了下来,她刚才那点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自己,他只需打量一眼就已经发现了她意欲藏起来的双手,那上面一块一块的冻伤,还在眼前不断地闪现着,左边胸口的位置慢慢缩紧,变得又酸又疼。   如果这就是你留下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心里默默念着,人却漫无目的的继续往前走,前一世的那个秦安恕在他心里早就死了,他会偶尔感怀,可更多的却是对于今世的构想,如今最大的阻碍仍然是两个人之间身份的差异,他连想光明正大对她好都做不到,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看着她不得不做的那些事,看着她吃苦,想到这里,安恕那个明媚的笑就又闪过脑海,邵敬潭不禁有些落寞,却不得不佩服她的顽强,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是如此顽强。   邵敬潭带着队伍继续前行,安恕也重新蹲坐在溪边那块大石头上,她握了握手边的那个捣衣砧,刚一拿起,却又慌慌地放了回去,斜眼觑了下齐玫的反应,见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才又侧了侧头,抬起眉睫,往队尾的位置飞速扫了一眼,却只能看到邵敬潭那道如松的挺拔背影,安恕觉得脸儿有些发烫,又流连了一小会儿,才把视线投放进了溪水里。   齐玫察觉到了她突如其来的沉默,有些纳闷就朝她的方向瞧了瞧,跟着就发现了安恕有些绯红的双颊,她连忙抹了抹两手湿冷的水珠,又揉搓了好一会儿,等手上带了些温度之后,才往安恕颊上轻轻一碰。   她以为她的脸被冻到了,所以才会泛出不正常的红色,可手指贴上去后才觉察到根本就不是这样,安恕被她这一突然的举动惊了一跳,身子也往后缩了一下,齐玫的手臂向前伸着,被她这么几个迅速地后撤,差点就重心不稳滑进水里。   安恕连忙又搀着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扶稳,有些惊慌地问道:“没事吧齐玫?”   齐玫仍然有些懵,双眼瞪地圆圆的,不解地喃喃道:“你的脸。。。怎么红了。。。”   安恕眨了眨眼睛,里面不知名的光芒也跟着闪了两闪,她掩饰性地拿手背抚了抚脸颊,又朝头顶的烈日看了看,掩饰地答道:“怕是今个日头有些烈,晒的时间长了点吧。。。”   齐玫拉长了一个“哦”字,仍是将信将疑地瞥了眼安恕,后来见她也只是埋首做事,也就再没追问了。   ====================================================================================   安恕:为什么。。。额。。。我跟男主之间就只是眉目传情,但是跟女配之间,就有这么多的肢体接触??   太医:恩。。。所以,如果我后期改成百合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安恕:我只知道你在作大死。。。   太医:嗯。。。我猜十章之内男主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呵呵哒,可以专心写我的小百合了。。。   安恕:(#‵′)凸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个时辰之后,日头眼看着就要斜到山那边去了,安恕只觉得自己两条手臂都已经又僵又痛,忍着不适将最后一条床单拧干水珠搁回到了木盆里,她的十根手指已经僵到连弯曲都费劲了,连个握拳的动作也做不出,齐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人只能勉强靠前臂的力量将盆子托起来,彼此支撑着一道往回走。   回了营之后,她二人又趁太阳还没下山的功夫,紧赶慢赶地晾晒了起来。做完这些,安恕才算能真正喘匀口气,让夕阳最后的这点余晕暖暖地晒在背上,人也慢慢地往中央的那处帐篷走去。   安忍甫一见到安恕跟齐玫回来了,连忙放下手底下的活,从他师傅身边退了出来,在炉灶边忙活了一阵,就抱着两个物什来到了安恕面前。   他将手里那两件小物递了过去,安恕一见是两个黄铜小袖炉,抱在手里尺寸刚刚好,她接了过来,递给了齐玫一个,另一个抱在手里轻轻摩挲着,对着安忍道了声谢。   这个袖炉算是彻底解救了安恕,也不知是不是小日子快来了的缘故,她今天碰了冷水之后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这会儿抱着这个才觉得好过了些,就两条胳膊还又酸又涨的。傅晦明朝她们这群小儿女这边望过来一眼,刻意在安恕跟安忍之间流连了会儿,才掀了掀眉头,摇头晃脑地撇了撇嘴,在他手底下那个被正骨的那个汉子受不住他那猛的那一下用力,就呲牙咧嘴地喊了出来,傅晦明头也没回,嚷了句“安忍快过来帮忙”,安忍一听这句吆喝,赶忙应了声是,快走两步又回到了傅晦明身边。   安恕跟齐玫刚从外面干完活回来,傅晦明就让她俩先在帐篷里歇着,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也不需让她俩过来打下手。现在军营里的伤者都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救治,除了有几个病情比较危重的需要时不时地关照一下,其他人的伤势都在慢慢的恢复之中。   安恕跟齐玫抱着那个铜袖炉蜷缩在一个角落,两个丫头没过多久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到邢嫂子把她俩喊醒了的时候,怀里抱着的那个袖炉里头的炭灰也全都燃尽了,安恕揉了揉困乏的双眼,稍微一动身子,就有条薄毯子从身上滑了下去。   齐玫这会儿也醒了过来,一伸手就将那条差点滑到地上的毯子给拾了回来,安恕又朝窗外看了看,见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有点儿懊恼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她转而向帐内又张望了一圈,也没见着傅晦明跟安忍的身影,不免就有些疑惑。   邢嫂子将吃食跟水都摆上了桌,一见到安恕那副刚睡醒的迷糊模样,就笑了笑,了然地解释道:“傅先生跟安忍去营房里诊看其他病人去了,我看你俩睡得沉,想是下午的时候累到了,就没把你俩喊起来。现在觉得怎么样,还累么?我打小厨房做了点蒸饺,算是开小灶了,你们赶紧吃了,尽量都吃完啊,等会儿要是让傅先生瞅见,一准又得馋上了。”   安恕跟齐玫一想起傅先生平日里跟小辈们抢吃抢喝的情景,就不由得相视而笑,别看他人平时看诊的时候显得很是老成持重,可就好那口腹之欲,邢嫂子每次想给她们几个改善下伙食,大部分都被那个老头子给抢了去,但凡一提起这茬,就令邢嫂子哭笑不得。   安恕跟齐玫早都饿了,邢嫂子一掀了食盒盖子,那股热腾腾的味道都飘了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而且邢嫂子是一揭了锅盖就立马把蒸饺盛进食盒里,一路小跑着送到了帐中,这时摆上桌了竟还都烫嘴得很。   安恕小口小口咬着,就这样还是被烫到了舌头,她跟齐玫一直吃到鼻尖都沁出了细小的汗珠,热乎乎的饺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都进了肚,四肢百骸间也觉得暖了起来。直到安恕将最后一枚蒸饺从盘子里夹走的时候,傅晦明也刚巧掀了帘子进账。   邢嫂子急慌慌地朝她做了个赶紧吞下去的动作,安恕也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逼近了,拍着胸口勉强将最后那个给咽了下去。   傅晦明打一进大帐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今日的晚饭就是两个烤过的馍馍,吃完到现在只觉得嗓子眼又干又涩的,喝下去几碗水都不管用。他眼珠一转,立马拐到了安恕跟齐玫待的那处角落,一瞧邢嫂子果然在,就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搓着双手就踱到了食盒边上,可一掀开却发现里面啥也没有了。   安恕就着手边的一碗水好歹将那最后一个蒸饺给送了下去,傅晦明此刻眼里都要放光了,拦着邢嫂子就要讨吃的,为此还特意换上了一副惨兮兮的表情,连平时那副颐指气使的精神头都没了,讨好般的商量道:“她邢嫂子,你这是给两个丫头做了啥吃食啊,咋闻着这老香的,把我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上来了,那啥,还有么,要是有,能匀我点不?”   他这边话音刚落,安恕那边就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果然她还是被最后的那个蒸饺给噎了一下,只好讪笑着又拍了拍胸口。傅晦明一看这情况,更是笃定了邢嫂子是偷偷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么一来,反而越发地“不依不饶”起来了。   邢嫂子无奈地朝天上翻了个白眼,实在是拿这个老小孩没辙,笑着嗔道:“哎呦喂,你说你这鼻子怎么就这么好使,得啦,你求我也没辙,今个就捏了那几个饺子,赶明个吧,好不容易上头肯施舍些面粉给送了来,我明天再做一顿,估计也就都吃完啦,再要遇到下一顿还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呐。。。”   傅晦明刚乍一听说没有了,登时就泄了气,再一听邢嫂子后面的话,又腆笑着连番恭维了起来,他那么精明的人自然也听懂了邢嫂子那意有所指的后半句,立马拍着胸脯保证说赶明去将军府里头给将军诊疗的时候,也顺带脚的搜刮些食材回来,供邢嫂子这边用。   邢嫂子听完他说的这话,才算是彻底心满意足,跟安恕她俩把碗筷们都拾掇好了,就去照顾隔壁的老邢去了。   傅晦明合计着明日的一顿美食,人也有些飘飘忽忽的,连那两撇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晚间的时候也只留了安忍在一旁跟他值守,让安恕跟齐玫早些回去休息。   两个姑娘难得的有了点空闲时间可以自由支配,自然乐得逍遥,安恕一溜烟就消失在了帐篷内,齐玫也点了盏灯笼跟在她身后出了大帐,等快走到西院厨房俩人那间小矮房的时候,安恕眼尖,一下就发现了门坎上摆着个什么东西,她先于齐玫走到了门口,弯下身子瞧了一眼之后,才发现是一个扁圆形的盒子,上头还依稀描绘了些花纹。   安恕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生怕这又是莫永淳使的什么花招,可那个扁盒子下头还压了张纸条,安恕借着脚旁那盏灯笼发出来的微弱光芒,勉强识别了一下,就这一眼她就知道这东西是谁放在这儿的了,这幅笔迹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安恕怕齐玫疑心,悄悄将那个字条卷了起来,揉进了掌心,这才将那个盒子也一并拾了起来。   齐玫也跟她的反应相似,最开始的时候还当是那位王爷又派人来骚扰安恕了,压低了声音慌张地询问道:“这不会。。。又是那个人弄来的吧。。。”   安恕一时有些语塞,沉吟了一霎才接口说道:“不是。。。是。。。这是信之托人给捎来的东西,她可能下午的时候来过,看没人就只好搁在了门口。”   齐玫听了她这一番解释,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边推开门边抚着胸口说道:“真是万幸,好在不是那位亲王又要来打什么鬼主意,不过咱以后还真得防备着点他,你可是才堪堪脱险呐。。。”   安恕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齐玫以为她是又想起了那段被劫掠的经历,也识趣地不再提那件事,进到了屋内,点亮了那盏油灯,坐在桌旁跟安恕一起打量起了那个盒子。   “这盒子外头描的是一层景泰蓝么?可真好看,里头装了些什么,打那日信之跟她娘团聚,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怎样,难为她还记得给咱俩送东西过来。”   安恕描摹了一圈扁盒上那一层绘上去的彩色纹理,她心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景泰蓝,而是更名贵的珐琅彩,可以现在邵敬潭的能力,是肯定不会拥有这种贵重东西的。   齐玫有些不明白她在迟疑什么,就从安恕手上接过了那个盒子,拧开盖子之后,就露出了里面淡黄色的油状膏体,安恕回过了神,心里组织了一遍语言,对齐玫只谎称是信之送过来的治疗冻伤的药膏。   齐玫不疑有他,将扁盒又递回到安恕手上,安恕凑到鼻尖嗅了嗅,只闻出了里面有红花、紫草、当归几种药材的味道,也不知邵敬潭是从什么地方得的这个,虽是疑惑,可还是揩出来了一些,帮齐玫细细地涂在了指端。   齐玫的冻伤要严重于她,有几个指肚上已经隆起了紫红色的柔软肿块,其实她们在帐篷里的时候就已经采取了些应急的处理,可到底比不上安恕此刻手上拿着的这盒药膏。她本以为他并没有看到,谁成想还是被那个有心的男人给发现了,想到这儿,安恕心下已是暖烘烘软作了一团,帮齐玫上好药之后,自己也在两手冻伤了的部位仔细涂抹上了一层。这药一抹到了肌肤上,就立刻热了起来,却又不会觉得烫灼,四周的血脉像是全都通畅了似的,胀痛的感觉顷刻间就消减了一半,比之军营里使得那些自制的冻疮膏要好上许多。   一直到齐玫在身旁睡着,她才将之前藏起来的那张字条再度翻了出来,侧倚在床头,借着窗口扫进来的那抹朦胧的月光,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着。   “冻伤药膏,活血通脉效佳,涂抹于患处,一日两次,切记。”   安恕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想了会儿,却又微微叹了一声,这个男人呐,永远都是这么一板一眼,只会做不会说,不过嘛,他有这份心意,也已经令她十分知足了,眼下这么个光景,真是不敢再奢求什么了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若论起这盒药膏的由来,当然不可能是邵敬潭的私物,这东西可是拿上好的海狸油炼制的,药效顶得上普通冻伤药的十倍,到今天下午之前还一直收在萧承绎那间私人橱柜里,都没有被启封过。   邵敬潭打见着安恕那双冻伤的手之后,就打起了这东西的主意,萧承绎本不是个跟兄弟爱计较的人,听他一提想求盒药膏,也没怎么在意,反身就开了柜子,将那一小盒金贵的东西给取了出来。   不过他上下左右来回看了一遍,也没见着邵敬潭身上受了什么伤,他的表情有些诧异,刚要将它递过去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来了一桩事。   “诶,慢着,慢着,先不急给你,这东西怎么说整个嘉阳城也找不出第二盒来,我可不能这么容易就送人,说说吧,看你也不像是生了冻疮的样子,到底是谁要用上这个玩意?”   邵敬潭被问得一时语塞,萧承绎一见他那副心虚的样子,脑子里转得飞快,不禁脱口而出:“难不成。。。你是看上哪家的姑娘啦?要拿这东西去做个人情不成?”   邵敬潭眼瞳内有些异样的光芒闪了两闪,他没去正面回答,头略低了低,一抹狡黠的笑刚冒了个头就被他硬生生给压了回去,再度抬首的时候眼里就多添了丝笃定的意味。   “这样,我也不白拿你这东西,这么着吧,等会儿老郑回来了,我跟他商量商量,就不在你这儿挤着了,西边说是空出了两间房,我们俩今个晚上就搬过去住,你看怎么样。”   萧承绎有些讶异于他提了这么个建议出来,这些日子他实在是被郑鹏威的呼噜声给折磨够了,现在一听邵敬潭说了这话,也不去追究那盒药膏金贵不金贵了,赶忙连声应下,巴不得亲自替他们将被褥衣物都拾掇了,立时就将这二位爷给送过去。   邵敬潭一见自己刚才的话果然起了作用,而且对方明显不欲再追究他拿那盒东西是要送谁了,赶紧就坡下驴,三两句话结束,就一阵风般地出了房门。   等他走后,萧承绎先是暗地里庆幸了一会儿,等把邵敬潭连同郑鹏威的铺盖被褥都归置好了之后才攥了攥眉头,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邵敬潭结果也没跟他交个实底,这小子怎么学得嘴这么严实,刚才就不应该那么快放他跑路的。。。他坐在桌边拄着腮帮子,一遍遍地捋着最近这段同住的日子,也想不出邵敬潭有哪儿不对劲的地方,可那盒冻伤药膏总不能这么无因无由地给出去了,那他究竟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呢。。。   萧承绎自然想破头也想不出来那个神秘的“心上人”到底是谁,邵敬潭这会儿已经偷偷摸摸地溜进西院小厨房后院了,他利落地翻过了那道矮矮的围墙,心里面却有些不自在了起来。看那墙头那么矮,也就刚到他胸口的位置,两只手一撑,营子里是个男人都能这么翻进来,这让他有些烦躁,不为别的,他又想起了杜峰,那个差点伤害了安恕的人。   自打北戎偷袭之后,杜峰就凭空消失了,山上的哨所里只有另外两具尸体,搜索的人在山里一连找了三日也没有更多的进展,最后只好将那处哨所再加固,另派了十几个人日夜戍守。他突然就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杜峰很有可能没死,而且将凉州大营以及嘉阳城布防情况透露出去的人也很有可能就是他!   那个人如果真的落到了北戎的手里,这可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事,保不齐哪一天,凉州就会遭受更大的战火!   想到这里,一抹阴郁的神色就悄然地爬上了眼内,可他现在也没有很好的对策,因为权柄不在他的手中,他是不能轻举妄动的,虽然他很想摸进北戎境内将那个叛徒给一刀解决掉。   邵敬潭沿着那道栅栏小门往里面走,现在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他知道安恕不会回来的那么早,就拿出了那张早就写好了的字条,走到门边的时候将那一盒药膏压在了纸条上一并搁在了门坎边上,好让她一回来就能看到。   直到做完这些,邵敬潭的脸色才总算好了一些,一想起安恕抿在唇边的那个笑,他的心倏忽就柔软了那么一下,她还在这儿,还在这里,默默地、坚定地陪着他一起留在这里,看着她小心翼翼的一点点付出,这种感觉,他两世加起来都从未觉得这么踏实过。如果这就是这一世的缘,那么他也会牢牢抓住,一步一步向着她靠近。   ===================================================================================   两个月后 北戎苏甘沐大草原   杜嫂子背后背着一个大筐,弓着身子拿镰刀将一捆捆的羊草从根部齐齐割断,现在才刚是早春的季节,也就这种适宜北戎这样的高寒地区且返青早的羊草还能打一打,别的牧草估计还得要等上个把月才能长起来。只见杜嫂子一手无力地朝背后一甩,只有少部分的羊草落进了筐里,大部分都散落在了地上。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计较这些得失了,从白日割到临近日落,她就只喝了一小碗凉水,连口饭都没吃上。杜嫂子掂了掂背后筐里羊草的分量,绝望地闭了闭眼,待睁开的时候又麻木地往前走了一步,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等到日落回到毡帐清算的时候,她依然没有打够今天的份例,照旧又是领了一顿鞭打。不过她现在已经学会往衣服里面偷偷多塞一些厚实的皮料,这样即便是挨了打,身上也不至于像刚过来那会儿一样到皮开肉绽的程度。   杜嫂子跟在这里劳作的大部分奴隶一样都是年前那批被北戎俘虏来的嘉阳城百姓,她们中的一部分老弱还没等走到北戎呢,就都被抛在了途中,等到了之后已经将近去了三成的人数。这其中那些年纪稍轻一点的男孩跟女孩都被挑拣了出来,被特意送到了一些贵族的毡帐中,青壮年的男丁被编派到更远的地方去做重苦力,最后就剩下她们这群半老徐娘,既没有什么过人姿色,又干不了什么重活,只好被放到了草原上,每日割牧草喂养牲畜。   杜嫂子领完了罚,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的往自己居住的毡房走,她们现在这批妇人都住在那一座毡房里,足有二十几个人,统统挤在这里,晚上起夜的话不是踩到了这个就是绊到了那个,白日里尽管在一处干活,大多也不会互相帮衬,只做完自己那部分了事,更何况大部分的人连自己那份都做不完。   她本来以为没了丈夫,只身供养着四个女儿是这世上最惨的事了,可没想到被掳到这里,才是真正置身于活生生的人间炼狱,没有出路,看不见以后,每日醒了就是干活,只怕要一直干到死。   半路中还遇到了几个北戎男子搂抱着几个打扮得妖娆惹眼的舞姬,邢嫂子斜着眼冷冷地往那个方向觑了觑,这么个时辰想也知道他们是要到哪儿去的,一想到这儿,她心里的恨又一点点地从汗毛孔里钻了出来,那股阴冷激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邢嫂子刚来北戎一个月的时候就见着了杜峰,彼时,对方正一手拎个酒坛子一手搂着一个北戎女子住所的位置走去,她看得瞠目结舌,当场就愣在了原地,就因为这样,结果还招来了一顿鞭打。杜峰后来不知从哪处得知了她也被掳过来的消息,人确实是来找过自己一次,可除了奚落嘲讽与唾弃就再没有别的了,连询问一声女儿的安危都未曾提及,杜嫂子就此死了那条心,每日里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或许只有到如此麻木不仁的境地才能让她忘记全部的伤痛。   杜嫂子在北戎入侵嘉阳城那日的时候,拖家带口地拉着几个闺女,挤在欲要出城的人潮里,跟着人流往城门口的位置一点点的挪动,她一手抱着刚出生的老四,一手牵着二丫头,大丫头则是护住了老三,全家人拥在一起,焦急地朝前方观望着,生怕被堵在城内,可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没等她们摸到城门口,北戎兵就已经骑马从后方团团围了上来。这下所有城里想要外逃的百姓全都成了活靶子,不知有多少人葬送在了蛮子铁蹄之下,侥幸逃过一命的还都被套锁锁住了脖子,被马上的骑兵拖带着跑,一部分人没跑几步就被勒得咽了气。   杜嫂子完全看傻了,根本没注意到有一根绳子已经悄悄地从她头顶落了下来,颈部的压迫与窒息感随即传来,她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被牵拉着往前面窜出了一大步,一直紧紧抓着二女儿的右手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拉扯给逼迫得松开来了。   她根本没办法回头看一眼,只听到身后阵阵的女童哭声传来,没过多久就被更嘈杂的呼喊吵嚷声给淹没了,杜嫂子现在觉得耳边嗡嗡的响,眼前的景物正在飞速闪过,散乱零落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顾及其他的了,因为怀里抱着的最小的女儿也快要抱不住了。   果然,牵着她的那个人一催□□的马匹,杜嫂子就被拽得又往前踉跄了一大步,她下意识就要去搂紧怀里的孩子,却终是晚了一步,她只感觉到手臂上一松,原本应有的重量也随即消失,人当下就傻了,四肢挣扎着想要停下来,可脖颈却被勒得愈来愈紧,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劳,她被牵着拐过了好几条街,终是远离了那个母女失散之地。尽管杜嫂子被人给缚住了颈子,却仍然哑着嗓子哭喊了一路,她在这短短一刻之内经历了人生中从未遇过的最大苦难,魂灵与肉体都变得摇摇欲坠,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才彻底晕厥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收编进了俘虏的队伍中,她周围还围坐了其他的男女老幼,杜嫂子嗓子彻底坏掉了,一发声喉间就一片火烧似的,也讨不来口水喝,连比划再“咿咿呀呀”地向周边的人询问自己那四个闺女的下落,可旁的人也都是被强征来的,个个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颓唐样子,更何况也没人识得她女儿,最后还是个同龄的妇人实在是看不过了,劝了她两句,无非就是已经被人给当成奴隶抓来了,今后的日子还不定会是什么样,能活下去说不定就算是老天爷开恩了。   杜嫂子听完之后,人整个就傻了,捂着脖子,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心里也清楚,家里头那几个姑娘,最大的也刚八岁,又遭了这场兵祸,又没了爹娘,能活下去的几率简直小之又小,便是侥幸逃脱了这一劫,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她等后来到了北戎之后又辗转问了好多人,可城破的那一日那么混乱,也没人能具体说清楚当时见没见过什么女娃子了,杜嫂子只好寄希望于,她们既然没有被掳来,说不定或许是在嘉阳城里捡回了一条命。   与杜嫂子的境遇截然相反的是,杜峰虽然也是以俘虏的身份被带到了这里,可他却由于知道凉州军营的底细而像个座上宾似的被很好的供养了起来,他人也精明,掌握的那些军情每次至多只肯透露一点,还是七分假里掺着三分真,若不然的话,也不会平安的活到了今天。虽然他人来到了北戎,可曾经那些吃喝嫖赌的习气却丁点没改,他心知自己手里攥着天大的秘密,也没什么人敢轻易动他分毫,反而骄纵了起来,平日里没少出入那些声色场所,对于自己昔日的发妻却是不管不顾任由其在这里自生自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在经历了从年前到到现在近两个月的混乱与忙碌,凉州大营与嘉阳城内的诸多伤者已经都渐渐痊愈了,主帅钱将军可谓是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可他年岁毕竟大了,即使用的药都是最上乘的,要恢复起来也仍是有些缓慢,据说直到现在也还不能下床过多走动,营里的军务也只能靠几个副手与军师在辅佐、整饬。   安恕这两个月以来一直跟在傅晦明身边修习技艺,用傅晦明那句话讲就是丫头现在进步飞快,要是给她一个人搁在邻近的县镇里,说不定也能成个远近闻名的小神医了。   邢嫂子现在基本上已经默许了要将安恕留在傅晦明身边,她心里也清楚,安恕这样的人若是一直放在她那间小厨房里头,实在是太过屈才了,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事后也还是跟傅晦明商讨了下,说是每十日里还是得抽出两日的时间,要回她的小厨房的。   其实她这么做也不为别的,一来英子那边安恕也说过会继续教下去不会半途而废,而且现在军医馆里这么忙,能让丫头抽出点时间来歇一歇也是很有必要的。有时病人送过来,急需连夜处理的那种情况下,安恕一守就得在旁边守一晚,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整个人脸色都是苍白一片,邢嫂子仍然很是忧心她,自打上次大失血之后,也不知她的身体状况究竟有没有恢复如初,或者又会不会诱发什么后遗症,所以之后但凡一见到她那副面无血色的模样,就只好哀叹一声,立马又张罗着去熬补血的汤药去了。   军营跟城镇都逐步地恢复了其原有的运作,那些痊愈的士兵们也开始投入到了日常的训练之中,不过傅晦明还是对现状不甚满意,原因无他,历经了这么一场浩劫,营区里所有疗伤止血效用的草药基本上都见底了,特别是大小蓟这一类的药草,基本上只能等到夏秋季节才能采到,他们现在用到的也都是前一年里采买下来的存货,要想再有就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半年才成。   虽然前阵子季大人从嘉阳城里头搜刮了些药材给送了进来,却还是堵不住那个日渐庞大的缺口,只撑了一个月就全都用光了,傅晦明把能够想到的办法都用上了,连最古老的土法子——伏龙肝(灶心土),都想办法拿砍刀从柴火灶里一块一块地给敲出来用了,还别说,这东西虽然粗糙了些,止血的效用还是不错的,这样就又死撑着过了小半个月。   可如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傅晦明也不是没让人再给季大人捎信阐明营里现在这种情况的,可之前那批运送来的药品也是季大人能动用的最后一点力量了,别说嘉阳城,就算是周边的城镇,也再找不出更多的来了。   傅晦明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跟其他几个军医商量了之后,只能寄希望于营区北面,万仞山上能有些去年秋采剩下了的地榆跟白茅根。而且今年春季来得异常早,连倒春寒都没出现过几回,眼瞧着这天气已经有些回暖了,说不定真能找到些长了叶的地榆,而且,哪怕就只是小嫩芽,放到他手上也能制成止血良剂。   于是,本着求人不如求己的想法,傅晦明立马将安恕安忍还有其他几个在帐篷里面帮忙的人手叫到了跟前,把地榆、白茅根等一些适合春季采挖的药草跟他们详细讲述了一遍,又找了些药草的图绘书册拿出来作为比对,等她们全都记下了之后,才由一个营里的军官带队,拿了些篓子跟锄头小铲,出营直奔万仞山而去。   除了那个军官之外,这次上山的总共有安恕安忍她们十几个人,齐玫不放心安恕,也跟着一道去了。   营区距离山脚下的路程并不十分遥远,沿着营外的一条溪水一直往前行,越过一道林子,就来到了山脚下。安恕仰头瞅了瞅,一直到半山腰的位置山势都是比较缓的,可一过了山腰,再往上,坡度就完全变得陡直了起来,像是被个巨斧给硬生生劈砍而就,而且上面还绕了一圈朦胧的雾气,从底下望上去只觉得飘渺难测,也不知年前北戎的那次偷袭他们究竟是怎么从这座山上翻越过来的,安恕心里掀起了疑惑,默默地跟在了队伍末尾,踩着前人的脚印进了山中。   从山脚到半山腰的位置,早年间就已经有人拿石砖修了条狭窄的山路出来,所以这段路程还是相对来说比较好走的,可今年的时节确实有些不同于往年,按理说现在该是个万物生发、草长莺飞的季节,可山里却潮湿得很,前日里还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今脚底下的泥都还是松松软软的,踩上去就显得有些湿滑,前面已经有个人摔了一跤,安恕因此变得异常小心了起来,跟齐玫二人互相支撑搀扶着走在这段有些泥泞的小路上。   地榆这类的植物一般都生长在高处,安恕虽然一直悉心留意着也没发现一株有止血效用的草药,倒是瞧见了几颗野生天麻,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也还是摘了下来放进了篓子里。   越往山上走,就越觉得眼前有几分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像是那层薄雾罩了下来,安恕只好将身量放低,俯下身子去细细打量着周遭的植被。她来回逡巡了一圈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而且感觉四周变得更冷了些,跟在山脚下时明显不同。齐玫跟队伍里的另外一个姑娘都有些畏高,爬到一定的高度就再也不敢往下看了,好在现就只够看得清三丈之内的事物,所以也还不算太严重。   又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连前人修葺的山道都已经变得时有时无了,安恕踩着那些东一块西一块的石板,一手紧紧拉着齐玫,不住的四处观察。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喝:“后头的人仔细着脚下些,再往上可就没路了。”   安恕被这个声音一惊,才反应过来是那个带队的军官喊出来的话,又往上爬了几个台阶才发现石阶走到这里就彻底地断掉了,再往上走就都是泥泞湿滑的山路,一脚踩上去身子就往后面打滑,安恕跟齐玫每走一步都得先把身形稳住,才敢继续往上爬。后来她俩也学着前面人的样子,从身旁的林子里捡了两根长度合宜的粗壮树枝,一路拄着向上走。   山中的世界对于她们这群人而言是相对新奇的,因为时不时就能看见一只野兔或松鼠从眼前飞快地蹿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枝叶间。现在队伍里面的人都陆续拉开了些间距,有些胆大的甚至走向了两旁被草木覆盖住的斜坡上,在那上面翻找比对着生长的植株。   安恕正扒开一处草丛往里面窥探呢,就听见前方不远处有人在激动地大喊:“找到了,我找到了。”   安恕心下大喜,赶紧直了身子,搜寻着方才发声的那个位置。其他人听了那一声吆喝,都有些欣喜地往那个方向靠拢,安恕跟齐玫本来就在队末,这会儿也顾不上会不会摔跤了,连跑再拽地朝着那个方位奔去。   到了之后才发现入眼处真的是一小片地榆丛,虽然还没到长出圆柱形花穗的季节,可它细嫩的小叶与根却都已经可以拿来入药了。   安恕跟齐玫也免不了一阵雀跃,当下已经有不少的人翻找出了工具,围在那一小圈地界上开始采摘。而且,既然有了这个发现,说不定如果在周围认真找找,还能找出一些来。   果不其然,很快地,安恕就在一处缓坡的位置发现了另外几株零星的地榆,她喊了喊齐玫,将那一处指给她看,齐玫立刻将身上的铁锹小铲都拿了出来,拉着安恕一步一个脚印往缓坡上走,站住了脚之后就蹲下身子挖了起来。   安恕挖完了那几株,发现不远处还长了几颗重楼,因为样子太过显眼,所以非常容易辨认,就捎带手也采进了篓子里。   就这么走一路挖一路,很快每个人都收获了不少,看来傅晦明说的没错,过去不少山里的猎户除了打猎之外,捎带着也会采集一些药材带进城里去卖,基本上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怪不得附近的人都会传颂一句谚语,叫“万仞山南,珍宝藏焉,万仞山北,鸟兽尽焉。”由此可知,两国之间的巨大差距仅仅是由于地处一座山脉的南北方位不同而已,是故相对资源贫瘠的北戎,守着如此丰厚的一处宝库,怎么可能不心动。这也就是为什么无论丰年灾年,北戎都会对毓国发动侵袭的原因。   安恕现在的篓子里已经快半满了,里头除了一些止血草药外,还多了两颗野生灵芝。要说起来也多亏了这种湿漉漉的天气,不然肯定也长不出这么金贵的东西来。   本来周围就笼罩着一层迷雾,再加上今天又是个阴天,所以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时辰了,安恕直了直有些僵麻了的脊柱,又拨了拨篓里的东西,将它们分门别类的归置好,那边大部队就传来了要下山的口令。   她估摸着时辰也快差不多了,毕竟她们也没带上照明的东西,要真等到天色暗下来,再下山的话,那会儿情况肯定又会困难上许多。   安恕拉了齐玫一把,等她站稳之后又拍了拍她衣裳下摆沾上的一点泥土印迹,两人这才相携着慢慢往山下走。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由于她们二人上山的时候是走在最后的,下山的时候倒成了“先遣队伍”了。这次上山的收获委实不算小,光她们两个断断续续采集下来的就有不少,更别论那些找到大片草药田的安忍他们了。   下山要比上山稍微轻快一些,安恕跟齐玫走了一会儿才发觉已经跟后面的队伍落下了好大一段距离,在往下就是略微好走些的有石阶的山路了,这时正巧道旁支楞出来了一块大石头,俩人一商量,先在石头这边坐着休息一会儿,也好等着后面的人追赶上来。   浓重的墨色巍峨山体,苍翠而高大的植物,再加上缭绕其中的淡淡雾气,像是一副水墨画一样展露在安恕眼前,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潺潺溪流声拂过耳际,她微微闭上双眼,感受着一缕带着潮湿的微风直扑面颊。此时山林的宁谧清幽,让这两个月来一直处于忙乱之中的心魂也接受了一次澄净的荡涤。   她刚想睁眼起身,看看后面的人都跟上来了没有,就听得身旁齐玫的一声轻呼:“安恕,别动,千万别动。”   安恕唰得睁开了眼,却意外镇定地听了齐玫的话没有动弹,她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身旁齐玫却缓慢地从石头的另一边移到了她面前。   “你手边的树枝上爬了条蛇,别害怕,但也别动,我帮你把它弄走。”齐玫轻轻地说着,话里始终透着一股冷静。   安恕刚一听说有蛇,心脏就跟着抖了一抖,差点没一下子从石头上弹了起来,她现在两眼直勾勾地盯向前方,既不敢看齐玫,也不敢动分毫,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只是那股子战栗感还带着湿冷的寒气从全身的汗毛孔中一点一点地弥散出来,她现在仿佛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那蛇现就爬到了自己的脊背上,边缠绕边嘶嘶的吐着信子。   齐玫这时却是临危不乱,她小时候经常跟他爹上山砍柴,蛇虫之类的东西见得多了,眼前那条长虫通体漆黑,身上每隔一段就有一道白色的条带环绕其间,分明就是记忆里的那种“黑白阎罗”,这蛇虽然看着凶狠可怖,实则却是无毒的,平时里只以其他蛇类为食,轻易不会伤人。   那条蛇这会儿正绕在一根短树枝上,而那树枝距离安恕也就将将一臂的距离。齐玫见安恕人完全呆怔住了,大气都不敢出,只想要快要把那蛇弄走,免得有什么后顾之忧。于是她拾起了一直放在脚边的之前用来爬山的那根木枝子,缓缓的隔在了那条蛇与安恕中间,然后轻轻搭在了那蛇缠绕着的枝叶上,齐玫双眼紧紧盯着它,生怕它会做出些突然伤人的动作,那蛇现在已经露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身子微微向后耸着,齐玫这时伸了另一只手拽了拽安恕的衣襟,悄声说着“快起来”,示意让她赶紧起身离开这儿。   安恕一直紧绷着的身躯在听了齐玫那句话之后立刻动了起来,她一个起身就远离了那块一直坐着的大石,脚步有些趔趄地往前迈了一大步。齐玫见安恕已经脱离了能被攻击到的距离,心脏顿时一松,谁知,那条蛇却突然发难,顺着齐玫手里攥着的那根木枝子就快速爬了上来,齐玫一惊,想要扔到手里的木枝子,结果却仍是慢了一步,都没看清细节,她的手背上就被咬了一口。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安恕都没来得及看清,那条蛇就从她眼内一闪而过,游进了山林间,再也寻觅不到踪迹。齐玫低头一看手背上那个被咬的痕迹,心也跟了凉了一截。   怎么会?!那蛇明明就该是无毒的。。。怎么会是这样。。。   齐玫心底不断的怀疑与否定,可她手上那两个对称的清晰咬痕却始终昭示着,那条蛇有毒!   安恕惊魂甫定地绕到了齐玫的正面,看着她僵直地立在原处,一只手紧紧攥着另一只的腕部,她有些惶恐不安地向下一瞧,就看清了她手上那个伤口。   现在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紫红色,从那个孔形创口中蜿蜒流出了两道血痕,安恕心里很慌,脑子里不停重复着冷静、冷静,两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她知道齐玫这是被蛇给咬了,看样子那蛇的毒性恐怕不小,她没有太多治疗毒蛇咬伤的经验,曾经看过的医书中对这部分的讲解也都不是很全面,至多也只会一些皮毛的处理。   “来,齐玫,别怕,你先坐下,让我帮你检查一下,不要慌,千万别慌,一定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安恕看了眼齐玫的脸色,发现她也完全被吓住了,然而这种情况下第一要做的就是让她稳定下来,因为任何的奔走与惊慌失措,都会加快毒素的发作。   她扶着齐玫坐到了先前休息的那块石头上,快速抽出了系在身上的一条帕子,绑在了齐玫肘部往上一寸的位置,以延缓毒液随着血流入心的速度,并尝试着顺着前臂向伤口的方向将毒血挤出来。可她使劲挤了很久也没挤出多少来,安恕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她焦急地看了眼齐玫,却发现她人已经有些微微喘了起来,赶忙朝四周看了看,她现在需要先把这个伤口清洗一下,可手边也没有什么可以舀水的器皿,最后只好揪了一片大野芋的叶子,朝不远处的那道溪水里盛了一捧水回来。   安恕朝前面的山路上望了望,也没见着一丝人迹,她脚下的步子十分散乱,手却颤巍巍地一直妄图保持平稳,等走到齐玫身前即刻蹲下身子,拿叶子里盛来的水仔细地清理着她手背伤口周围的血污。   她又像这样反复来回做了两三次清洗,可齐玫伤口的情况依然在恶化,现在就连整个手背都肿胀成了紫红色,安恕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了,事不宜迟,她主动凑近了齐玫的手背,试图将蛇毒给吸吮出来。   “诶。。。别。。。”齐玫只来得及吐出这两个字,安恕的唇就已经附上了她的手背,齐玫的右手现在已经完全麻掉了,就连安恕贴上她肌肤的举动都一点也感觉不到,她试图抬起另一只手来制止她的动作,却发现半边的身子都快动不了了,只能无力又痛苦地看着安恕。   其实安恕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如果她身边能有些医疗器具的话,也不至于要借助于人力来做,可她徒有两篓子药草,其中还没用专门治疗蛇毒的,不过万幸的是她口中没有伤口,这样吸吮一次就赶紧将毒血吐掉,并拿清水清洗冲刷一遍口腔,问题也不算很严重。   就这么一直挨到后面的人陆续下了山,安恕才支撑着起身挥手呼救,她现在觉得眼前时不时就会黑成一片,连发出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微。好在安忍最先发现了她们这处的异常,也不顾山路湿滑,一溜跑着来到了她们眼前,问明了因由之后,赶忙蹲下身子为齐玫把起了脉,之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凉血清心丸的药瓶,从里头取了两粒给了齐玫服下。等他处理完这些回头一看安恕就发现她的情况也有些不对,赶紧又给了她一粒就着水吞了下去。   领队的那名军官一看前头出了事,就赶紧张罗着其他人一起赶快下山,等他赶到的时候,齐玫的情况堪堪算是稳定住了,他也是在凉州军营待得久的老人了,一看这伤就知道是被山里的毒蛇给咬了,虽然是已经有过紧急处理,但他还是掏出了一柄银色的小刀,对着齐玫手背那两点咬痕周围又做了个十字型的切口。他探了探齐玫的鼻息,然后急切地问着:“姑娘,还能听见我说话么?你是被条什么样的蛇给咬的,还记得不?”   齐玫服了药之后,觉得比方才要稍稍好过了一些,只是一张口还是有些喘,只能一句一顿地答道:“是。。。黑底的。。。上面有。。。一圈圈白色的条带。。。”   那名军官一听完就立马懂了,他心想肯定就是被那种名叫“节节乌”的毒蛇给咬的。“节节乌”又名“银环”,这种蛇在万仞山里也不算少见,可毒性却是最霸道的,今年也是打春早,没想到这么个季节,那畜生就已经在山林间开始活动了,而且经过了一冬的蛰伏,这时的蛇毒性怕是最强的,眼下虽然做了一系列的紧急救治,可若是不能及早赶回军营,让有经验的军医诊治,怕也是会闹出人命的。   想到这里,他赶紧背过了身子蹲了下来,朝安忍跟安恕急道:“来,你们俩帮我把这姑娘扶到背上,我的脚程比较快,先背她下山,回营里医治,那个姓秦的后生,你把人数清点好,带着他们一起下山,路上可别再耽误了,再整出点事来别说是你,我可也担待不起了。。。”   安忍跟安恕一人扶着一边,将齐玫拖到了那个军官的背上,安恕拂开了齐玫颊旁汗湿的发丝,在她耳边念叨了一句:“你别怕齐玫,你先回去,回师父那去,我一会儿就赶上来,你记得,千万记得,一定要撑住了啊。。。”   齐玫发觉自己已经发不出声了,她最后只虚启了下唇,安恕见势就凑了上去,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只看到她沉重地点了下头,这才又疼惜般地拢了拢她那一头长发。   那位军官见人已经稳稳地伏在了他背上,不敢再耽搁下去,起身之后立刻两步一阶地朝山下行去。   安恕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瞪大了眼睛看着齐玫被带离地越来越远。   “安恕姐,别担心,傅先生在营里也收治过不少蛇咬伤,他过去就跟我说起过,以前有些山里的猎户,被蛇咬了送到营里来,后来也都被治好了,齐玫姐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安恕没有回应他,只重重地点了点头,身后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她俩身旁经过,准备拾阶而下了,安忍拉了拉安恕的手臂,将她从路中央拉到了道旁,他有些心慌,怕她刚才的那一番施救行为会伤及到自身,连忙又将手指伸向了安恕腕间。   安恕像才醒过神来,默然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指尖抽了出来,默默地说了句:“我没事的,安忍。”   这个有些抗拒的举动让少年抿了抿唇,他有些无奈,又将怀里那瓶凉血清心丸拿了出来,想要交到安恕手里,让她自己来定夺。安恕接了过来,却连盖子都没打开,她心里也知道,这药最多也只是救个急,等会儿齐玫回去,若病情还是稳定不下来,好歹还能给她多预留一些服用,她自己尚能拎得清自己身体的情况。。。   安恕悄悄背转过身子,在脸颊上抹了一把,忍住喉间的哽咽,朝安忍说了句:“我们下山吧。。。”跟着就将地上被弃置的那个药篓子给拾了起来,连同齐玫的一起,背到了背上。   安忍在她身后默然地跟了一路,安恕脚下稍一有不稳,他就赶紧从背后扶了上去,看她能走得稳了些,才又放开了手。   等走完了最后那段山路,再回到平地上的时候,就发现已经临近日落了,所有人都加快了步伐,安恕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了最前头,她现在心急如焚,很想下一刻就能进到账里照看齐玫,又怕她中毒太深,有个什么不测,脑袋里面像缠了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理不清了。安忍几次想将她背上那两个药篓子给卸下来,却都被安恕执拗地拒绝了,后来安忍只好偷偷地将手拖在篓子底部,沉默地帮她承担下一部分重量。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安恕打一进了营门,就几乎是飞奔着往演武场上的诊疗区跑,这个时辰正好赶上一拨一拨的士兵们操练完毕准备回去打饭休息,她也已经再也顾不上营区里那些人投射来的异样目光,眨眼的功夫就钻进了空地上的白色营帐中间,再也找寻不见。   到了正中间的那间帐篷前,她才一个踉跄停了下来,却发现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也留了些毒素,只觉得手脚都没了知觉一样,从心口涌到四肢的血液都变作了冷的,颤着双手一把掀开了帘子。   最初入眼的便是邢嫂子的背影,她一听见门边有动静就赶紧转过了身,这才见到了完全呆傻住了的安恕。   她赶紧凑上前来,焦虑万分地检查着丫头的情况,生怕她也有个什么闪失,刚刚齐玫被送进来时的样子委实把她给吓坏了。。。   安恕轻轻地挣开了身子,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断续地说道:“嫂子。。。嫂子我没事,齐玫。。。她。。。还好不好?”   她双目直直地望着邢嫂子,生怕从她嘴里听到那个不好的词汇,一直到邢嫂子跟她说完齐玫的现状,一直颤抖着的手足才稍微能动了一些,她闭了闭眼,一大颗泪珠就滑了下来。邢嫂子心疼得很,却也没有办法,傅晦明还在里面诊治着齐玫,凶险是凶险,却不是一丝希望也无,若是命大,兴许也就闯过来了呢。。。她心里这么祈祷着,也一遍遍地劝解着安恕。过了会儿安忍也进来了,安恕委顿地将背后的两个药篓从肩上卸了下来,安忍将她的那两个接了过来,跟其他人这一日采摘好了的药草都归到了一处,细致地检审着,看有没有治疗蛇毒能用上的。   从安恕现在站的这个位置看过去,齐玫面上都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再看那条被咬的手,肿势已经蔓延过了肘部。傅晦明已经在她胳膊的几处大穴上都施了针,可齐玫看上去仍然恹恹的,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安恕的整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强撑了走上前,俯下了身子,探手摸了摸她的发,又将自己的额头抵了上去,低声喃喃:“我回来了齐玫,我就在这儿,你醒过来好不好。。。”   傅晦明心里叹息了一声,一个转身朝外间唤道:“安忍,到里头来。”   安忍闻言,赶紧将那些能用到的草药拾掇了出来,摊在了一个圆形的笸箩上,端着走了进去。   傅晦明立刻接了过来,在安忍已经挑拣好了的那一堆里继续翻翻找找,良久,才又紧攥着眉头,将自己摘出来的那一些递回给了安忍,并交代道:“你先拿这些,过去煎出一锅药来,尽量浓一些,还要快,我担心再晚齐玫丫头就根本咽不进去了。”   安忍一听这话,都来不及应一声是了,脚下一阵风般的出了帐子,跑到外头煎药去了。傅晦明再度来到齐玫的诊床前把了把脉,又在她肩膀的位置补上了几针,安恕抬起了头,惶恐地问道:“先生,齐玫她,她能活下来吗?”   傅晦明沉默了,虽然她们在来之前就已经做了许多应急的处理,可他刚才也看到了,算上今日这些人收集来的草药,营里现在能用上的治疗蛇毒的药只能靠拼拼凑凑,有些甚至还来不及炮制,光这样药效就得大打折扣,更别提那些关键性的白花蛇舌草跟鬼针草这一类的那是根本就没有,他只能试着拿一些药效相近的,诸如鱼腥草、半边莲这些去勉强应付,这样一来,齐玫能够活下来的机会只怕就更小了。   周围一片的宁静,安恕从这阵无声的肃寂中也明了了傅晦明的意思,她不敢再落泪,强撑了起身,正视着傅晦明,再次问出口。   “先生,是不是营里的药还是不够,您告诉我。。。还差些什么,我再去想想办法,我不能让齐玫一个人留在这儿等死啊。。。”   傅晦明先是朝她摆了摆手,继而又烦躁地摇了摇头,在帐子内来回转悠了两圈,最后只留下一声怅然的叹息,她深长地看了安恕一眼,颔首道:“我还需要些白花蛇舌草、苦参跟鬼针草,如果能找到这些,或许情况就会好转。”   安恕不是没有听懂他话里或许的意思,却仍然不想放弃这最后的希望,她揩尽了眼角的泪花,了然地点了点头示意已经记下,从地上拾起了一个空了的竹篓,转身就要出去,刚步出两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在刚才那堆药材里来回来去地翻看着,待找到了才松了口气,拿着那两块小东西,回到了傅晦明跟前,将它们交到了傅晦明手中,郑重地说:“先生,这是我从山上挖下来的两颗灵芝,万一,我只是说万一。。。齐玫要是快顶不住了,就用它先吊一吊元气,我。。。我会很快回来。。。”   傅晦明甚至都来不及深思她会去哪儿弄到那些药,安恕就已经离开了,他有些担忧地想去外面看一眼,可此时诊床上的齐玫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嘤咛。邢嫂子这时也端了那碗刚熬好的药心急地走了进来,她焦虑地问了句:“怎么恕丫头慌慌张张就出去了?”   傅晦明没有接话,邢嫂子一见齐玫的样子就更加愁容满面了,她将药碗搁在一旁,帮着傅晦明将齐玫的身子托扶了起来,又唤了她两声,见始终没有应答,就只好从碗里舀了一勺,一点一点地往齐玫口中送。   就这样勉力喂进去了大半碗,齐玫已是出了满头冷汗,脸色也没见着好些,邢嫂子又轻轻扶着她让她躺回到床上,抽出帕子帮她把额上的汗珠全都拭去了,心里面一直默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之类的话,傅晦明见邢嫂子在这边守着,就大步来到外间,将那两颗灵芝交给了安忍,交待他先小火在炉子上煎着,以备不时之需。等吩咐完这些,他才远远朝着营门口望了望,现在正是夕阳西沉,暮色四合,即使点了些火把,也瞧不太真营门外的样子,他知道安恕向来有主见,却仍不免有些担心她的安危,后来听到帐篷里邢嫂子的呼喊,才只好收拾了纷乱的心思,回到里头查看齐玫的情况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今日的晚班第一岗正好赶上聂永贞在值守,门口的火把才刚点起来,就见着沿着演武场至营门口的那条正中大路上疾步走过来了一个人。   聂永贞连忙将火把举高了一些,靠着昏黄的光线,这才瞧清了来的是营里那个模样最俊俏的丫头,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都这么晚了,也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候,这丫头没来由地跑过来干嘛。   不等他先阻止,安恕就抢在前面道明了来意,聂永贞一听她这么晚了要出营,立刻就否定出声:“这可不行,军营里没这道规矩,再者说,姑娘你一个人,说不好听点儿,还是个戴罪之身,也应该知道这里头的道理,你说我要是把你给放出去了,你要是借这个机会逃了,这罪责,谁来担?所以,趁着我现在还能跟你讲讲道理,赶紧见好就收地回去,若是不肯,这擅闯军营的罪罚,难不成,姑娘还想要受一受?”   安恕一听对方这幅语气,也心知此行要成功怕是不易,但她说什么也不能让齐玫失去最后一点希望,见对方一直不肯让步,索性就跪下了身子,又一连磕了好几个头,才恳切地求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我的姐妹白日里在山上被蛇咬伤,现在营里根本没有足够的解□□草,奴婢求军爷放行,让我去山上再找一圈,说不定还能救下一条人命。。。”   聂永贞听她诚诚恳恳地说完这些,其实也看出了她不似在作伪,而且白日里确实是听说有人在山上被蛇给咬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那军营里的规章就放在那儿了,他才刚熬到个正六品的昭武副尉,实在是不敢在她这件事上折了今后的前程呐。。。因此也只好狠了狠心,言辞间都带上了几分严肃:“姑娘你话说得虽是感人,我也没法子放你出去,你说你并不是要出逃,可没人能替你做下这个担保,便是你扯了个大谎,骗我今日放行,若真是一去不回了,这黑锅,要背的人就成了我了。。。”   安恕见自己怎么说怎么求,对方都不肯应下,待回想起齐玫病危时的样子,一张脸上早已是泪水涟涟,最后,像是辩白,亦或是自诉,就听见她幽幽地念出了声:“我最重要的人都在这营里了,我还能逃到哪儿去。。。还能逃到哪儿去。。。”   聂永贞没听清她这一句,可有人却听清了。   邵敬潭领着二十人的一支小队,刚刚巡山完毕,回来交接,来到近前,才发现老聂正背着手,连连摇头,在她身前还跪着一个人,他稍一打量,就认出了那是安恕,可她现在跪在这里又是为何?   邵敬潭让一个副手带着那二十个人回去复命,他自己则落在了最后面留意观察着门口的动静,没多久就听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人却隐在了暗处思忖对策,一直到栅栏被移开,营门被从里面开启,安恕茫然抬首的瞬间那一脸的泪,令他的瞳眸紧紧一缩,跟着就听到了她的那句话。   他听到她清清楚楚地说她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了,就在那一刻,不知怎地,胸口某个位置就像是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说不出的酸疼。   邵敬潭兀自移开了栅栏,从门外走了进来,等走到跟前,才跟聂永贞点头示意,他没有跟着队伍继续往前走,而是留在了原地,朝聂永贞拱手行礼,这会儿对方明显已经拿安恕没有办法了,却也不明白这位同僚又过来找他所为何事,只好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   “聂老哥我看不如这样,我带这位姑娘进山一趟,嗯。。。到时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就算在我头上,跟你跟旁人,都没有一点关系。你看如何?”   安恕一直到邵敬潭走到身边,开口帮她解围,还觉得像是做了场梦一样,因为在她最无助最孤立无援的时刻,他真的凭空出现解救了她,她还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却抬起了袖口抹掉了脸上的泪。   聂永贞还在沉吟,衡量着这里面的利弊,邵敬潭又补了一句:“有我盯着,还怕人跑了不成,老哥信不过别人,总能信得过我吧。毕竟。。。救人一命也是件能积福荫的事儿,算算日子,嫂子。。。也快生了吧。。。”   对面的男人一听这话,脑子立马就转了个圈,家里的婆娘岁数已经大了,前个去嘉阳城里找了几个稳婆,都说这一胎风险不小,他心里有些发虚,现一听邵敬潭提起了这个,像是突然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样,将之前所有的担忧与企盼都衔系在这上头,叹了口气,二话不说地立马开了营门。   安恕如蒙大赦,连番道谢之后再不耽搁,跟在邵敬潭身后出了营。   邵敬潭取了两只松油火把别在了腰间,他细细打量了眼安恕的裙角跟鞋履,见那上面满是泥污,一看就是白天里已经赶过山路的,就又折回身去营里牵了匹马过来,接过她背后的竹篓拴在了马鞍子旁边,一手拖扶着她跨上了马,自己也跟着骑到了马背上,一揽缰绳,马儿就朝前方跑了起来。   安恕有些恍惚,本来能够成功出营就已经够幸运的了,更幸运的是这次竟然是邵敬潭亲自带她出的营!她伸手摸了摸马背上的鬃毛,又抬首看了看蓝色天幕上那一轮弯月,只觉得原本漂泊无依的那颗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他就在身后,在那个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位置上,这就让安恕觉得踏实了许多。   邵敬潭拐上了一条小路,从那里穿过去要比走大道近一些,他听到安恕轻轻吸了吸鼻子,随即低下头看了眼她鸦黑的发顶,两只手臂又收拢了些,想起她刚才的泪眼,不禁脱口道:“这一路风大,眼泪擦干了么。。。仔细被风拍伤了脸。。。”   安恕闷闷地答了句擦干了,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马前头被邵敬潭带着往山那边走,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邵敬潭身上的体温一点点地过渡到了她的身上,慢慢融化着她全身的僵冷。   “等会儿知道从哪儿能找到药草么,这方面。。。你应该比我在行吧。”   安恕对于他表达出的怀疑撇了撇嘴,心里想着那还用说,嘴上却答着:“先生刚才都交待了,我知道该去哪里寻的。”   邵敬潭有些讶异于她的乖顺,一手绕过了缰绳,就抚上了安恕的头顶,从手掌上传来的缎子一样的软滑触感令他忍不住又摸了摸,这样一来,就把刚才那个差点炸了毛的安恕又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小路,要穿过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子,日头一落,冷得就更快了,连那些刚抽了芽的枝头都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等穿出了林子,身上的衣衫也免不了沾了些许潮气,邵敬潭怕她衣裳单薄,受不了寒,低头问了句:“觉得冷么?”   安恕想摇摇头说不冷的,可身后的邵敬潭没等她答话就将她的身子圈得更紧了,安恕贪求这一刻温暖的感觉,就将那句话咽进了肚。她听到头顶的位置传来男人轻轻的一声笑,安恕闭上了双眼,将整个人都倚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享受着彼此给予的这最后一刻的安宁。   当她听着马蹄声减缓,就知道差不多快到山脚下了,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不知道是否相处的时间永远短暂,亦或是这条近路本身就不长,总之,在她看来只一眨眼的功夫,邵敬潭就已经勒停了马缰,翻身下了马。   他朝安恕伸出了手,安恕就借着他给的支撑也从马上跳了下来。邵敬潭把那两只松油火把点燃了,递给了安恕一支,等她把竹篓子重新背在了身后,二人借着火把发出的光亮往山上走。最开始仍然是那一段石阶路,并不怎么难走,只是夜晚的山看上去漆黑又阴森,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野兽的嗥叫,饶是安恕再大的胆量都觉得心底有些发憷。 ☆、第一百三十章      像白花蛇舌草这类的植株,多喜生在山间的岩石上,或是一些潮湿的地带,外形倒是比较好分辨,开着白色小花,对生的叶那种肯定就是了。安恕把这种特征比较明显的也告知给了邵敬潭,可是像苦参跟鬼针草这一类,还没到开花结果的时令,散长在山间各色的植物里,就算是安恕,也得埋头细细找上一会儿,所以就不去跟他提及了。   她俩打着火把,好歹那些蛇虫之类的东西就不易近身了,邵敬潭也放心地让安恕一个人在山石之间搜寻,他眼力要强于安恕,在下方举着火把看上一圈,就能把周围那些生长着的草叶都看得一清二楚。   安恕还蹲着身子在一丛龙葵的叶子之间反复翻找看,那边厢邵敬潭就率先行动了起来,他又往上迈了十几级台阶,回过头朝下方看了眼安恕的位置,见她仍然矮着身子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由得就觉得心安,在仰头一看,就在石阶旁一丈远的位置上瞅见了那几簇星星点点的白。   邵敬潭将手上的火把□□了湿软的山泥里,腾出了双手,越过石阶,凝目一探,见就是安恕刚才描述过的那种开着小白花的纤纤小草,随即把周围能见到的都采了下来,他也分不清这种小花草到底是哪一部分入药,只好连花叶带根茎地全都拔了下来。   安恕猫着腰在下面转了一圈,也没见着一颗能用的药草,她想冒险往更偏僻的地方走走,就被邵敬潭一把拉住了手臂。   “别去那边,那边泥石都已经松动了,小心滑到山下面去,”他边说边将安恕给拉回到台阶上,等她站稳之后才把手心里的东西摊开来给她看:“我刚在那上面找来了这些,你看是你说的那种药么?”   安恕凑近了火把一瞧,见果真是白花蛇舌草,没想到自己找了半天,反倒是让邵敬潭给先发现了。安恕让他帮着把那一小把花草都搁进竹篓里,听他讲完这些是在哪儿找到的,两个人一合计,决定再往上走走看看,毕竟下面的区域安恕都已经翻了个遍了。   就这么着走走停停,陆陆续续也有了些收获,就连鬼针草都找到了一些,不过安恕始终都没见着苦参的影子,因为这味药材性喜日光,一般都爱长在向阳的山坡,万仞山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是雾气弥漫,十日里得有七八日都是阴天,所以要想找到也绝非易事。   虽然一直没找到苦参,可她好歹还算是挖了些鱼腥草跟马齿苋,想着等会儿说不定也能配伍好了用上。   越往上走,坡度就越斜,邵敬潭怕安恕走不稳,就一直护在她近旁。安恕掂了掂背篓里的重量,又举了火把往更高的地方照了照,她心知再往上走就更困难了,能不能找到暂且不论,耽搁的功夫也会更久,齐玫中毒越深,就更难救回来了。。。   “我估摸着差不多了,不然,我们就先赶回去吧。。。”安恕默默转回了身,摸索着往山下走。   邵敬潭也正有此意,要是再往上,没有些攀山的镐头跟绳索,他也不敢保证能将安恕全须全尾地带下来。现在看她准备下山了,那么小的一副身量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不断移动着,他就连忙赶上前,将她身后那个竹篓给卸了下来,掀到了自己的背上。   安恕被他这一个突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背上的负重就完全消失了,邵敬潭也没说什么,一个箭步就重新走在了她身前,打着火把为她照亮下山的路。   走了半程就又到了齐玫之前被咬伤的那个地方,那块大石依然突兀地横在了路间,安恕心里有了个疙瘩,想着要是当时不坐在那儿休息就好了,又或者自己挡在她前面,或许出事的就不会是齐玫,后来她也知道自己的胡思乱想没有半点用途,只能徒增伤感,走在身前的邵敬潭见她隔了很久也没挪动一步,就停了下来疑惑地回头看了眼。   安恕见他望过来了,不想让他担心,收拾了心情沿着台阶往下迈,她疾走两步追上了邵敬潭,二人之间虽然很少有言语交流,可行动间却是十足的契合。   山路虽滑,好在有邵敬潭在一旁帮扶着,安恕从山上下来,也没出什么事儿,可眼瞅着就要到山脚了,却不知从哪处飞出来个东西,桀桀怪叫着擦着安恕耳畔就飞过去了,安恕骇了一大跳,惊呼了一声,脚底下一个没踩稳,加上石阶打滑,身子一歪,就栽了下去。   好在邵敬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一片衣袂,才没让她整个人摔下山去。可即便是这样,安恕还是跌了一跤,尾椎骨被硌得生疼,用来撑地的一只手掌擦破了皮,原本手里拿着的那只松油火把也咕噜噜地掉到了山下,火光只扑闪了两下就完全熄灭了。   邵敬潭立刻将安恕给搀扶起来,举着自己手上那支火把凑近了些查看她的情况,继而连忙问道:“没事吧安恕,我看看摔哪儿了?”   安恕“哎呦”了一声,借着他的手劲慢慢站了起来,这才回了他一句没事。但其实这一下确实摔得她有些狠,右脚好像也被扭到了,她一瘸一拐地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只觉得钻心地疼,却又不想告诉邵敬潭,更不愿因为她的缘故而拖慢了返程的时间,想着走一走活动开之后兴许就能好了。   她就这么勉强撑着一步一顿地往前走,邵敬潭知道她是个拗脾气,先护着她身边跟了她一段,后来见她整个人都一跛一跛的,强撑着点着右脚尖往前走,可要下到山脚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他最后实在是看不过去了,直接抢了两步上前,将她身子一揽就打横抱了起来。   安恕被他这个突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差点叫了出来,可声音就这么咽在了喉中,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他怀里了。她心口立马就慌了,砰砰砰地跳得杂乱,她怕邵敬潭听出来,故意没话找话道:“那个。。。刚刚从我身边飞过去的到底是个什么啊?像是长了毛的,是蝙蝠么?”   安恕那点小鹿乱撞的动静,邵敬潭其实早就听见了,可是对她这个毫无用途的掩饰举动,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的答道:“我也没看太清楚,不过约莫是山里的夜猫子,一到了晚上就要出来猎食了。”   安恕长长地“哦”了一声,就继续安静了下来,她现在已经接过了邵敬潭手里的那支火把,替他举着照亮下山的路,两人这样配合着,倒也默契。   安恕觉得此刻在他怀里,只感到无比的平稳妥帖,她也没主动开口,一是怕扰到他,二是自私地享受着邵敬潭这一世里为数不多的“行动”上的关切,可邵敬潭却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要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抱她了,上回安恕遇险的那次,他甚至尚未来得及确定自己的真实心意,现在再想,真是恨不得跑回去骂自己一句冥顽不灵。   他不由得撑着手臂将安恕的身子抱得更牢靠了一些,可这么不经意的一颠却发觉她好似比之上次要更瘦了些,看着她举着火把的那条纤细的手臂,觉得都还未及那根火把粗,就不由得脱口而出:“怎么比上回还要瘦了?”   安恕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些愣神,转了转头,对着他接着反问了一句:“上回?”   邵敬潭觉得好笑,见她瞪圆了的眼睛眨了又眨,神情活像只犯了迷糊的猫,差点就一下子破功被她给逗笑了,这才赶紧抿了抿唇,瞳眸盯紧了她:“忘啦?那一回,在邢嫂子那间小厨房里,你差点‘英勇就义’了的那回。。。”   邵敬潭的语气里虽然带着揶挪,可安恕一听他说起的是那件事,到底还是想起了些不大好的回忆,人就越发沉默了下来。邵敬潭见两人间的氛围彻底变得寂静无声了,就连她一直扑通扑通着的心跳声都听不见了,不用深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可他还是想就这件事与安恕好好谈一次,因为那时他还不明了或者是在有意逃避着自己心底潜藏着的感情,然而现在再回想,他才是真的知道后怕了。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了安恕。。。”   安恕见他忽然又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就正视了他一眼,邵敬潭不闪不避,一直看进了安恕的眼里,直到看得她觉出了两分愧悔,才慢慢低下了头。   “我想你也应该明白,那一次。。。嗯。。。好了,傻姑娘,我们不说别的,就说回去,回去之后。。。毕竟凉州不同于他处,在这里,北戎随时都有可能来袭,这次你能躲过一劫实在是万幸,我不知道,也不能保证下一次的战乱会在什么时候来临,而那个时候,我怕我会顾不上你。。。”   安恕想抢白他一句,却被邵敬潭用眼神给制止住了,他沉吟了一刹,才微微调侃道:“别跟我说你自己知道随机应变,更别以为你能逃过一次两次真就是个女中豪杰了,北戎那些人有多凶残,而你又。。。”邵敬潭欲言又止,他深深地看了眼安恕的面庞,才如喟似叹地吐出了一句:“太显眼了。。。”   安恕眉睫垂了垂,邵敬潭从她头顶的位置望过去,自然也看出了她眼底的忧虑,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到了心疼,他心疼这个在他怀里的身世飘零的女孩,他不忍心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更不愿意看她再度面临绝境时,选择那条最惨烈的道路。   “所以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安恕,你一定要务必记在心里,永不可忘。。。无论你身在何处,那会儿有或没有我,都要记得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好吗?”   安恕受了蛊惑般地点了点下颌,她仰着头,双眼定定地看着他,奉若神明一般。   只听到邵敬潭开口说道:“不管将来有一天。。。当然,我能护得了你是最好,可如果我护不了你,不管那时情况有多艰险,记得,一定要拼着活下来,用什么方式都可以,我什么都不介意,我只想你能好好的,因为只要活着,即使分隔得再远,我也能将你找回来,明白吗?千万不要再像上回那样,妄图拼个你死我活,我不要你破釜沉舟,也不要你孤注一掷,只有这平安二字,是我唯一的要求。”   安恕咬着下唇,强忍着泪意,不停地颔首,应道:“我会的,我会记得,不会再做任何冒险的事,你也一样,战场之上,同样凶险万分,可只要活着,就总能有希望。。。”   后面的话安恕不敢再说了,她好不容易逃过了莫永淳的魔爪,更是躲过了嘉阳城的那场大劫,虽然过程亦是十分曲折,但好歹,到现在,她还守在了凉州,守在邵敬潭身边。再往后会发生些什么,她也真的不敢多思了,记忆里很多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偏差,谁也不能担保她跟邵敬潭二人就会顺风顺水地淌过所有困境。 ☆、第一百三十一章      邵敬潭就这么把安恕给直接抱下了山,人却连喘都没怎么喘,安恕私心里赞叹了一下他的体力,明面上却一句没提,直到他将自己抱到那颗拴着马匹的大树下时,才松开了圈在她脖颈上的那条手臂,从邵敬潭身上跃了下来。   安恕一只脚还是吃不上什么力,依然是被邵敬潭给托抱着扶上了马背,之后二人一路疾驰,很快就又穿过那片林区,返回了大营。   聂永贞远远地就见着一骑朝这边行来,那颗心这才稳稳地跳回到了腔子里,他上前将门外设的路障默默地撤走了,又打开了营门让邵敬潭跟秦安恕进入,耷拉着眉眼,也没多说什么,摆明了一副就当今晚这事从没发生过的样子。   邵敬潭轻勒缰绳将马匹停了下来,他尽量将动作放轻,下马之后又把安恕给接到了地上,这里毕竟不同于山林间,不定什么暗处的地方就藏着一双眼睛,他也不能再做一些亲昵的举动了,只低沉地问了一声:“脚怎么样?还能走吗?”   安恕明白他的克制,从他手上接过了那个药篓子,默默地回了他:“好多了,只是扭了一下,不打紧的。”话落,也不再原地过多停留,对着邵敬潭跟身旁的聂永贞福了福身子,道了声谢后,就离开了。   邵敬潭望着安恕的背影望了许久,一直到她掂着脚小跑着的身影被那层层的帐幕遮掩得再也看不清了,他才收回了追随她的视线。聂永贞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们俩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的门道,抚了抚下颌那一撮儿半长不短的胡须,阴阳怪气地叹道:“我说你啊。。。唉。。。自古美人都是桃花煞,你可别跟那帮小子们一样,愣头青似地往上面栽。。。”   邵敬潭听了他这话,也只是笑了笑,没作解释也没在安恕这个话题上面继续,他仰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知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回去了估计也睡不着,就干脆又陪着聂永贞站了多半宿的岗。   聂永贞虽然比他年长了七八岁,然而他们两个人在营区里待的时间也都不短了,随便闲扯着都能扯出好些个话头,这样一来,唠着唠着,黑夜仿佛也没有那么漫长了,一直到天边隐现了一抹青色,下一班岗的人也已经过来轮替了,聂永贞准备上前去交接,等交接完就要回去继续照看家里的婆娘了,邵敬潭就直接跟他告了辞,往营房的位置走,在路过中军大帐的时候,他随即往里头探了一眼,最正中的那间主帐仍然灯火通明,远远地还能望见里面不时有人影在走动的样子,他又仔细分辨了一下,也看不出究竟是不是安恕,他人越走越远,心里却一直牵绊着她,只希望她今晚的全部努力,能够得偿所愿。   ====================================================================================   说回到安恕那边,她刚一进帐就只见到邢嫂子在原地焦急地走来走去,安忍则蹲在一个角落,持着一柄小扇,专注地煽动着炭炉上的火苗,就连她进来都没有发觉。邢嫂子一见安恕回来了,连忙抢着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篓子,连声说道:“谢天谢地,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安恕见到邢嫂子眼里噙着的泪,心里就立刻慌了一下,她还以为是齐玫不大好了,作势就要往里头冲,连邢嫂子都拉不住,可到了里间才看见床上那个依旧阖目皱眉的人儿,她那颗心才稍微定了些。   邢嫂子知道安恕是会错了意,也赶紧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一边将药篓递给傅晦明,一边拍抚着安恕的背,不停解释道:“丫头别慌,还来得及,来得及。。。说来也巧,多亏了你之前采的那两颗灵芝,好歹让齐玫丫头一直撑到现在。。。”   安恕含糊地应了两声,直到喉间没那么哽咽了,才反握了一下邢嫂子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回过头对着傅晦明说道:“先生,我实在是找不到苦参,不过另外两样倒是采了一些,除此之外,还找到了些鱼腥草跟马齿苋,您看看能不能将就着用上。。。”   傅晦明低着头应着,手上不时翻动查看着安恕采回来的这些药材,这会儿安忍也端了新煎好的那碗药走了进来,安恕一见,就从他手上将其接了过来,嘴上说着:“嫂子跟安忍都去歇会儿吧,这有我来先盯着,放心吧。。。   邢嫂子见她一脸坚决的样子,也知道她们姐妹俩向来情谊深厚,却又不放心真将安恕一个人留在这里,只好嘴上说着:“那好,丫头,我等会儿就守在外面,要是有什么情况你就支会我一声,别自己硬扛,知道吗。。。”   安恕点了点头,邢嫂子就默默地退了出去,安忍却没有同邢嫂子一道出去,而是执拗地留了下来,他觉得他应该留下来,陪着他,守在她身边,等待着床上的另外一个女子能够清醒、好转起来,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安心。   “恕姐姐,就让我也留下来吧,先生那儿恐还要有不少的事情要吩咐,两个人留下,怎么也能搭把手。”   安恕有些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等手上那碗药晾得稍稍能入口了之后,就在安忍的帮助下,给齐玫喂了进去。据安忍的描述,这会儿的情形要比安恕刚走的时候要稍好些,那时一碗药能喝进小半碗就已经很困难了,现在起码能凑合着都让齐玫咽进去了,只是她的脸色依然很不好,也没有半点要清醒过来的迹象,等这碗药喂到底,安恕才在安忍的帮衬下将齐玫又放躺到了床上。   桌边一直在挑挑拣拣的傅晦明已经拾掇出了一堆药草,他喊了安忍一声,让他接着这些拿出去煎,同时吩咐了安恕将齐玫臂上那条勒紧的帕子再松一些,须得让血脉流通一会儿才行,不然人是救过来了,这条胳膊只怕也要废了。   安恕照着傅晦明的话做完,望着桌台上那一小点火苗的光亮,偶尔穿进来一缕风,就吹得它左右摆荡,她心里慌得厉害,心脏像是被人紧捏着,攥在高处,根本坠不下来。最后仍是没能忍住,颤抖地问出了口:“先生。。。齐玫她。。。能有多少活下来的希望。。。”   安恕问这句话的时候傅晦明正起着齐玫头部的银针,听她问起了这个,也是无奈地叹了一声:“如果真的要我去衡量的话,丫头,四成。。。”   傅晦明说完这句话就回头看了安恕一眼,但她比自己想象中要镇定得多,只是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微微点了下头。他这一生也没成婚,没儿没女的,见着安恕这么大的丫头,又是自己师哥留下的一条血脉,就更是将她看做自己的闺女一般对待了。   他见她仍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思也在腹内转了又转,等把完了齐玫两手的脉,就主动开口劝解道:“丫头不必太过忧心,你也知道老头子我的脾性,说是四成,其实那都是往保守里估的,我相信齐玫丫头这次肯定能闯过来,你想啊。。。”他擦了擦手,又搬了把条凳坐到了安恕身旁,再度接道:“要不是你上午采着的那两颗灵芝,跟那些重楼什么的,想必齐玫丫头也撑不到这会儿,最最万幸的是,并没有继续恶化的情况出现。所以啊,老天爷安排好的事,有时就是那么的巧,它既然给了你机会,而你又把握住了,就必定不会有事,而且我也看了,这回找回来的草药,即便没有苦参,只要配伍得当,也会是不错的解毒汤药,你要是信得过老头子我一回呢,就找个地方稍微歇会儿,怎么说也是山上山下的又折腾了一圈,眼瞅着这天也马上就要亮了,如果情况好的话,再服下等会儿那一帖药,齐玫保不准就快要醒过来啦。”   安恕很是感激他此刻这一番宽解人的话,现在就算是只有一颗浮萍,好歹也能让她抓住浮在水上漂一会儿。可她还是不想就这么歇着去了,虽然是满身疲惫,手脚都还痛着,可那颗心却一直高悬着,说到底也根本就睡不着,后来安恕只说就留在这里守着,等会儿困了就在桌上眯一觉,傅晦明见此,知道她什么脾气,后来也就都由着她了。   安恕在座位上发了会儿愣,一盏茶功夫之后,安忍又新端了碗药进来,颜色比之前那几副要深了许多,也浓稠了许多,安恕照旧接手过来,扶着齐玫服下汤药,又在床边守了她一会儿,她也试着探手伸向她腕间,只觉得脉来滞涩,如轻刀刮竹,才又忐忑地收回了手,退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也不知这么恍恍惚惚地过了多久,或许是真累极了,安恕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已经蒙蒙亮了,不知从何处飞过来的鸟儿间或吱吱喳喳地叫个一两声,蜡烛都已经烧到了底,只余一个豆大的小火苗还在闪烁不定,安恕只觉得枕着的那只手又酸又麻,勉强抬到一半就又落了回去。   不过,更令她吃惊的是,昨晚在山上因为跌倒而擦伤的手掌已经被人上了药并包扎完好,她揉了揉胳膊,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本来还有些迟疑,等两只脚都踩实了才发现昨日扭伤的那处已经不怎么疼了,只要不走太疾就没事,她这才不再犹豫,径直往齐玫的床旁走去。   齐玫看起来依然是一副虚弱萎靡的样子,也不知自己睡着的这几个时辰她有没有醒来过。不过安恕视线往下一转,又检查了下齐玫的手臂,觉得肿势似乎比昨日看时要消减了几分,之前皮肤上遍布的紫红色的瘀痕也褪去了许多,安恕又去水盆旁边拧了一把湿手巾,替齐玫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   一直支颐打着盹的傅晦明身子一个不稳,头就朝下栽了去,他被自己这一下子的举动给弄醒,一睁眼就发现安恕已经起了,脑子里那根弦才搭上,“哦”了两声,才想起将齐玫病情的进展告知于她。   “瞧我这记性。。。”傅晦明连连拍了几下脑门,又道:“人老啦,果然就变得不那么顶用了。。。丫头放心吧,昨天采回来的那些药已经起效了,想来齐玫丫头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昨夜我看你睡得沉,就没喊你起来,最后那剂药给她服下去之后,情况就好了许多,想必你也已经看到了,你现在再去把把脉,看是不是已经平稳啦。”   安恕依言将三指并按于齐玫手腕内侧,这么一按一抬,那脉象果真已经不像昨日夜间那么滞涩不畅了,又加了两分力度按下去,只感觉到隐隐有力的脉搏跳动,她到现在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这颗心总算是落回了实地上,终于疲惫地笑了出来。   “行啦,你去替替安忍吧,那小子这回才是真正的功臣,咱俩都睡过去了的时候,估计全都是他操持的,算算时辰,这会儿估计正熬着今早的第一副药呢,你要是觉着身上不那么乏了,就把他换下来,让他也先去歇歇。”   安恕利落地应了一声,就掀了帘子出去了,到了外间,果然见安忍背着身子坐在炭炉旁小心地盯着药锅子里头慢慢沸腾着的汤药,只见他又舀了一小瓢水压了进去,就将药锅的盖子重新盖上,继续等待,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少年的眼底已经隐隐现出了乌青色,安恕看在眼里,心头只觉愧疚,她伸手想去将安忍手里执着的那一柄麦秸编的鸭脚扇接过来,安忍愣了愣,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任由安恕将扇子接了过去。   “安忍,你去休息会儿吧,这儿有我看着就行,你也累了一宿,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安恕将他的活接手过来,一下一下地扇着扇子,试图让炭炉里的火苗烧得再旺些。可安忍却半晌没动弹,只看着她一直动作,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安恕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安忍这才像刚醒过来一样,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我。。。我没事,恕姐姐,以往也经常跟先生一起守夜,已经习惯了。。。”   安恕默了一会儿,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开始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偏巧炭炉子里面发出了“噼啪”的一声轻响,安恕随即启口道:“安忍,先生刚刚也吩咐了,说让我过来替替你,怎么说你也已经照看了齐玫一夜,千万别弄得身体上吃不消了,而且。。。”安忍听到了她的这声“而且”,视线向上抬了抬,却仍然不敢正视安恕的眼,心底莫名地升起了一些东西,是希望还是期待,他已经分不清了,但听得安恕继续说:“而且,我也应该好好谢谢你,不光是我,还有齐玫。。。”   安忍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睫,他并不想听她说谢,也不想她看待他的眼神永远像对着一个年幼的弟弟,更不想要她每次都要如此小心跟客气地与他交谈,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留下了虚无缥缈的一句:“只要你们都没事,就好。。。”   说完,也不待安恕到底听清了没有,就站直了身子,打算离开了。   安恕还在怔愣着,手上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安忍的态度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这时,已经步出两步的少年又突然转回了头来。   “刚才忘了跟你说,药再有一刻钟的功夫就差不多了,锅子很烫,倒的时候记得拿架子上那块厚棉布垫着点,免得烫伤了手。”   他在说这句话时,瞳眸一刻不离地盯着安恕看,一直到他都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放肆有些逾越了,才若有所思地撤回了目光,转身走远,脚步快到连安恕回给他的那一个“好”字都没听见,就从她的视线内消失掉了。。。   四周再次恢复到一片宁谧的状态,药锅里面的汤汁好像又要沸腾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安恕拿了个小舀子在里面搅了搅,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钟,这才起锅,按照安忍方才交待过的,拿了块棉布垫在把手上,隔着一层过滤的纱布,倒进了瓷碗中。   ==================================================================================   傅晦明这日一早又张罗了一队人由军营里的一位军官带着进到了山里采药,还特意将那几种能治疗蛇毒草药的形态跟生长环境告知给了众人,等下午他们再回来的时候就又拿回了不少来,安恕昨夜带回的也只是救急的部分,这下总算是有了足够的拔毒的药物,傅晦明说只要好好恢复,等体内的余毒全都清了,身体是不会有什么遗留问题的。   齐玫一直到当日傍晚时分才真正醒来,之前也含混着呓语了几次,安恕赶上前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她就又昏睡了过去。等到邢嫂子送晚饭来的时候,安恕还没等吃上两口,就又听见了齐玫的一声痛苦的低喃。   她赶忙撂下碗筷,跟邢嫂子一道上前去检查情况。如今齐玫的脸色已经好转了些,只是还没什么血色,她眉间紧蹙,口唇一开一阖,只能看到动作,却听不见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安恕抚了抚齐玫的额头,兴许是感觉到了她手掌的抚触,齐玫逐渐抬起了眼皮,安恕见她睁开眼了,跟身旁的邢嫂子惊喜地对望了一下,继而轻轻唤道:“齐玫,齐玫,你醒了吗?能看到我吗?觉得怎么样?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安恕一连串地问了许多,等了好一会儿,连耳朵都凑到了齐玫脸旁,这才听得清晰了些。   安恕听到她磕磕绊绊地问了一句:“天都。。。黑了?”   “可不天都黑啦,你都睡了一天多了齐玫。。。你快吓死我了。。。”齐玫勉强撑着听完安恕这一句,又将眼睛闭了闭,似是倦极了的样子,安恕见她又不言语了,连忙大喊:“先生!傅先生!”   傅晦明连忙赶了过来,因为邢嫂子今日给她们捎的晚饭是牛肉面,这会儿老头子嘴上的油都还没抹干净呢,一迭声问着:“怎么啦,怎么啦?”   “先生,齐玫她,好像是醒了,她还跟我说了句话,可是,现在怎么又没动静了呢。。。”   傅晦明赶紧伸指探上了齐玫腕间,捻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又取了枚银针浅刺了几下内关、神门几处穴位,这才让齐玫逐渐恢复了神智。   安恕见到齐玫再度睁开双眼,禁不住泪意翻腾,握住她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哭着说道:“千万别再吓我了齐玫。。。”   “没事了,我之前核算着啊,也差不多快醒过来了,看来咱们齐玫丫头可是个有后福的人啊,只这药还得再多喝些时日,那种蛇的毒性很是霸道,须得确保都清除干净了才行。”傅晦明施完了针,又看了看齐玫那条被咬的手臂,见皮色也已经开始恢复正常了,也算是放下了心。   齐玫躺着嘤咛了一声,终于再次出声唤了一句:“安恕。。。”   安恕知道她这次终于是醒过来了,立刻回应道:“我在,齐玫,你想要点什么?还是。。。想再睡一会儿?你这一日多都没进食,就只喝的药,肚子里肯定都没食了,我去给你熬点粥喝,好不好?”   齐玫费力地摇了摇头,借着安恕跟邢嫂子的力,缓缓支起了上身,只这么一个动作就让她又粗粗地喘了起来,安恕见状,又绕到了她背后,帮她拍抚着顺气,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气息调匀。   “你别忙活了。。。我也。。。没什么胃口。。。”齐玫现只觉得口鼻之间全是药气,也不欲安恕再出去白忙活一场,只说等会儿觉出饿来了再填填肚子。   她人刚醒,头脑还不是很清明,时不时地还会晕上一阵,安恕听她说没有胃口,只好为难地劝说道:“你既然已经醒了,等会儿还有好几大海碗的药等着喝呢,又都是些寒凉性味的竣猛药,空着肚腹喝了指定要伤胃气,还是得吃些东西的。”   齐玫一听说还有几大海碗的药,只觉得更苦了,五官都要拧到一处去。这时,邢嫂子突然发了话:“恕丫头就留在这儿,陪着齐玫,我去帮你们弄点吃食过来,她刚醒,也离不了人,你还能多陪陪她,啊,我先过去了。。。”说完,就拍了拍安恕的肩膀,示意让她安心在这里陪着,自己又折回小厨房了。   傅晦明一见齐玫已经脱离了危险,早就溜回去接着吃他那碗面条去了,安恕在齐玫背后摞上了一叠棉被,让她能倚靠得更舒服些,她自己又绕回到了正面,仍旧握着她的一只手,眼里还闪烁着泪,脸上却是笑意盎然。齐玫还是第一次见到安恕露出这幅傻气的表情,不由得就想笑,只是稍微一动心里就一阵说不上的难受,唇角的那个弧度还没扯到一半,就被硬生生地止住了。安恕一见她又轻笼眉心的样子,想喊傅先生来再给看看,却又被齐玫给截住,只说是刚醒的缘故,歇一歇就好了。安恕只好又扶着她躺了回去,看着齐玫再次阖上了眼,她自己则依然守在床边,片刻也不敢离开。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一会儿邢嫂子就又回来了,安恕喊醒了齐玫,将那碗米粥给齐玫喝了,又隔了会儿才把早就熬好了的那碗药热了热喂给了她,等都忙活完,时辰也不早了,齐玫却显得精神了些,即使又躺回了床上也根本睡不着,两姊妹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之前也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哪儿,身旁都是大团大团的雾,我站着大喊你的名字,结果听到的全都只有自己的声音,又过了些时辰,身上就一时冷、一时热的,冷的时候恨不得裹上十件八件冬衣,热的时候又恨不得整个身子都泡进冰水里才觉得舒服。。。”   安恕取了几株白花蛇舌草跟鬼针草,放在研钵里捣出了青色的汁液,边听着齐玫絮絮念叨着的话,她偶尔接上一两句,处理完药草之后,又打了盆清水帮齐玫清理手上的伤口。   因为要让伤口处的毒血尽可能多的排出来,所以那几道口子就还未来得及包扎,安恕轻轻托起了齐玫的手,将那上面已经干涸了的暗色血污擦拭了干净,她没敢用太大的力,生怕牵扯到那几条被刀划开的狰狞伤口,而且有的血渍都已经凝成了血痂,她就这么耐着性子地一点点清理着。   等手上的血痕处理完,她才把研钵里的药汁都裹进了一条敷巾里,敷在了齐玫的伤处。齐玫初始只觉得沁沁凉凉的,很是舒服,可不一会儿就觉得手背上又疼又麻,忍着疼又陪着安恕絮叨了一会儿,后来可能是喝下去的汤药中安神的部分起了效,就又昏睡了过去。   安恕看她说着说着就又睡着了,小心地把她背后的枕头撤走,将她身子放平躺倒在了床上,又妥帖地将被子拉了上来,她自己则依然坐在床边守着,手里捏了本《外伤证治总要》翻看。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等傅晦明从外面巡查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安恕已经趴伏在齐玫床头的位置睡着了,老头子将附近的灯烛都吹熄,只留下了一盏,在暗夜里散发着昏黄的光亮,他想了想,又给安恕身上搭了件长衫,这时节虽已回暖,可晚上还是有些凉的,这么睡了,就算不受凉,也难保转天醒来身上不会酸乏重痛。做完这些,他才又举着那盏小油灯,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值守了。   齐玫这次受伤,足足养了近两个月才真正好起来,之前那些战场上的伤兵跟嘉阳城里受了刀剑之伤的百姓也基本上都好利索了,现在傅晦明这里就只剩下一些受了重伤的还在将养,不过人数已经减去了大半,后来随着伤员归队百姓回城,演武场上的帐篷也都逐渐撤了,剩下的那些还需要调理的就直接搬回到军医处里,凉州大营仿佛又恢复到了战前的情形。   邢嫂子后来又找了个时间单独跟安恕谈了关于继续留在傅晦明身边学医的事,也说了会让傅晦明那边每隔几日就给她放个小假回小厨房来聚一聚,安恕听了,差点就跪在地上给邢嫂子行了大礼,被邢嫂子好说歹说地才给拦下,可她心里明白,邢嫂子这么做,无非就是给了她一个机会,能够脱离罪身的机会。遥想一年前她迈进西院的门槛,邢嫂子于她,本无任何亲眷关系,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待她不薄了,安恕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才好,任她百般阻拦,还是恭谨地行了一个礼。   后来回到住处,安恕就直接跟齐玫说了这档事,虽说两个人不能再继续在一处做工了,可齐玫仍是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安恕却看出了她眼底的落寞,又说会每隔几日就回来一趟小厨房里,只要不误了傅先生那边的事,也是可以的。就这样劝说着又安抚了齐玫一会儿,两个姑娘才吹熄了烛火,躺在床上准备歇息。安恕白天忙里忙外跑了好几处地方,又是搬书又是帮着搀扶伤患,一沾枕头就迷糊着了,齐玫无声地看着房顶看了许久,她心里知道,即使是有些遗憾,但这是对安恕而言最好的一条出路,只要她能好,自己什么事都是可以接受的,再者说,毕竟两人还是能像现在一样住在一处,等她白日里忙活完回来了,晚上还能陪她说些体己话。如此一想,她心里才真正好过了一些,帮身边的安恕又掖紧了被角,没一会儿也跟着睡着了。   =================================================================================   三月末四月初的季节,正是北戎一年当中最好的时令,草长莺飞,生趣盎然,暖风吹得熏人欲醉,再加上今年春来得早,现在就连万仞山北面的山坡上都透出了一茬茬的绿意。   杜峰一手拎了斤刚卤好的牛肉,令一只胳膊上跨了个皮囊,里头灌满了刚打来的马奶酒,哼着小曲,一步三晃悠地往自己那处毡帐走。   在路过奴隶们居住的那间破旧的大帐时,就见着两个北戎兵从里面架了个人出来,看那一脸的菜色就知道是从嘉阳城里掳过来的苦力,也不知道已经死了没有,手脚都软绵绵的垂着,任人那么拖行了老远的距离也没反抗。他觉得有些晦气,低低地啐了一声,这种情形打来到这儿起他就已经见过不少了,也没理会,瞥了一眼之后就继续往前走。   杜峰悠哉地掀了帐帘,结果却差点被横在脚下的一把椅子给绊倒,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跨了一大步,正好就扯到了他受伤的那条腿,疼得他又是好一顿的呲牙咧嘴,不过好在手上的肉跟酒都没掉在地上,他“哎唷”了一阵之后,就挪到了桌边,将那上头堆着的一些没刷洗过的碗筷都扫到了一边,随便找了个看上去稍微干净些的碟子,把那块牛肉放了上去,酒囊也顺势甩到了桌上,人则歪歪斜斜地摊在了条凳上。   他将腰上的一柄小刀取了下来,又拔开了酒囊的瓶塞,满满喝了一大口,虽然咽下肚之后很是嫌弃了一下这又膻又骚的酒水,可这地方,也没什么好酒能喝到了,只好咂了咂嘴,又灌下了一口。   这两口酒下肚,五脏六腑就都暖和了起来,他人也有些惬意了,将刀鞘拔了,作势就要去割那块牛肉。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迅速地闪进来了个人,他都还没看清楚是谁,桌上那盘牛肉就被来人给扫到了地上。   杜峰这是刚拎回来的肉,一口还没吃上呢,就先祭给土地公了,他满肚子的邪火一下就被勾了上来,猛地钳住了那个人的一双手腕,使力一甩,就把那个人给掼在了地上。   他定睛一看,来人不是别人,就是他家里原先那个黄脸婆!这下他更没好气了,一伸腿就要往杜嫂子身上踹去。杜嫂子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么一下,却也再没让他得了继续殴打的机会,两手死死地把着他男人的脚,愣是让他不得抽身了。   杜峰都快气得跳脚了,就差指着杜嫂子的鼻子骂了,谁道杜嫂子一句话刚开口就令他整个人就傻愣在了当场,面色大变。   “你这牛肉是从哪儿拿来的?你可知道这地方前个就闹起了瘟,光是牛羊就已经杀了近百头了,据传已经有不少的奴隶都染了病,还敢跑出去蹭吃蹭喝,赶明个就是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整个愣在当场,踩踏在杜嫂子身上的一只脚也慢慢收了回来,杜嫂子就势起身,垂首默默立在男人跟前,想着他今日得了她那么大一个恩惠,说不定还能念些旧时的恩爱,就算仍然不能将她从奴隶堆里救出来,可到底从前也做了近十年的夫妻,能得一些照拂总好过在这里被人一直做牛做马要强。   “我说今日膳房那些人怎么都那么大度了起来,合着拿些个染了瘟病的牛肉对付给了我,老子要是吃了,还不得交待在这儿了!不成!我得找他们闹一顿去,合着这是要害老子了,怎么着,他们主子还没发话呢,就有人已经看不得老子活了!”   杜嫂子还站在一旁幻想着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些呢,孰料她曾经的男人连睬都没睬还留在毡帐内的她,也顾不上自己腿脚好使不好使了,像阵风般地拐出了帐,徒留还罩在云里雾里的杜嫂子一人傻站在原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杜嫂子一直留在杜峰那间帐子里等了好久也没再等到他人回来,直到日头压得越来越低,才不得已准备离开了,只因到了上面看守的人点数人数的时候,再晚些只怕又要挨上一顿鞭子。临走之前,杜嫂子很是在心底冷笑了一番,她今日算是瞧清楚了这男人的德行,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就不该煞费苦心地跑过来,将实情透露给他,由着他去死或许还强些。自此,她原本抱着的一腔希冀已是全部摔得粉碎,从此再无求他庇护的打算,也断了再与他续前缘的那厢执念。   杜峰却是不知他婆娘已然打定了的主意,当然啦,他是丝毫不想关注跟她有关的任何事情的,以前仗着还有几个女儿的牵绊,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骨血,可现在呢,他自己也落了个如斯的境地,还不如干脆就将对她们的那点念想一齐抛弃了,现在这世道,能活下来就是祖上几辈子积德了,哪儿还有闲心操持别人的生死。   所以,杜嫂子的事顶多就在他脑子里拐了个圈,之后就又被刻意摒弃得无影无踪了,眼下最要紧的事仍是去找那帮子膳房的,不打闹一顿他都觉得亏,定是嫌自己这些时日过去打秋风去得勤了些,就想了这么个阴招,拿那生了瘟的牛肉应付给他,这是恨不得他染了疫病立刻死呢!   别看他腿脚不好使,真急起来那腿倒腾得也是飞快,可还没等走到膳房呢,离着十几丈远的距离就已经有兵卫们隔成人墙挡住了那些也想过去查探究竟的人们。   杜峰好不容易矮着身子,在人堆里又推又挤的,才钻到了跟前,还被一个执着长刀的北戎兵给推得差点往后头倒去,幸亏后面也挤了很多的人才没摔在地上。   他赶紧稳住身子,从前面挡着的人墙缝隙里觑着眼偷看,就见着平时自己常偷偷溜进去的那座负责膳食的大帐子里面,已经从里到外被围了起来,还有一队一队的北戎兵从里面将那些肉食都搬了出来,有大块的带了血丝的生肉,还有已经明显煮熟了的,全都清理了出来堆在了外头的空地上。   之前应该在膳房里伺候那些王宫贵族们饮食的厨子们现在倒是一个都没再瞧见了,杜峰想起了刚才自家婆娘说的话,再跟眼前这情景一结合,就猜出了个大概,这地界怕是也有被传染的了,就算没有,那些肉也已经吃不得了,等会儿估计就要被处理掉。   杜峰的老家在并州境内的建宜县,年岁小的时候,赶上桃花水汛,也有过遭了水灾的情形,之后也闹过瘟疫,先是些牲畜患上了,之后也有人被传上了,据乡里的老人说曾经有一年发了一次最厉害的疫症,县里面死的死,逃的逃,最后竟落了个“十室九空”的下场,想想就令人心生胆寒。   不过那会儿他还没出生,所以就算是件听上去十分恐怖的事,到底没经历过,听完也就过了。可看今日这情形,也说不好有多少人畜已经被染上了,他似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赶紧缩着身子往后头躲,这么磨磨蹭蹭挨挨挤挤地终于蹭出了人堆,再回过头看的时候前方已经腾起了一柱轻烟,想也知道是要把那些肉块全都烧掉处理。他赶紧掩住了口鼻,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等回到自己那件毡帐时,早就不见那婆娘的踪影了,他把帐帘拉得死紧,又找来了一些重物将边边角角的地方都压实了,这才算是稍微放心了一些,可一看见桌角那块被扫落在地的牛肉,就又变得气不打一处来,找了块破布包着抓在手里,将方才压得严严实实的帐帘再度掀开,远远地朝外头扔了出去。回去之后狠狠地搓洗了那只抓过牛肉的手,皮都快搓掉一层时才作罢,做完这些才又颓丧地回到了桌边,拔了酒囊的塞子就猛得灌了一大口,结果却反被呛到了,他气得一下就将酒囊掷到了地上,剩余地酒液汩汩而出,洒了一地。   杜峰猛烈地咳了起来,咳到最后,眼泪鼻涕都糊满了脸,他丧气地抬手胡乱抹了一把,只觉得眼前一片灰败,从椅子上起身,颤颤巍巍地一头倒在了床上,他这么用力一倒,毯子上的灰尘也全都浮在了空中,呛得他又咳嗽了两声,那些散乱飞舞着的尘还在漂浮、旋转,他抬起了一只手,在半空中挥了挥,试图将它们挥落,却不想那些细小的灰尘被他这一下大力的动作弄得更“活跃”了,飞得满处都是,杜峰这才死了心,双目无神地瞪着眼前的一片虚无,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彻底失去希望,一直挨到日薄西山都没见他动弹一下。   杜嫂子那边赶在查勤的过来之前就回到了住处,同样的,没走到门口就又被哄了出来,除她之外,还有十几个人也被勒令不得进去,据说是住在这里的已经有人出现了疫病的症状,现在她们这批奴隶居住的帐篷必须得做处理,不仅人不能再进去,里面的一应用具也不能再带出来,能烧的就地焚烧,烧不了的只好一并掩埋。   虽然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这地方好歹也能勉强住人,这就烧了埋了,让她们这么些大活人晚上去哪儿睡觉?!   当下就有几个平时不怎么服管的跳出来反驳道:“你们这烧了我们的毡帐,让我们这群干完活的上哪儿休息去?!”   杜嫂子闷声不吭地往身后微微挪动了小半步,怕被前面几个人抗上的话连累到自身,那些个兵已经在羊皮帘子上浇上了油,丁点的火星子往上一舔就旺盛地燃了起来,不消一刻钟的功夫那间毡帐就从里到外烧了个干净。   杜嫂子望着冉冉腾起的浓烟,闷闷地咳了两声,她心里只觉得凉透,这日子还能怎么过下去呢,看不着一点的希望,她在那一瞬间甚至想到了死,可马上就又想起了家里那几个生死未卜的丫头,眼眶就跟着一热,再加上被不远处的烟雾一熏,一滴热泪就流了下来。   那几个兵一直等到火燃尽了,才把那些灰烬连同没烧掉的一些器具埋在了地下,为首的一人转回身对她们下达起了命令:“空余的帐子现在也没有了,不过东边靠近马棚的位置给你们搭了几个棚子,现在也不是什么数九寒天,就是露天的睡也死不了人,行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这就过去吧,早歇了,明个还得继续干活。”   几个气性大的女人听完这个答复,皆是气得浑身发抖,可没有人敢反抗,就像是有那么一根弦绷在心坎上,即使被压榨残害,也不敢去真正碰触那道底线,因为她们每个人都清楚得很,这不是在自己的国家,反抗之后的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杜嫂子湮没在了这一行队伍里,麻木地迈开步子,跟着前人的背影亦步亦趋,以前好歹还活得像个人样,自从陷在这里,便没有人再把你当人看了,比之圈里的那些牲畜也差不了多少,这么想着,她就略微挺了挺脊背,脸上却依然挂着那抹苦涩的笑。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北戎以前的王庭位于中部的涂曼城,曾经也是水草丰美,土壤肥沃的一处宝地,后来经历了一连串的战祸,原先的千里沃土早就被绵延不绝的沙丘所取代,就连新长出的牧草都是一茬一茬稀稀拉拉分布着的。   穆锡伦现在重建的这一处王庭位于凃曼城的西南,翁乌陀河以北,也算是一处风水颇佳的地点。对毓国的那场偷袭之后,左贤王带着他残部回到了所属的西北边的营地,而他就带了自己的大部队来此休整,那批从嘉阳城中掠过来的奴隶也被带到了这里。   谁知刚刚休养了不到四个月,就有人来报,说是蓄养的牲畜里开始染了不知名的病,最开始还只是病死一头两头,管事的官员也并没有在意,后来就一批一批地死,甚至有过一天之内死掉三百头牛羊这种情况发生,请了专司牲畜疾患的医者来看,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染上了什么疫,又问过了许多有经验的牧人,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再之后,人群间也出现了症状,那些得了病的人初期只以为是些外感伤风的小病,可甭管是求医问药的都不见好,反而愈来愈严重,直到高烧不退、身上发了斑疹、呕血吐衄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这怕是染了疫症。   尽管穆锡伦动用了一系列的雷霆手段,却仍然没能阻断疾病的蔓延,还不到半月的时间,病倒的人数就已经增至三成,死去的牛羊牲畜已逾千头。王庭之地,一些闲言碎语悄然而起,流传在各个阶层的人群中,时人大多传说是由于这位新任的大王杀戮太过,撑黎(寓意为上苍)才会降下如斯的祸端于人世,作为天罚。   后来这种话不知怎地就传进了穆锡伦的耳中,激得他当即下令拿了那些制造讹传的始作俑者,又连带着杀了几百号传谣的人,这才算是平息了下来,可患病的人数仍然与日俱增,一时间,北戎的那些高层智囊全部陷于困境之中,直到一个人的到来才算是稍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大毓历太和二十七年五月十一   穆锡伦连续三个昼夜没曾阖眼,将所有未染病的医者全都招到自己的帐内,商议治疗方案与隔离人群的对策,北戎鲜有过如此严重的时疫,从染病到死亡,历时甚至都未超过十日,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能咽了气。   他们这种事经历得少,可仅一山之隔的毓国史上却是有过几次大疫的,想必他们中的人或许能知道些什么治疫的方子也说不定。穆锡伦立时就想起了个人来,传令手下的人将杜峰给招进了帐。   杜峰这几日都躲在自己的帐篷里,日夜都能听到那些蛮兵过来抓染了病的人时发出来的哭号声,他一步都不敢再迈出这间小小的住处,直到穆锡伦派来的人将他强行带了过去。   当然了,为了确保北戎王的安全,在还没进主帐之前,就得历经好几轮的检查,从查探尺肤的温度再到被扒光上衣检视有没有出现斑疹的情况,折腾了他好几遍,最后才被放了进去。   杜峰一进到帐内,就立马俯身跪拜,嘴里高喊着“拜见大王”,整个人都快贴在了毡毯上,就这么行了个大礼。   穆锡伦撑在桌案边,捏了捏眉心,又扬了两根手指示意,一直伺候左右的侍从立刻上前,将杜峰连拉带拽地从地上弄了起来,他有些战战兢兢的,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他现在两条腿都打起了颤。   穆锡伦“嚯”地睁了双眼,在杜峰面上一扫而过,杜峰能够感觉到前方投将过来两道慑人的目光,心内一凛,将头垂得越发低了。   “你不用太过畏惧,今日传你过来,不过就是想问你几件事。。。”   杜峰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左右两边的钳制了,膝盖一软,就又跪倒在地,连声回道:“大王有事请问,小的这条命都是大王给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峰觉得他这话已经诚恳到能连自己都糊弄过去了,可座上的穆锡伦语气却冷淡依旧:“你是毓国人,以往在你家乡跟驻地是否也遇过如今日这般严重的疫病?可有什么治疗的土法子,你若知道,大可无须有什么顾忌,只要说出来,孤王就能赏赐给你这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跟美女。。。”   按理说,这话对他确实是挺有诱惑力的,可他杜峰就算是经历过,那时疫也不像这回似的,只要得了,甭管是强人羸人,都撑不过十日。   “小的。。。小的幼时确实曾听乡里的老人们说起过,说也是出了类似现在这样的病症,一个家族最后能剩下三成的人就算是好的了,更有甚者,百十人的一个氏族,竟一条根苗也没留存下来。不过。。。不过那距今也已经快五十年了,当时是怎么治的,小的,也不懂医,就是曾听人提起过,也。。。也记不清了啊。。。”   他颤抖着说完,尾音一落,一个烛台就蹭着额角飞了出去,撞在他身后的廊柱上,“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杜峰被这一下惊得大骇,心脏都差点跳出了嗓子眼,忙不迭地磕头,口中求饶:“大王饶命,大王还请饶小的一命。。。”   穆锡伦坐在上首,眼神中的光芒已经愈发地冷厉,他强自按下心头怒火,咬着齿关慢慢平息,立在下首的侍从连同杜峰都恭敬地俯下身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孤王记得你曾经说起过,你曾经在嘉阳城里也待过,桑来,把那份奴隶的名册拿给他看。”   那位名唤桑来的侍卫一听主上有令,赶忙在桌上那些凌乱的羊皮案卷中来回翻找着,不多时就摸出了一块长皮子,将它递到杜峰的眼前,穆锡伦才继续道:“你瞧瞧那上面的名单,都是过去嘉阳城里面带出来的人,里面有没有大夫之类的,你若能认出来,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杜峰小心地凑近了,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手指点在那些人名上,边摩挲边回想过去嘉阳城里那几个医馆坐堂大夫的名讳。那张羊皮卷轴上,部分的人名已经被抹除了,想也知道是已经患病死去了的,他绞尽脑汁地回忆了良久,才最终想起了一个大夫的名字,幸运的是,他就在这张纸上,而且照目前看来,还没有患病。   那个大夫名叫张怀勤,是过去嘉阳城慈济堂里头医术最高明的一位,去年年前跟家人一起出逃的时候走散了,就被北戎给掳来做了奴隶。穆锡伦转而问起这位大夫此时的去向,得到的答复是此人现正在王庭北面的龙裕山上采石挖矿做苦力,也是万幸不在此处,不然也难保会不会淹没在那一大批的死亡名单里面。   穆锡伦立即下令派了自己的亲卫前往龙裕山将这位张大夫给接回来,同时又赏了杜峰一些好酒好肉就打发他回去了。   那位张大夫被从石头堆里找出来之后,就一路火急火燎地被带回了王庭,威逼利诱之下终于令他同意了为染病的人群看诊的要求,从那些王公贵族开始,下到普通的兵士,最后才轮到那些奴隶,有些病得重的没等熬到大夫给看上一眼,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可即便是请来了一个有些经验的医者,疫情传播的速度也丝毫没有减缓下来,从前是日增加百余新病患,现在降到了每日新增七八十名病患,这个结果令穆锡伦仍是不满,不止如此,那个大夫一连诊治了几日,也没见一人能痊愈,至多就是多拖个几日的性命罢了。   不过倒也不是说就完全没有能够扛下来的,只不过这个数目实在是太小了,百人里面也就才四五个能撑着活下来,这个数拿来跟死去的那些人数相比,实在是太微小了。。。而且疫情现已开始出现从王庭向其他周边地区扩散的迹象,后来就连穆锡伦都开始反思自身,怀疑是否真的是由于自己的倒行逆施才引来这么大的报应。直到有一日,席禄风风火火地前来觐见,说是邻国派来了一位使者,想来参见王上,还说他有法子能解得了如今北戎的困局。   穆锡伦心里有疑惑,什么邻国的使者愿意挑这么个特殊的时候前来,但一听对方说到有破局之法,就破格接见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位使者来自同北戎隔海相望的居延国,报的身份是居延国的摄政王,穆锡伦心觉好笑,说是摄政王,可居延国新登位的那个王常年病弱,一年里能够上朝理政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日常政事的批奏全是靠的这位摄政王,所以他事实上已经是朝局的绝对掌权者了。那么又是什么风把他给吹了过来,还是在北戎这么险峻的情况下,他就不怕弄得个有去无回?!   只见帐帘翻动,一直在前面带路的席禄做了个躬身的姿态,来人就从容地走了进来,此人身材颀长,甚至显得有几分瘦削,头佩紫金冠,身着玄色长袍,领口、袖边都绣了一圈银色的飞天云纹,外罩一暗红披风,进到帐内的时候就拿眼睛左右扫视了一圈。穆锡伦瞧得真切,自然看清了对方眼波流转间那一闪而逝的幽蓝光芒,他当下就猜出了几分这人的身世,却又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兀自等待着他先开口。   很少有人在面对穆锡伦的时候还能做到一点也不怯阵,来人见他一直端坐在位置上,一丝站立相迎的意思也无,不仅不在意,唇边的那抹笑意反而愈发明显了些。   安恕此时若是在这儿,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来的那位居延国的摄政王不是别人,正是她当年在流放队伍中放走的那个沙一然!   只见他施施然上前,拱手施礼道:“在下沙一然,拜见北戎王。”   当年在流放的队伍里,安恕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异国身份,但若说起他的身世,肯定就不是她当时想象的那么简单了,毕竟她从小就长在毓国,自然不会识得他那双独特的眼睛,也不会清楚二十多年前发生过的那些事,现在真论起来,那又是另一番蜿蜒曲折的故事了。。。   二十六年前,居延国的太子诞下了他的第一个儿子,满月还不到就被破格封为了王长孙,也就是现在的沙一然,只不过那时他还尚在襁褓之中,更加想不到的是,自他降世还不到半年,居延国南部的一位郡王就举兵谋反了。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一个小小的藩镇郡王造反,怎么可能撼动得了当时的王室统治。可事情诡异就诡异在这里,那时没有人知道那位郡王已经跟毓国这边的内臣勾连上了,并许下了金银宝矿等等一系列好处的重诺,那时毓国的皇帝才刚登位,国基尚不稳定,还要抵御北方的悍敌——北戎,最要命的是甫一登基就时逢灾年,国库里这么一折腾,早就都空了,于是,当时刚继位的元昭帝,在利益的驱动下,就答应了那位郡王的要求,派出了国内的兵力以助他夺位。   有了毓国的支持,那位郡王虽也折损了不少兵力,可仍是将居延国大权揽入自己怀中,老皇帝被斩杀在疆场之上,太子则带着长孙跟余下的部众一路西逃,无奈在追击中受了重伤,最后心知自己逃不掉了,就安排了最信赖的侍卫将这唯一的儿子托付了出去,自己则守在原地为其争取时间,能多脱一刻,自己的孩儿便多留一刻的生机。   就这样,沙一然还未满周岁,就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那个侍卫一直将他养到十二岁,也身染重疾过世了,在临死之前,才将真实身世告诉给了他。   再之后,因了那副出众的容貌,他开始不断辗转于各路官商富贾之手,一直到“鬼胎案”,才受了牵连,被迫流放。却不成想,由于一个契机,经由安恕的帮助,成功脱逃了。   逃走之后的沙一然,并没有在毓国境内停留多久,就直接跟着一艘商船回到了自己的故国,烟尘往事如浮云一样在脑中掠过,他本是居延人,离开时还没有半点记忆,可再次踏上故土却已是二十多年之后了。   国中之人但凡有见过他那双幽兰色眼睛的,无不惊讶欣喜,只说是沧熹王这一脉并没有断绝,王长孙果真还活在这人世间。至此,凭借着他那双眼睛,再加上满腹的阴谋与恨意,沙一然经由谋士引荐,成功地重回王庭,也不知是否是那位郡王跟他的后代太不争气,亦或是每年需向毓国缴纳大笔供奉的缘故,国内早已是一片怨声载道,再加上沧熹王的血脉重现世间的消息,让当时的居延国主恼到沉疴难起,才不到半年的功夫就驾鹤西归了,他的那个随后继位的儿子也跟他如出一辙,每日里喝的补药比吃的饭菜还要频繁,根本就处理不了国中政事,就这样,沙一然在国中那些旧臣的帮助下成功上位,重新将居延国的政权夺回掌中。   穆锡伦那双利眸在沙一然脸上转了一个来回,右手在桌案上轻轻挥了挥,一直侍立左右的两个侍者得了旨意,行了个礼就出了毡帐,现在这里就只剩了穆锡伦、席禄跟沙一然三人。   穆锡伦始终没说话,倒是作为客的沙一然率先开口,半含着笑意:“大王果真勤政,手边的饭菜也不知放了多时,竟都还没动过分毫,倒显得我辈常日里疏懒怠惰了。。。”   别说吃饭了,穆锡伦这几日里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疫情的严重程度几乎快要耗干了他所有的自信,他现在脑海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收拾剩下活着的兵士,继续迁回到那个冰天雪地的虚源,这处王庭即使水草再丰美,却同样也是杀人于无形的一处不详之地啊。。。   “摄政王何须过谦,只花了半年的功夫就从一介布衣走到了如今的位置,想必也是下了不少功夫付出了不少代价的,孤王还没真正佩服过谁,你,大概,就算一个了吧。。。”   沙一然眼底突然闪过了一丝冷厉的光,却飞快地一闪而逝,快到穆锡伦都没有分辨清,他就重新挂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其实穆锡伦并没有派人去特意打探他曾经的身世,可沙一然却觉得他刚才那句话是在讥讽自己曾经流落毓国时做过男宠的这个事实,他这么个人,越是恨的彻骨,就越要笑得恣肆。   “多谢北戎王赏识,其实我这次来呢,说到底也是为了大王而来。。。”他有意在此处顿了顿,果不其然,穆锡伦很快接道:“哦?愿闻其详。。。”   沙一然唇畔那抹笑意未改,就连席禄见了都觉得他那一抹魅意万分的笑,撩得人心尖处发痒得很,对面的穆锡伦却依然面色不变,若要仔细一观,甚至都能发现他眉间的细纹又多了两道。   “是这样,我听说。。。贵国最近。。。沾上了些小麻烦,然而北戎与居延之间又只隔了那么浅浅一道海,君今日之顾虑,怕不久之后,也将是吾之顾虑了。。。”   穆锡伦没去管他究竟是怎么得知自己国家的内情的,只要他能有办法医治这种疫症,便是做些互惠互利的往来邦交他眼下也是肯的,更何况居延国向来没有什么强壮的兵力拱卫,便是他今日许下了什么好处,还怕到时讨不回来?   “我来的这一路上,光看那些迁徙牧民的数量,就知道大王您这次遇到的麻烦不小,正好,我这儿倒有个现成的法子,也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大王若是准了,虽说不能立时便治好这场疫症,但于您,也只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穆锡伦听他说的并不是有什么秘方可以治疗瘟疫,心内不免有些失望,可听他后来又说是个有利无害的办法,就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也不瞒大王,原本我这次来呢,是带了几个大家伙,想跟北戎做场买卖的,偏又赶上了这桩事,也是无巧不成书了,要说起来,我这次歪打正着的带着那些东西过来,可不就是那及时雨么,若要真成事了,这场瘟疫怕也有得解了。。。”   他话一说完,就从袖中抽出了几张宣纸,摊开来放在了议事桌上。穆锡伦见这情形,就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刚在下首的位置一直候着的席禄这会儿已经凑到了桌前,手指反复在纸上描摹着,看见穆锡伦过来了,连忙让出了位置,老泪纵横道:“大王,幸得撑黎护佑,这次北戎的难关,是真有法子解啦。。。”   穆锡伦往桌案上一瞧,就立刻明白了一切,沙一然摆在桌上的这几张纸,绘得都是些攻城的投石机械,比之毓国人以往用的那些石弩,要显得更高大些,所能装配的石块、火药数量也更多了,北戎也知这投石器械的重要性,可奈何一直都得不到这方面的制造技艺,如今居延国的这位摄政王将这图纸连同样品一并拿了过来,而且每张图纸上都作了详细的标注、解释,不仅现成就可以使用到,而且以后自己就可以按纸上所绘制造出实物,这样一来就根本不必惧怕毓国的那道门户——嘉阳关了。   最重要的,就如同席禄方才说过的,北戎国中蔓延的这场瘟疫,的确是有法子解得了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北戎是世代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本身就没经历过多少次这种大规模的疫病肆虐,所以并没有很多有效的治疫经验方,可万仞山以南的毓国自古以来可是大病小疫的经历过不少,他们既然束手无措,那还不如再拉毓国一起下水,等毓国人研究出了可靠的治疫方法,到时再派几个斥候潜进去,抓几个医官回来,北戎的燃眉之急也就跟着消了。   过去是没办法将那些染了病的人畜弄过万仞山去,现在有了沙一然带来的这几个大家伙,据他所言,只需在山这边找个半山腰的地方将它们都固定结实了,再让百十人的奴隶将扭绳都绞紧,只依靠它巨大的弹射能力就能将那些染了疫病的尸块跟牲畜们投到山那边的毓国领土之上,嘉阳城内人口众多,只要这东西丢过去了,怕不出五日就能见到成效了。。。   穆锡伦当下就出了帐,赶到外面的空地上检视起了那几台大型的投石机,沙一然也跟随而至,站在一旁跟他解释起了每个部分的构造以及能够投掷的最大重量,穆锡伦抬手抚了抚那上面粗大的木制梁架,眼内的期待也随着沙一然讲解的话语渐渐消散掉。   “摄政王特意跨海而来,就是要将这么厉害的东西亲自送到我手上?你之前也说了,是过来做买卖的,说吧。。。你想从我北戎拿走什么。。。”   沙一然正说得起了些兴致,就被穆锡伦一瓢冷水给直接浇了下来,看来哪怕局势再紧迫,这个男人也能做到丝毫不乱,即使天大的好处摆在眼前,也还是能静下心来去计较这其中的利益得失,北戎有这么一位强者坐镇,以后若是想在这里搞些什么动作,估计也瞒不过他那双眼睛。。。   他想到这里,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大王英明,我之所以带了这些私货过来,也确实是夹藏了些私心。众所周知,居延国的权柄本就属于我的祖父跟父亲这一系,无奈中途却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劫走,再加上毓国这些年来一直从中作梗,使得我国中百姓过得越发艰难了。。。想我居延国近年来供奉的那些珠宝矿石,换来的却是寥寥无几的棉麻丝绸,便是粮食也只够果腹而已,那毓国又做了些什么,索要的敬献一年多似一年,这些财帛,无不出自我国黎庶之身,再这样下去,纵使坐拥宝矿银山,也架不住那么一张巨口的吞噬啊。。。”   “大王也知我居延向来不尚武力,这投石器械自研制出来之后便是想着,能借助大王之手,牵制住毓国的兵力,届时我再在国内举事,便可一举脱离毓国的掌控,独立出来,等到那时,再与北戎签订下互惠的条例,既是于我国百姓得益,也可使大王得利啊。。。”   穆锡伦暗自冷笑了下,看来,这居延做了毓国这么多年的附属国,现在也是想起要反抗了,他们的算盘倒是打得精明,让自己拿着兵力在前面硬扛,他们再躲到背后反叛,哪边的受益更多,简直不言自明。   不过他也没将这种不愉表现出来,毕竟现在国中已被这一场大疫搅得天翻地覆,人人自危,还真需得指靠他拿来的那机架器械才能勉强找到一个解决办法,况且沙一然也算是很有诚意了,不仅带来了实物,也将制造的图纸一并交到了他的手里。   不过嘛,事实上,就连穆锡伦都没有料到,沙一然他背地里其实还留了一手!   虽然他已将实物跟图纸都统统交付到了这位北戎王手上,可却有一样,是北戎哪怕想仿制,也不可能仿制得成的,就算他穆锡伦按照原图照猫画虎地仿了出来,没了那样关键的东西,这投石机,他也是发动不了的。。。   那就是——刚玉所制成的轴承内芯!   然而刚玉这种硬度极高的矿石,只有在居延国中才能开采得到,而且矿脉就只有两条,开采时需要的人力物力的投入也都很大,每年能采出的刚玉却不过数十斤,北戎到时便是张口要,也根本供给不了。最珍贵的原料永远都得捏在自己的手心里,这,才是沙一然打得如意算盘。就算穆锡伦到时恼羞成怒,可最关键的刚玉还由他在把控,想要,就规规矩矩地拿刀剑武器来换,要想夺,也别怪他到时心狠,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更谈不上给自己留下什么后路了。。。   于是北戎与居延两个国家的当权者,在各自持有底牌的情况下,就达成了这样一个协议:北戎得到居延国提供的器械与研造图纸,同时在国中疫情解决之后出兵毓国,从而使居延在后方彻底摆脱毓国的掌控,如果以上的部分全都成功做到,接下来两国之间则会进行更加深入的互惠往来。   穆锡伦与沙一然定完协议,就着令手下将那些染了疫病的尸体与濒死的牲畜都归置到了一处,连同那几台大型投石机一起送到了扎郎峰上,扎郎峰不如之前他们翻越的七闾峰那么陡峭,沿途一直上到接近峰顶的位置都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那些士兵们找了一处缓坡,就将器械重新架了起来,又让那些负着尸块与牲畜血肉的奴隶们将背上的东西都倒进了皮制的弹射囊袋里,再让他们每人腰部都拴上了绳索,通通连接到中间的绞盘上,最后才由那些士兵们挥着鞭子驱赶着沿着绞盘绕圈,像这样每绕一圈,弹射杆就降下来一些,一直到将那根弹射杆又竖直拉降到水平位置上,这才松开了绞盘上的绳索,让皮囊袋里的东西成功的弹射了出去。   那些腰上拴着粗绳的奴隶们,力量被突然间卸掉,都歪七扭八地倒在了地上,摔疼了也不敢出声抱怨,一直到执行的士兵们检查完抛落的位置,就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准备第二次的装填、抛射。   于是,再刚刚经历了半年的宁静生活之后,凉州边境嘉阳城的上空又开始笼罩上了血腥的阴云。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安恕跟安忍一人拎着药箱,一人背着一个布袋子,跟在傅晦明身后,出了将军府。今天又是他们俩那位先生过来给钱将军复诊的日子,事实上,这几个月里,只要来将军府看诊,傅晦明就会把他们俩给叫上,一是长长见识,二来呢,以后要想让两个孩子脱离奴籍,最起码也得先过钱将军这一关,现在混个脸熟总归是没错的,再有,就是每回过来都能顺带从将军府里搜刮些食材回去,光指他一个人搬弄那些东西,再走一路,委实是辛苦了些。   这会儿已经是五月里的天气了,树上的蝉每隔上一会儿就嘶嘶拉拉地叫嚷了起来,安恕刚迈过将军府那道高高的门坎,就听见右边的道旁由远至近地传来了一连串哒哒的马蹄声。打马而来的是个传令官模样的人,也没理会他们仨,下了马之后就风风火火地直奔内院而去。   安恕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军情禀报,也没想太多,就继续跟在傅晦明后面,往外走去。   三位师徒又走了不到十丈的距离,就听见背后传来了急切的呼喊声,傅晦明转身,见是将军府内的老管家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到了近前,将气喘匀了之后,才对他说道:“傅先生,还请留步,将军大人说是有要事相商,让您再回去一趟。”   傅晦明心说什么事刚才的功夫不说清楚,人都走了还要把人再给逮回去,莫不是嫌他这回从府里“捎”出来的腊鱼跟咸肉太多了不成,他摇了摇脑袋,心里算计着,就是被嫌弃了,为了那口腹之欲,这把老脸该舍也是能舍了去的。   可等回到了将军府内,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若说起来,估计跟刚刚那个骑着快马而来的人有关。钱将军也没在意他身旁杵着的安恕跟安忍,直接说明了将他再次召回来的原因。   原来五日前,嘉阳城郊莫名地出现了一些腐烂的尸体跟动物的碎肉,也没人知道这东西是打哪儿来的,从万仞山上的哨所传回来的消息也说是毫无异常,这可就怪了,难不成还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城里人都不敢去动那些,怕沾染了什么晦气,可经常在城外转悠的一些的流浪汉却对此不甚在意,他们见有些野狗过来叼食肉块,吃完之后也没怎么样,就把那些还能食用的牛羊的肉都挑拣了出来,搁在火上烤了烤拿来果腹了。   可这之后,城里就出现了许多怪事,先是一些农户们家中蓄养的牲畜开始大批大批的死亡,叫了专看畜生疾患的大夫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在这之后,城里的人也开始病了起来,一户传两户,两户传三户的,没过几天,就相继都病倒了,现在就连市集上面摆摊卖货的人都少了一多半,足见此事的不正常。   钱将军把傅晦明又召唤了回来,主要是想让他连同城里的一些大夫们去查看下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如果能有解决办法那当然就更好了。可傅晦明听完之后,心里立刻就有些忐忑,若是单听钱将军这么描绘,就极像是疫症爆发的表现,不过他也没有见过那些染了病的人,也不好就此断定,只能听从钱将军的建议,等会儿跟城里的那些大夫们会合,一同过去诊查情况。   他将手上提着的那些食物全都交给了安恕跟安忍,交待他俩先回营里,等会儿晚些时候他再一个人回去。后来安恕临走前,他又追上去连连嘱咐了好几遍,说是让她转告邢嫂子,给他蒸上一碗腊鱼留着,还得记得多放些泡椒在上头。   安恕嘴上道着记下了,心里却越发地不安了起来。方才钱将军说的那些话她也都听到了,当时头脑里闪过的第一次词就是疫症,但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嘉阳城的那一场疫症是在太和三十年的时候发生的,照理说应当是三年后了,唯一的相似点就是它们都爆发得莫名其妙。她还记得那场大疫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来势汹汹,还未到半个月就死了几百民众,等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嘉阳城已经近乎成为了一座死城。   但也多亏了这场瘟疫,安恕才成功地得到了元昭帝的认可,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王子侧妃,这一切都只因当年,她曾研读过的父亲秦坚的一部医书里,夹着几张泛黄的纸页,上面记载了几种经典的治疫之法,不知是父亲总结的,还是秦家祖上的秘方。   安恕后来凭着记忆,又结合了那场瘟疫的主要证候,在整个太医院都忙得焦头烂额之际,拟出了一个万全的方子交给莫永淳代为呈了上去,后来她拟定的那个方子果真得到了首肯,自那之后,她才真正意义上的摆脱了罪臣之女这个称号,甚至得到了元昭帝的接见,被正式授予了那个淳亲王侧妃的头衔。   “恕姐姐,你说,这次的事,不会。。。真的是疫症吧?”   安恕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孰料一直沉默着的安忍冷不丁地出了声,她没注意到他刚才具体说了句什么,慌忙地问道:“嗯?你刚刚问的什么,安忍?”   安忍又将方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安恕默了默,有些沉重地摇了摇头:“不好说。。。不过。。。如果只听钱将军所说的,我想,疫症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安忍听罢,也不再继续追问了,两个人相顾无言,各自带着心事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凉州大营。   安恕回去之后,先跑了趟小厨房,将手上拿着的那些腊鱼咸肉都送了过去,又把傅晦明的原话跟邢嫂子讲了一遍,意料之中的被邢嫂子揶挪了好一顿,临走前邢嫂子照例包了一小包核桃枣子给她,怕她忙于医治伤患,误了吃饭的时辰,安恕感激的接了,又跟齐玫说了会儿话,才回到了医局。   邢嫂子稍晚的时候给她们带来了晚饭,食盒子最底下果然搁了半条蒸好的腊鱼,碗上头还铺了一层红艳艳的辣椒,只是傅晦明却没有回来。不止是当晚,安恕跟安忍一连等了三日,也没等到傅晦明,两个人都等的有些心焦了,问了其他的军医,也说营里一连几日也都没收到嘉阳城里面的消息,一直到第四天,才等到傅晦明写给安恕跟安忍的一张字条。   字条是跟着嘉阳城里的一张调遣委命信一起送来的,安恕看到字条之后才真正放下心,因为字条上的笔迹确实是来自她们的先生,却只寥寥几语告知了她俩嘉阳城里的确爆发了瘟疫,又叮嘱他们现就待在凉州大营里哪儿都不要去,饮食用的水源都必须滚沸了才能用,而且尽量不要接近那些牛羊牲畜。   消息一传来,安恕跟安忍,甚至是营里的其他医官皆是面面相觑,那张调遣的信笺里面还写了几个其中几人的名讳,着令他们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事项,跟着传令来的军官们前往嘉阳城内开展救援。   这样一来,凉州大营里负责值守的军医就只剩下三个人了,就算让安恕跟安忍全都顶上,也根本看护不过来,安恕现在每日基本上都快要住在这里了,连小厨房都回不去,值夜的时候能睡上一个时辰都算是侥幸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自打营里的那几个医官被调遣过去之后,从嘉阳城中偶尔也零零碎碎地传回来一些消息,据说城中染了疫的百姓已逾百人,甚至常戍军里面也出现了疫情,京城传过来的八百里加急,敕令嘉阳城守关闭前后的城门,严禁百姓出城,以防止疫情扩散到周边的几个城镇。那些已经发病了的人都被抬到嘉阳城外距离凉州军营五里地的一处空地,就地盖起了一个临时的治疗所,外围有士兵守着,医官们在里面抓紧医治的同时,还得想方设法地找出最对症的方药。   安恕本人对于前世里的那一场灾异至今仍记忆犹新,其所感患人数之众,病势之急迫,传变之迅疾,在毓国这百十来年间的统治期间都实属罕见。所以她的那张方子献上去之后就立马受到了重视,太医院的御医们不眠不休了几个日夜,根据安恕给的底方,又结合了嘉阳城内病患的证候,加加减减,最终裁定出了一张理论上行之有效的基础方,送去了凉州。   后来,那张药方果真起了效,嘉阳城内的疫情紧跟着平稳了下来,再然后。。。就是正式任命她为侧妃的旨意下达到了王府。。。安恕摇了摇头,不愿再被前世里那些转眼成空的得失成败牵绊住思绪,转而将精力都放在了回忆那张处方笺上。   她特意找了个清静的值守日子,提笔蘸墨,先试着在纸上写了两笔,却总觉得跟记忆中的那些药材相去甚远,只好去到傅晦明桌案上小心翻了翻,只要见着带了“温病”、“瘟疫”之类字眼的,就都挑了出来,搁在手边查阅。   当翻看到“其病与时气、温热等病相类,皆由一岁之内,节气不和,寒暑乖候,或有暴风疾雨、雾露不散,则民多疠疫”这一句时,她猛地想起了些什么,据邢嫂子以前跟她们几个闲磕牙的时候说起过,以往凉州嘉阳关这边,那大雪下起来足能有一尺厚的,可去年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怪事,入了腊月之后才只下了两场雪,而且最多也就一指头的深度,每回雪下完之后也没有放晴,反而还会一连数天的下雾,过了年以后,回暖的也特别快,才刚二月初的天气,她们这些人就已经换下厚重的冬衣了。。。   她现在再忆起那会儿的时令节气,才反应到这应该就是书上所说的“节气不和”了,这样看来,或许是天地早就给人间示了警。可再转念一想,那日从将军府里听说的,却是与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尸体跟牲畜的腐肉有些关联,她如今又不能进城去诊查那些患了病的人,傅先生那边也没有再传回来病患的具体消息,那么这里面究竟又有些什么蹊跷呢。。。安恕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只能继续埋头去回忆前世里的那张药方了。   就这样边查医籍边回想,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时分,安恕基本上就将过去的那张方子还原了七八成了。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跟脖颈,看了看外头蒙蒙亮的天光,将那页写满了的纸妥帖的收好,就吹熄了烛火,枕着手臂趴在桌案边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这么睡了多久,直到她眼前感觉到了明晃晃的日光,才疲累地抬起了眼皮,却发现安忍已经过来替她的岗了,少年见她醒了就解释说想让她多睡一会儿所以没来叫醒她。   安恕缓慢地支撑起身子,甩了甩酸重的胳膊,跟他交待了一下昨个晚上那些伤患的情况,安忍见她一脸的倦色,想也知道根本就没睡几个时辰,听完安恕说的就赶紧催促着让她回去休息了。   他们俩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整日守在这里,而是两个人分工,一人值一日,早上的时候一个再来替换另一个,这样一来总好过把两个人都拴在这连轴转,不过事也有例外,如果遇到患者病情紧急的时候,那么不管轮到谁该休息,也肯定会被召回来,继续值守。   安恕直接回了小厨房后院的住处,齐玫这时应该已经去厨房忙活了,屋内的桌上还摆了一碗粳米山药粥跟一小碟咸菜,她也不去理会那碗粥是不是已经半凉了,就这么囫囵着吞下了腹,等把碗盘都洗刷干净,就又从袖间抽出了那页纸,伏在桌面琢磨了起来,看还能不能回忆起更多的内容。   临近正午的时候齐玫就回来了,还捎回来了几个芝麻油酥饼子跟一小碗白菜炖豆腐,两个姑娘围在桌旁边吃着午饭,边叙叨着这两天里里外外发生的事。   齐玫跟安恕说,今个早上开工的时候,邢嫂子就在小厨房里头,跟她们几人透露了些营外疫病的医治情况,虽然安恕现在就待在军医局,可到底还在营里,没到营外那处治疗所待过,是故得到的信息也不比旁的人多多少。   据邢嫂子今日跟齐玫她们说起的,现在每日里都会有数十人从嘉阳城中被运出来,负责运送的都是凉州军营里的官兵们,去的时候都拿块棉布遮了口鼻,也不用进到城里,因为那些被确诊了的病患早就给搁在城门口子边上了,就等着他们那些士兵们每天早上过来拉人。邢嫂子说老邢也负责带过一队人过去拉病人,回来之后就一天没吃下去饭过,据他描述是那些染了疫的人身上都长了好些个深深浅浅的瘀斑跟疹子,有些病的重的都快看不出人样来了。。。   安恕听到这儿心里也跟着紧紧揪了一阵,这才刚过了多久,疫情就已经变得这么严重了,要照这样发展下去,不需再过多少时日,嘉阳城恐怕就真的快要变成前世里的那座死城了。。。   最要命的是,如果连嘉阳城都是这种情况,那凉州军营里的那些将士们也不会好到哪儿去。。。那么邵敬潭。。。他的生命安危也势必会受到威胁。。。刚刚听齐玫说,去搬抬病人的全靠营里的官兵,给的防护措施却只是拿棉布遮住口鼻,这场瘟疫来得如此之快,其传染速度与能力都是闻所未闻,如此烈性的疫症却只靠着一块棉布去阻隔,听着实在是令人心下惴惴。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让自己进到营外的那处治疗所里,找到傅先生,再将自己手里的这个方子交给他,看看他是不是能在此基础上研制出真正能对症的方药来。   安恕这一日担忧的事在两天后果不其然就真的发生了,凉州大营里有三个士兵也出现了被传染的症状,而且他们都有过出营去嘉阳城里运送病人的经历,钱将军立刻命人将那三个人给送到了营外,又将这两日里跟他们有过接触的其他人都隔在了一处空置的营房里,但凡之后有出现类似症状的也都被运出了营,剩下的那些在被隔绝了几日之后确定没有出现病症才被放了出来。   安恕最近几天变得越来越焦虑不安,生怕会听到关于邵敬潭的不好的消息,战战兢兢地过了几日,坏消息倒没让她等来,却竟让她碰到一桩好事。   其实若要真论起来,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好事,当然,这是对一般人而言,但对于安恕那就另当别论了。   话说那一日营里又下了一道令,说是只留下一名军医值守,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调去营外的治疗所,安恕那日早上刚跟安忍交接完,就有传令官过来宣读了这道命令,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回趟小厨房跟邢嫂子和齐玫知会一声,就被强行带离了大营。   不过这趟差事虽然艰险,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沮丧,甚至私下里盼望了好久,只因这是唯一可以进到治疗所见到傅晦明的机会了。可身旁的安忍却不是这样想的,他从听完这道调令起眉心的结就始终没有松开过,名义上是调过去治病救人,实则与涉险无异,若只他一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也认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连安恕也要去淌这一趟浑水。。。   他们二人跟着前面的几个医官还有从其他的镇子里紧急调过来的数位医者,在几名士兵的护卫之下往目的地的方向行去。沿途都没有人出声,安恕最开始还在想那张方子上的事,后来才意识到了身旁少年的沉默。   她像是瞬间就想明白了什么,主动开口劝解道:“安忍,其实,这一次,就算是名单里没有我,我也是肯定要过去的。。。”   安忍一听这话,就更不解了,眉心也皱得越发的紧,甚至连语气里都带了两分急躁:“为什么恕姐姐,就算这也许是一次可以脱离奴籍的机会,也不值得啊。。。谁也不能保证去了之后就能再活着回来,那个机会有多小,它根本就不值得你去以身犯险!再说营里面一个大夫坐镇根本就不够,反正现在还在半路上,肯定还来得及,我跟你一起去求那位大人,求他让你回去,好吗?”   安恕偏头看了安忍一眼,在她的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冲自己“发火”。。。   “不是这样的安忍。。。我之所以想要过去,并不是为了什么脱不脱离奴籍。。。我也不欲瞒你,我手上曾经有过一份家父早年收录的治疫良方,我前几日已经凭着记忆将它恢复了大半,虽然不能保证完全一致,却也相去不远。这次过去,也是想将它交到先生手里,看看能不能在这张方子的基础上,研究出怎么治疗此次疫症的办法。若真是可行,那便是真的救民众于水火了。。。”   安恕很平静地娓娓道来,安忍听她解释完,心情也并没有因此而好一点,就像心坎上压了个秤砣,坠得人难受。   路途的后半程,二人之间也没再有过什么交谈,安恕偶尔抬眼向身旁一觑,却只能见到安忍略显颓唐的侧脸,她也不知该继续安慰些什么好,毕竟前路未卜,死生难测,但若是置身事外什么都不去做,即使短时间内可以保证自身的安全,总有一日,祸端必会蔓延到自己与邵敬潭的身上。   况且,她对那张方子还是有点儿信心的,记得前一世里,那个治法跟处方一被递送至凉州,不出十日,疫情就稳定了下来,如若跟预想之中没有太大偏差的话,这次嘉阳城的疫情已经有法法子可以应对了。。。 ☆、第一百四十章      离那处治疗所越近,窜入鼻尖的药味就越浓郁,这一行人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那位传令的大人就示意自己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他朝安恕她们这群人拱了拱手,恭敬又冷硬地说道:“几位,下官我就只能送几位至此了,接下来的路还请诸位大夫、侍从们自己走过去罢。。。喏,前面那个挂了个木牌子的地方就是了,门口会有人将衣物与面罩这些东西交给你们,下官好心提点几位一声,可千万要按照里面的医馆们吩咐行事,之前有些马虎大意的,仗着自己身强体健硬扛的,现在也都成了里头躺着的被救治的人了。。。”   安恕跟周围的人都齐齐道了句:“多谢大人提点。”   那位大人见自己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也不愿在此地久留,又朝他们这些人拱手拜了拜,就反身准备回军营。前面有几个从别的镇紧急调过来的大夫一听这种情形,都有些踟蹰不前,在原地交头接耳了一会儿,才又磨磨唧唧地迈开腿往前挪了两步。等到安恕安忍跟营里另两位医官都快走到治疗所跟前的时候,那几个人还在好几丈远外的地方观望呢。。。   安恕她们这些人等走近了就看清了那块木板子上面炭黑的“病迁坊”三个字,而且门口的位置果然有人在守着,是营里的一位医官,见着他们这些熟人过来了,先是苦笑着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将那些“装备”分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   安恕将她手上的那件灰褐色的外袍抖了抖,又搁在身上比了比,她拿到的这件已经是最小的了,可套上了身才发现还是长出了一截,幸好袖口的位置被密密实实地匝上了一圈,还有一根可以用来调节松紧的绳子,她这才将长出来的那一截袖子往上挽了挽,用那根绳子给系牢。   除了这件外罩的袍子之外,每个人又被发了三条蒙住口鼻的棉布巾,虽然看起来不及营里面运送病患的士兵们配置的厚棉布要保险,可里头却实打实地塞上了各式芳香避秽类的药材,而且就连那些棉布帕子也都拿烈酒熏蒸浸泡过,安恕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在意,还以为是普通的布帕,一直到罩在脸上的时候才被冷不防地酒气呛到了。   一旁的安忍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他也被那股子呛人的酒气给激地连连咳嗽了好几声,万幸的是这里备了些提神的薄荷油,涂擦在太阳穴上,才让神思清明了些,不然以她俩这“酒量”,估计这一整日就得浑浑噩噩地过来了。   等他们这一行人全部穿戴完毕,后面那几个大夫才姗姗赶来,毕竟再怎么说也是受了朝廷的调令被指派过来的,就算是想掉头回去,只怕还走不回自己老家,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几个人唯唯诺诺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接下了衣物,换好了之后也跟着进去了。   安恕她们几个刚刚进入的位置是治疗坊的南区入口,这么一块地方被划分成为了东南西北四块区域,西南二区的病人相对来说要轻一些,东跟北这两处则是以重病患为主,尤其是被转移到东区的,基本上都活不过三日了。。。   中央的位置被人为隔出来了几个可供医者休息的房舍,说是休息,基本上也都只是打个盹而已,除开这些,煎药跟抓药的地方也是在这儿,安恕从南部的病区一路穿到这里,就见着地上蹲坐着好几个人,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甚至是一些医官也都很没有架子地亲自守在炉灶旁看火熬药。   痛苦的□□声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充斥了每个人的耳朵,安恕四下环顾了一下,却没见着傅晦明的身影,刚想上前问一问,地上有一个人马上鲤鱼打挺地站了起来,朝向他们这帮人快步走来。   “老许,老魏!可算是见着几个还能动唤的人了。。。我这日子啊。。。简直是不像人能过的了。。。”   说话的人名叫吉桓之,也是凉州大营里的一位医官,跟安恕安忍他们平时也相熟,平常就是个喜热闹的主,搞得安恕差点就没认出是他来,定睛一看,哪儿还有半点从前的活泛样子,眼下一片乌青,眼里遍布血丝,才过了十几日,人就整整瘦了一圈,原本就不胖的人现在看着都有些脱相了。   “诶,怎么回事,怎么还把两个小家伙也给折腾进来了,这可不妥,不妥啊。。。”吉桓之一见着人堆里的安恕跟安忍,就开始发起了牢骚:“那营里光剩下那乔二愣子一个人看着,他。。。他顾得过来嘛他!这叫哪门子的事啊你说。。。”   许昕许医官也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道:“可不是么,这不。。。”他将身子往侧方让了让,将身后那几位临镇征调来的大夫让到了眼前,依次介绍了一遍,这才接着叹道:“这几位大夫也都是今个一早被派过来的,说是让支援下你们这头,说说吧,具体情况怎么样?能控制得住嘛?”   “唉,别提了老哥哥,这不嘛,你自己瞧瞧这是什么情况,那边小间里面的,都是些熬了两天两宿没合过眼的,我们这些还能动弹动弹的,要么就是挨个区的巡查看诊,要么就是跟这炉灶边上煎药,除非累昏了,要不然根本就没个能闲着的时候。。。再这么着耗下去,我估摸着,保不齐哪天,我也得被抬到那里去啦。。。”他话一说完,就朝东边的疫区方向努了努嘴,之后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拎过那把小蒲扇朝炭炉里猛地扇了起来。   小炭炉里头瞬间就爆出了好几个明亮的火星子,许医官也就势蹲下了身子,小声朝他嘀咕了一句:“我说,你们来了这么些时日,就没有一例,出现好转的迹象?”   吉桓之扇扇子的动作停了一霎,脸色显得越发地颓败了下来,像是个受了重挫的人,连身形都委顿了几分。他撇了撇嘴,双目无神地答道:“要是有的话,我们这些人也不是现在这种状况了,真的,哪怕就只有一个人都成,那我们现在这儿费劲巴力地累死累活也都值了我的老哥哥,可问题是就他妈的一个也没有,所有的人,从发病到结束,就一个能让人看到希望的苗头也没有,他娘的来点回光返照让我看看也行啊!”他越说越激动,可说着说着就又说不下去了,整个人目眦欲裂地盯向了许昕他们这群人,语声哽咽。   在场的众人听了他那番诉说,尽都伫立不语,又过了一阵,等到吉桓之平静了一些,才又接着讲道:“那些个死了的,每天都几十口子几十口子的往外拉,刚开始的几天谁见了都受不了,后来也都变得麻木了,洒上石灰深埋了,还得赶着回去看新的病人,现在,现在就连石灰都快不够用了。。。”   任谁听完了这样一席话,心底都不会没有触动,安恕将头垂得低低的,怕让人瞧见眼眶里的泪。   正难过着,就听见一道厉声传来:“都瞎嚷嚷什么,有那个精力再给我多配出两服药来!”   安恕跟安忍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过来了,先前沮丧的情绪也好似被他这么一声吼给吼退了,两人快速转过了身子,欣喜若狂地喊了声:“先生!”   喊完之后就听得对面的傅晦明点了点头,然后支吾了一声什么,他在门边将身上那件大袍子跟脸上罩着的那些个帕子什么的全都脱了下来,放在一个刷了红漆的大木桶里,又从另一个普通的木桶里拿了一套新的,重新穿戴完毕之后才走了进来。   “今天新进来的这几个人,无论是我的学生还是其他地界的大夫,都得先听我交待一件事,在这儿,想要活着,就必须照做我刚才做过的事。我不知道你们刚刚仔细看过了没有,恕丫头,你心思细,你先说说,我进来之前都干了些什么?”   傅晦明点名问到了安恕,她只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娓娓答道:“先生在进来之前,先是将那些脏污了的外衣跟面罩都换了下来,又清洗了颜面跟手,想必是怕将几个病区的那些疫疠邪气过到这里来罢。。。”   安恕的回答让老头子颇感满意,等系好了面罩上面的绳子才把这些或坐着或站着的人都召集了起来:“行啦,两个小的先留在这里打打下手,但是有一点得记住了,你们俩必须打起精神来,多留意其他的医官大夫们是怎么处置病人的,将来如果有一天,我们倒下了,那么你们俩一定要能顶上,知道了?”他见安恕安忍听话地应了下来,才继续吩咐道:“行啦,药材都放在角落的那个篓子里,你们俩先过去,把那些药都装填进布帕子的夹缝里,干完了这活再到四周的角落里把那些快要燃尽了的艾蒿续上。行了,去吧。。。”   安恕还想再说些什么,安忍却在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安恕又看了眼傅晦明的侧脸,见他已经开始给其他的大夫安排事项了,也觉得不宜急在这一时,就跟着安忍一道去到那个放置中药的角落,照着傅晦明刚才交待过的,着手干了起来。   两个人弯着腰将那整整一摞的棉布帕子都塞好了药之后,又点燃了些艾蒿将它们分放在四周的旮旯处,艾蒿一经点燃就散出了大量灰白色的烟雾,味道还隐隐有些呛人,幸好鼻端都罩着东西,可这味依然走窜得厉害,安恕待了还不到半日,整个人的衣服上、头发上就全都是艾草熏出来的味道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在安恕跟安忍忙着手边的活时,傅晦明就已经带着剩下的人在西区跟南区这两个病区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她们俩已经围坐在小火炉旁煎药呢,他原先还以为她们俩得适应一阵这儿的生活,却没想到这两个小东西还挺“随遇而安”的。   几位新到的同僚连同那几位临县的大夫都已经初步诊查了下这边的病人,当然,看的那些都是病情稍微轻一些的,像是病重难愈的东区病人,就算是倾尽最大的力气挽救,也已经回天乏术了。。。   傅晦明先让他们坐到一边好好想想试着拟一个方子出来,至于效果怎么样,还得看病人服用完之后的效果,他现在是能用到的办法都用到了,却依然收效甚微,所以也只好将希望寄托在那些“新人”身上,死马当活马医了。   安恕一见傅晦明回来了,眼内立时就闪烁出了一簇小火苗,即使再急迫也还是等他吩咐完事宜才迎了上去。   “先生。。。”   “怎么了安恕?觉得哪儿还不习惯的?你跟安忍要是有什么问题就尽量跟我说,现在嘉阳城对咱们这儿可是有求必应。。。”   安忍见状也走了过来,站在了安恕身旁,虽然只是抿唇不语,可行动上表达出的却是坚定的守护与支持。   安恕听完傅晦明的话,很快的摇了摇头:“不是的先生,我这儿有一张父亲曾经誊录过的方子,据说是一张治疗疫症的活命良方,虽然不是原方,但我已经尽可能地回忆出了七成以上,先生您给看看,在结合坊里病人的实际情况改一改,我想,这或许能救人也说不定。”   傅晦明闻言,心道是师兄曾经留下来的方子,瘦削的面庞上立刻晕染上了一层喜色,赶忙央安恕将方子拿出来给他过目。安恕从袖间将那页薄纸抽了出来,连展平都没及得上就被老头子跟件宝贝一样地抢到了自己手里,他眯着眼睛捏了下颌的胡须沉吟思量了好半晌,直到有几个好奇的医官也凑到他的身旁探看的时候,才喃喃地念叨了两句:“妙啊。。。妙啊。。。”   “是了是了,这次疫症多是以里证热证为著,我们光在那儿一门心思地拿麻桂去解表了,最根本的里热却是没祛了半点,怨不得这么多人后期都出现了斑疹、血证,原来最根本的症结是在这儿啊。。。”底下有看过这张方子的人禁不住感喟道。   新来的一位张大夫看了眼安恕递过去的药方,又瞅了瞅自己刚拟的那张辛温竣汗的方子,立刻把那张纸抓在手里,揉成了团。   “白虎汤。。。凉膈散。。。再加黄连解毒跟犀角地黄汤。。。清气凉营,兼除里热。。。唔。。。”傅晦明最开始还只是捏着纸页喃喃自语,后来就直接提笔在安恕给的那张纸上面又续上了一段。   “若兼表证颇重者,去麻桂等辛温散邪之品,可加淡豆豉、薄荷、牛蒡子;遇斑疹紫黑者,则重用地、芍,加紫草、丹参、红花、归尾;神昏者,配犀角粉冲服,佐以紫雪丹。”等他写完之后就直接让人将这张纸重新传抄了好几份,分发到众人手上,定下就以此方为治疗大法,其余临证加减便可。   趁着众人争相传阅那张纸的当口,傅晦明就将安恕跟安忍招呼到跟前,老头子看起来总算是如释重负了,现在眼里哪儿还见着半点疲累啊,全剩志得意满的精光了。   安恕觉着自己呈上去的方子果然可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傅晦明觉得这俩徒弟果真没白认下,别的不用说,光是这一桩事就是拯救整座嘉阳城的大功德,他堆了满脸的笑,戏谑道:“我说今儿怎么丫头一进来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没想到竟是带了仙方灵丹而来的,可怜我这么个糟老头子在这儿呕心沥血没日没夜地治了小半个月,你一来啊,我这边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安忍你瞧瞧,就说她是那济世的仙女菩萨也不为过吧。”   安恕“噗嗤”一声被他给逗乐了:“先生快别折煞了我,我哪儿当得起那仙女菩萨的称号,要说起这药方也是家父当年所得,我今日能将它献上来只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   傅晦明听她提起了父亲,就止了方才玩笑的话头,人也变得收敛了些,琢磨着安恕口中刚刚说的“因缘际会”这四个字,沉思了一霎,才又说道:“丫头说得倒也在理,这世间的人事物啊,有时候就是靠这因缘来维系的,你说这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吧,不知被谁的妙手,这么一拧,就给联系到一块去了。别的不多说了,等这边疫情稳定了,老头子我要亲自上一道奏疏,将你们俩的功劳原原本本的呈奏上去,到时脱了奴籍的罪身,也能得一个自由。”   安恕跟安忍听完傅晦明说的话,都感激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跪下来给他磕个头,却又被他一把给拉了起来,因为傅晦明平生最是瞧不得别人行大礼谢他,但凡瞧见了就觉得浑身不舒坦,幸好这回手快阻住了这一对姐弟的动作,怕她俩又做出类似的举动,就赶紧又差遣她俩去到药柜子那守着,等会儿那些重新拟好方子了的大夫们就要开始抓药煎药了。   之前订下的治疗大法基本上都是一日一换的,现在有了安恕给的这张方子,从傅晦明那儿就对此抱有信心,就更别提其他人了。他当天就下令调换治则,把所需的药材都拟了一张单子,递到了嘉阳城守季大人的府邸,就这样,一日的功夫不到,城里就将大部分的中药运送了过来。   由于病人所处的病势阶段不同,每个人患病前的体质状况也不尽相同,像是那些刚起病的人用上安恕的那张原方也不会出错,只根据个人身体的阴阳偏盛情况加以调整就可以了,但对那些病重的,已经出现吐血发斑谵妄昏厥了的病人,就要考量坐镇大夫的本事了。   安恕跟安忍熟悉了病迁坊内的一应事宜之后,每日里要么跟着傅晦明要么就跟着其他大夫在各个病区轮流转着,从病区回来之后还得负责抓药煎药的事项,虽然每天都过得很累,一倒头就能睡着,可也学了不少的真本事,有个大夫看他跟安忍勤奋向学,甚至将自己那一套向来不外传的救急的醒神开窍针法授予了她俩。   病迁坊中的疫情逐渐趋于稳定了,每日死亡的人数也在慢慢变少,可从城中跟军营里运送来的新病患人数却一点没减,傅晦明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就算他们现在治疗得初具成效,可也堵不上那个源头啊。。。故而又将安恕给的那张方子拿出来改了几笔,减轻了里面几味药的分量,着人分别送到了季大人跟钱将军手上,嘱他们就按照这个药方,每日里向城中百姓及营中将士派发药剂。   这样一来,渐渐地,就连城中的新发疫病的人数都下降到了现在的十几人,而且坊间的人里面已经有人出现了向愈的迹象,就是经过了这一场大病,但凡能救回来的也都去了半条命,整个人虚脱得厉害,所以之前拟好的那个方子对于那些已经出现好转了的人又是用不得了,只能再根据强人羸人的不同,偏重于扶正固本,却又不可一味偏于补益,不然引得正虚邪恋,便又不容易痊愈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一日,安恕刚刚在病迁坊的那个小隔间醒来,她已经连续熬了一天一夜,要不是外头传来的那一串忙乱的脚步声,她怕是还能再继续睡上好几个时辰。她动了动酸麻的臂膀,撑着手掌坐直了身子,就这么轻轻一个举动还是将另一头睡着的安忍给弄醒了,安恕有些过意不去,边绾着发边示意让他再睡一会儿,她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便好,毕竟安忍为了不让她太辛劳,已经整整两个昼夜了没阖眼了。。。   少年的眼里一片猩红的血丝,因为是刚醒所以整个人还处于半迷糊的混沌状态。她们现在为了能歇一会儿也顾不上男女之间避讳不避讳的了,非常时期,谁还有那份闲心去顾忌那些个东西,能找个地方随便倒上闷一觉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就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赏了。   安忍还在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安恕给一把按回到了被子里,令他朝思暮想的温软嗓音随即清晰地响在了他的耳际。。。   “我先出去看看,要是忙不过来再来喊你,你寅时才回来的,这才睡了多会儿的功夫,听我一回,先歇着,我出去看看。。。”   安忍觉得这还是她第一次离自己这么近,就连她淡棕色的瞳仁都看得一清二楚,在这顾盼之际他觉得就像是被她给蛊惑住了一样,只知道愣愣地重新躺倒在了地板上,一动都不敢动,最要命的是埋在薄被下的身体某一个部位不由自主地昂了起来,他现在是真的不敢主动请缨出去了,生怕被安恕发现自己的异样,只能又羞愧又懊恼地缩回到了被里。暗地里庆幸着屋内昏暗的光线,令她发现不了他已经潮红了的面颊。   安恕很快地就收拾停当,将那几层布帕在脸上罩好之后,在门边微微敞开了一条小缝,轻巧地挪出了这个小间。   安忍静静地躺着,听着她一步一步走远,有些负气般地侧过了身子,几乎将半个脸都要埋进那条薄薄的被子里了,他现在已经睡意全无,只恨不得让那一处快些恢复正常,可心里越急,安恕刚刚的面容却又像不受控制似的一个劲地往脑海里钻,最后他也知道这是徒劳,只好开始一句一句地背诵起了方剂歌诀,试图用这种方式忘记刚刚那件令他感到龌龊、难堪的事。。。   安恕不知道里面那个被留下的人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她才一出屋就被外头明亮的光线刺得双眼生疼,差点掉下泪来,手掩在脸上遮了一会儿才撤开。   眼前的治疗区内空无一人,安恕估摸了下时辰,猜测着大概是今日的病人运过来了,所以刚刚听到的那串脚步声应该是几个大夫去外面接收病人了。想到这里,她就取下了自己那件搭在椅背上的褐色外袍,穿戴好之后就往出口的方向走。   在穿越过整个南区后,她就打开了那扇连同外界的门扉。刚开启的那一霎外头的阳光显得更刺眼了,安恕微微眯了眯眼睛,在门边略停了一刻,就走出了坊间。   以傅晦明为首的几名医官还站在前面的空地上,安恕点着手指数了数那些担架上的患者人数,发现并没有比前几日多出许多,可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傅晦明却依然没有要将人放进去的意图,而且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还隐约地传来了一些不太好的讯息。   安恕心生疑惑,不由自主地迈着步子往前走,离得近了才在护送病人的队伍中赫然发现了邵敬潭的身影,虽然也是下半张脸遮上了块棉布帕,可她还是很快就认出了他。她先是有些不敢相信,狠狠地甩了甩脑袋之后才意识到他是真的在这儿,而且很明显的,邵敬潭也发现了她。   傅晦明还在跟那个营里面这次负责押送病人的长官交涉着什么,安恕对此却已经充耳不闻了,满副心思都扑向了邵敬潭,她现在既感到庆幸,又有些担忧,前几次护送病人的队伍里也没见过有他在,当然,病人的名册里也没有他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安好,但至少也代表了他没出什么事。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他完好地站在眼前,她只觉得眼内有些热热的东西止也止不住地想要往上泛,只得将头稍稍垂得低了些,怕傅晦明跟其他医馆们瞧出端倪来,直到平复了心内汹涌的感情之后才敢再次抬起头来迎向他。。。   邵敬潭今日是跟着护送队伍一起过来的,本没想过能遇到安恕,却没成想,上苍垂怜,还是让他见着了她,虽然隔了重重的人,也不能上前仔细看看她,就连嘱咐她几句话都做不到。。。后来,他看见她突然垂低了头,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心底的酸楚也被一丝一缕地扯了出来。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恕,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动作跟表情,没有让他失望的是,没过多久,他就见她再一次扬起了眉睫,见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前襟,又朝自己微微点了下下颌,他即刻就明白了,这是她在告诉自己“她还安好”的意思。邵敬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那种既甜蜜又苦涩的感觉,那种她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这一辈子都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他瞧着安恕弯起来的眉眼,想象着在布帕掩盖之下她微微勾起的唇畔,也附和着笑了出来,他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她以前就曾经说过,说自己就连笑起来都是一副严肃古板的样子,那么现在呢。。。她能看见吗。。。   邵敬潭有些恍惚地想着,再次凝神望向安恕的时候却发现明明是在笑着的人,他为什么却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闪动着的泪光呢。。。   “夏督头,这。。。这怕是不妥当,你自己看看也该清楚,那一拨从城里送过来的病人,都没有出现这么严重的咯血症状,你再看看你拉过来的那些士兵。。。你方才也说了,凉州大营里的兵都是前个起病的,这才刚过一日,人就已经快不行了,是这些人又染了什么其他的病,还是这次疫症出现了什么变数,我现在还不得而知,要是真的都一并收进了坊间,里面如果再出了什么问题,我们病迁坊里的大夫们,就相当被动了。。。”   安恕被傅晦明的这番话拉回了些心神,视线从邵敬潭身上移过来两分,她刚上前走了两步想要探一探究竟,就被傅晦明大声喝止住了。   “丫头停步,先别过来!”   安恕被他这一声大喝给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傅晦明的背影,后者都没来得及再跟他解释一句原委,那位被唤作夏督头的武将就不耐了起来。   “傅先生,下官接到的命令就是将这些染了疫的人送到病迁坊来,上头就没再交待其他的了,至于这人为什么会突然间病成这样,我想,这是你们这群医官该去研究的事儿,不归我们这些奉命送过来的人管辖,行了,人我也已经都送来了,一切,就都交由您处置了。。。”他话一说完,就对身后的士兵们下令,将人放在地上,准备整队回营。   这堆一推六二五的说辞直接令傅晦明动了真怒,他试着追上去再理论几句,可对方却二话不说扭头走了,那些常年当兵的脚程又快,任他在后面又追又嚷,也只能干看着对方越走越远。   安恕还傻傻地站在原地,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么一个转瞬间,这一小队人马就要返回军营了。。。她慌张地在人堆里再次找寻着邵敬潭,却看到对方快速地拉下了遮着口鼻的面罩,隐蔽地左右张望了一圈,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后就飞速地朝安恕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千万保重。。。”   安恕眨了眨眼,有些忌惮他如此胆大的举动,可反应过来他刚刚对着自己说了什么,一大颗泪就猝不及防地滚落了下来,快速洇在了那层层叠叠的棉布里,她忙抬手擦掉了眼下的泪痕,再仰头之时邵敬潭却在号令下背过了身子,重新回到了队伍中,跟着大部队往军营的方向走了。她这会儿才觉出了几分懊悔,懊悔刚才为什么没有抓紧时机多看他两眼。。。   眼前的几名医官正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唉声叹气,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傅晦明追了一段距离也没追上,只好再度折回,连啐了好几声,却也别无他法,只好张罗着其他人将那些被堆放在病迁坊门口的病人们一个一个地抬了进去。   安恕想让安忍再多休息一会儿,也没再回去喊他起来,主动请缨帮着一位大夫搬运病人,俩人一个架着肩膀一个抬着腿,将人搬进了坊内。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之前东区里的那些重病患有不少已经出现了好转,被相继转移至了其他的病区,这样一来,整个东区就空出了不少的位置,傅晦明也不敢将那些吐血的人再跟其他病人混在一处医治,正好就都安置在东区了。   安恕在回到外面打算搬运剩下的病人时,就听到顺着风从远处传来了几声压抑之后的轻微咳嗽声,听声音有点儿像是从走远的那一小队将士里传过来的,她赶忙朝那个方向打量了下,但却没有瞧出什么端倪,队内的兵将们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行进中,她不由得怀疑会否是自己听岔了,因为被放置在地上的这些病人当中也有人时不时会咳上两声,一直到傅晦明也出来了,安恕才收回思绪,跟其他人一样继续忙活了起来。   等将这些人都一一收进了坊,众人开始上前诊查的时候,才知道傅晦明方才发那一顿火不是没有因由的。   之前收治的那些染了疫病的人,不管是从城里送来的,还是从营里送来的,都没见过这么重的症,这才刚一日一夜的功夫,那些营里的兵看起来就都奄奄一息了。查色按脉,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一遍,也没人正经说出其中可能的因由,只好按照之前的法子这样治着试试。可等到后半夜的时候,整个病迁坊就乱成了一锅粥。   那一小半从嘉阳城里送来的百姓服了药后病情都稳定了下来,独独这些军营里面的兵士们的情况一直没见有好转,一过子时,那些人中就陆陆续续出现了更严重的咯血,傅晦明又马上安排人煎熬止血的药剂,可麻烦依然接踵而至,等他们熬完药之后发现根本就喂不进去,有些人因为处理不及时,已经被血液呛进了喉管,再也呼吸不得,面色苍白得可怕,连爪甲都变得青紫,挣扎着抽搐了一阵之后就不活了。   最后把傅晦明给逼得没辄,不得已只能用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将他们呼吸的气道纵向割开个口子,又取了浸泡过的苇子杆插了下去,这办法虽然做的时候看起来吓人,却在关键时刻能救人一命。   因为只要气道一通畅,就不会再有人因为窒息而死了。安恕最开始只是帮着其他医官打打下手,要么递递刀剪器具,要么就帮那些被血呛得一直咳嗽的人翻转身子拍抚后背,直到后来,有更多的人因为呼吸不畅而面临危境的时候,她也只好学着其他医生的样子,帮他们将气道割开,恢复通气。   最开始做的时候安恕心里也十分地发憷,尽管脑子里一直念着要镇定镇定,手还是止不住地打颤,下刀的那一瞬间就仿佛自己的皮肉也被割开了一样,还得拼命压制着那些在混乱中挣扎的病人,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沾了她一手一身,幸好身后傅晦明及时赶到,帮着她完成了后来的步骤,又提醒她回头看看那个被她救治了的人。   “安恕记住!我们是在救人!”傅晦明在离开之前只给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就赶去救治其他痛苦哀嚎着的病人了。   安恕出了满身的冷汗,那把小刀还握在手心里,肌肤上沾着的血液早就冷了,她勉强转过了身子,看向了病床上那个已然平静下来了的人,他的胸口有节律的一起一伏,显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该做些什么,连忙又找来了两块干净的棉布帮他清理脖颈上那条伤口周围溅出来的血液,直到做完这一切才去洗干净双手,往另一张病床前走了过去。   当最痛苦最困难的那一段也被她淌了过来,再有什么艰险的情况出现,对于安恕而言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了,在那一晚一连做了五次这样的事之后,她已经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畏惧,因为人命是如此的脆弱,就维系在她右手执着的那把刀柄之上,软弱不是任何可以令她停下来的借口,而她要做的,也仅仅是给予对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或许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仍然没有机会见到第二天到来,但于安恕来说,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尝试。   ===================================================================================   安恕她们这群人整整熬了一宿,一直到快清晨的时候,局面才算彻底稳定了下来,她已经累到迈不开步子了,人直接瘫在了病床角落,倚靠着床脚的位置喘着粗气,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迷糊着了。   后来还是一位医官过来拍醒了她,搀扶着她回到了中央的治疗区域,安恕低头看了眼满手的血污,闷声不吭地打了清水过来洗净,又将身上那件外袍褪了下来,换上了一件新的,就连面上罩着的三层布帕也都取了下来,重新摘了几条塞上了药草围在了鼻端。   这个时辰,其他几个区域的病人也都陆续醒过来了,其中有一些恢复得好的已经可以勉强下地走路了,有人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今天的第一剂药送过来,就大着胆子走到了治疗区这边,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才发现那些医官大夫们一个个的都倒下了,吓得他们这群人还以为是也被传染上了疫症,顿时就慌了手脚。后来问过以后才知道他们这些人昨晚上忙碌了一夜,是故今日最早的那服药都还没来得及熬。   其中有些已经快痊愈了的病人,心里很是感念几位医者的恩德,眼下看着他们如此疲累,就想着能替这些医官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所以都主动将熬药这桩事揽了下来,傅晦明推脱不过,又真的没有能用上的人了,索性就放手让他们帮忙代劳了。   就这样,最早那批被送进病迁坊的病人,在身体逐渐好转之后,就直接留在了坊里,帮忙照看着后来收入的病患,只除了东区那些特殊的患者还得由傅晦明他们看护,除此之外大部分人的煎药喂药伺候食水的事宜,就全都交到了那批人的手上。而且他们既已痊愈,就不怕再被这疫症着上,跟安恕她们这些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夫们比起来,就显出了天然的优势。   傅晦明等人如蒙大赦,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这些百姓相助,就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东区那些更棘手的病人身上了。   据他这几日的观察,发现东区的那拨从军营里过来的人,除了最主要的咯血之外,后期也出现了类似的高热、发斑症状,与前期的疫情如出一辙,这也就代表了非是另一种疫病,而是在原有的疫病基础上出现了某些异变,至于这个异变为什么会发生,傅晦明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能在此基础上对症救治。   后面的几日,城里送来的病人越发少了起来,相反地,军营里面收入的病人却是越来越多,跟之前送过来的那些在病情上很是相类。不过好在傅晦明他们已经掌握了紧急救治的办法,虽然险是险了些,看起来也很是血腥,但胜在能活命。   那些患者初期被送过来的时候就以大咯血为最主要的表现,通常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很好的治疗对策的话,不消一日的功夫人就会因大量血液呛入气道而窒息身亡。如果有人能顺利闯过这一时期,那么接下来就会开始发热、出斑疹,甚至神昏不省人事,可这个阶段已经有了颇能对症的汤药治疗,所以能活下来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如今整个东区都弥漫了一股血腥的味道,连燃烧艾草的浓烈气味都盖不住,即使每张床位之间都有木制的挡板隔着,可恐惧与绝望的气氛却始终在这个区域内弥漫着。近期忽然增多的死亡人数令傅晦明心生不安,一个处置不慎就会引来一连串地失误,如果营里的疫情压不住的话,后果可是要比嘉阳城的疫情严重百倍。。。   看来之前那个防病的方子要拿回来重新改一改了。。。   他心里这么合计着,在料理完全部的病患之后就将其他人都召集了过来,趁着没有新的紧急病况出现,挤出了这点时间跟众人研究了起来。   有人认为应当添加少量补益肺气之品,以图在邪气入侵之时能守住卫表之藩篱,有人却认为血证历来与火邪、虚证、瘀证有关,营里又都是那些壮年的汉子,自然可以排除了虚证跟瘀证,那么或许酌情加入一些清肺泻火的药物,作为釜底抽薪之举,说不定在发病早期就能截住咯血的趋势。   傅晦明逐一听取了各人的意见,商量过后仍是觉得未病前就添加上补肺益气的药物还是为时尚早,因为这次疫病很容易使平人受感,就算是加了提前预防的药,也难保不被染上,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去了补益的几味药,另加了黄芩、桑白皮、栀子、丹皮这四味进去,拟好之后,就在第二日一早送去给了钱将军。   安恕一直都以为事情会逐渐往好的情况上发展,直到那一日的到来,才彻底击垮了她全部的幻梦。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它往往总是会打人一个措手不及,无论你之前有没有设想过那个最坏的结果。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是日,安恕跟往常一样,跟随着傅晦明等人准备往东区那边换岗。他们现在已将人员均分成了两批,轮流分别在东区值守一日。傅晦明正跟吉桓之讨论着那几个重症病人的治疗办法呢,外面就传来了几声呼唤,来者刻意压低了嗓音,一连喊了好几句“傅先生。。。傅先生。。。”   傅晦明只好草草结束了谈论着的内容,到了东区门口,开了门才发现是这几日以来一直帮他们照料病人的一位已经痊愈了的嘉阳城里的百姓,只见他面露急色,一见傅晦明出来了,就赶紧汇报说营里又送病人来了,全都堆在了门口,看样子人数还不少,已经催促地有些不耐烦了。   傅晦明一听说人数不少,就叹了口气,眉心也狠狠地攥了起来,只能绕回去吩咐了安恕她们先照看着大局,他跟吉桓之则带着换完岗的这部分人过去搬抬病人去了。   安恕扫了眼桌案上的名册,又核对了一下人数,发现昨晚上就有五个人没能撑过去,她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过,却也别无他法,只能像其他人一样,来到每个病人床头,低声询问着,希冀着能得到一些回应。   其中有几个人已经恢复了些神智,咯血的症状也有所缓解,安恕就取了他们喉间的苇子杆,把割开的气道重新封闭了起来,小口小口地将汤药喂给他们。但更多的人情形仍旧不太好,每隔半个时辰就得重新清理一遍喉间的痰血分泌物,直到他们能再度顺过气来。   一刻钟的功夫不到,傅晦明他们就回来了,果然这次来的病人足有前几日的两倍,安恕被他单拎了出来,负责誊录今日送入坊内的患者,须得让每个人的名牌跟床号都得能一一对应得上。   她这才急急忙忙处理完手边的那个情况稍好的士兵,接过了傅晦明递过来的那一大把名牌,赶到了桌案前,翻开登记的名册,提笔饱蘸了墨,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从头开始记了起来。   当翻到最后一个名牌的时候,安恕的脑子里突然就嗡了一声,手上拿着的木制名牌也掉回到了桌上,眼前白光晃成一片。   她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相信看到的那个人名,又把它捡了起来来回审视了好几遍,整个身子都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明明是入了夏的季节,她却觉得呼吸出的每一口气都凝结成了冰霜,浑身的血液全都逆流回了胸口。   可无论安恕多么地不愿相信,她最终还是提起了笔,颤颤巍巍地在册页上留下了“邵敬潭”这三个字,然后就飞快离开了座位,提裙往他在的那个位置飞奔而去。   其他的医者都在忙着处理个人手头上的病人,她虽然跑得急了些,也没有人太过在意,毕竟前几日里比这还忙乱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众人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邵敬潭被安排在了第二排最靠里的一个位置,安恕跑到尽头的时候都有些喘了起来,等离得近了才放慢了脚步,她突然就感觉到了害怕,之前撑起来的所有勇气在这一刻完全崩毁,一手撑在屏风边沿无声地往里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让她快速转回了身,无力地顺着墙边滑到了地上。   她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泪水却扑簌簌地往下掉,不知道在外面徘徊了多久,直到里面传来了一声压低了的咳嗽,才令她回了神,抹掉眼泪走了进去。   躺在床上的邵敬潭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直到安恕的脸出现在眼前,才虚弱地冲她笑了笑:“别怕。。。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话音刚一落,就引来了一顿更加猛烈的咳嗽,安恕含着眼泪扶他躺好,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之后就再也承受不住地哭了出来。   她蹲下了身子,头就靠在邵敬潭的床边,一脸茫然无措的平视着他,喃喃地问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邵敬潭没再说话,只是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安恕连忙握住了他的那只手,喉间满是压抑着的泪水,因为抽噎得太厉害所以根本就讲不出话来了。   “这可怎么成。。。丫头。。。丫头莫要再。。。”他本想劝她莫要再掉泪,话没说完就用袖口掩住了唇,安恕慌乱中起身帮他拍背顺气,又按住了他右手寸关尺三部,指下邵敬潭的脉象细数,咳声低哑气急,一看便是气道被阻的征象。   安恕自知再难过也是无益,只得强自镇定下来,等邵敬潭缓过了呼吸,就让他躺回到了木床上,伏在他耳边说了句:“你等等我。。。我去帮你热碗药过来。。。”   邵敬潭看着她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门边,眼底地落寞也跟着漫了上来。他看了看袖口上那一抹血痕,心底一直在苦笑,这就是天意弄人吗?为什么当一切都快要渐入佳境的时候,却又要让他跟安恕来面对一场死生别离?   她很快就又折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碗的边沿滚烫,她却很小心地端着,脚下的步子走得却飞快,来到邵敬潭床前,将他扶靠在墙边,用勺子搅了搅碗里面棕黄色的药汁,直到没那么烫了,才舀了一勺喂给了他。   邵敬潭每咽下一口就会喘上好一阵,安恕看在眼里,心尖始终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针给扎着一样,眼见着他连半碗都没喝下肚就全都呛得咳吐了出来,只好放下药碗,转身快速地揩掉了脸上的泪,取了帕子帮他收拾擦拭。   “我去喊傅先生过来帮你看看,好不好?”安恕将邵敬潭扶到床上躺好,才将这句话问出口。邵敬潭看着她泛红的眼圈,沉默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安恕有些逃避了,她怕一直守在这里最终会情绪失控,她甚至觉得邵敬潭已经察觉到了,才会放她中途离开。。。她感到恐慌、畏惧,所有负面的想法像潮水一样拍岸袭来,而她半个身子都浸在了水里,想喊喊不出,想退没有路,更可怕的是这次就连邵敬潭也救不了她了。   安恕从这个小隔间里退了出来,走了没两步就停下了,他深知邵敬潭的病情已经开始恶化,这时候就算是寻傅晦明过来诊看,也提不出更好的治疗办法,前阵子营里送来的那批人里,鲜少有人能顽强到硬扛着扛下来的。她无力的靠在不知道哪一间的门板上,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眼神漫无目的地四下里游移,很怕因为承受不住而再度哭出声,周遭发生的一切仿佛都跟她脱离了干系,人就跟刚刚经历了一番凄风冷雨的摧折似的,从身到心都湿冷成一片。   像是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又像是有半柱香那么久,安恕也不知道在原处徘徊了多久,才想起来她出来的借口是为的什么,终于迈开了腿往前走去。   偏也是巧,她在去找傅晦明的半路上刚好碰到了他,老头子这么仔细一打量,却发现她竟然哭过了,可这恕丫头是什么人,来病迁坊这么久了一声苦一声累都没吭过,有时候比他们这些大老爷们都能扛,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是受了什么欺辱还是。。。   他心里这么叨咕着,嘴上问的却是:“丫头是累了么?看你熬得两眼通红的,不行就回去歇两个时辰再过来,这儿还有我跟其他大夫盯着呢,你要是累垮了,等回去之后邢嫂子还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安恕心虚地眨了眨眼,将头又往下压低了些,也不敢直视傅晦明了,有些遮掩地回道:“不是的先生,我。。。我不累,是。。。只是有一个病人,他情况看上去不大好,我怕处理不当,所以想让先生过去看一眼。。。”   傅晦明收治完自己的病人,正挨个床位巡查呢,他一听完安恕所说,心道这可是丫头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自己搞不定,二话没说就跟着她来到了最里面邵敬潭的这处床位。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番察色按脉辨别阴阳之后,傅晦明却发现病人的情况并没跟其他人有什么太大出入,刚想问问安恕是否还有什么其他因由的时候,就想起初见她时那双通红的眼。   傅晦明又瞧了眼床上躺着的人,心里顿时了然了几分,虽然说替安忍有些遗憾,但邵敬潭毕竟不是什么外人,这么多年看下来,这个后生,莫说是战场上拼杀的实力,就单论一条人品,在凉州大营这么多人里,也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了。   “丫头莫慌,邵校尉跟老夫平素也有些交集,老夫肯定会想尽办法保他一条命的。。。”   安恕已然不去理会傅晦明话里那更深一层的意思了,慌忙地接了一句:“可是。。。先生,我刚刚试着喂了些汤药给他,已经。。。”   她颓丧地摇了摇头,再也不忍继续说下去。   傅晦明拧着眉略想了一会儿,嘴里一边啧啧念叨着:“这些日子是有不少的人,喝进去的药还没有吐出来的多。。。唉。。。浪费不说,于治疗也不利。。。”   少顷,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便对着安恕吩咐道:“你这样,你跟安忍先去一趟治疗所,跟那群百姓们一起,一半的人照例按着原方抓药煎药,我等会再给你写一张方子,你跟安忍,找几个人,把药都研成细粉,然后拿蜜兑了,捏成丸子,再拿过来给这些病人噙含服用。要还是吃不进去,就拿点水给化开了再试,这么着总归比那一副一副熬完了再吐了的强些。。。”   安恕听他吩咐完,却没有立刻动身去执行,还执拗地立在原处一副踟蹰不前的样子,傅晦明晓得她的心思,就又补上了一句:“你放心过去,方子我等会儿差人给你带过去,这儿还有我盯着呢,你先去把安忍叫上,两个人一起做还快一些。。。”   安恕虽然私心里仍想守着邵敬潭,却也知道分寸,不说别的,坊里这么多病人在,她也不可能只围着一个人转,傅晦明既然说了会照看好他,那短时间内想必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安恕最后应了一声是,反身挨个隔间地去找寻安忍去了。   找到安忍后,跟他说明了缘由,两个人就赶去了中央的治疗所,将煎药的事宜交待完百姓后,傅晦明的那张丸药方子也被送了过来。   方子里面有一味海蛤壳,安恕找来了一个研钵,将那些贝壳样的物什放进了研钵里,轻敲了几下敲碎,然后就细细研了起来,安忍则将一些草木类的药草拿切药刀切碎,又把果实种子类的药材置入药碾子里,碾成了粉末。   安恕处理完海蛤壳后,也帮着安忍一起,碾碎剩余的药材。后来有一部分百姓熬完了汤药,就帮他俩一起兑蜂蜜,和丸子,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在众人的协助之下,丸剂就做成了。   安恕她们闷头弄着,也没留意究竟是什么时辰,做完后才发现已经过了晌午,她俩胡乱扒了两口饭,就拎着大大小小的食药罐子,往东区那边赶。   她心里牵挂着邵敬潭,脚步自然走得飞快,甚至连安忍都被落在了身后好远的距离,到了东区后,就将食水跟两种药剂分给交给留守着的医官,遇到没有人看护的就亲自上阵喂水喂饭,有些人情况略好些还能吃进两口粥去,其他情况不太好的就只能先把药咽进去再论别的。   安恕这么一路照顾着一路走到了尽头,中途的时候还碰到过一次傅晦明,他当时正在忙着抢救一个病人,见安恕路过了也抽不出空来叮嘱她两句,只做了个眼色示意邵敬潭还安好,安恕一颗心总算跳回了腔子里,拎着最后一份饭食跟药,进了邵敬潭的隔间。   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脸的虚弱与疲惫,就连安恕进来了都没发觉。安恕将那些瓶瓶罐罐都轻轻地搁在小桌上,就犹豫地将手伸向了邵敬潭的额头。   其上传来的体温似乎比刚来时要降了些许,也不知是不是刚刚傅先生给他施过针的缘故,安恕觉得稍稍踏实了点,刚想收回手,邵敬潭却因她这一下的动作而睁开了双眼。   安恕见他醒了,就拾了把凳子坐到了床边,轻声问着:“身上觉着好些了么?要不要先吃点什么?我已经把药也拿过来了,最好还是先垫点吃食再喝药,不然容易伤胃。”   邵敬潭“嗯”了一声,尝试着靠自己的力气撑着坐起来,可两条手臂却一点劲也使不上,若不是安恕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就差点没撑住倒回到了榻上。   他有些无奈,只好苦笑了下,安恕假装没看到他眼里深重的落寞,偏过头去将食盒里那一小盅清粥取了出来,再面向他的时候就一丝异样的情绪都寻不见了。   “要不要先吃两口?粥已经不烫了。。。”安恕说完,就试着舀了一勺凑近邵敬潭的唇边,看着他默默吃下,眼眶突然就热了起来,连忙又舀了一勺喂给了他。她也不敢再出声,怕声音会泄露掉她最脆弱的那部分情绪,只好沉默着重复着手上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发热的缘故,邵敬潭原本并没有什么胃口,尽管他已经半日没进食过了,但还是借着安恕的手吃完了那一份米粥。   安恕给他喂完饭,就离开了床边,邵敬潭以为她又要离开了,人也立刻变得消沉了起来,谁知安恕只是把脑袋探出隔间外瞅了一眼,看到外间一切稳定并没有紧急病情出现时才回到了他身旁。邵敬潭见她又折回来了,之前的消沉也跟着烟消云散,就连眼内都腾起了两簇晶亮的光。   她瞧着邵敬潭精神似乎比上午刚送过来时要好上一些,心里头也逐渐升起了些虚无缥缈的希望,或许他身子健壮,不会病得那么厉害也说不定呢。既然各人先天禀赋各有不同,那么感邪之后症状的轻重程度肯定也会有偏差,或许他真的能与旁人不同,慢慢好转也说不定呢。。。   安恕的想法太过天真,可她如今也只能凭借着这种天真的想法来麻痹自己,她不能接受邵敬潭出现一点点意外的可能,然而,事情非但没有往她希望的那个方向上行进,反而很快就给她带来了一记最致命的打击。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世事无常,该来的灾厄不会因为祈求者的虔诚而停下步伐,只一日的功夫,邵敬潭的病情就加重了许多,前一日他还能起身喝药偶尔也跟安恕说几句话,到了转天,一日倒似有一半的时间都是昏迷着的,安恕心急如焚,却别无他法,只能一直呼唤着他,盼着他能睁开眼睛,再看看她。   结果当日他就只醒了两次,有一次是被咳醒的,药都来不及喂下去就咳吐了好些血出来,还有一次也不知是不是醒了,只呓语了两句就又人事不知了。   安恕不敢离开他太久,即便是被傅晦明这些医官喊过去帮忙,心也一直悬在邵敬潭那里。当日深夜,当她跟几名医官合力救治完一个人后,就赶忙回到了邵敬潭这里,继续在他身边守着。可邵敬潭依然昏迷不醒,人也还保持着她走时的姿势静静地躺在那里,安恕鼓起全部信念,但任她怎么唤对方也没有半点反应,她看了看桌上那碗早就备好了的药,很明显已经冷透了,她觉得胸口快要疼得喘不过气来,可心跳的感觉却是那么的真切,她恨透了这种无望的局面,一低头,一大滴泪就滚了下来。   安恕觉得她就要撑不下去了,索性抛却了一切侥幸的错觉,忘记了身份的差异,慢慢将身子伏低,头就依在邵敬潭的臂肘旁,她用自己两只手将他的一只手合拢、再握紧,仿佛这样做就能从他身上得到勇气与力量来接受眼前这一切。   她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好久,邵敬潭始终没醒,他的衣被上已经沾染了一圈圈泪痕,直到桌上的烛火开始变得摇曳不明,安恕才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她觉得有些话如果再不说,可能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你一定不知道,在我离开凉州前的那个中秋夜。。。那时。。。我对你说过的一切。。。都是假话。。。”安恕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语调已变得酸楚难言,只奈何情绪完全开了闸口,如潮般汹涌的感情立时就倾泻而下。   她直起了身子,撤了一只手探入怀中,从内襟里掏出了一样小巧的物什,连同邵敬潭那只大手一起锁在了掌中,在昏黄一片的灯火下专注地凝望着他,渴盼着他下一刻就能醒过来。   “你瞧,这还是你当年送与我的,我依然贴身收着,寸步不离。。。之前虽然被一位长官扣下来过一段时日,但是你看,它还是回到我身边了,不是吗。。。”安恕手里攥着那一支素银钗,钗柄很凉,贴在邵敬潭滚烫的手心,她其实更想说的是,他也回到她身边了,他才是她失而复得的珍贵,可看到床上那个没有丝毫反应的人,心里的那一捧热切就逐渐化作了燃尽的灰,凋零四散。   “在遇到你之前,我原本以为我的人生已然是一片灰败与绝望,我甚至不对我今后的生活抱半点希望了。。。就算是当时落水,心里面想的也都是还不如一死落了个干净的念头。但当你那天将我从冰冷的河水里救起,在我耳边说着‘别怕,抓紧我’的时候。。。你知道吗,就是你的这一句,让我对未来又重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希冀,你可能从不曾知晓你的那双手对一个濒临死亡的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可它对于我,却是第一次这么诚恳地、热切地希望着自己还能够呼吸,还能够活下去。。。我曾经怨过,也悔过,将你我之间的一切感情都付诸流水,在皇城中蹉跎了半生时光,可始终留在心坎里的视若珍宝的都是你曾对我说过的话,是那些字字句句陪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旧日时光。。。我以为那一辈子就只能那样过了,隔了身份,隔了世人。。。但你却殉了国,我。。。没办法。。。我怎么可能忘掉你!怎么可能再继续苟活!”   前世里那些沉痛的过往一下接一下地叩击着安恕的心扉,令她眼前再次模糊成了一片,已经完全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庞了,她胡乱地抹了抹眼睛,泪水却越抹越多,此时的邵敬潭已经几乎变作了一圈模糊而破碎的光影,安恕知道这或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依然将他跟自己那只十指相扣的手紧贴在额上,诚心地祈求着:“所以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哪怕需要用我的命去换也心甘情愿,因为我是真的没办法再承受一次这种分离了。。。我求求你。。。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邵敬潭看上去依旧一动不动,安恕什么都不想顾忌了,直接趴在他床边放声哭了出来,一发而不可收拾,也不知趴了多久,直哭到两只耳朵都嗡嗡作响,就连邵敬潭喊了她两声都没有听到。   一直处在昏睡中的邵敬潭始终觉得身上一时似冰,一时似火,说不出的难受。手边的位置还依稀传来了女子的哭声,时不时地灌进耳中,他很努力地去分辨了一番才想起这是安恕的声音。他自己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眼皮子像被黏住了一样,周身四肢也跟缠缚了一张网似的,无论怎么拼命挣都挣不开。   后来他只好放弃动弹了,躺在原处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那声音莫名地令他觉得心安,尽管他并不能回应她。   安恕一直在絮絮说着一些事,他好像听懂了一切,却又似全都忘记了,有时又觉得那根本就是另外的一个人,直到前世里的诸多记忆如洪水一般涌入脑海,那是他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又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沉痛,碰一下就能扯到藏在心底的那道最深的斑驳淋漓的伤口,带来无休止的绞痛。。。   安恕根本就不知道邵敬潭已经醒过来了,直到发顶心被人温柔的抚触了一下,她才懵懵然扬起了脸,睁着那对通红的眼,看向了床头。   他的另一只手还牢牢地握在安恕手中,邵敬潭只好腾出另一只手碰了碰她,方才也不知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太小了还是她因为分神而没有听到,这时的安恕就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一样,他不由得就笑了出来。   安恕松开了一直握着他的那只手,使劲地揉了揉双眼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人,他这会儿正虚弱的朝自己笑着,稍稍动了动唇,一直重复着一句:“我还在呢。。。我还在呢。。。”   邵敬潭的嗓音微弱沙哑,安恕凑得近了,听了好几遍才分辨出他说的是什么,只这一句就令她再度抽噎了起来,她是不想当着他的面掉泪的,这时却忍也忍不住,一只手死死地掐着手背上的肉,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勉强将喉间所有伤心的泪水咽入腹内,安恕一直到气喘匀了,才抽抽搭搭地问道:“你觉得渴不渴,这都已经过了半日了,你还一滴水都没进过。我扶你起来喝点水好不好?”   邵敬潭艰难地点了点头,安恕扶着他坐了起来,可这次跟之前相比却要费力许多,她几乎是用上了全力才将邵敬潭的身子撑了起来,反身从桌上水罐里倒了小半碗清水,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   许是被水润过了喉咙,邵敬潭的声音才变得没有之前那么嘶哑,只是依然低微无力,安恕想问问他要不要吃些东西,却被他给强硬地打断,安恕只看到他的嘴唇重新翕动了两下,却依然听得不太真切,只好将耳朵凑到近前,才听得他虚弱地说道:“安恕。。。别害怕。。。不管是生,咳咳。。。还是死,我都会。。。会拼了命地留在你身边,我没有。。。别的奢求,只求你。。。你不要做傻事。。。这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好的日子了。。。因为。。。我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你。。。我不用等,不用忍耐。。。不用隔了。。。重重人海仰望,你就在我身边,你瞧。。。”   他磕磕绊绊地说完这一番话,就执起了安恕置于自己掌心内的那枚银钗,拼了最大的力颤抖着将它簪入安恕发间,他的手指擦着她的云鬓滑落了下来,眼神在她的面容上流连了再流连,最后却只是似感慨又似叹息地留下一句:“看呐。。。你有多美。。。”   安恕再度泣不成声,邵敬潭想抬起手帮她擦掉颊上的泪,可抬到一半就因为没有力气而摇摇晃晃地坠了下去,人也跟着猛烈地咳了起来。安恕此刻所有的悲戚之感都被强烈地恐惧所取代,在这个偏僻一角只听得他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咳了一阵之后就开始咯吐大量的鲜血。   安恕心知邵敬潭的情况不好,又不敢放他一人在这里,万一被血呛进了气道,便是十个华佗在此,也难保住性命了。无奈之下只好放声大喊道:“傅先生,吉先生,有没有人在啊,谁能过来帮帮我。。。” ☆、第一百四十七章      傅晦明正在隔壁守着一个危重病患呢,一听得安恕的呼救,就猜到了邵敬潭这边恐怕有危险,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去,一进隔间才发现现实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只见床单跟地面上积着好大一滩血,邵敬潭咳得脸色都有些发青了,安恕只能将他的身子固定成侧躺的姿势,一直帮他拍着背,生怕他呛进了痰血。   后来虽然又陆续赶来了两名大夫,安恕却觉得越来越慌,只能愣愣地站在床边,听着其他几位医者发号施令。   “恕丫头,快去,去我药箱里把器具都取出来,快!”   安恕心里一个激灵,立即反应了过来傅晦明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她本能地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可再不愿,身体也还是服从了指令,将傅晦明药箱里那些刀钳药巾一股脑全都取了出来,递了过去。   她人却不敢往再看往那个方向看了,视线一直留在桌角的那盏孤灯之上,随着那一点微弱的火苗摇晃着,可刀刃割开皮肉的声音,却一直清晰地在耳际缭绕,邵敬潭每发出的一声费力的喘息与压抑的嘶吼,就如同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尖上无异。   安恕立在原地几乎不能动,僵硬得像件屋内的摆设,只剩下胸口的心跳慌乱而急迫。她心里面一直在坚守着的那根弦正在越绷越紧,细若游丝,脑内空空如也,甚至忘了该祈求些什么,向谁祈求。   “安恕,去拿个烛台过来,这儿太暗了。。。”傅晦明头也没抬,朝着她所站的方向喊了一声,像是刚刚喊醒一个梦里的人,安恕身子微微一颤,胡乱地应了一声什么,然后夺路而逃般地离开了这里。   她在东区的走道上漫无目的的走,嘴里重复念叨着“找个烛台。。。找个烛台。。。”,即使这样却没见她真正去寻个烛台来,整个人像只游魂一样东飘西荡。   窗外是浓黑的夜,连万仞山的轮廓的都快瞧不分明了,安恕依然在失神地左顾右盼,突然,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了几声鸦雀的啼叫,就像打耳旁掠过,咕咕呱呱地怪叫着又飞远了,安恕被这声音吓得打了个哆嗦,初夏的季节,她却觉得背后的中衣已被冷汗湿透了。   也亏得这不知名的鸟儿一声啼,她这才想起自己出来是要干什么的,慌慌张张地从附近找了一樽还算明亮的烛台,一手挡着因快步疾行而带起来的风,步子凌乱地往尽头走去。   再回去的时候隔间里就只剩了傅晦明一人,背靠安恕而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也看不清邵敬潭的情形,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将烛台搁在桌上,小小的隔间立马就亮了许多,她低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邵敬潭,一见着他喉间那个被豁开了的刀口,眼泪就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傅晦明用那件血痕斑斑的外袍擦了擦满手的血污,才转回头来正视起了安恕。他不想去深究他们二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单看她现在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也能猜出几分来,他自己怎么说也算半个过来人,小儿女们的那些悲欢离合,放在眼前这种情况里,想来也是可以体谅的。   他见安恕还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只好耐下心来劝道:“丫头啊。。。他还活着,而且相当顽强,你想象不到他有多顽强,明白吗?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在这儿守着,你可不能垮掉,邵敬潭只是闯过了一关,后面会遇到些什么险情我们谁都说不准,他能不能活下去,可全仗着你了。。。”   “先生。。。”安恕讷讷地回了一声,继而语塞。傅晦明冲她疲惫地挥了挥手,交待着:“丫头你就在这儿盯一会儿吧,把伤口周围的血迹再给他清理清理,估计他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出现这么危急的情况了。。。我得先回去打个盹,这把老骨头啊。。。真快要熬不住了。。。唉。。。”   安恕在他身后全都应了下来,不等傅晦明走远,就俯身探向了邵敬潭所在的床头。   她小声喊了两遍他的名字,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尚在起伏中的胸口才昭示着他还活着的这个事实。安恕将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额际,却只摸了满手的冷汗,再向下看,邵敬潭现在整个人都是一副刚刚死里逃生之后的虚脱样子,颈上的那个伤口尤其可怖,安恕不忍再视,反身来到水盆前,绞了一条干净的帕子,依照傅晦明说的,帮他将伤口周围残留的血痕清理干净,之后又拭掉了他额头上的汗。   窗外的夜色已渐渐没有那么的幽暗了,床单跟地上积着的那一大滩暗色的血看上去仍然触目惊心,安恕跪在地上将底下那一滩血清理干净,又伸手摸了一把棉布单子上已经半干了的血渍,她仰头看了一眼床上依然安静着的男人,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以邵敬潭这样的情形,是不能被挪动分毫的,所以要处理的话也不可能是现在。   等安恕处理完那一盆血水,就又默默地搬了板凳坐回到了他的身旁,他不动,她亦纹丝不动,维持着一个姿势枯守着坐了一整夜,就连眼皮也未合过。一直到第二日晌午还是在傅晦明好说歹说的轮番劝导下,才回去睡了一个时辰,自然又是乱七八糟地做了好几个噩梦,安恕心知睡也睡不踏实,还不如守在邵敬潭身边来得心安,就又回到了那间尽头的隔间。   邵敬潭在当日傍晚时分曾经醒过来了一次,不过时候非常短暂,只容她喂了几口水的间隙就又晕迷了过去,安恕用了很多办法想要再度唤醒他,可全都没有奏效。才短短三四天的时间,他人看上去就削瘦了好几圈,便是旧日里再精壮的人,也架不住这么耗啊。。。   安恕无计可施,只能陪着他一起熬日子。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邵敬潭的状况终是逐渐平稳了下来,虽然既没有好转的迹象,却也没再继续恶化下去,而且咯血的症状也缓解了许多,所以傅晦明就将他之前被割开的气道重新合拢,伤口周围也缠上了纱布。但是他的高热始终没退,所以一日里有一多半的时间是昏睡着的。而先于他被送进来救治的那部分士兵们,只有相当小的一部分能挺过来,大概十个里面能有两三个熬过了最危险的那个阶段,可这个数字却已经能让安恕近乎喜极而泣了,至少还是有好转的可能出现的。   她现在丁点的希望也不肯放过,执着地抱定他能活下去的念头。怕他躺得时间太长了,身上会生压疮出来,每隔一个时辰就帮他翻动翻动身子,用拧干的热手巾擦拭一遍躯干跟四肢。几日之后邵敬潭身上已经开始出了零星的斑疹,她后来再擦拭的时候总是加倍的小心,生恐将那些高于皮面的红疹子弄破。   碍于喉部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邵敬潭哪怕是醒了也讲不出话来,安恕只好写了好多纸条,涵盖了日常饮食盥洗的一应事宜,每回遇到大眼瞪小眼的情况,连比划都比划不明白了,就都摊在他眼前让他自己作选择,点到哪张纸就代表了想要些什么或是想问她些什么,她再依言行事或是一一作答。   邵敬潭的情况出现了转机,安恕也不用整日寸步不离的守在这儿了,毕竟病迁坊里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还有更多的人需要她来照看,所以等到邵敬潭休息了的时候,她就会赶去料理其他病患。虽然一日里忙下来,总是会精疲力竭手脚累到打颤,但她仍旧认为自己是被老天爷所眷顾着的,因为能够重活一世的机会已经实属难得,而邵敬潭此番脱险便更是求之不易的了。。。   安恕打那天晚上起,就一直将那枚银钗簪在发间,邵敬潭便是脑袋病到再混沌,也已经理清了这里头的因由。   这一世他都根本没来得及将那枚钗交到她手里,他甚至都没动过再次买下来它的意头,可它却仍然在安恕手上,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虽然说出去肯定会令人难以置信,但不可否认的是,再难以置信的事儿,也依然还是发生了,而且不止落在了安恕一人头上,就连他自己,也还不是。。。   只可惜他现在有口难言,没办法跟安恕剖白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只能每日里盼着多清醒一刻,便能多看她一刻。她明显瘦了许多,眼下的淡淡青痕始终没有褪去过,有几次刚醒过来却没见着她一贯守在床旁的身影,可没等落寞的感觉袭上来的功夫她就又回来了,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极尽体贴与温柔地照料着他的一切。很多时候他看着安恕的样子都觉得她实在是太累了,想让她回去休息会儿,无奈看了那么多字条也没找到他想要表述的内容,有时打了半天的手势,也不知她是真看不明白还是故作不知,仍是执意留守在他这里。   邵敬潭最后也没了办法,只能拍了拍床榻边上的位置,示意安恕在他手边趴一会儿,勉强算作休憩了。她这时才真正不推脱了,笑眼弯弯,怎么瞧都透着一股“奸计得逞”的意味,枕着臂弯侧着头,依偎在他手边回望着他,没过多久就真的睡着了。邵敬潭指端在她隔着面巾的颌角处流连不去,脑中描摹着她晶亮的眼跟唇角微翘的样子,又是餍足又是心疼,只盼着能早些度过此番劫数,勿要再生出其他变数,亟待病愈后,就换他来弥补这两世的遗憾。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最近安恕这边的势头总算缓和了些,傅晦明那边却跟她完全相反,除了在病迁坊里跟众多病人“周旋”,同样地,还得跟那位城守老爷周旋,他每隔一日就会往城里发一封书信汇报病迁所中的情况,也少不了要跟季大人抱怨一通牢骚,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请求他再加派些医生过来,最开始的时候季大人还会说些话来安抚甚至是敷衍他,到了后来也都置之不理了,之前送来的那几个邻镇的大夫都是他能动用的最后一点权力了,到现在,整座嘉阳城都被封得严严实实的,他又能上哪儿去给他找人去。。。   这样一来二去的,傅晦明也觉出了几分味道来,知道自己抱怨了半天也没甚鸟用,后来就懒得再多费唇舌了。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坊里的情势才刚见了一点起色,城里就又有人过来报说是武宁镇也出现了类似的疫情,让他们这边再抽调些人手过去查看一下,若是证实了属于同一类病症,就得将治疗方法跟隔绝手段尽数传授给武宁镇那边的大夫们。毕竟武宁镇再往东走,可都是些较大规模的城镇了,这要是一个控制不好,从他们这儿扯开口子,让疫病传进了京里,凉州城守就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季大人那边自然是担忧起了自己顶上的乌纱,他心里虽也清楚傅晦明那边这么多日子以来担着多大的责任跟重压,可阻止疫情进一步扩散这项也是刻不容缓的,无奈之下,只好将朝廷的文书跟一封言辞恳切的亲笔信函递送了过去,只盼望对方能以大局为重,再抽调几个人出来,就到武宁镇那地方瞅两眼去,瞅完留下方子,就把人接回来,一来一回左不过一日的功夫,这么想来便也行得。   谁成想傅晦明一见着那封文书就气得火冒三丈,这是还嫌他这块事情不够多不够乱还是怎么的。。。嘉阳城一直都处在封锁之中,城都闭了,那疫病怎么就传到百里外的武宁镇去了?长腿了还是长翅膀了?你要说半月前那边有人出现疫病的情况,那倒也还说得过去,毕竟也有可能之前城里有那么几条漏网之鱼在没发病前就被不知情的人给放出去了,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可能还有人能从嘉阳城里头染上病一直拖到现在才被发现。。。   这件事里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蹊跷,虽则如此,朝廷里的调派文书都送过来了,他还想怎么办。。。能怎么办。。。   季大人的那封信他后来也还是拆开来读了一遍,除了对他们这群人一番歌功颂德外,还举出了一大堆的利害关系,连武宁不慎则颍川危矣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而且派来接人的车架都已经备好了,就停在病迁坊外,只等着他这边将人调拨出来,当日就要给接到那边去,快得话晚间就能回,最迟也不会超过两日。   傅晦明捻着那张薄薄的文书,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看来这回是非得把人手从他这里给挤出来了。这个关口,抽调谁过去,坊里的一应事宜就得重新布置,还说什么快的话当天就能回来这种鬼话,到时要真半途出点什么岔子,怎么可能只打个照面就把人给送回来。   他在心里合计了一会儿,又跟那个送消息过来的管事你来我往地拉扯了好一阵,对方这才同意了只调派两人过去看诊,后来看傅晦明还想把这两人再往下削减,就连忙敲定,不给他继续讨价还价的机会了。   傅晦明恨得心里连连骂娘,却只能快速过了一遍坊里医官大夫们的名单,最后定了让吉桓之跟安忍外出领下这一趟差事,毕竟要真是派两名正经的大夫过去,万一真要是被什么突发情况给绊住了,至少坊里还能运转起来。桓之机警,应变能力极强,医家本事也不差;再则安忍虽然还没正经收编进军医所里,却已经在自己身边跟着学了一年了,加上本就是杏林之家出身,医术想必早就超过了外头镇子里的那些坐堂大夫。让他俩一道过去,是这种情况下最合适也是最无奈的选择了。   本来以为事情发展到这里接下来就应该没有什么差错了,谁知中途又出了件大事,傅晦明刚把吉桓之跟安忍送出去,正要赶到东区接手他二人手头上的事宜时,就听见坊间外头又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眉头不自觉地拧起,可下一瞬就被惊慌所替代,因为他看到安忍整个人都是被吉桓之给背了进来的。   “老傅,快给拾掇张床出来,这小子还没等上马车呢,二话没说就直挺挺地晕过去了。。。也不知道他这是硬撑了多久,我刚摸了下额头,有点儿烫,感觉已经烧起来了,但是又不是那种高热,你先别急着收到病区里,看他待会儿醒过来之后再做决定,怎么着都是一连熬了这十几日的,就是说是累病的也不是没这可能。。。”   他说这一大通话的当口,傅晦明已经给安忍把完了脉,确实不像他们收治的那群染疫了的病人的脉象,可事发突然,也不好说之后会不会再出现什么变化。   吉桓之将安忍直接放在在了治疗区的一处偏僻角落,等将他安置好之后,就抹了把额上的汗,有些焦急地对傅晦明问道:“这下可怎么办。。。又少了一个能使唤得上的小将,外头那位还不依不饶地,我说就准我一个人过去也能看得,他偏说不成,一直在外头唧唧歪歪。。。说上头特意下来的指令,刚也跟你都讲明了,这会儿再减去一个人,是说什么也不能再答应了。。。”   他二人在这处愁苦万分地想着对策,正巧安恕从东区那头过来,准备取早上的那一例汤药跟饭食。她一来就瞧见了角落里的安忍,都没来得及跟他师傅还有吉桓之打声招呼就奔向了他,一连唤了好几声,安忍也没半点反应。   安恕急忙转过身子,不安地问向傅晦明:“师傅,安忍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他。。。”   傅晦明赶紧将她给打断,安抚般地解释道:“丫头莫慌,我刚才已经给安忍看过了,不太像是疫症,只是低热,等会儿他醒了,再喝点补气提神的药,好好休息个一两天,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安恕听完,立即主动请缨道:“那我这就过去抓药。。。”   她话音一落,傅晦明却像是想起了件更重要的事,连忙将她喊住:“安恕等等,嗯。。。你先别忙着过去,我这儿还有桩更重要的事,现在实在是抽不出其他的人手了。。。”   安恕疑惑地站在原地,等着他师傅把话说完。   “是这样,今个一早,城里就过来了几个人,说是武宁镇也出现了疫情,尚说不准究竟是不是跟嘉阳城中的疫情一致,而且他们也带来了朝廷的公文跟季大人的亲笔手书,说是让从咱们坊里抽调几个人过去给看看,要是证实了是同样的疫病,就将医治的药方跟治疗手段告知给他们,不出意外的话,一日的功夫也是能回来的。。。”   其实安恕听到这里,已经意识到了事情怪异之处在哪儿,她虽然有些狐疑,却也知道朝廷的公文都下了,那这事也没什么可转圜的余地了,故而接道:“先生的意思是。。。是要我也跟着过去么?”   “原本是想让你吉先生跟安忍一起过去的,可还没等上马车呢,安忍那头就昏倒了,如今坊里已经不可能再多派出一位医者,丫头啊。。。师父这次。。。只能指靠你一回啦。。。”   安恕默了一下,跟着就顺从地点了点头,她有些欲言又止,傅晦明自然明了她在顾虑些什么,就迅速接了一句:“你只管放心过去,你手上的那些病人,我会好好替你看顾着,放心吧。。。我跟你担保,绝对出不了什么大事。。。”   她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想要回去跟邵敬潭交待一句的,可是事不宜迟,现在出发,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傍晚之前确实能赶回来,外头的人又一直在不耐烦地高声催促着,安恕只好就此作罢,木然地跟在吉桓之身后往外面走。   她都不知有多少日子没出来过了,一出坊才发觉暑气已不知不觉地消了许多,清晨的时候就连风里也透出了几分干爽的凉意,十丈远的距离外就是那辆马车了,前头还站着两个人,嘴里依然在催着:“两位快着些吧。。。早点过去,趁着天没黑前还能入城,我们也急着赶回去复命呐。。。”   他们俩人别看嘴没闲着,却也没见着往前走两步过来迎迎吉桓之跟安恕的,估摸还是忌惮着这处是专门用来收治瘟疫的场所,饶是喊得再热火,也不敢离得太近。   等到安恕跟吉桓之来到跟前,其中一个车夫模样的人才将车厢门打开,他们二人踩着脚凳进去之后,又将门从外头给关上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因着带了出城公文的缘故,所以出嘉阳城这一路还是十分畅通无阻的,吉桓之一见出了城,就将脸上围着的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罩子给卸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白日也带晚上也带,搞得他鼻端闻什么都一股药味,好不容易能有个出来透口气的机会,自然得呼吸畅快了才算过瘾。   安恕一直在车里听着他吉先生侃大山,先前一直抱怨聒噪着的那两个人这会儿却都安静了下来,只在前头沉默地架着车,连句多余的话都没再说过,安恕以为他们是急着赶路,倒也没有太在意。   后来晌午的时候,其中的一个人还给她俩拿了些干粮和水囊进来,安恕顺口问了一句还有多久能到武宁镇,对方看了她一眼,只撩下一句快到了,就又坐回去继续赶车了。   安恕捏了捏手里的那块烧饼,只觉得又干又硬,只好就着水将它吞入腹内。她只吃了一块就有些饱了,就把剩下的那块给了吉桓之,自己则抱着水囊又饱饮了几口,才算是拭去了喉间粗糙的磨砺感。   后来也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在马车上颠簸摇晃的缘故,安恕没过多久就觉得困乏得厉害,身旁的吉桓之还掰着烧饼嘴里唠唠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却觉得那声音越来越飘忽渺远,一个恍惚之际,头向车厢边缘上一靠,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吉桓之低头啃完那两块烧饼,才发现安恕已经歪靠在一旁,看样子像是已经睡过去了,他也没怀疑什么,只当是小姑娘累了这么些时日,这会儿突然得了个能歇上半日的“假”,总比每日里在坊间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要强些,这会儿能歇着,就让她多歇一会儿吧,还不知道武宁镇那边是怎么样的情形呢。   这么想着,他也莫名地觉出了两分困意,手边的那个水囊刚一搁下,就开始哈欠连天了起来,他撩开车帘往外头张望了一眼,见要走到武宁镇起码还得要一个时辰呢,就放心地将头一偏,手肘一撑,渐渐地也沉入了睡梦中。   前头架着马车的那二人听着车厢内渐渐没了声息,就互相对视了一眼,继而嗤笑了一声。一人转身将车门移开了一丝缝隙往里看了一眼,这才放心地合上了门,另一人配合般地扬手挥了一鞭,车架行驶着的速度比之方才又快了许多。   “怎么着啊,里面的,都睡实了?”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搁下了手中的鞭子,问向了他旁边的那个年轻男人。   “放心吧,下进水囊里的药已经起效了,看这意思,就是天黑也醒不了。。。”   “诶,瞧见没有,里面那个半大的姑娘,虽然遮着半张脸,可你瞅她露在外面的那对眼睛,跟那双水葱一样的手,啧啧,端的是个美人胚子呀。。。大兄弟你看这么着成不成,反正大夫么,带一个回去也是完全可以交差的,咱们,要不然就。。。”   络腮胡子现在眼里已经溢满了淫邪的光,就等着这个年轻后生的首肯,只要他点头,那里头那个肤白貌美的小娘子。。。自己可就能尝尝鲜了,没想到这回出趟任务,还能捞到这等艳福无边的好处。。。   他脑袋里意淫着待会儿即将发生的一切,年轻男人却依然交叠着双臂,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右手食指在腰上别着的那把匕首上摩挲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滑落了下来,对上络腮胡子那张谄媚的脸,只吐出了四个字:“勿要多事。”   络腮胡子刚还一脸的志得意满,听完身边人说的这四个字之后立刻就垮了下来,又挥手狠狠地往马臀上抽了一鞭子泄愤,小声嘀咕了一句:“他奶奶的。”   他憋着一腔的邪火没处撒,然而车厢里头就昏着个难得的美人,这种看得着摸不着的感觉总像是有根羽毛在心尖处撩骚,又斜着眼觑了下旁边那个年轻人,见他面白无须,就又往对方的下三路处瞟了一眼,暗地里腹诽着:这人莫不会是个太监?不然哪儿有见了那么美的人都还能把持得住的。。。   年轻男人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人恶意揣测了好几遍,他只是在严格遵循主上下达的指令,将凉州的治疫医官隐秘地带出来,还必须得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如有意外,无论阻拦的人是谁,都不必手下留情。   马车又行了约莫两个时辰的样子,时至傍晚,又是山路,速度自然而然就降了下来。突然,车轱辘轧到了一块山路上的石子,前面坐着的人没什么感觉,后头的车厢却猛地颠簸了一下。   就这一下就把吉桓之给晃悠醒了,他撑着头坐了起来,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疼得厉害,他□□了两声才将眼睛睁开,狭小的车厢内已是一片昏暗,这会儿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安恕还歪倒在一边睡着,他只好忍着要裂开了般的头疼将车帘掀起了一个角,可只看了一眼就惊愕住了。   此时天都要擦黑了,怎么可能还没走到武宁镇!   吉桓之意识到事有不对,就隔着帘子朝前方喊了一句:“车夫,你这带的路恐怕不大对吧。。。怎么都走了多半日了,还看不见半点城郭的影子。。。”   他问完这句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人回答他一句,到了这里他其实已经能猜到大概遇到什么事了,只好将头从小窗的位置探了出去,一手狠狠地敲了两下马车厢壁,呵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根本就不是去往武宁镇的方向!”   络腮胡子挠了挠头,心想这不对呀,药的剂量明明能支撑过今夜,到时候都给运上船,就是醒了再想折腾,还能折腾到哪儿去。这怎么刚过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个男的他就醒了呐。。。   络腮胡子不知道的是,吉桓之只喝了一口水,所以没撑多久药劲就过了,只有安恕一人还在沉睡之中。   “你们这是要把我们掳到哪儿去?武宁镇根本就没有发生疫情,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竟连朝廷的调令文书也敢伪造!”吉桓之又气又急,看着这蜿蜿蜒蜒的山路,怎么可能是去往武宁的官道!   “武宁镇的确是出现了疫病的征兆,也确实是需要派大夫过去,只不过嘛,有个地方,比武宁镇更需要大夫!”络腮胡子话音一落,就挥起一鞭狠狠抽在了马臀上,马儿嘶鸣了一声,跑得比方才更加快了,吉桓之一个没坐稳,身子差点滑到车厢底去,还好抓着一侧的窗框才勉强扶稳。   事实上,武宁镇两日前确实有人出现了感染瘟疫之后的症状,而且还是沙一然背地里搞的鬼。毓国一直以来都只防范一山之隔的北戎,对于向来依附自己的邻邦——居延国,还是相当亲厚的,两国之间的商路交往也颇为频繁,这样一来就给了对方可乘之机,经由沙一然之手将疫症再度引致毓国国内。   既然凉州嘉阳城已经处于严防死守的状态,不可能放一个人出来,那么想要深入进去难度也是相当大的,这样一来,就只能换个方式,将里头的大夫诱出来再劫走。   朝廷的文书自然也是真的,只不过被派过来执行调令的两个人已经被半路截杀了,幸运的是还逃了一个,只不过他人已身受重伤,又没有马,再回到嘉阳城中报信的时候,安恕他们早已经被这两个假扮的官差给劫走了。 ☆、第一百五十章      吉桓之边推边喊安恕的名字,却始终没能把人给喊醒,他心急如焚,在车厢里边逡巡了一圈也没找着什么趁手的武器,最后只好把心一横,拎着自己的药箱子,伸脚一踹,就把那个车前的小门给踹开了,跟手就拿他那个黄花梨的药箱往那二人的身上砸去,只可惜他只知习医,虽然在军营里也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也没学会两招拳脚功夫,才砸了没两下就让人给制住了手脚,药箱子也跟着咕噜噜地滚到了山下,他现在就连脑袋都被人给摁在了车辕上,只得梗着脖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络腮胡子作势就将腰上的佩刀抽了出来,横到吉桓之的颈旁,不屑地冲他呵斥道:“要是还想留着你那一条小命,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回去待着,等到了地方自然也亏待不了你们;若果真不想要的话呢,也成!跟老子知会一声,立马送你上西天!”   驾车的两匹马还在飞快地跑着,吉桓之被压得喘气都快接不上了,别说出声了,一张嘴就喝进去一肚子的凉风,络腮胡子没再见他有什么反抗的意图,手上的力道就卸了两分。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个转弯的山口处,偏巧有颗被雷劈断的大树横挡在了路中央,也不知已经这么倒着横在这里多久了,更没见有人在前头竖块牌子示警。驾车的那个年轻男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将马勒停,那两匹马就被惊得一个人立而起,当时别说吉桓之了,就连络腮胡子都差点被甩了下去。   谁都没有想到意外会发生的这么快,络腮胡子胡乱地随手抓着什么稳住身子,这样一来,还怎么可能顾得上之前被他钳制着的吉桓之?   只见他瞬间脱离了络腮胡子的束缚,又根本来不及固定住自己,就一下子从马车上滑了下去,顺着坡滚到了山坳的深处。   等到年轻男人安抚好那两匹躁动不安的马之后,再想下车找人,却发现已是难如登天。且不说要翻到山坳底下去要耗费多久的功夫,单那底下繁茂的植被,吉桓之一经落下就再也见不着他人的踪迹了。   这两个人在山道旁喊了两声,又思忖了一会儿,最后打开车门看了看里面的安恕,见她除了头上磕出了块淤青之外也没受什么伤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不去犯这个险了,这不好歹还留下了个医女子,对付着带回去也足以交差了。   这场突发事件从开始到结束,安恕都昏睡得无知无觉,即使磕到了额头,也没将她的意识给拽回来,就这么被那二人带着,由马车转水路,终是离开了毓国的国境。   却说吉桓之这边,在慌乱之中滚下山坡,被一块凸出来的石头给硌了一下伤到了脊骨,人虽然给摔懵了,没过多时便已清醒了过来,只是脊椎骨挫伤了,就是想动都动不了,在山坳子里听了一晚上的狼嚎,吓得他一声都不敢出,硬是挺到出了太阳,才敢放松精神迷糊上一觉。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隔天上午正巧有一个樵夫在山里砍柴,他一听有人经过的动静,就赶紧放声呼救,那个樵夫循声赶至,才将他从树丛中解决了出来。   由于身子不能动,所以就被那个好心的樵夫找人给抬回去养起了伤,待到他伤愈,下地走动都不成问题了之后,吉桓之就将身上一应财物都赠与了那名樵夫,自己只留了足够雇车回嘉阳的钱,后又对樵夫一家作揖拜谢了好几番,终是离开了他养伤的那座村庄。   这样一折腾,就又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本来傅晦明他们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觉得人是回不来了,谁知一个月后,吉桓之竟然自己寻回来了。   后来他们之间一对消息,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之前那个侥幸逃脱的传信官在两日之后才赶到了病迁坊,将他的另几个同伴被歹人半途截杀的消息告知给了傅晦明,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日那两个人就是过来劫人的,怨不得一直在外面吵吵嚷嚷急着催促要赶紧上路什么的,只因唯恐缓则生变。而且人被接走之后本来说好的当天能回的却也没赶回来,后来傅晦明又耐着性子等了一日还是一点音讯也没有。他心里清楚以吉桓之跟安恕的性格肯定不会去主动耗在外面不回来,所以他一直以为是武宁镇出了什么新的情况所以他们两人才被绊住了回不来,可谁想到在当日他俩就已经遭遇了不测。   虽然那两个劫持者具体的身份已经无从求证了,但据那个受伤的官员事后回忆,他在打斗的过程中曾经听到里头有个满脸胡子的喊了一句北戎的粗话,因为他本人曾经跟几个北戎货商接触过,所以自然就听明白了那人说了句啥。   等到一个月后吉桓之回来,又把自己之前经历过的跟众人一提,汇总之后才发现了好几处端倪。之前至多都只是猜测而已,现在可以得出这次事件,基本已经确定了是北戎在幕后谋划的,而毓国境内有无什么细作协同参与这起事件还暂且不知,据吉桓之所说,他们沿途基本上走的都是山路,那就根本不可能是去往武宁镇的方向,若是走的山路,那么最有可能的一条就是假道居延,经由居延国渡海抵达北戎,至于为什么要劫大夫过去。。。   傅晦明捻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就倏地拊掌喝道:“原来如是!一定是北戎那边也出现了疫症,一定是这样!不!不对!说不定他们北戎境内早就发了疫,要不然,之前嘉阳城外那些莫名出现的死去的牲畜尸块跟人的尸体,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的。。。这病,也不可能没由头地这么凭空发生!”   底下有几名医馆也跟着附和:“原来,问题的症结竟是出在他们那一方。。。吾辈还道是凉州之地四时六气乖戾不循常道,却没想到一山之外的北戎亦会如此,可怜我大毓百姓,平白无故就遭受了一次殃祸。。。”   傅晦明连夜将这些实情再次写成了一封信函,又誊抄了一份,第二日一早就着人分别送去了将军府跟季府。如今事实的真相已经不言自明了,这件事势必要捅到当今圣上那里,现在疫情已经逐渐稳定了下来,只可惜啊。。。恕丫头。。。这去国之路遥遥,又是身陷敌境,你一介女儿之身,可该当如何自保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邵敬潭那边傅晦明早就瞒不下去了,初起那几天只说了安恕被调派去武宁镇里跟着吉桓之一起诊查疫情,再加上他的病情依然不能算是完全稳定了下来,每日里醒着的时间也很有限,就这么硬拖着瞒过了七八天。可到了后来,在他身体一点一点出现好转之后,甚至到能够开口说话之后,仍是不见安恕的踪影,轮番追问之下傅晦明知道再也瞒不过去了,只好将自己知道的那部分实情对他和盘托出,当时说的时候他们还不知安恕到底是被哪方势力给劫走的,只揣测出几个大致的可能性,邵敬潭听完这些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傅晦明瞧他一脸的黯然神伤,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甚至觉出了几分自责,当初过来要人的时候,他明明就已经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了,如果那时自己能再坚持坚持,说不定恕丫头就不会遇到这场无妄之灾了。。。   傅晦明心内懊悔不已,可事情已经发生,再懊悔几千几万遍也没有用,他现在只想着早日将病迁坊内的染疫病患全都治愈,之后便辞去军中官职,便是靠这一把老骨头,也得想方设法将恕丫头从囹圄之中解救出来。   邵敬潭握在棉被下的拳头紧了又松,之前他们那么信誓旦旦地担保着,说她一日之内就能返还,可这都过了这么久了,却仍是不见人,他就是脑子再不清楚,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可谁知。。。她很有可能已被劫至敌国之境。。。   良久,邵敬潭才开了口,语声低微黯哑:“多谢先生肯将实情告知。。。”   傅晦明虽然已经抱定了最坏的打算,可碍于邵敬潭的身体状况,恐他思虑过甚,伤于情志,不利于病势恢复,还是苦心造诣地劝说道:“你切勿太过忧虑,对方既然是为了目的劫的人,应该就不会对她怎么样。。。”   邵敬潭沉默地点了点头,傅晦明也能料想到自己说的那些劝慰的话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只好又转换了一下角度,循循善诱道:“我已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情况都知会给了季大人,而且他也已将这件事写成奏折,呈递进了京师,北戎上次无端发难,劫掳我嘉阳城中民众千余,这次又劫我军中治疫医官,君上若还能忍得,这才真是说不过去了。。。况且,我听他们有的人传,说二皇子统领的那五万虎威营的士兵已经开始有了动作,说不定呐,等到来年开春,就要准备开打了。”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养好身子,到时军令一发,凉州军营肯定得冲在第一线,届时打到他们北戎的老本营去,将那些被掳掠的国人都救回来,这才是现下最最当务之急啊。。。”   邵敬潭应了一声,虽然看上去仍是显得有些病弱憔悴,可那双眼中已是升腾起了两簇精亮的光。傅晦明因为还有其他病人急需救护,跟他将利害关系道明,就匆匆离去了。   结果,傅晦明一离开,他就掀了被子挣扎着想要下地,这么多日以来一直躺在床上,现在脚一踩到地上就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发飘,他撑着桌沿勉强走了两步,身子就一歪又倒回到了床上,邵敬潭觉得自己颓废极了,从未有过的一种无力感渐渐袭上心头。他想马上就好起来,哪怕没有别人支援,就只有他自己,也要潜进北戎将安恕给救回来,她那样一个玲珑女子,被掳到嗜血暴力的蛮荒之族,能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手心里头攥着可以保命的方法,也不能保证对方不会用强不会去折磨她啊逼迫她啊。。。   安恕这个人什么脾性他太了解不过了,上次杜峰事件就已经能看出她有多烈性,这样的女子一旦受辱,定会拼个鱼死网破,便是他能等得,她可也能等得?   邵敬潭现在只恨自己在这么个关键时刻病倒,如果不是拖着一副无用的病躯,便是舍了军中的职衔,只孤身一人,也肯定要翻山越岭过去救她的。他恨到极致,狠狠地往自己的大腿上砸了好几下,就这么几下动作却已经让他连连喘起了粗气,喘到后来竟再次急促地咳嗽了起来,一直咳到声音嘶哑眼眶酸涩。他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掌中,回想着安恕还在时的一颦一笑,已有些瘦削见骨的肩头几不可察地颤了两颤。   傅晦明听到他这个房间传来了一顿猛烈的咳嗽声,就连忙解决好一个病人往邵敬潭这边赶,才至门口就望见了他萧条落寞的背影,他已然不知该再劝些什么好,或许说得再多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最后只悄然地叹息了一声,直站到邵敬潭不再咳了,整个人委顿地窝在床边,才像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这里一般地,静静离开了。   ====================================================================================   安恕从一阵摇摇晃晃中清醒过来,这种感觉像极了她刚重生时掉进水里的情形,不过不同的是,想象中的窒息感却并没有降临。   她缓慢地睁开了眼,只觉额头疼得像快裂开了一样,勉强借着手边的一个东西扶着坐起身子,刚觉得好受了一点,就又一个剧烈的摇晃,晃得她眼前一阵阵地晕眩,直欲作呕。   我这是。。。在哪儿。。。   她记忆里最后的那一部分还停留在颠簸的马车上,之后发生的一切便全然不知了。   安恕等到略微适应了这种东摇西荡的怪异环境,就下了地左右环视着打量起了周遭的事物。她发现她现正置身于一间没有窗户的木房子里,而且很暗,根本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里,她走到一张桌子旁边,想将桌上那盏烛台取下来四处看看的,却发现那烛台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桌面上了,再加上这种摇摇晃晃的感觉,旋即便猜出了这是在艘船上。她悄无声息地踱到门边,试着拉了下门扉,却没能拉动。果然还是被人从外面给锁死了。。。   她又沿着墙边往回走,发现桌上还放着一个茶壶跟两个茶碗,顺手摸了摸,里头的茶水早就冷了,虽然觉得口渴得很,却还是忍着没去动那壶茶汤。   看情形。。。自己这是又被人给劫了。。。虽然并没有被缚住手脚,但这也不能说明对方有多好心,只因为走得是水路,所以根本就不怕她能从船上逃脱,所以也就根本没必要绑着她了。。。   可是,如果是水路的话,这又是要往哪儿去?渡江渡河的话倒还好说,若是渡海。。。   安恕借着烛台微弱的光芒左右环顾了一圈,除了几张桌椅跟角落放置的床榻,屋内的摆设几乎寥寥无几,她抬手往发间一摸,发现一直戴着的那枚银钗已经没有了,不知是掉落在他处还是被人给刻意取走。且不提这枚簪钗对于她的重要意义,总之,她现在唯一能够拿来防身的“利器”已经不在,那就还得继续想办法找个什么趁手东西,以备紧急之用。   安恕顺着墙边摸索着,每走出一步都要来回打量一番,不知不觉地,视线就落在了那两个瓷白的茶碗上。   她想到了一个法子,就又悄悄踱回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伏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确定了四周没什么人经过走动的声音之后,就果断地回到桌旁,一挥袖,其中一个茶碗就砸落到了地板上,一下碎成了好几瓣。   安恕跪在地上,挑了其中边缘最锋利的一片,小心地捏在手里用袖口掩住,跟着就将剩下的破碎的瓷片踢到了床下。   她这一系列动作才刚做完,门外就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安恕猝不及防地转身,就见着那扇一直紧闭着的大门被人从外头开启了。她赶紧将捏着瓷片的那只手掩在背后,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看。 ☆、第一百五十二章      门刚一被打开,率先进来的是几个侍卫样的人物,衣饰鞋履全部一致,腰间还都佩着一把短剑。再然后,一个高瘦的身形才从门后绕到了屋内。   后进来的这个男人,面若冠玉,风姿绰约,即使灯影昏黄,又只着一套玄色常服,却还是掩不了他绝尘的姿容。这个人,不是沙一然还能是谁?   安恕眯了眯眼,待瞧清楚对方的长相之后,就愣了愣,也没说话,更没有动,就一直站在床沿的位置,右手却将那枚瓷片越捏越紧。   沙一然一眼就洞彻了她眸底的惊讶,一抹极致魅惑的笑意就晕染到了唇畔:“别这么惊讶安恕,我记得我之前就曾跟你说过,我们会再遇见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安恕听他这么亲密地喊着她的名讳,没来由地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说呢,沙一然这个人,从她见他第一面起,就打心底充满了戒备,即使他眼下正看似温和的冲她笑着,她还是觉得那笑里带了丝莫名的阴冷。她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助他逃走的那件事了。。。   沙一然看出了她的迟疑与防备,就径自走到桌边坐下,一扬手就挥退了屋中的那几名侍卫,等屋内只剩了他们两人的时候,就朝安恕招了招手,示意让她过去。   “来,过来坐下。”   安恕听了这话,却依旧没动,僵硬地杵在原地,也不再将视线投放到他身上,垂落了眼帘,问了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沙一然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两分,有些优哉游哉地调侃道:“我以为你的第一句话会问,‘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呵,果然还是这么地直截了当。”   他这一语毕,就状似无意地拿起了桌上仅剩的那一个茶碗,搁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把玩。   安恕心头警铃大作,总有一种他已经明悉了一切的预感,然而沙一然却并没有拆穿她方才的“小动作”,而是倏然起身,朝着她在的方向迈步而来。   这下安恕算是避无可避了,再往后退就直接退到床上去了,她只能像根木桩子一样干站着,脑内飞快地旋转,一霎间竟似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指尖的那枚碎瓷片几乎快要扎进她柔软的掌心了。   沙一然几步就走了过来,跟她面向而站,安恕眼瞳内闪烁了一下,右手手臂直接脱离了头脑的掌控就要挥向对面的沙一然,可她都没来得及伸出手,就被沙一然一下攥住了手腕。   他紧紧捏着安恕的右手,用的力道之大,直截迫得她松开了指尖,只听“叮”的一声,那枚被藏匿了的锋利瓷片就应声而落,沙一然看都没看,直接一脚给踢飞了。   “怎么。。。想杀了我?嗯?”   安恕试图用另一只手掰开他的钳制,可拼了全身的力道也不能撼动分毫,她额上冷汗直下,一时心急,脱口而出道:“松开!你松开我!”   安恕的膝弯直接抵在了床沿边上,任她想要用力也不能完全施展开手脚,一个力道掌握不好她自己就直接躺到床上去了。沙一然依然笑着看她徒劳无力的挣扎,就像是在看一只困兽的表演,看够了就直接捏着安恕的一只胳膊将她甩到了背后的床榻上。   他作势就要欺身而上,吓得安恕赶忙将头侧偏而过,沙一然捉着安恕的两条手臂在距离她肌肤不到一寸的位置时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她一脸的生不如死,眼中却盛满了戏谑的光,头沿着她美妙的下颌曲线一点点地下移,鼻尖顺势在她的颈侧深嗅了下,温暖的鼻息随即喷到了安恕颈部的皮肤上,又引起了她一阵不能自主的战栗。   安恕深深地蹙起了眉,这么个受制于人的姿势令她感到十分难堪,而且,不是据说他以前都是给那些富贾之家做男宠的吗,怎么现在又对她摆出这等姿态。。。   “一身的药味。。。”   她听到他从鼻间轻轻哼出了这一句话,之后,两只手腕上被禁锢着的力道就消失了,上方一直笼罩着的男性躯体也慢慢地移开了。   他最终还是放过了她。   安恕乍一脱离了压制,得了手足的自由,就立即逃回到床的里侧将身子缩成一团。   沙一然也没再看她,直接背过身子往门的方向走去,行至门边的时候,也没转头,只留下一句:“等会儿会有人送洗澡水过来,现在有这个条件就好好享用吧,等到了干旱少雨的北戎,可就不是你想洗就能洗得成的了。。。”   北戎?!他刚刚说的是北戎?!   安恕整个人被他这句话震惊得呆愣当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沙一然早就走远了。   她脑中一团乱,沙一然明明是居延人,怎么会带着她去到北戎?居延跟北戎之间已经暗地里有了什么勾连吗?而去北戎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不禁又联想到被劫走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当时来接人的时候只说了要带几个大夫去武宁镇探查疫情,而且定的不是自己而是安忍,只因安忍临时病倒所以才换成了她,那么被掳走的目的应该就不会是单纯为了进献于北戎,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难道说,北戎境内,也有人感染了瘟疫?因为救治无法,所以千里迢迢跑来毓国劫人?还动用了居延国的力量?   安恕越想越觉得头疼,如果居延跟北戎真的私底下订立了什么同盟契约的话,毓国肯定要被蒙在鼓里了,本就对这个宗属国没有什么戒心,到时若还要打仗,难保他们两国不会串通一气,到时毓国就只剩下腹背受敌。   她不敢再继续深想了,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再来忧虑军国大事也没有半点用处,况且最要命的是她打醒过来就没见着吉桓之的人影,明明是他们俩一起上的马车,按理说也应该被一起掳过来,那是没有跟她关在一处,还是这中间又出了什么意外。。。   正思忖着,就听见门关处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安恕再度变得警觉了起来,直着上身双眼紧紧盯着门边的动向,结果进来的并不是沙一然,而是几个打扮素净的侍女,抬了一个盛满热水的木桶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个捧着衣物的侍女,来到安恕跟前,也不多言语,只朝她福了福身子,将那套干净的衣裙放到了床边。   安恕看她们这就要离开了,赶忙一把拉住了离她最近的一个,急切地说道:“先别走,我想问一下,这船上有没有一个中年男子,国字脸,颏下的位置长了颗痣。。。应该。。。是跟我一道被带过来的?”   安恕眼神里闪动着一种名为期冀的光,那名侍女看了她一眼,略迟疑了一下,最后却只是摇了摇首,回了她一句:“婢子不知。”   失望的感觉再度席卷而来,虽然她明白就算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那名侍女见她不作声了,就又行了个礼,快速退下了。   安恕看了眼被放在身旁的那一套崭新的锦缎衣裙,碰也没碰地跳下了地。木桶里面的水还在袅袅地飘散着热气,她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心思沐浴啊,这茫茫大海,可真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她就要被带到北戎去了。。。   她走的时候邵敬潭的病还没完全平稳下来,都那么多日过去了,他会否已经知道自己被人给带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呢?他还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药。。。病情会不会有所恶化。。。想到这儿,她赶紧慌张地摇头,生怕自己胡乱的猜度会一语成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安恕疲惫地沿着木桶边缘滑坐到了地上,将头埋进胳膊里默默落泪,本来以为等邵敬潭病势好转,一切就都能好起来,等到这场疫病过去,病迁坊的功绩肯定是要被报给朝廷知晓的,到时候真的说不定能把她这个军奴的头衔给摘了,这样一来无论对她还是邵敬潭都是件有利的事,她二人之间的地位差异也就不会那么悬殊了。   可没成想,半途却杀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就又有侍女在外面敲门了,原是打算收拾这些洗浴用具的,可半天也没听见里头发出什么传唤的动静,一进房就看见安恕衣衫完好地靠坐在浴桶边上,桶里的水也明显没有动过。   领头的那个侍女赶紧着人回去禀报沙一然,等他再过来的时候,就只在寝衣外头罩了件袍子,连衣带都是松松垮垮的绾着,一看就是已经睡下又被唤起来的。   这回他再过来就不像刚开始那样有耐性了,见了安恕那一副要死不活的萎靡样子,立即上前将她整个人给拎了起来,连鞋履都顾不得及褪掉,也不论水是不是已经冷了,直接就把她给扔到了浴桶里。   沙一然的动作来得太快,快到安恕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囫囵个的丢进了水里,她身子都没立稳,再加上脚底下一个打滑就摔坐到了浴桶的底部,扑腾着又呛了好几口水。   她现在整个人都湿透了,挣扎着沿着浴桶边缘爬了起来,连声地咳,鬓发也都湿哒哒地粘在脸颊旁。安恕抹了把面上滴滴答答坠落的水珠,一双湛然晶亮的眸子就狠狠地盯住了沙一然。   沙一然心底的火气彻底被她给拱起来了,他居高临下地回视着他,跟着猛地探手捏住了安恕的下颌骨,迫得她将脸扬高,直直对上了他的视线。沙一然继续将脸凑近,之前总是流连于唇际的那抹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安恕只听到他一字一顿地道出口:“我只警告你这一次,别再拿你那双眼睛这么看我!”   他话虽已说完,可手上的劲力却一点没减,安恕就这么一直被他擎着下巴被迫仰首,单不提肌肤骨骼上面被施加的力度,只这么个姿势就已经让她够难受的了,整个头都被人控在掌中动弹不得,她就只好试图用双手去掰他的手掌,可掰了半天也掰不动。   最后,还是沙一然倏地松开了手,用一种“大发慈悲”似的方式。安恕却因他突然之间卸了力,身子再度坐回到了水里,衣裙全都湿成一片,潮潮地贴在了皮肤上,显得沉重不堪。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再继续撂狠话了,临走前又吩咐了那几个留下听令的侍女打桶新的热水过来,就大力摔上门离开了。   等他走了一会儿之后,安恕才从水里起身,在侍女的搀扶之下爬出了浴桶。身上的衣襟已经全都紧紧贴在了肌肤上,又湿又冷,令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一旁侯立的侍女见了,赶忙递上了一条干的布巾帮她擦拭头发跟身子。   安恕发丝末端还往下淌着水呢,也等不及擦身子了,直接将那块布包在身上围了起来,不停地颤抖。好在热水很快就被送了进来,她现在这幅样子跟去沐浴也没什么区别了,就算再固执下去也于事无补,除了弄一场病出来,还能有什么结果。现在她人都在被押往北戎的途中,想要逃脱,就只能静观其变,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从沙一然手底下溜走,当然了,茫茫大海,想要实施起来还是有难度的,只能看看上岸之后有没有什么机会可寻了。。。   安恕这样想着,就任由身旁的那个侍女帮着将湿衣服脱了下来,另几个送水进来的侍者早就退出去了,这会儿安恕身边就只剩了一个伺候沐浴的侍女,后来在她迈进浴桶之后,也悄悄地退出去了。   安恕将整个身子都埋入水下,眼睛却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逡巡了好几圈,特别是门的位置。不知何故,她总是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当然这也很可能与她眼下的处境有关,毕竟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不在,而且很有可能这船上就只剩她一个毓国人了。。。   她腕上还有沙一然刚刚遗留下的两块青紫印迹,安恕轻轻地摸了摸,就又是一阵钻心的疼,连弯曲一下手腕都有些费劲了,想来应该是挫伤了关节周围的筋膜,不过没有骨折脱臼她就已经很万幸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等上了岸之后再作计较。   可问题就在于,她这两世加起来也从没去过北戎啊。。。而且,她被沙一然派出的人给劫走这件事,是不是压根不会有人知道了。刚才探的那个婢女的口气,看起来像是根本就没见过吉桓之的样子,那么是不是表示,他在中途逃脱了?或者。。。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就是他在路上便已经糟了毒手,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就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她被劫去哪儿了。。。那么有没有可能,她这一辈子也没办法回到故土了。。。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只要邵敬潭还在,他就一定会带她回去!   可是。。。他。。。   安恕猛地摇了摇头,最后只得沉默了下来,事情像是又绕回到了起点,因为她现在连邵敬潭是否已经脱险都不得而知,就更别提后面的事了。倘若他没撑过去呢,那么。。。她该怎样。。。   想到这儿,她的嘴角才露出了一抹苦涩又释然的笑,是了,还能怎样,上辈子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无非就是。。。再辜负一次罢了。。。   ====================================================================================   等安恕沐浴完毕才发现自己先前穿的衣裳早都被人给收走了,可就算还在又能如何,总不可能去穿那些已经浸得湿透了的衣服吧。。。安恕无奈之下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床边放置着的那一摞衣衫,可才一抖开那几件裙裳,就发现这根本不是毓国的衣饰,她自己研究了半晌也搞不清应该怎么穿才叫对,只好走到门边敲了敲门框,喊了一名一直守在外面的侍女进来帮她换衣。   名侍女小心翼翼地进了房,安恕见她对自己颇有几分忌惮的意思,也没让她近身伺候,只让她给自己演示了一遍这些衣裙的具体穿法,都弄明白后就又让她退下去了。   那名侍女年龄看起来也不大,身量比自己都小上许多,估计也就十二三的样子,临走的时候还偷偷觑了她一眼,安恕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艳羡之色,却如同视而不见般地坐在床边擦起了头发上的水珠,等对方退出去了,她的动作才变得迟缓了下来。   刚才那名侍女走的时候又顺手取走了一支蜡烛,现在房内统共就只剩了一座烛台,显得更加晦暗不明,而且仅剩的那支蜡烛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了。安恕合衣躺倒在了床上,闭上了双眼,无论她给自己找了多少个借口做了多少种假设,对于邵敬潭的想念却一直盘桓在心口,仅剩的那支蜡烛燃着的火苗正在变得越来越小,偶尔一丝微小的风过,都能搅得它摇曳不定,一颗颗烛泪蜿蜒而下,未及坠落就已经凝结在了烛台边缘。   安恕用手背遮住了眼睛,一滴泪却沿着眼角滑落,顺着红髓玉枕直落而下,砸在了床榻上。虽然身处暗处可她并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无声地闭目落泪。后来实在是被喉间的泪水哽得忍不住了,就将被子整个拉过了头,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安恕即使是在邵敬潭生命垂危的时候都没有感觉过如此的无助,那时候哪怕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她想着的也都是大不了就陪他一道赴死,根本不像现在这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她日后果真挨不住北戎的蛮荒暴戾,客死异国,但邵敬潭却并没有罹难,那他们俩这一生,便又硬生生地错过了。   可她该怎么办?   所有的哽咽与苦涩的抽泣声全都被她封进了锦被里,烛台上的最后一点火苗终于熄灭了,房间内变得一片黑暗,那种孤苦寂寥的感觉更明显了,安恕将身子紧紧抱作一团,好像只有这样做就能让心底的一些东西不那么快地流逝掉一样。   这样的情势之下,前路已势必变得曲折多舛,她觉得自己现在既不敢活,又不敢死,对于邵敬潭的全部念想每时每刻都在纠缠着她,再冷静果敢的一个人也早都在感情面前举旗投降了。她很想问一问那位掌控命运的神,为什么明明给了她重生以再续前缘的机会,却又故意要给她安排这场生离死别的桥段。。。 ☆、第一百五十四章      周遭已是一片宁静,如果细细去听的话还能听到海浪拍打船壁的声响,安恕听了多久,就流了多久的眼泪,一直到天蒙蒙亮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可即便是睡过去了,也睡得一点也不安稳,现实中的那些人在梦境中轮番地出场,只除了邵敬潭,她在梦境的长河里不停地漂流,看着形形□□地人打自己身边行过,终于在行将尽头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梦了,却依然觉得无比的踏实,刚准备迈开步子朝那个背影追过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笃笃笃”的声音,后来又变成有人一直在小声地喊自己,然后一个挣动,就清醒了过来。   原来已经天亮了啊。。。   安恕疲惫地翻了个身,有一个侍女打扮地姑娘正侍立在她床边等待她差遣,之前房里因为蜡烛熄灭,再加上根本就没有窗,所以根本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后来那个侍女在门外敲了很久的门,见屋内一直没人回应才大着胆子走了进来,守在边上唤她起身。   她默不作声地拢了拢前襟,跟着就从一堆被褥中间坐了起来,抬头打量了一眼对面那个女子,见她并不是昨夜过来侍候的那个年岁尚小的丫头,也没再说什么,更没让对方伺候,就照着昨晚上那个小丫头教给的步骤,将那几件略显繁琐的衣物套上了身。   后来那名年长些的侍女还想伺候安恕梳洗,也被她给直接挥退了,等她全部整理收拾好自己,沙一然也奕奕然地走了进来。   他这一日再过来的时候已是满脸的温和淡然,就好似昨晚那个把安恕直接扔进浴桶里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暴虐的人,乍一见着安恕换上了他给的那件衣裳,眼中就浮现出了一抹惊艳又满意的神采。   居延国中,男子尚玄,女子尚白,一般来说,只有国中的贵族才有资格穿着这两种颜色的服饰。更别说,他给安恕的那套衣裳,领口跟袖口还拿金线绣上了一圈的荼蘼花,这要搁在过去,将这么尊贵的颜色用在一个异国女子身上,定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可沙一然却像根本不知晓这其中的利害一般,只一味地欣赏着眼前的美人。   居延国中的女子,大多妍丽妖魅,即使是那些贵族,白色穿在她们身上也是看不出一点清尘脱俗的美感的,可安恕却是不同,或许是因为骨血里面融入了毓国人的成分,她的那三分娇媚里面很自然地带上了五分的清纯,再加上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高贵之气,沙一然想到这里,不禁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很是满意,也怨不得族里的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们私底下传说的,说这居延女子再美,也不及那些混了半血的美啊。。。   想到这儿,他的眼神里又添了些许柔和,看向安恕的目光都快能溢出水来了,全然将昨晚发生的一切抛在了脑后,也不去在意那个打他进门就没拿正眼看过她的女子,径自搬了张凳子往桌边一坐,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道:“秦安恕,你可知你生母,她的真实身份?”   安恕听他问完这一句,不由得眼尾一跳,从小到大,宋氏只告诉了她她的生母是一位居延女子,后来也在一些下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母亲是一位番邦的舞女,甚至还隐约地听到了一些“低贱”、“狐媚”之类的词汇,她那时候还太小,也不知事,后来渐大了才明白过来这里的原委。但听说过的那些传闻,包括好的与不好的,也都仅止于此,之后也没有人能再说出些什么更新鲜的出来了。。。   屋内一直静静侯立的侍女见自家主子已经坐下了,就颇有眼力价地将桌上那壶早已冷掉了的茶水收拾进了托盘里,准备换一壶新茶过来,她悄无声息地踱到门边,出了房间之后还仔细地掩上了门扉。   安恕坐在床榻上没吱声,沙一然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她是低垂着头的,可他还是看清了她那对有些泛红的眼眶。   哭过了?   他心底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似冷请淡然的人,也会哭。。。但他转念又一想,到底也是去国离乡,跋涉千里地被带到那种地界,换了旁的女子还指不定要如何哭闹不休呢。。。于是才又正色道:“要说起来,她还是昔日本王族中的一位姻亲,论起辈分来,我还得管她喊一声姑姑,只不过嘛,后来族中出了事,不止是我,就连她也被卷入其中,这也就是为何你的母亲,跟我会沦为毓国权贵奴仆的原因。。。”   他后来又阐述了很多,诸如王权的更迭,权力的碾压,安恕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冒,因为最令她感兴趣的根本就不是她母亲的身世跟故有的身份,而是他刚才那句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本王”。   安恕听他自称“本王”,下意识就觉得有些不对,她默默地回忆了一会儿,也想不起前世居延国中有哪个王爷名叫沙一然的,如果真的不是记忆出现疏漏的话,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就是打她重生之后,今世的历史轨迹已经出现了改变,如果不是因为她,沙一然也不会在押运途中顺利逃脱,或许,她也就不会遭遇这次劫持了。。。   安恕此时很想要抚额长叹,原来这其中的后果,只因她当时做过的那一个决定,那么,如果她那时没有发善心助他逃离,会不会就不会出现今日的结局?   直到沙一然讲述完毕,她才深吸了一口气,也根本没去理会他这一通冗长的诉说,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抓我过来,是不是因为北戎,也出现了疫症。。。”   沙一然本以为自己苦口婆心地跟她讲述的曾经那些过往能够引起安恕一些共鸣的,谁知人家却丝毫没有理会那些,将他那番话全都当成了耳旁风。他面上那抹笑又有些挂不住了,可一看她目光熠熠地望着自己,还是穿着自己给的衣服,就又压下了不愉之感,耐着性子跟她继续周旋。   “你既已猜到,我也就不瞒你了,确是如你所料不假,北戎也出现了大规模的疫情,而且远比毓国要严重得多,是在今春的时候爆发的,比你们那边还要早上一个月呢。。。”   “什么?!”安恕再也坐不住了,直接从床边站了起来,没两步就来到了沙一然面前,狠狠地盯着他质问道:“所以凉州这场百年难遇的大疫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灾,是北戎故意将那些染了疫的牛羊弄进来的?!”   沙一然没作声,只是颇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安恕偏过了头又沉吟了一会儿,再抬首地时候就冷冷地笑出了声,继而阴恻恻地讥讽道:“不不。。。不对,如果是北戎还未必想得出这么阴私的招数,只怕,是居延国也掺和其中了吧。。。”   沙一然被她给噎了一句,差点顷刻间冲她发作了出来,他捏着拳头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一拳砸在了桌面上,震得那樽茶碗都跳了两跳。   偏巧适逢那个侍女端着茶壶回来,一开门就见着这么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吓得她立刻跪在了地上,连番磕头劝道:“摄政王息怒。。。摄政王息怒。。。”   安恕这才知道了他的名号,原来竟是居延国的摄政王,没想到才短短一年不到,他就爬到了如此高位,可是居延国前一世里哪儿出过什么摄政王?!如果她早知他这么特殊的身份,那时估计是怎么也不会助他逃走了罢。。。   安恕还在感慨着命运的曲折无常,一旁沙一然却愤然而起,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她,满脸狰狞狠戾地叱道:“是居延在背后插了一刀又如何,你怎么不去看看居延每年被毓国盘剥走多少金银宝矿?!每年又有多少居延的男女奴隶出现在你们大毓的集市上被贩卖?秦安恕,你虽姓秦,但可别忘了,你的身上,还流着一半居延人的血呢。。。这辈子,你是别想跟居延撇开干系了。。。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居延跟毓国之间,就会有一场恶仗打的,而你。。。”   他说着话,一只手就顺势而上,抚上了安恕白净的面庞。   “而你,顶着这样一张轮廓分明的面皮,你认为,你的故国,可还容得下你么?”   安恕平静地回望着他说完这一句,虽然之前被他气到浑身发抖,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招惹这个男人,至少现在还不能。因为在她看来,沙一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当然,有可能他早就成了一个疯子了,反复无常,暴戾恣睢,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这辈子不可能成为一个普通人,而那几年流亡毓国的经历也让他恨透了这样一个国家。现在,既然有了机会,又是一朝大权在握,想要在暗地里做些什么小动作自然就更加得心应手了。。。   沙一然见她半天没有反应,顿时便觉得索然无趣,于是他松开了手,朝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了。   安恕还愣在当场,事情如今变得更加棘手了,现在竟连居延都牵涉了进来,而且听沙一然的语气,明显野心不小,如果只一个北戎,大毓要对付起来倒也没那么困难,现在就连一衣带水的属国居延都有些蠢蠢欲动,毓国如果再不留心防范,以后的暗亏怕就少不了了。。。   安恕思忖到这儿,才发现那名侍女还跪伏在廊下,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走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那名侍女被她搀着站起了身,却依旧弓着腰身,一副恭谨谦卑的样子,安恕见她这幅小心谨慎的模样,心思没来由地一动,对着她的头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郁柳,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安恕顿了顿,心里头默念了两遍她的名讳,才又继续说道:“郁柳姑娘,之前我穿过的那些衣衫布裙,是你替我收走的吗?”   “姑娘唤婢子郁柳便可,那些衣裙是奴婢收走的,因为都湿透了,奴婢就擅自做主拿去洗了,姑娘您需要吗?如果需要的话,奴婢再帮您取回来。”   “是的,我需要,麻烦你了。。。”   安恕说完这句话,见郁柳连想也没想,就转身离开了,不多时,就捧着那几件洗好了的衣服回到房内,将它们交到了自己手上。   安恕摸着手上的粗布衣裙,心里这才觉得踏实了一些,她将郁柳唤退了之后,就将脸埋进了衣服里,葛布虽然有些粗糙,磨得人脸也有些不适,但身上这件却是万万再穿不得了。安恕又抱了一会儿,直到那上头的海风跟阳光的气味消散殆尽,才褪去了身上这件华服,将她原本的那套穿着换上了身。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中午的时候,依旧是郁柳过来给她送的饭,同时也告知了她一个讯息,即船将在傍晚时分驶达北戎国境,届时也将预示着这次海上航行的终结。   安恕闷声不吭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等郁柳说完后就看似心不在焉地问了她几个问题,无非就是些上岸的位置与周边临近的城池地址,郁柳有的如实答了,有的却只称自己也不清楚,含混地略了过去,安恕也没再继续追问她,草草地用完这餐饭就让她退下去了。   她对即将要抵达的北戎实在是知之甚少,记忆里面只有北戎王庭跟几座重要城镇的名字,就连位置也是在地图上的一个宏观标注,想那茫茫草原之上,即使是最有经验的牧民,也不能完全保证将人安全地带至目的地。   安恕想了一下午,也想不出个能够顺利逃脱的方案,而且沙一然那方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就算是北戎王能放她离开,他也决计不会放她离开的。   临近日落时分,果然有侍从过来“接”她出船舱了,安恕被那几个佩刀的侍卫围着,还有一直护在她身后一臂可及位置的郁柳,就这样一道走上了甲板。   安恕这两日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都是窝在那个小房间里面过来的,这时乍一出了船舱,又被清爽的海风一拍,就连酸乏困顿的周身都觉得轻松了一些。   沙一然早就站在甲板边上扶栏而望了,安恕见他的衣衫被猎猎海风吹拂地飘扬开来,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不远处,天跟海就像是联结在了一起,又是日落时分,整个天际跟海面都被日光映成了漂亮的橙红色,晚霞投映进了海水,反射出了斑斑点点的光,安恕看得有些失神,就没注意到先前那个一直背手而立的男子已经转过了身。   沙一然望着已然看得入神了的安恕,看着夕阳照在她眼睛里的灿烂颜色,身上也跟披了层绮丽的霞光似的,给她整个人都蒙上了一缕暖意。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守在自己身边那该多好,没有敌意,没有算计,不会让他每次想要靠近的时候就远远的逃离,不会在她眼中看到的只有深深的戒备。。。   他们本应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他专注地看着她,也就没去在意她重新换上的那一身粗布衣裳。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海平面再度蒙上了一层诡魅莫测的幽暗蓝色,那一丸日头也早就有一半都沉入海中了。沙一然在安恕回头之前就转回了身子,他们两人之间依旧保持着那么远的距离,安恕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声音虽小却很快就被海风送到了沙一然耳旁,他有点不想将安恕交出去了,脚下刚一动,就有侍卫上前,报告说对面岸上已经有北戎使者派人过来接应了,沙一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冲动了,他怎么可能将那个女人置于家国社稷之上呢。。。   他在那几名侍卫的簇拥之下往船头的方向走,连看都没再看安恕一眼。   只见沙一然一行匆匆忙忙地打身边走过,她顺着他去往的方向朝岸上瞥了一眼,就发现了那一队北戎的人马。   随着夕阳渐渐西沉,之前笼罩在身上的一层暖光也随即消失不见了,安恕感到周身都泛起了一层凉意,这时再吹过来的海风里面就夹杂了一股湿漉漉的潮气,直往人骨子里钻,她试探地往前蹭了小半步,一直守在身边的那几名侍卫就伸臂将她拦了下来。   她只好默默收回踏出的那一步,继续留在原位上,僵硬地等待着。。。   可是等待又能换回来什么呢,还不是像枚筹码一样被交到其他人的手上。。。   后来船靠了岸,安恕就被人挟制着来到了地面。她举目四顾,放眼望去全是一片浩瀚无边的黄绿色草海,尽头影影绰绰地暗色阴影就是连绵无际地万仞山,而山的那一边就是她的故土,也是邵敬潭所在的毓国凉州。   那几个侍从还想将安恕捆绑起来,恰好沙一然跟北戎的那几名使者刚交涉完,就很快赶过来并制止了他们的举动,他低头看了眼安恕,见她又是那一副缄默不语的样子,就使唤人将她给押到了一架装饰奢豪的马车上,过了没一会儿也进到了车厢内。   安恕正窝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发呆,就听门帘掀动,然后那个颀长的身影也跟着进来了,她下意识很不喜欢跟沙依然独处的时候,每每跟他相处,总是会没来由地竖起全幅防备,这个人时不时就让她觉得心里毛毛的,经常没说两句话他就莫名其妙地生气了,这可能就是天生的不对盘了吧。。。   沙一然上车之后,反而一反常态地没再去招惹她了,二人一路相顾无言,都各自守在各自的那一处地界,像是两个对弈的人,一方没有动作,另一方也不敢贸然挺进。   最后还是沙一然主动打破了这场令他感到有些难堪的沉默,他掀起了他那一侧的车帘,朝外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列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打天上飞过,此时已近日落,夕阳的余晖就只在地平线边缘晕染出了一抹黯淡的青黄,越接近天顶颜色就愈深,将天幕上那一弯浅浅的冷银色月牙都映衬了分外清明。微风过时,那片黄绿色草海都被吹得左右摇荡,此番情景,一点都不亚于海面上的波澜壮阔。   “不想看看么?这种景色可是你在毓国待一辈子也看不着的。。。”   安恕循着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这样壮怀辽阔的景色确实能让一个普通人心头一阵激荡,但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旅人,就算沿途的风景再美,她也全然没有那份赏鉴的心思。   “今日赶得不巧,咱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牧民们早都赶着牲畜回圈了,要是白日里来,你一准能看到成千的牛羊牧马在这片草原上,那种景象,才真叫一个壮观。”   安恕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少顷,才终于开了口,可她并没有顺着沙一然的话去接,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之前被投到嘉阳城外的那些牲畜尸块,得需用上万斤绞力的石弩,方才有那么大的力道从万仞山的另一端投射进来,北戎是不可能有这种技术的,这里面,可是有居延从旁协助?”   说是问题,其实安恕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北戎要是早就有了那种石弩,怕是嘉阳关也守不了这么多年了。   这句问话令沙一然一瞬间变了脸色,他本来心情尚可,还很有兴致地一直寻安恕来说话,说到底,掳她来此心里也还是担着两分愧疚的,可她非但不领情,还一直咄咄逼人的诘问,沙一然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就快要用尽了,只好皱着浓眉探手按了按额角的位置,没有回话。   安恕知道他的闭口不语意味着什么,心里很是冷笑了一番,也不再直视他了,更没有看一眼窗外的景色,她抱着双臂,将视线一直凝固在车厢内的一个角落,一动不动。   马车内寂静了一路,沙一然那口火气也憋了一路,到了临下车的时候,他刚一跃下了地,就伸长了手臂将安恕从车上给硬拽了下来。   安恕整个人被他大力拖拽得东倒西歪地摔到了地上,辛亏膝盖底下垫了一层牧草,不然这一下准保磕得不轻。还不等她将身子撑起来,就又被沙一然捉住了双手给一把提了起来。他不知从哪儿拾来的一根绳子,一手攥紧安恕的两只手腕,一手就将粗绳一圈一圈地缠上了她的手腕。 ☆、第一百五十六章      空旷的草原上就只听安恕一人凄厉的挣扎与控诉,其他或是北戎官员或是沙一然的侍从皆是垂眸不语,等他觉得捆得牢靠了之后,就一手攥着绳子的一头,走一步就牵一步,拖着安恕沿着他的足迹而行。   沙一然在前面走得惬意潇洒,安恕被他拴在身后一步一步跟得踉踉跄跄,此时天已经全都黑了,眼前那一大片毡帐的位置却显出了零零星星的火光。   安恕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草皮子上,直恨不得脚底下能长出根钉子扎根进土里,她眼睁睁看着近在眼前的那一团明火,浑身上下溢满了抗拒,却只能万般不愿地在他人的挟制下被带离的越来越近。   他们现在将要抵达的是北戎最早发迹时的圣城——龙楣,说是城,其实就只剩下了一处祭坛跟周围的几十顶毡房,因为是上岸后最近的一处能落脚的地方,就被特意收拾了出来,作为他们这些人歇脚的一处前沿场所。毕竟身后腹地之内都闹起了瘟疫,想来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地方能征用了。   安恕被沙一然一路拉拽着,直接给拉进了其中的一间毡帐里,因为他手上的力度突然一停,安恕就趔趄着往前迈了一大步,依然没有收住势,猛地扑在了地面铺着的那层厚重绒毯上。身后的帐帘应声而落,她这一下跌得并不狠,就是摔倒时的角度不好,脚踝崴了一下,再加上双手被缚,再想爬起来就很是困难了。   沙一然见了她这一副颓唐萎靡的样子,胸口莫名就软了一下,这一路拴着他走过来也觉得气消了一些,索性他也是快要回去了,不若就好心提点她几句,免得将来留在北戎的地面上活受罪。   “我就送你到这儿,接下来的日子,须得全凭你自己了。。。当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两日之后你应该就能到达北戎王庭。。。”沙一然停顿了一刻,抿了抿唇,然后就深深地望向了她。   “最后再奉劝你一句,秦安恕,这不是你的国家,你最好能识相一点,乖乖地跟他们合作,将治疫的药方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说不定,穆锡伦还能保你一保。若不然,就有你的苦头吃了。。。”   安恕倏地抬了头,一脸的冷凛与鄙夷:“我就算是把药方完完整整背出来,北戎它就能搞到药了?你别忘了,那里面能用到的每一味药材,可都是产自毓国广袤的山林河川!”   沙一然发出了一声嗤笑,像是在嘲讽安恕的天真一样。   “要说这药嘛,当然不是什么问题,我既然能光明正大地把你从毓国境地带到这里,你当你国中之药材,我就搞不到手了么?”   “呵。。。”安恕咽下了一滴苦涩的泪,怒得极致,却只剩下了一抹冷笑挂在唇边。   “助纣为虐,祸水东引,陷无辜平民于绝境,君岂不畏。。。天道之昭昭乎?!”安恕眼内都似乎带上了两弯凌厉的刀锋,直直地扫向了沙依然,她虽然处在一个绝对的劣势,骨子里却依然傲然地挺立着,不卑不亢。   沙一然本想提点完她就离去的,却又被安恕这一句话给激得瞬间暴起,他攥着安恕被绑缚的双手,一把将她从地上给拎了起来。   恰巧这时,帐帘外传来了有人走近的声音,来人脚步很快,没几步就到了帐门外,沙一然自然也听见了,只好右手一翻,用掌内藏着的匕首划开了安恕腕上绑着的那几道绳子,等做完这些,就又将她推倒在了地上。   安恕跌落在地的同一刻,穆锡伦也掀帘而入,只见帐内一站一卧,他虽有些诧异,却也只当看了场戏般地挑了挑眉,挥退了身后携行的几个仆从,朝沙一然颔首示意。   沙一然面向穆锡伦,微微欠身,拱手说道:“我已按照约定,将人带来了北戎,接下来的事,就全都交付与北戎王处置了。。。”   穆锡伦听他话里的意思,怕是想要马上折返,就又好整以暇地说了句客套话:“摄政王一路舟车劳顿,不如今晚上就留在龙楣,休整一晚,待明日再回也是一样的。”   “在下谢过北戎王好意,只不过王上稚幼,国中政事已然耽搁了太久,如今人既已送到,也不便在此多叨扰了,之前说好的药材一事,待方子一得手,大王可直接传信至居延,我会尽快安排好购置人手,等凑齐之后便派人护送至王庭,还请放心。”   穆锡伦看他面色不变地说完这些话,也打消了一些疑虑,知他归国心切,便就势而下,回道:“那孤王就不强留摄政王了,来人呐,护送摄政王启程归国!”   之前退下去的那些侍从再次齐齐而入,排成两列静立恭候,沙一然往前走了几步,心里却仍是徘徊着一缕不甘,流连不去。他只好在穆锡伦有些怪异的眼神中停下了脚步,对着毡帐外的某处,大喊了一声:“郁柳!”   那位名唤郁柳的侍女听见自家主上的呼喝,一路小跑着入了帐,恭顺地跪伏在他的脚边,只见沙一然转过了半边身子,像是要说给某个人听,却又完全不看她,继续对着郁柳下令道:“你就留在这里,伺候姑娘起居等一应事宜,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本王唯你是问!”   沙一然说到最后,齿间已经隐隐透出了一丝狠意,惊得跪在地上的郁柳浑身打了一个冷战,连忙叩首了再叩首,越发谦卑郑重地回道:“奴婢省得。。。奴婢定会照看好秦姑娘,还请主上放心。。。”   他阴郁地听完郁柳的回话,内心仍是想看看那个女人会有什么反应,可是忍了又忍,终是没有转过身子去看她最后一眼,在众人的拥簇之下离开了帐子。   安恕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心思却在腹内转了又转。沙一然临走前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派个人在自己身边时刻监视着。。。还是又留了什么后招。。。   反正肯定不是弄个人跟她一起待在北戎“相依为命”的。。。   正想着,穆锡伦就一步一步走上前,他穿的靴子踩踏在厚厚的绒毯上,也没发出多大的声响,直到安恕眼前罩下了一大团阴影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了不妙。   那个高大的男人快速俯下了身,借着灯火的光亮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安恕很是戒备,只无奈伤了踝骨,只能撑着胳膊,拖着伤腿,一点点地往身后挪动,可没挪出多少的距离,背后就顶到了一根梁柱。   她心里一凉,只好将头垂得更低,不安的感觉像是化成了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地沿着背脊攀到了颈上,直接掐死了她的脉门。   “医女?”   安恕就听到从头顶传来这样一句问话,之后就有一双大手抚到了她的额上。   郁柳偷偷往安恕的方向瞥了一眼,直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只好依旧跪在原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右手却渐渐蓄起了力。   安恕之前在跟沙依然的纠缠中早就挣乱了鬓发,散落在了颊旁,穆锡伦顺着她的额角轻巧地用手一拨,就瞧清了他那双湛若寒星明艳慑人的眼眸,不久之前的记忆瞬间冲入脑海,那双经常在梦中出现的隔了重重云雾的双眼再次出现在近前,令向来沉稳持重的穆锡伦都不由得漏掉了一次心跳。   他在那一刹那忘了呼吸,直勾勾地盯着安恕的面庞,看了又看,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何方才沙一然在临行前要说那些话了,留下的那个侍女也根本不是照顾她的,怕是要防着自己的吧。。。   就那么短短的一刻,他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心思,安恕却快速将头偏转开,离开了穆锡伦手指的掌控。   他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见安恕又将身子往后缩了一缩,额际的发丝垂落而下,再看不清她的瞳眸,心内不免感到两分失落,可面对着这样一个女子,他却第一回生出了一种不忍亵渎的感觉,就真的跟军中那些人传说的一样,说是嘉阳城里面有一个比月神还要圣洁美丽的女子,最最幸运的是,这样一个谪仙般的女子,现在不仅来到了北戎,甚至,她身上还带着能解救北戎出危困之境的办法。   穆锡伦感慨了一番,再看安恕的时候眼神中就自然带上了一些温和,安恕却连头也没抬,更没拿正眼看过他,兀自退守在原地,心头警铃大作。   “你莫慌,也莫怕,我虽是北戎大君,对女人却不会肆意杀伐,你只要将你知道的治疫之法说出来,我自可保你在北戎的一世尊荣。。。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又是辗转一路风尘劳顿,这样,你有一晚上的时间来好好考虑,我明日一早再过来听你的答复。”   穆锡伦此时用的是单膝跪地的姿势,说出的话低沉近似耳语,意在只想让安恕一人听清,他甚至都没有以“孤王”自称,如果被北戎的其他官员看到他们的大王用这样一种近似于卑躬屈膝的姿势在跟一个女子交谈的话肯定是会惊愕到说不出话的,可安恕仍是看也不看他,也没有回应他刚刚的那条提议。   穆锡伦等了一会儿,见她依然没有理会自己,就没再继续说什么,而是站起了身,看了一直跪在毡毯上的郁柳一眼,信步出了帐。   他身后现就只跟了几名随身侍卫,其余的都被他刚才派出去护送沙一然归国了。他不清楚她跟那位摄政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一点,若论起耐心来,他可比那位摄政王要强出许多了。。。   再拗,也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姑娘,她都已经到这儿了,胳膊还能拗过大腿去不成,今日不应,还有明日跟后日,总之,无非就是多等几天的功夫,虽然他也有不少强硬的手段,但至少,在他的耐性全部用完之前,他是不想对着这样一个女子用强的,如果可以的话,他要让她心甘情愿的留在这儿,留在他身边,这才是身为北戎男子应有的傲岸气度。   一想到这儿,他就又禁不住忆起了她的那双眼睛,抬首一望,直觉得竟是比天河中的星子还要闪耀上几分,他蜷了蜷之前碰过安恕额发的那只右手,那上面温热细腻的感觉像是还留在了指尖,穆锡伦见识过的女人也不算少了,却还没有一个能让他只见了一面就心动成这样的,不能再想了,他现在觉得心口的位置越来越慌,不仅仅是慌,还依稀隐含了一种说不出的期许跟想要征服的欲望,几种复杂的感情最终只化为了一种名为雀跃的东西,慢慢破土而出。   她的到来,不仅仅为北戎各个部族带来了生的希望,同样的,也给他带来了一份心头的寄托,他将手往衣襟内伸了伸,待摸到了一个羊皮子包起来的物什,面上虽没笑出来,可眼里却已经盛满了喜悦的光华,脚底下走得又快了一些,恨不得现在就牵匹马过来在这草场上放肆地跑上一圈,方能解得了此刻满心的悸动。 ☆、第一百五十七章      郁柳一见穆锡伦带着他的那群手下们撤离了这里,而且听着脚步声也渐行渐远了,才敢站起身子往她那边走去。   刚一碰到安恕,就察觉到了她明显的僵硬与抵抗,郁柳不着痕迹地在手中运了两分力,嘴上却轻声细语地问着:“姑娘可是伤到哪儿了?还能站起来吗?要不要让奴婢看看。。。”   安恕连连挥手,口中说着:“我没事。。。”   她心里清楚只是崴了脚而已,借着郁柳的搀扶来到了一处灯火明亮的地方。北戎国中不似毓国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在这儿就只有几张矮桌跟几块厚实的皮子,安恕挪到了跟前,坐到了那块皮子上,将裙摆往上掀了掀,又把罗袜褪到了踝骨以下,借着亮检查起了伤处。   郁柳除了看到安恕脚踝上那块明显肿起来的地方外,还发现了个形状奇怪的脚环,不过她向来最是知情识趣的,知道不该问的话不问,就刻意略过了那个铁环,既没表现出好奇也没表现出诧异,就跟完全没看到似的,接着问道:“姑娘觉得如何,不然,我出去找他们要些跌打伤药回来?”   安恕连忙阻止住了她,嘴上说着没事,既没伤到筋也没伤到骨,将养两日便不会影响走动了,郁柳对此始终抱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却依了安恕说的,没再想着去外面找药了。   后来过了没一会儿,就有几个女仆打扮的人,进来送了些吃食给她俩,无非就是些炖煮过的大块牛羊肉,甚至还有煮熟了的心肝等内脏,外加几张杂粮面饼,安恕受不了那肉的膻味,硬是一口没沾,就拿了张饼子,小块小块地掰着吃了。   那几个仆从进来送过饭之后就再也没出去了,一直守在出口的位置,安恕心里有些疙瘩,这是行走坐卧都要被人给“看护”起来的意思了,一时就觉得做什么都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郁柳还想劝着她多吃些东西,在她看来这位秦姑娘实在是太瘦了,方才见她裙角下的纤瘦玲珑的脚踝,连自己的一只手掌都能圈起来了,这若是搁在男人眼里还不定是多么撩人的一道艳色,可再她这个同为女子的看来,就委实太孱弱了。   可安恕一看那肉就狠狠摇了摇头,她没有什么胃口,最后只好推脱给了郁柳,对她说能吃的话就多吃一些吧,她自己则拿起了一个看上去像是盛水样的容器,想也没想就倒了一碗。   原本吃的那张粗粮饼子就有些干,再加上过了那么久也没喝上口水,安恕现在已经觉得口干舌燥得很了,可谁知倒进碗里的根本就不是水,她看着那碗乳白色的液体,有些狐疑地凑到跟前闻了一下,只觉得又酸又冲的一股怪味窜进了鼻间。   她赶紧将那一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拿得离远了些,郁柳一见她的表情就觉出了不对,赶紧接过了她手中的碗,一望即知这根本就不是水,而是北戎人惯常喝的奶酒,这东西既能暖身,又能果腹,对于马上征战的民族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可这东西对于一向以吃惯了精细食物的中原人来说,就实在是难以下咽了。   郁柳看出了安恕的一脸难色,主动抱着那个罐子找到了那几个守在门口的仆人,交涉了一番之后,才终于得了一个装满清水的陶罐。   “来,姑娘喝这个吧,是水。。。”她说着,就重新取了个碗,给安恕斟满了,自己则退到了她的下手位置,一副听凭她发落的姿势。   安恕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接到了手里,道了声谢。   她这声谢反倒弄得郁柳老大的不自在,于是就趁着她喝水的当儿,跟她介绍了些北戎这边的风土人情,后来又说到了酒,就说在这边每年举办祭祀类的大节庆时,还都得喝那种鹿血酒,要说这马奶酒对她们这些人而言就够难入喉的了,更别提那鹿血酒的滋味了。   安恕听着她说的就不自觉地蹙起了眉,想也知道这酒里添了血会是个哪般滋味。她听完郁柳的话,就不着痕迹地问了一句:“郁柳姑娘,以前。。。也来过北戎么?”   郁柳意识到自己今日说的有些过了,这位秦姑娘看起来不言不语的,一发问却总能掐到人的三寸上,不过依摄政王之前交待了的意思看,也不像是要瞒她的,故而就照实答了:“奴婢之前曾跟随摄政王来过一次北戎,所以知晓的就略多了些。姑娘,可是不喜我提这些?”   安恕看似完全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郁柳见她的神色,也不欲再多言了,收拾完那些碗盘就交到了门口守着的女仆手中。   安恕抱着膝头坐在一张厚实的羊毛皮毡上,她并没有按穆锡伦提议般地去考虑他给出的好处,她压根连想也没想,纵然能许给她天大的好处又能怎样,她如果真的贪图那些虚荣富贵,只怕今日也不会流落到至此了。。。   所以她脑子里想的只有邵敬潭。。。   郁柳回头的时候见她神情恹恹,干张了张口想劝她几句,可话至嘴边却斟酌不出个词句来,她也曾试着设身处地地站在安恕的立场上去考虑她的处境,可这么几日看下来,这个姑娘跟自家主上都能杠成那样,虽是身陷异邦,恐怕那位北戎王是没有那么容易就令她开口的。   入了夜后,草原上就起了风,呜呜咽咽地吹了半宿,安恕则静静地听了半宿。郁柳怕她受凉,就堆了好些羊皮毯子裹在她身周,原本还一直撑着陪她,后来到了临近子时的时候,就撑不住了歪倒在了绒毯上。   安恕往门的位置处觑了眼,见那两名侍仆还笔直地把守在门边上,心里面就升腾起了一股烦躁,可就算是没有人把守,她又能逃到哪儿去。。。   所以如果真的要逃的话,就必须好生打算一番,若要按照来时的路,假道居延国再回去的话,不说如何走水路的问题,只怕一入居延就会再度被沙一然觉察到,那岂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那么,这条路行不通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暂且蛰伏不动,如果能往北戎腹地深处行进,这样就离毓国能更近一些,即使仍是有那一座万仞山天堑的阻隔,可只要能离得再近一些,至少她心里也还能好过一些。如果届时能再趁乱抢到匹马,一路往南。。。安恕想到这里,就往郁柳躺倒的位置扫了一眼,这个人说是沙一然给她留下来服侍日常起居的,怕也有监看她的意图吧。。。   安恕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如今不仅要躲着北戎的耳目,还须得防范着这位郁柳,当真是雪上加霜了。。。   她睁着双眼直到天明,一直到脚旁那个人儿出现了要醒过来的迹象时,才假意阖上了眼,装作还在熟睡的样子。果不其然,刚假寐了没一会儿,就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窸窣声,想也知道是郁柳起来了。   安恕虽是闭着眼睛,却仍能感觉到有道视线在自己面上扫了一扫,幸而外面天光还未大亮,不然想必很容易就能被郁柳看透她根本就是在装睡。不过她应是没有起疑,只打量了自己一番后就起身出去了。   安恕屏息凝神地听着周围的动静,过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地真的睡了过去,一直到郁柳喊自己起身的声音传来时,才意识到刚才竟然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她立即睁开了眼,一惊之下才发觉外面天色已经亮堂起来了。   她昨晚时合衣而卧,此时醒了也不过整了整衣襟,将那些压皱了的地方抹平,然后就跟郁柳一起拿昨晚陶罐里剩下来的清水粗略梳洗了一下。   甫一收拾停当,就见帐帘一翻,数名侍者手持盘盏鱼贯而入,最后面还跟着穆锡伦。   安恕也没想到对方这么早就过来“堵”她了,看着摆了一桌的那些吃食却没勾起半点食欲来,孰料穆锡伦到此的第一句话并不是追问她的考虑结果,而是颇有些嘘寒问暖地问道:“是吃不惯这里的东西么?”   郁柳这会儿早就退到角落的位置上去了,她特意离得远远的,给她们俩留出一个适宜交涉的范围。安恕本就没指望着她能维护自己,这时见了,心里的冷意就又深了两分。   她不答,穆锡伦就将目光投向了她穿的那身单薄衣裙上,见安恕还是那一副不理睬不回应的架势,也没生气,反倒是脱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件大氅,强硬地罩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举动迫得安恕第一次仰头正视起了对面的这个男人,她蹙紧了那对长眉,瞪视了穆锡伦一眼,伸手就要将上身被罩上的那件厚重的衣服给扯下来。不过穆锡伦的动作更快,又像是早就料到了安恕是何反应样的,将那件大氅在她身上裹得更紧了。安恕被他这么一箍,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被他给锁在怀里了,可他动作虽说有些粗鲁,却还是把控在不让安恕受伤的力度上,任她在自己手上如何“折腾”,也还是挣不出他的臂弯。   安恕觉得头皮都快炸起来了,他现在这样的姿势就像是一位父亲在惩戒着自己顽劣不驯的女儿一样,另一头的郁柳跟看不见似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只感到可悲,却仍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女子的力气到底抵不过男人,后来穆锡伦见她反抗的力度愈来愈小,就循循善诱道:“北戎可不比你们那里,过了八月风就已经凉了,你穿得实在太少,一直这样待下去,还不等走到王庭,就得先冻病了。。。”   他说完这话,就渐渐地松了手上的劲力,见安恕不再与他反抗了,才总算是放过了她。他这边才松手,安恕就快速地挪了挪,离开了他几臂的距离,远远地坐到边上去了。   穆锡伦也不生气,因为他有把握能令她一点点接受这里的一切,而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已。   他见安恕背过了身子半天都没理他,就对着她的背影娓娓说道:“我知道你吃不惯这边的东西,等回了王庭就好些了,那边有你们毓国来的伙厨,到时你想吃什么就跟下人说,准保跟你原来吃过的一个样。”   安恕听他口中说的王庭的那些毓国人,想也知道都是怎么被掳过来的,她自己本身也完整地经历过嘉阳城中那场劫难,如今一回忆起来心里就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再观自己现在的处境,同那些人一般无二,眼眶子就禁不住一热。   穆锡伦望着她的背影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是没什么动静,怕她是因为自己在这边所以才这样,若是再耗下去的话桌上那些吃食就该放凉了,于是未敢再继续耽搁,而是选择直接挑明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你。。。还是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安恕清楚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她不想给他丁点希望,在他刚一问完这句话就快速摇了摇头。   穆锡伦见此,虽是一腔希望被她生生扯碎,最终却还是没有再去加以逼迫,只是面色比来之前要显得阴郁了几分也落寞了几分,最后扫了静静跪着的郁柳一眼,就步出了帐。   安恕听着他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一直紧绷着的躯体也跟着松泛了下来,她抖了抖身子,就从那件大氅里头钻了出来,一挥手就将它扔到了一旁,再未多看一眼。 ☆、第一百五十八章      郁柳在穆锡伦走后才敢仰起头来看她,见安恕丝毫不领情般地将北戎王给的那件大氅给挥得老远,心思就跟着转了一转。她连忙上前,将那一桌吃食搬到了安恕的跟前,恭谦地道:“姑娘,想要用些什么吗?这还有一碟奶皮子,要是没什么胃口的话可以试试这个,酸酸甜甜的,还能开开胃。”   安恕身上的那股战栗感还未全消,此时一听郁柳的声音,再细想想她来此“照顾”自己的真实意图,只觉得更烦躁了。她有些冷硬地朝郁柳挥了挥手,扔下一句:“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吧。”之后,也没再理会身后的郁柳是何反映,就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圈,将头埋进了手臂中。   郁柳自然“读”懂了她的不愉与抗拒,不过她在来之前就已经被沙一然叮嘱了一番,说是无论安恕态度如何都须得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伺候,同时还得盯着点穆锡伦,如果他妄图对安恕做些什么出格的举动,就必须得从她这儿给截住。   其实,要论起来,今日郁柳也内心挣扎了一番。刚才事情发生时,她虽然是矮着身子跪着,可还是一直留心关注着安恕那边的动向,如果当时穆锡伦再进一步的话,恐怕她就要忍不住上去劝了,但还好,事情并没有往她所设想的那个更糟的情况上面继续发展,秦安恕寸土不让,穆锡伦的行为在她看来也只是试探了一下,故而她才一直跪在原地,并没有上前“多事”。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安恕都觉得两条腿坐地麻了,刚想直直腰板的,就觉得两肩的位置又被人给握住了,她以为是穆锡伦又回来了,下一个反应就又是去扯肩头的那件衣服,可谁知却摸到了一只手,而且,从这种细腻的触觉来看,这肯定是一只女人的手。。。   安恕立刻醒悟了过来,急忙一个转身,可酸麻的双腿此时却没有听从使唤,她本想起身的,却只变成了踉跄地一歪,不过好在对面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就捞住了她,替她将身子扶正,同时,置于她双肩的那双手快速地收拢,就将那件斗篷给她系上了身。   “姑娘还是莫要跟自己的身子置气,那北戎王刚才说的也没错,北地一过八月,闹不好都有飘雪的可能,那男人的衣裳又大又重,想来姑娘也是穿不习惯的,幸亏摄政王有心,临行前呀给奴婢包了几件厚实的衣裳,交待奴婢到了地方就给姑娘换上,结果因为昨日初来乍到,事多又忙乱,奴婢竟是给忘了,还请姑娘赎罪。”   安恕顺着郁柳的手往自己身上一看,那件浅色的斗篷就已经被她给妥帖地披上了身,而郁柳此刻也识趣地退到了一旁。安恕感到了周身的暖意正逐渐回笼,心里却是犯起了两难,北戎的东西要不得,那居延的东西就要得了?   安恕手握了握斗篷上的那根系带,想了想却又无力地垂落了下来。郁柳知她还有些迟疑,就适时地插了一句劝解的话。   “姑娘啊,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算是顾忌着那些家国有别,也还是得先看看咱们眼下的处境。。。”郁柳观她的神情并无抵抗之意,就又上前,执起了安恕的双手,搁在自己掌中揉搓着为她取暖。   她习武多年,自是有几分内力,安恕的手在她掌心搁了没一会儿就沾惹了些许温度,那股热度继而沿着臂肘,一点点地往安恕身上爬。郁柳见她脸色不似刚才那么苍白了,颊上也隐现了两分血色,这才又将脸凑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接着刚才尚未说完的话,对她讲道:“姑娘就算是还想着要回去,也得先让自个好好活下去,与其一直僵着,还不如想想法子稳住那位,毕竟龙楣城内的宗族关系尚没有那么错综复杂,人也不多,可等到了北戎王庭只怕又是另外一番气候了。。。到时姑娘若还像今日这般,恐就要受些委屈了。。。”   这话从郁柳口中说出,只让安恕觉得更加讽刺,她还能怎么回去呢,外面不仅有一堆北戎的侍仆看着,还有她这么一个大活人日日守在跟前。   “这些话。。。也是你们摄政王授意你说与我听的吗?”   她以为自己这么反问,会令郁柳语塞,谁知她却只讶异了下,眼角眉梢间一直凝着的一缕肃穆却很快地和缓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安恕,唇边微微弯起,似笑非笑地说:“并非,此话诚乃奴婢肺腑之言。”   话说到这,安恕就颇有些搞不懂这个郁柳了,看她的面容虽然不像是居延人的长相,却绝对可以算得上是沙一然的心腹,不然也不会被他特意挑出来放在自己身边。而且听她说的那后半句,莫非是。。。到了王庭后还会弄些幺蛾子出来?北戎的那些宗亲贵族。。。呵。。。比对下毓国中跟自己周旋了那么多年的王公贵戚,也可知都是一群什么样的货色了。。。   这场互相都有所保留的对话就此结束,安恕后来草草吃了些东西算是交差了事,郁柳即便仍是有些不满于她依旧吃得很少,却意外地并没有多劝什么,而是收拾了那些都未曾动过的吃食,交到了门口看守着的那些侍者手中。   接下来的时光就都在一片沉默中度过了,安恕跟郁柳两个人一人守着一个边角坐着,互相没有任何的交流。安恕裹着那条斗篷,回忆着前世里的这个时候北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可脑子里除了仅有的那几场小打小闹样的边境骚扰外,就再没有其他更值得人记住的东西了。   就算是本该发生于几年之后的那场规模较大的瘟疫,也并没听说期间有什么凉州军营内的医官被北戎劫走的事件发生,自己这重活一世可倒好,一切的一切全都变样了,更糟糕的是不只是改变了这么简单,就连她自己都成了这其中一连串意外的最直接的参与者。然而,事情会往一个怎样的方向上去延展,却又没人能够知晓了。   安恕想得有些头疼,又或许是昨晚上一夜没睡的缘故,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了,等用完了晚饭就有些支撑不住,歪倒在了一张羊皮上,没多久就睡着了。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子夜,外头的风声听着比昨夜还要凛冽,刮在毡帐上,发出一声声的怒号。   她现在是侧躺着的姿势,身上能感觉到被披盖了好多的衣物,略微显得有些沉重,而且不知是何因由,她现在觉背后汗涔涔的,后背心的位置感觉还有源源不断地暖流正汩汩流进她的身体。   安恕缓慢地动了动,就将脑袋从衣服堆里探了出来,一钻到外面就先吃了一惊,因为郁柳的脸直接放大在了她的眼前,唬得安恕低低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郁柳因为她这一声惊呼而很快醒来,一睁眼就发现安恕睁着那对猫儿一样的圆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看,眼内写满了不解与惊异。   整间毡帐内就只剩下角落的一个炭盆,勉强闪着零星的火焰,郁柳借着那点光亮,看着她幽深幽深的眸子紧盯着自己的脸,当下就忘记了解释。   后来还是安恕眨了一下眼睛,才令她收回了三魂六魄,连忙撤回了还贴在安恕背后的那只手。只是她没起身,还枕着一只胳膊躺在安恕对面没动,只将她那几件滑到肩部的衣服又往上拉了拉,有些慵懒地说道:“你刚才发了热,整个人烧地昏过去了,怎么喊都喊不醒。。。”   安恕本来还不怎么相信,皱着眉疑惑了一会儿,回想着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可身上只要一动唤就是一阵地酸乏疼痛,手脚也觉得有些虚软,再加上出的那一身汗,便信了郁柳几分。   她以前都是同齐玫睡在一起的,照理说跟女子一起同衾而卧应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便,可今日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无比的尴尬,或许是因为这个郁柳于她而言本就是个陌生人,又或许是她眼里正闪着一些令她有些看不分明的东西,只好又往衣服毯子里头缩了缩,瓮着声说了句:“你就不怕我是染了疫症么。。。”   郁柳一听她这话,当即就笑了出来,一手拂到了安恕的额头上,一拭之后就更加笃定地回道:“行了,烧都已经退了。。。你这呀,顶多就是个水土不服。”   她没再拿之前那一套主仆尊卑的态度来同她说话,现在这种感觉就像是个一直在照顾着自己的友人一般无二,可安恕私心却知道她们两个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她发了会儿呆,对面的郁柳却一直在看着她,一见她精神已经较之前好了些许,就起身打算给她倒碗水过来润润喉。   她这一起身,却让安恕瞬间看清了一物。   原来她一直以为郁柳是枕着手臂睡的,可她一从羊皮毡子上坐起,安恕就发现了她搁在头下的那个东西。从外形上看很像是一卷绳子,安恕做贼似的伸了手,往那上面一摸,就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短柄,她手掌一收,才发现那原来是一捆鞭绳。   她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刚巧郁柳已经端着水碗回来了,一见安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那根金丝软鞭看,就觉得有些好笑,她也不想避她,直接在她好奇的目光中将那根软鞭系在了腰间,一扣一搭,如果不是仔细观察,也没人能看出来她腰带下还藏着这样一件武器。   安恕有些看傻了眼,她早就猜到这个郁柳应该是会武的,怨不得一起待了这么多日都不曾见着她身上配了什么兵刃,原来一直藏得这么隐蔽,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了。   她抹了把额上那层薄薄的汗,就接过了郁柳递过来的那一碗热水,水很烫,也不知她是从哪儿找来的烧水的东西,安恕边吹了吹,边小口地抿着咽了两口。   她这边喝着,郁柳却发现她身上披着的那些衣物都散落了下来,她只得再度探身过来,将她那件已经滑落到腰间的罩袍重新拉到了肩上,牢牢地裹紧,嘴上说着:“你刚发了汗,烧也才退,仔细着些,别又让风给拍着了,要是等会儿再烧起来我可能就得喊人过来处理了。。。”   安恕头一回觉得被人照顾还这么别扭的,含混地“嗯”了一声后索性将头埋得低低的,等喝完那多半碗的水时才递还到郁柳手上,之后趁她回身的间隙,就又缩进了厚厚的衣被中。   一碗热水下肚,她这才觉得胸腹之间暖起来了,虽然身子还有些困重,可汗全都透出来以后,人也觉得清爽了许多,至少头脑已经不再昏昏蒙蒙的了。   郁柳很快就折返而归,将安恕胡乱之下盖好的被角又掖了掖紧,她本人却并没躺回来,而是靠坐在安恕跟前,也不再跟她说话了,视线好似已经飘出了这间毡帐。   安恕一觉闷到刚才,现在再想睡却又发觉没了睡意,不过她并没睁眼,也不想主动开口寻郁柳叙话,就一直闭着眼睛干耗。   人一旦遇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特别容易胡思乱想,白日里全幅心神都用在了对付那位北戎王上了,夜里一静下来,关于邵敬潭的所有牵挂就直往心坎里钻。安恕想着想着就再度掉了泪,于是只好将身上盖着的衣服拉高,直拉过了头颅,完全将眼睛遮挡住才罢手。   她自诩没发出半点声响,就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窝着落泪,不多时头下面的那块皮子就全都被泪水给浸湿了。她以为郁柳不会发觉,尚未来得及庆幸之前就感到有人将手掌抚上了她的发顶心,正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   这个举动令安恕感到既无力又难堪,自己这边藏着掖着的,人家那边说不定早就都看穿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揩净了脸上的泪痕,抬手一把挡开了郁柳的胳膊,哑着声音说道:“你不用这样。。。”   郁柳被她这一个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一抹怅然若失悄悄地萦绕上了心头,最后也只是自嘲般地笑了笑:“奴婢。。。也不怎么会安慰人,姑娘你莫要再哭了。。。”   安恕听她又以奴婢自称了,心里说不出是该轻松还是该如何,只好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她,不思不想不理不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炭盆上熹微的火光,一直到再度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郁柳姑娘,你的撩妹技能跟男友力简直了你知道吗!!!我真的要不要考虑写百合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安恕第二日天刚亮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她推了推身上堆着的那些个衣裳跟毛毯,撑着胳膊爬了起来,左右环顾了一圈,除了门边上守着的那几个人,便再没见着郁柳的影子。   她拢了拢昨晚睡得有些散乱的发,身上那股酸楚的不适感早已退去,只剩了空空荡荡的感觉,安恕一摸肚子,就先叹了叹气,她好像是。。。有些饿了。。。   可这才刚天亮,能上哪儿找吃的东西去,她又看了眼从外头透进来的天光,想着至少已经天亮了,再挨上一会就好。。。   可安恕刚一躺回去,郁柳就从外头进来了,随着她一起飘进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米粥香味。   安恕觉得自己鬼使神差地就坐起来了,还特别没骨气地问了一句:“那个。。。是煮的粥么?”   郁柳知道她八成是饿狠了,幸亏今个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去到外面,央人给找来了水跟米,要知道在草原上米谷可是堪比金银般的珍惜之物,就那么两小把米在这里说不定就能值上十两银钱。   然后就是洗锅搭灶,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把这锅粥给熬成,她本来想把锅子拿进来,放在炭盆上一直温着,等安恕醒了再喂给她吃,可没成想,自己一进帐,她就已经起来了。   郁柳被她脸上那副蠢蠢欲动的表情弄得差点破功,明明就是饿极了,还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简直是完美地诠释了口不对心的含义。   安恕的眼神轻飘飘地扫过了郁柳手上端着的那个锅子,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涸的唇,斟酌的言辞在脑海里转过了一个又一个弯,后来郁柳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直接问了她:“要过来喝点热粥么?”   安恕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未曾出口的言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声轻轻的“嗯”,她没敢去直视郁柳,眼睛骨碌碌地转啊转,挪动了没几步就来到了炭盆边上。   郁柳早已将锅子架了起来,又腾出手来拿了个干净的碗,舀了两大勺盛了进去,就递到了安恕手里。   安恕道了声谢,跪坐在一块毛毡上,捧着碗小口地喝了起来。她这碗粥喝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来给她煮粥的人还一口没吃呢,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颜面上也露出了些微的赧色,连忙放下了碗,对郁柳说:“你也。。。吃一点吧?”   郁柳反倒英气地笑了笑:“得了吧,笼共就没有多少,估计就够你这一顿的,我要再分走一半锅里那些就得见底了。别说话了,赶紧吃完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经事,我刚在地里挖出来几个土豆,烤着吃了,你还别说,北戎给的那些吃食啊,还真是。。。”   郁柳没再继续说下去了,不过安恕早已心领神会,打被劫持到现在,她就没正经地吃过一顿饭,来到北戎之后更甚,而且已经不是食物粗鄙不粗鄙的问题了,是她根本就吃不惯那些荤膻肉食,现在好不容易能喝上一碗普通的白粥,已称得上是“蒙了大赦”了。   她自己一人就解决掉了那大半锅的粥水,全都喝完之后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不过郁柳刚已经明确表示过没有再多的了,她也只好郁郁地搁回了碗,想着至少现在恢复了一点体力,不像之前那般虚弱无力了。   郁柳见她风卷残云地解决掉了一锅的粥,之前脑海里那个文文弱弱的女子形象早都荡然无存了,一看她还瞅着那个空了的锅发愣,便觉好笑,于是又探手入怀,抓出了一个拿帕子包裹得十分严实的一包东西,安恕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不免有些好奇,旋即问道:“是。。。什么?”   郁柳知她没吃饱,唇角微不可察地朝上掀了掀,将那只手又往前伸了伸,一直伸到安恕眼前,才对她挑了挑眉,说:“自己打开看看。”   安恕有些狐疑地伸出了手,不知道她这是在故弄什么玄虚。郁柳就见着她纤细的指尖将帕子的边角依次揭开,里头的东西也跟着露了出来。   原来是一小捧树莓。。。   没想到这么荒凉的地方还能找到树莓。。。   安恕正迟疑着,就没立即接过来,郁柳等了半天没见她有下一步的动作,就一把将帕子带树莓都塞进了安恕的手里,嘴上还有些嗔怪似的道:“愣着干什么,尝尝吧,酸酸甜甜的,还挺爽口的,难得这地界还能找出点这东西来。”   安恕捏了一颗送进口中,一咬之下,只觉汁水四溅,那股酸甜的莓果香味瞬间充斥了口腔,她禁不住又尝了一颗,看着对面一直在观望着她的郁柳,脱口而出:“你不再吃点么?”   安恕问完,却见郁柳连连摆手,跟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就瞪圆了眼,不解地睨了她一眼。   “我刚边摘就边吃了好多,吃到牙都快给酸倒了,现在一看这东西就牙疼,哎呦秦大姑娘,这些就是给你带的,你快别推脱了。”   安恕听着自己的称谓从最开始的姑娘,变成了你,现又变成了秦大姑娘,而对面的女子捂着腮帮子,就跟没事人似的,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手上的这一小捧树莓却是真的酸甜解渴,之前啃了两日干粮的她觉得舌尖都快木了,也多亏了这几个莓果,才算是拯救了些她的味觉。   ===================================================================================   昨日除了早上的那个照面,那一整日穆锡伦也没有再过来,不过是日一早,还不待安恕跟郁柳将锅碗都收拾完,就有侍从过来通报说队伍准备开拔,安恕知道自己将要被带往北戎的王庭,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这期间穆锡伦压根也没来找过她,那么他凭什么就认定到了王庭她就会改变心意呢?   郁柳见她听完这些后脸色又阴沉了下来,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就连她都知道再往前的路肯定不会那么好走,而穆锡伦,之所以要在尚未得到她首肯的情况下就前往王庭,只怕是,那边的情形已经刻不容缓了吧。。。   那么。。。她会做出什么选择,是忘记国别、施治救助;还是拒不施救、死扛到底?   郁柳自己也摸不透安恕的看法,但只要她还在她身边一日,无论她的决定是什么,她都会誓死捍卫她的安全,这也是临行前沙一然交待给她的最重要的一项命令。   队伍大约是辰时初的时候启程的,安恕被人给恭敬地“请”上了一架马车,穆锡伦知她虽会骑马,可也架不住路途遥远,她们平原女子又不比大漠男儿,真要让个姑娘家的在马上一连奔波个几日,还不得把骨头架子给折腾散了。   安恕却觉得打她重生以后,只要一沾马车,就根本没发生过什么好事,除了被人劫持,就是被人胁迫。   郁柳跟她一并坐在车内,看着她一上车就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身子随着车子在路上的颠簸而微微摇晃着。她看着看着就看了进去,整个人都陷在安恕那一双暗金色的眸中,一直到。。。   “郁柳,你。。。也是居延人么?”   安恕的这句问话让郁柳一直专注在她脸上的眼神闪了两闪,可她只是抛出了个问题,眼神还一直遗留在车厢内的某个角落分毫未动。郁柳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就顺着她的问话回答道:“奴婢。。。奴婢不是居延人。。。说起来,我连是哪国人都讲不清。不过我猜,我应该算是毓国人吧。。。”   郁柳的眼中像是渐渐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带着她久远的已经快要忘记的回忆呼啸而至,她看了安恕一眼,见她仍是之前的那副表情,突然就升起了一种想剖开自己予她知晓的冲动,于是就借着这个话头讲了下去。   “我出生在居延跟毓国边界处的一个小村落里,我爹在我还不到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我娘只好带我出了村子另谋生路,后来就一直在临近的城镇里面给人家打打零工做些洗洗涮涮的活儿,勉强维持生计。又过了五六年,就连我娘也因为操劳过度而亡故了。。。”   安恕听到这里,一直空洞着的眼内就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她很快地眨了眨眼,再度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到了居延国,做了沙一然的侍女的呢?”   安恕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就飘飘忽忽地转到了郁柳的脸上,郁柳有些慑于她眼内的肃穆,也就没有回避,照实答了,不过她只说了她跟沙一然结识的那部分,至于其他的,便故意忽略过去不提了。   “我娘去世以后,家里根本就没有银钱可以拿来下葬了,无奈之下只好自卖自身进了一家府里给人当使唤丫头,也是在那个时候跟现在的摄政王有过几面之缘,至于之后,为什么会随他入了居延,我想。。。就只能用因缘际会来形容了吧。。。   “因缘际会。。。因缘际会。。。”安恕将这四个字念叨了两遍,这四个字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她努力地回想了下,才想起最早是从自己的师傅傅晦明口中听到过这个词汇,现在再想起来便觉得如同是上一辈子的事了一样。不过转过头一想,也知郁柳是不想谈那个具体的因由,她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偶尔说上两句话,这一路上也不算多难熬。于是紧赶慢赶地,花了两日不到的功夫就赶到了北戎王庭。   说是王庭,可是看上去却荒凉的可怕,安恕刚一被人扶下马车,就被眼前所看到的场景给震到了。照理说一国之都绝不应该是她眼中的这副残破样子,那一顶顶白色毡帐就只沿着条河岸边零散地搭了两排,再往前倒是能看到一片灰白色的暗影,仔细一观才发现是些已经老旧不堪了的帐子,有的甚至门帘翻飞,看上去也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四周还有好些个被火烧燎熏过的乌黑痕迹。   安恕疑惑地看向了郁柳,郁柳也有些懵,朝她摇了摇头,并小声地表示自己上回过来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一来就很容易解释了,肯定是这里的疫情没控制住,或者严重恶化,才在短短的数十日里又夺去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前头的穆锡伦朝安恕的这个方向打了个手势,就有人上前将她跟郁柳“带着”往前走。   安恕心里十分发憷,以往在病迁所里的时候,怎么说都有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现在就这样,没遮没拦地往疫区深处走,这种行为在她看来无异于找死。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就有些迟缓,那几个侍从也都不是吃素的,看她脚步慢了下来,手底下就使了几分力气,推搡着她跟郁柳继续往前行。   郁柳毕竟是练家子,被推着脚底下也丝毫不乱,安恕却明显不同了,背后也不知道被人顶上了什么兵刃,稍一停留就又被人硬推着往前走,她脚底下虚虚浮浮,即便是有郁柳的搀扶,也走得踉踉跄跄。   等走到沿河而搭的那一排毡帐前,就看得更真切了,虽然仍是没什么人烟的样子,但好歹时不时还能见到几个仆婢之类的男男女女在四下里奔走。   穆锡伦跟赶上来迎接他的一个大臣交代了几句,就疾步径自离去,连看都没再看安恕一眼,很快地,她们两个就被人给接进了其中的一件毛毡房里,前来接待她俩的那个官员看上去还比较和气,毡房里面床褥枕塌一应俱全,虽然并没那么光鲜,但还算整洁。   立在安恕面前的那名官员已经上了些年岁,两鬓跟颌下的胡须几乎全都白了,在面对她的时候却显得十分地谦和,微一颔首算是行了个礼,安恕被他这个阵势弄得有些别扭,对方明显又是长者,只好低了头偏过身子后退了半步,没给回应。   席禄见她一副垂首不语的模样,心里虽急,面色却是未变,甚至更谦恭了,方才他已将这几日以来王庭的情况跟穆锡伦交了个实底,无论如何,是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姑娘既能踏足北戎,便是上苍赐予我北戎一族的救世神袛,是草原上男女老幼心目中的罗裕图(神女之意)。”   安恕也听不懂他说的那什么什么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是踏上了北戎的土地,可这根本就不是她自愿来的好吗,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先给她扣了一顶高帽子,不就是跟她玩先礼后兵的那套呢么。。。   她默默立于原地没有作声,一旁的郁柳偷偷觑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一丝动容的表情也没有,就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地守在她下手的位置上,静观其变。   席禄有些弄不明白是什么状况,还当是这一路上已经做通她的关系了,方才穆锡伦也没跟他交待太多的情况,他还以为自己就只用唱个红脸就行了的。现在一看安恕那一脸“你说什么我都不愿搭理”的表情,当下就有些迷糊了。   “呃。。。如有。。。如有什么怠慢之处,姑娘只需直言讲明,在下自会满足姑娘生活上的一应要求,我王还有些政事需待处理,所以就由老臣先来接待姑娘。二位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要不然,在下先让人把吃食都端上来,等吃过之后我们再谈正事。”   安恕不用想都知道那个“正事”指的是什么,席禄看她没给什么反应,就只好拍了拍手,外面一直等候着的数名女仆端着几样饭菜就进到了毡房内,她们一个个都谦卑地跪在绒毯上,手上的动作倒是很快,一眨眼地功夫就摆满了桌。   其中的一个女仆有些好奇地抬头往安恕站着的位置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视线正好就这么对上了,她二人各自眼底都闪过了一丝不可思议的情绪,不过安恕这边很快就收敛了神色,只那个女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愣在原地停了动作,幸好她身边的人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就悄悄地拽了两下她的袖子,那个女仆很快回过了神,掩饰般地低了头,跟在其他几人身后亦步亦趋地离开了。   等那些仆人都退出去之后,安恕才缓缓地松了口气,只因刚才进来的那个举止怪异的女仆不是别人,正是以前在凉州军营中跟她有过些龃龉的杜嫂子,虽然穿着的破烂不堪,又是一脸的菜色,可安恕一跟她对视上就认出她来了,而且看她的表现肯定也是识出自己了的。   席禄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当然了,他是压根不会去看那些卑微地女仆一眼的,安恕虽有惊讶,但却很好的掩饰住了,他自然就没有察觉出更多的东西。   后来,等饭食都摆放好,他就热切地催促着安恕跟郁柳坐下来用饭,可安恕依旧站着没动,席禄看到现在,也算看明白了些,知道穆锡伦那头恐怕根本就没说通她,这可倒好,现在这块烫手的山芋就算是扔到自己这里来了。   如今这种局面,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扛了,席禄在心底哀叹了声,假意地咳了咳,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两分,这样望过去便更像是一个和蔼的长者了,于是这位长者往前走了两步,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盘算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我曾听人说起过,在你的国家,出过很多医术精湛的医者,其中有一位姓孙的医家还在其所著的医书中有过这样的论述,叫‘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姑娘以为。。。如何呢?”   安恕听他说完这一大段话,倒是对面前的席禄产有些刮目相看,原本是用来规范医者,使其正心修德,对待病患一视同仁的,倒被一个蛮族人反过头来用到了自己的身上,看来为了逼她就范,这些人也是下了些功夫的了。。。呵。。。文的武的,是要来双管齐下啊。。。她嘴角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正了颜色,凛然回道:“适才听阁下所言,应该也涉猎过我国中医药典籍的,医者仁心无疆土之隔,这自然没错,可医者自身却存国别之分,是问我今日普施仁心,无论是否为我族类都予以救治,那么多年以后,这些今日被我救治了的人,反倒又成了杀我亲者,掳我手足的罪魁祸首,等那个时候,我国中无辜受累的一众百姓,他们的性命,又要寻谁去算?而我,也会被扣上通敌卖国的头衔,这一辈子,都注定要活在自责与悔恨之中了吧。。。”   “还是阁下或者北戎大君能够以己身担保,北戎自今日起决不进犯毓国一厘土地,之后再写成决议之书,上交毓国朝廷,这样的话,我也不介意做个勾连两国之间和平的使者,到时与贵邦结成兄弟之国,约定永不侵犯,边境开市,货贸互通,我手里的治疫之方自然也可以奉上。”   安恕现在握着的唯一筹码就是治疗疫病的那个药方,而她如今最迫切想要做的事就是让毓国那边知道自己已经陷落于北戎的这个事实,如果她自己都想不出办法来自救的话,恐怕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人知道她身在何处了。   不过她提出的这个建议却像是触及到了北戎一方的底线,试问这样一个好战嗜血的民族,怎么可能放着近在咫尺的富庶邻居而不会眼红呢,因此席禄一听完她说的,眉间的皱褶就更深了深。   安恕瞧清了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不愉之色,心底里就是一阵冷笑,看吧,既要求着别人施以援手,还想缓过劲来之后接着侵略,发慈悲可不是这么发的,好人也不是这么当的。他们个个狼子野心,得了你的好处,便想着更大的好处,这样的一群白眼狼,便是一块土地一座城池地割下来喂到它嘴里,也是不可能喂饱的。   安恕眼里已经现出了森森的冷意,席禄见了,也知这第一回照面肯定是要不欢而散了,他有点搞不明白,就一个这么年纪轻轻的姑娘,就算再油盐不进,也不可能撂了一路也没让她认清“现实”,说到底,都到了北戎的土地上了,要搁着他,既然好言好语的劝说行不通,那就没必要跟她再客气了,也不用什么别的更狠的招,两鞭子下去,知道疼了,兴许骨头也就没那么硬了。   席禄这么想着,眼神就显得凌厉了些,再扫到安恕面上的时候,那抹笑意就变得十分僵硬。不过他盯着安恕的脸又审慎地打量了一番,一个怪异的念头就倏地窜进了脑袋里。   这丫头,刚才光顾着与她虚与委蛇了,也没仔细地去打量打量,于是他眯了眯那对混黄的眼珠仔细一瞧,倒觉得眼前站着的人很有些姿色的样子,只是衣衫太过简素了,这要是再好生装扮一番的话。。。联想到这儿的席禄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要是好好装扮了,就是说成仙姿玉色怕也不过为啊。。。   席禄突然就觉得心里没底了,穆锡伦刚一回来,他只顾跟他交割政事了,关于怎么处理带回来的这个毓国医女他都还没来得及问过这位主子的意见,尤其是他的想法,席禄现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   以前穆锡伦一向不怎么沉溺于女色,即使再美的女子也不过得个几日的恩宠,因为女人就算再美,跟宏图霸业比起来也根本就不值一提。。。如果这样一对比,穆锡伦在处理这件事上的态度就显得有些奇怪了,这关键能救命的人是劫回来了,可她根本就没有服软的意思,是还没有被敲打过还是敲打了之后全无作用?席禄觉得连他们自己的大王都算在内,这些人费了这么大力气花了这么些时日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之后席禄自知再待下去也起不到更多的作用,还需得回去再探探穆锡伦的口风,要是他松了口,那他这边也好办一点,怕就怕。。。   这事儿不能细想下去,席禄只觉心口突突急跳,一股不安的感觉正一点点攀上了背脊,令他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只好草草地结束了这次失败的会面,跟安恕道了句告辞就离开了。   郁柳一直等到席禄走远,才一把拉过安恕,不解地问道:“你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回你的故国吗?”   她问的很急,安恕看着她紧紧皱起的那道英气的眉,也知道她定是听出自己刚才提出的那个建议的真实用意了,就疲惫的笑着回了句:“不然呢?一辈子留在这里。。。还是留在。。。居延?”   郁柳听她说完,就负气似地收回了手,头一回带着怒意叱道:“你可真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么?刚才来的那位是北戎的主军师,当今这位北戎王的授业恩师,就连那位都得给他留几分薄面的,你说你怎么一上来就谈那种根本就没可能兑现的条件,要是真把他们都给惹急了,以后就有你的日子好过了。。。”   “有区别么,我现在的日子就好过了?”安恕斜了她一眼,言辞间满满的不屑与厌弃,她站了那么久也有些累了,反问完那句话就坐到了一块厚毛毡上,捏着酸重的两条腿发呆。   郁柳被她噎了一句,顿时有些语塞,忍了良久,还是跪坐在她身旁,语重心长的说:“我不是不让你跟他们对着干,可你现在也得掂量掂量形势,要真是把事情闹大,我就没办法保你了。。。我们现在可是在北戎的地盘上,那又都是群从蛮荒之地走出来的人,他们要真对你动了粗,单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没办法抗衡,摄政王如果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在一旁拉着些,现在这种情况,我就是传信过去,等他来了,怕也晚了呀。。。我言尽于此,姑娘你还是尽量收敛些吧。。。”   安恕并没理会郁柳说的这一切,于她而言,选择无非就两个,要么直接投降,将药方拱手奉上,要么就守着气节死硬到底,想在这件事上面跟北戎去周旋,世上就没那种既能当□□又能立下牌坊的美事。   郁柳看她又愣愣地一个人窝成一团了,有些不耐烦,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往矮桌上扫了一眼,暗自嘀咕道:看来今日又不能愉快地吃饭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郁柳觉得自己根本劝不动她,过了会儿就自去忙碌归置衣物去了,而安恕的心思却飞到了别的事上。   今日刚一落脚,就见到了过去的一位“旧人”。年前经过的嘉阳城的那场大乱,后来又一直在凉州军营的医所跟嘉阳城外的病迁坊里忙碌了半年,她也没再听人谈起过那杜嫂子的消息,没想到竟然被掳到了北戎,而且刚才一碰面她们二人彼此的反应都是非常惊讶,不过幸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要放在过去,以杜氏那个咋咋呼呼的毛躁性子,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安恕抱着膝头默不作声,想也知道能让杜嫂子这个人改变那么多,这期间大概也发生了些怎样的事,再加上这一场瘟疫,说到底,被掳来的那千余名嘉阳百姓,还不知遭了多少的罪。   郁柳全都归置完,见安恕却还窝成一团坐着发呆,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拿她没辙了,过去跟着沙一然的时候只觉得他是阴晴不定,喜怒难测,现在跟着这位秦大姑娘,那倔脾气拧起来,简直令人抓狂。   郁柳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又端着矮桌往安恕面前推了推,其实杜嫂子她们送过来的饭食也没有特别丰盛,除了正中的一锅炖煮的羊肉之外,就只有一盘叫不出名字的蔬菜,外加两碗高粱饭。   “你病才刚好些,别又犯小姐脾气,这羊肉吃了可是暖身子的,而且又是你们那边的做法,快来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安恕心里想着杜嫂子那一摊子事,刚拾起了筷子,想了想却又放下了。郁柳原本满含欣喜地以为她开窍了,可还没等给她碗里添些菜就见安恕那边又一把撂了碗筷,她觉得自己又要跟从前一样苦口婆心的劝下去了,可谁知安恕一抬头,只是认真地看着她问道:“郁柳,你。。。知不知道,那些从嘉阳城被抓来的百姓,他们,现在都在哪儿?”   郁柳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了什么,也跟着不自觉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不很确定地回说:“我上次过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女奴,在那些毡帐间穿插忙碌地干活,可要说具体在哪儿,我就不清楚了。。。”   安恕“哦”了一声,便不再继续问下去了,郁柳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见她又主动地端起了碗,就关切地提了句:“要不要我等会儿出去帮你打听打听?”   其实安恕没指望着郁柳能帮到自己,再者说,就算她打听出来了,像她这种情况也根本迈不出这里半步,可郁柳抛出的这个提议诱惑太大,还是让她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郁柳见她应了,也不提出去打听这件事做起来到底方便不方便,直接对着还在迟疑着的安恕说了句:“那行,你先好好把饭吃了,等吃完我就出去。”   在安恕看来,她既然这么痛快地答应了,那就肯定有她的办法,于是,两个人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默默用完了这一餐,郁柳也同刚才约定好的那样,一收完碗筷就离开了,只留安恕一个人继续守在了毡房里等消息。   两个姑娘那头的境况稍缓,席禄这边却已觉是火烧眉毛般的紧迫了,一个时辰前,他前脚刚出了安恕待着的那间毡房,后脚就直奔穆锡伦的居处,一进入帐内就发现他也正忙得焦头烂额,席禄恭谨地施了一礼,穆锡伦看都没看就挥了挥手,命他起身。   “大王,这人都已经带回来了,怎么还一点归顺的意思都没有,咱们现在可等不得了呀,再这么耗下去,北戎最后的那点血脉,就快要保不住了。。。”   穆锡伦在那堆积如山的政务间抬起了头,第一次露出了疲惫又茫然的眼神,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秦安恕的事儿。   他揉了揉微微有些酸涩的眼眶,含混地“嗯”了一声,席禄知他一回来就要处理这些政事,估计连饭都还没吃上,可现在的局面已近刻不容缓,那位毓国的大夫五日前也染上了疫症,如今已经没有人能控制得了疫情了,这两日死亡的人数都是成倍递增的,席禄每日都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盼来了人,却又是拒不合作的态度,这让他怎么可能再等得下去,忍得下去?   穆锡伦以手支额,他走的这些日子死亡的人数跟新增的染疫的人数比之前都要多,特别是最近两天,如果还像现在这样控制不住的话,他甚至已经想要放弃这处水草丰沛的地方,转而往北边的荒凉之所挺进了。   席禄不清楚穆锡伦是何想法,还以为他是被美色所惑,才一直没对那个毓国女子动手,可家国大计面前怎么可能容得下男女私情?他见穆锡伦始终都没表态,就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没有任何人的性命能重于北戎的将来,大王如果下不去手,老臣愿为代劳,只求大王多顾惜顾惜我们自己的子民吧。。。”席禄说完,就一头磕在地上,长跪不起。   穆锡伦见此,也知席禄话中隐含的是什么意思,他重重地搁下了手中紧攥着的那卷羊皮卷轴,绕过了面前的桌案,来到席禄面前,想将他从地上给搀扶起来。   席禄心底有埋怨,硬是沉着气力拒不肯受,穆锡伦手上使了些劲力才将他给拽起了身,他也知道对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秦安恕的问题,如果再不解决,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办法才推脱下去了。   “老军师勿需再多言,本王知晓这其中的利害,我北戎确已近死生存亡之际,便是有一分机会,也定不会放过,至于掳来的医女,我等会会亲自过去同她交涉,如她再不肯应。。。也由不得她了。。。”   席禄一听穆锡伦撂了这话,心里才总算有了些实底,又把之前跟安恕的那番对话复述了一遍,穆锡伦听了,略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就让席禄退下了。对于秦安恕的想法,他也能猜出究竟是为何,可就像他刚刚跟席禄说过的那样,很多事情,不仅由不得她,甚至也由不得他了。。。   ===================================================================================   距离郁柳出去已经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或许更久也说不定,安恕发觉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对于时辰的把握,外头的天看着还是那么亮,她每隔一会儿就抬头看看,日头却像是根本就不会往西边坠落了似的。   到了后来,她也再懒得张望了,就一个人抱着膝头靠在炉火边上胡思乱想。在身份上郁柳虽没她那么特殊,可也算是个外来人,要怎样才能在北戎自由无阻的穿行,安恕发了半晌的呆,也想不出她究竟该如何跟那些当地人打探消息。   一个姿势坐得久了,她两条腿就开始变得又僵又麻,只好又换了个姿势,继续漫无目的地等待。   日非日,夜非夜,这一切都冗长得像是场噩梦,她真心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恨不得每日一睁眼就又回到满是药味的病迁所内,而不是听着帐外呼号的北风肆意的吹。她慢慢阖上双眼,心里头默念着醒来吧。。。快些醒过来吧,可睁开眼睛之后却依然是不变的情景。   安恕的身子轻轻抖了抖,又往炉火的方向挪得更近了些,将整个人缩成一团,脸也深深地埋进了掌中。   穆锡伦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她就是这样一幅模样,瘦弱的,疲倦的,无力的模样。安恕很快被他闯入的声音所惊醒,见着来人是谁后就迅敏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有些趔趄地站直了身子。 ☆、第一百六十二章      穆锡伦看着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才再次往前走了几步,安恕脸上写满了戒备,在心底拼命呼喊着郁柳的名字,恨不得她下一刻就能赶回来,虽然她心里也明白,可能就算郁柳回来了恐怕也帮不上她什么忙,但总比放她一人独自面对穆锡伦要好过许多。   毡房内的氛围立刻变了,就像是有一股诡谲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来回涌动着,安恕没说话,就一直防备地盯着穆锡伦,她有点慌,因为逃得太急,所以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拿,哪怕就算抄上个烛台抓手里也成啊,起码还能壮壮底气。。。   穆锡伦走了两步就又停下了,他伸了伸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往前,可安恕却并没觉得安心到哪儿去,这个男人给她带来的无形的压迫感实在太过强烈,他只要还在这里,她就觉不会感到轻松。   “你不用怕我,安恕。”   安恕只听他说了这一句话眉间就轻轻皱了一下,她很不喜他这么喊出自己的名字,感觉就像是他们之间已经是很熟稔的关系了,可她跟穆锡伦明明就该是势不两立的敌对架势。   穆锡伦自然也发现了她这么个小动作,却像是毫不知情般地在安恕微微有些惊讶的眼神里屈下身子坐在了毡毯上,他就坐在她刚刚坐过的位置,手边火盆里的炉火烧地正旺,穆锡伦看了一眼红彤彤的火苗,将一只手拢在其上,感受着火焰散发出的温暖。   “你想要什么?”他问。   安恕没想到他竟这么“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她抬起眉睫看了穆锡伦一眼,眼内一直蕴着的那抹东西却未曾有过动摇,她想要什么呢,她只想回去,可是。。。怎么可能呢。   “或许你会觉得不屑,会鄙夷,但。。。财帛、尊荣、地位,或是其他什么类似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全都依你。”   穆锡伦的视线还纠缠在那团烈烈燃烧着的火焰上,映得他眼内也是一片通红,安恕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凝望在更远的远方,淡淡地开口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可能。”穆锡伦一口回绝了她,就好像他早就猜到她心中所想一样。   安恕无所谓的摇了摇头:“那还有什么好继续说下去的呢,我们的这场交易,本来就不对等,你这么做也不过是先礼后兵而已,或许还有不少后招再等着我,多说无益,如果真的有,那么,就来试试看吧。”安恕装作无比镇定的样子,可事实上她此刻心跳如鼓,大话是说出去了,可她根本就一点底也没有,如若穆锡伦果真来强硬的,那么她能靠谁,靠郁柳么。。。   还不待她最后那句话的尾音收完,穆锡伦就霍然起身,安恕慑于他的威压,又朝身后倒退了半步,心内盘算着从她所站的位置跑出去的可能性。   结果在安恕有进一步的动作之前,就被骤然而起的穆锡伦钳住了双臂。对面这个男人手劲之大,安恕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快要腾空而起了,她就这么直接被拎到了对方面前,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无。   “哦?这么有骨气么。。。”穆锡伦带着戏谑的口吻问出来,因为他已将安恕眼底的惊慌失措看得一清二楚。   安恕徒劳地扭动着身子,想从他的两只铁臂间挣脱出来,双手推挡着穆锡伦胸口,试图让自己离他愈来愈远。   穆锡伦也没料到她手上的劲还挺大,慢慢的耐性也都被她给磨没了,就一个发力将安恕直接提着抱了起来,扔到了绒毯上。   安恕被他这突然的一下给摔得有些发懵,尾椎骨处随即传来了一阵剧痛,她都还没来得及坐起身子,眼前就被一个魁梧的身影笼罩住了她全部的视野。她没敢直视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肘部勉强一撑,就想要往后头挪去,穆锡伦也顺势欺身而上,一直将安恕逼迫到角落,背后再也没有空间供她退的时候,才露出了一抹“得手了”的笑意。   安恕自知已经无路可退,只好侧过了身体推着穆锡伦撑在她肩侧的一只胳膊,同时蜷曲了双腿一下蹬到了他的腰腹上,穆锡伦没想到她还能有力气挣扎,无奈之下只好撤回了一只手捉住了她那只不肯安分脚踝,安恕被他用力一拽,身子不受控制地就往他的那个方向滑去。   她心里一直在叫苦,眼神不停地往门边瞟,恨不得郁柳能立即赶回来,那边穆锡伦攥着她的脚踝一直都没松手,任安恕怎么来回踢蹬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就给化解了。跟安恕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束缚相反的是,穆锡伦没费多大的劲就将她死死地控在掌下,他只是觉得手心里的触感有些奇怪,想也没多想就一把掀开了安恕的裙裳,小半截白花花的腿就毫无遮拦的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安恕只感到腿上一凉,想也知道是裙子让人给撩起来了,于是禁不住叫出了声,可穆锡伦手底下的动作却突然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在安恕脚踝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样式普通的铁环,上面还缀着几个铃铛,他拿手指轻轻一碰就发出了一串“叮铃铃”的细碎铃音。   穆锡伦盯着安恕腿上的铁环若有所思,安恕却慌得同一只惊弓之鸟一般,生怕他接下来会做出更出格的举动。饶是她再镇定,在感觉到男人粗粝的手指抚触到她肌肤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战栗了起来,这个男人跟沙一然明显不同,她很确定自己在他面前占不到任何的便宜,如果他意欲不轨的话,她是不可能逃掉的。   或许是安恕一直的祷念起了效果,郁柳恰巧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刻赶了回来,可她刚迈进毡房,就着实地被眼前的情景给惊住了,她就看见安恕两条白晃晃的腿被穆锡伦抓在手里“把玩”着,郁柳觉得全身的血一股脑儿地冲上了脑子,也顾不上尊卑有别了,瞬间就冲到了穆锡伦跟前。   穆锡伦见又有人进来了,还是沙一然手底下的,就松开了一直牢牢把控着安恕的双手,安恕听到门边传来了动静,万般艰难地挣扎坐起身,恰巧适逢穆锡伦收了手,她就迅速地撤回了腿,一把将裙摆拉了下来遮挡住了光裸的小腿。   郁柳心里憋着口气,却又不能直白地冲那位大王发作出来,毕竟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她还是掂量得清的,可看着安恕刚才受的那番屈辱,心头的火气就一直往上窜,她捏紧了拳头,朝穆锡伦施了一礼,也顾不上尊卑了,直接来到安恕近前,将她连搀带扶地给捞了起来,凑在耳边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安恕苍白着一张脸抚了抚胸口乱跳的心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再抬眸的时候就发现穆锡伦还在盯着她看,眼睛里含了些她也猜不透的深意,见到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就收回了视线,默默地出了毡帐。   安恕跟郁柳都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容易就离开了,最后连句狠话都没对她俩说,原本预期内的一场“恶战”甚至都还没开始,就以这么个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   郁柳看了看明显还恍惚着的安恕,语气里就透出了两分别扭:“他碰你啦?”   安恕回瞪了她一眼,对于郁柳关注的重点感到莫名其妙,她没回应她问出的那句话,只是低头理了理裙角,又揉了揉刚被穆锡伦那一下撞痛了的腰背,缓慢地坐回到了毡毯上。   今天这种情况估计就是个开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安恕不敢继续深想了,幸亏郁柳在关键时刻赶回来了,那下回呢,她可还能有这种运气?   “你。。。”郁柳拉长了声音,刻意欲言又止,安恕懒懒地瞥了她一眼,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就又转落至一旁。   “你脚腕上那个铁环,那是个什么东西啊?”郁柳指了指她的腿,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在脑子里盘桓了好几天的问题。   安恕默了默,手指隔了衣裙的布料似有若无地碰了碰那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她主动地撩起了裙角,将铁环握在掌中转了转,平静地说:“这个。。。是奴隶的标志,嗯。。。军奴。。。”   “怎么。。。沙一然没跟你说过我的事?”她扬高了眉,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郁柳立即摇了摇头,边说着“他没跟我说过这些”,边凑近了身子,俯到安恕的腿边,捏着那枚乌沉沉的铁环看了看,直到看清了那个象征着奴隶的标志后,才讪讪地松了手,退回到原位。   安恕实在是不想再赘述一遍她家族的获罪史了,郁柳也看出了她眼底的倦意与抵触,这次就很是贴心地没再追问下去,而是用力拍了下脑门,嘴里念叨着:“瞧我这脑子,怎么把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安恕心道:你才想起来刚出去一趟是干嘛去的呀。虽是隐含了埋怨,可她还是摆正了身子,静静地听着郁柳打探来的消息。   原来北戎王庭现在还能使唤的奴仆已经所剩无几了,这里面既包括了他们自己的农奴,还包含了从嘉阳城劫来的百姓,郁柳虽说不上具体人数还剩多少,但是在哪儿却是打听出来了。   那些人现都聚集在东北边的几处较大的营帐里,距离已被封锁了的那些感染疫病病人的居住区十分的近,而且,据说,他们那些奴隶之间,根本就没做任何防疫的措施,染上了病,二话不说就会被直接拉到感染区内,任其自生自灭。   安恕心口像是被人拿了根尖细的针缓缓地刺了进去,在病迁坊里待了那么久,她当然知道一个患病的人在没有药石救治的情况下还能存活多久,而且那里面,恐怕还有不少是自己的同胞。   郁柳见她神色不对,就斟酌着接下来的话要不要再告诉她了,安恕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就摇了摇郁柳的胳膊,讨好般地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   郁柳最后实在不忍回绝安恕期待的目光,就将自己打听来的全部消息给她交待了个实底,安恕这才知道原来北戎之前还找了一个毓国的大夫帮着诊看疫症,不过可惜的是,那位大夫也已经染上了这种恶疾,只怕是命不久矣了。   郁柳全交待完,就给自己倒了碗水润喉,她今天出去这一趟可是跑了好几个地方,又是拉关系又是贿赂的墨迹了老半天才搞来了这些讯息,她看着安恕拧眉沉思的脸,怎么就换不来她一句感激的话呢,郁柳闷闷地想着。   “麻烦你了,郁柳。”   “嗯?咳咳。。。什么?”郁柳被她那突如其来的一句给呛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安恕在跟自己道谢。   “我说辛苦你了,我很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毕竟,我现在。。。哪儿都去不了。。。”安恕又重复了一遍,言辞间满满的诚恳。   郁柳又拍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才大喇喇地挥了挥手,干笑了两声,一连道了好几句“没事,没事”。等她那头好不容易不咳了,就发现安恕又一个人陷入了沉思之中,郁柳也不好再说什么打扰她,这些日子自己该劝的也劝了,重话都说了一箩筐,也没见着能把她的心思给拧回来,她既然自己有主意,不妨就信她一回,看看她接下来要怎么做,如果北戎那边有什么动作,反正她已经发了封密报回去提醒了沙一然,就算再折回来救援,应该也不迟。   之后郁柳也没再管安恕去东想西想些什么去了,就因为秦大姑娘那一句话,她自己就外出奔波了这么久,不过好歹还换回来一句“辛苦了”,跟前几天的一问三不搭理比起来要好上许多了。   火盆燃得更旺了,郁柳没一会儿就歪在毯子上睡得熟了,安恕见她也没盖上点东西,就拎了条毯子过去轻轻地给她搭在了身上。整间毡房内就火盆附近是暖和的,其他的角落感觉都透了风,安恕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衣裳,又向唯一的火源处凑了凑。   房内渐渐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郁柳规则的呼吸声跟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声响,安恕将这几天发生的事通通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结合刚才郁柳透露给她的消息,想了想接下来的路究竟要怎么往下走,但无论怎么走,穆锡伦之于她依然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一个无法揣测的存在。对于穆锡伦的态度,安恕觉得自己越发地吃不准了,今日若不是郁柳及时赶回,只怕。。。她就要吃个大亏了。。。   安恕扭过头看着郁柳熟睡中的样子,无声地叹息了下,现在也就只有不在风暴中心的郁柳还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睡着了吧,而前路于她而言已是一片荆棘之途,那该怎么走才能脱离这种现状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安恕是第一晚宿在北戎王庭,其实跟在圣城龙楣的时候也差不太多,因为除了这间毡房,她哪儿都去不了。   当晚睡下之后,每隔一会儿就能听到一阵断续的哭声,听上去大多都是女人跟孩子的,郁柳还特意起来过一次去外头张望了下,再回来后就将自己埋进被褥里,闷声不吭。安恕则听着那些低低的泣诉声直至黎明,才阖上双眸,迷糊着睡了过去。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郁柳已经不在帐内了,她微微有些诧异,不声不响地钻出了被子,看了眼外头那抹刚刚亮起来的天光,猜测着郁柳的动向。   她二人中,她自己是完全没有任何人身自由的,郁柳比她略强些,至少她算是沙一然那边的人,穆锡伦碍于居延的面子,想必是不会拿郁柳怎么样,而她自己嘛,如果一直不妥协,对方的忍耐又用尽的话,那个时候,该想个什么法子自保呢。。。   安恕想得入神,就连帐帘被人悄悄掀开来的声音都没注意到,一直到听到了微弱的脚步声时,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她还以为进来的人是郁柳,根本没在意,想也没想就要回头问她一句“去哪儿”了,可头才回到一半,来人就迅疾走上前,一把遮了她的口鼻,掠着她的身子就要往外走。   安恕在惊慌之下手足大乱,身子拼命地挣,却被这个人更紧地锁进了怀里,她能感觉到这个人虎口的位置上长了层厚厚的茧,她的背就抵在这个人的胸口上,立刻就察觉出这个人不是郁柳,而且这是个男人。   安恕叫苦不迭,想要用力喊出来,可声音却全都窝在了这个人的掌内,他是谁?是那位北戎王?   来人挟持着她的身子往门边走,在此期间安恕拼命地踢蹬着双腿,沿途被她踢倒了不少的摆设器具,发出了此起彼伏的乒乒乓乓的声响。   夹着她的这个人似乎是嫌她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就直接一个手刀劈了下去。他这一下的力度用得刚猛了些,手刚一落就见安恕的头也跟着软软的垂了下来。他见她终于不再挣扎了,就一把将人给扛到了肩上,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外头天才刚亮,根本就见不着什么人影,一直守在门边的那几个侍从早就被他解决了,现正一个个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来人嫌他们有些碍事,又往对方身上踢了两脚,那两个人的身子就势往一旁滚了滚,刚好给他腾出了下脚的地方。至此,所有的障碍已全被清除干净,他很快将安恕的身子固定好,就扛着她往东北边行去。   安恕又一次被人给摔到地上,而且这一次明显比昨天穆锡伦的那次还要狠,她本来是被人给打昏的,现在却在这次猛烈的撞击下直接清醒了过来,而且落地时胳膊扭了一下,就又是一股剧痛从肘部传来,后背更是火辣辣地疼成一片,安恕都没来得及看看身至何处,就抱着臂肘疼地□□出声。不过劫她来的男人本来就打算用这种方式“叫醒”她,所以怎么可能会顾及会不会让她受伤呢。   安恕忍着剧痛抬头看了一眼,可男人的脸正好隐在了阴影里,也看不清究竟长的是副什么样子,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穆锡伦,因为这个人的身形远没有穆锡伦那么壮硕。   她在猜度着这个人的身份,目光紧跟着就打量起了四周的环境,发现她现在身置之处十分地荒僻,五十步的距离之外就只横着排了一排的毡帐,看上去破旧又萧索,安恕本能地觉察出了一丝不安,还不待她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被那个劫她来的男子强制地从地上给拽了起来。   “给我过去!”他狠戾地在她背后吼了一声,与此同时,就推着安恕的身子往前走了一步。   因为他手上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安恕被他这一推之下,就又摔倒在了地上。男人变得越来越焦躁,这次就直接拽着她的腰带,几乎是两手抓着令她的身子完全离开了地面,安恕开始慌乱地挣扎,手脚不停地在空中挥动着,试图脱离对方强悍的控制,可无奈本身力量的悬殊差异,无论她怎么动作,都逃不脱那个人的一双手掌。   她被他带地距离那一排灰呼呼的帐子又近了些许,安恕甚至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病弱的咳嗽声音,她现在已经能猜出对方这是要带着她上哪儿来了,这里八成就是郁柳跟她提到过的在王庭东北边的那处专门用来收治病患的营帐!   “等你自己也染上了疫症,我看你还嘴不嘴硬!不说?!不说就给我乖乖地在这儿等死吧!”   安恕只听得头顶上方响起的这样的一句威吓,身子被男人带得距离那片破烂营帐更近了,她心下一片惶急,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的位置上冲了,想喊叫呼救都喊不出音来。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男人那几声恫吓弄出来的动静有些大,就在这时,眼前的那一排毡帐间也终于有了些人迹,只见帐帘缓慢地翻动着,过了没多久就见着有几个奴隶样的人费力地从那排帐子中探出了脑袋朝外头探看了起来。   安恕被那个人提着身子,胸口被缚的感觉令她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抓着她的男人彻底没了耐性,臂膀蓄满了力,一把将安恕给扔了出去,安恕人就这样迎面摔在了没脚深的草地上,痛倒没有刚才那么痛,只是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颤颤巍巍地向着她越走越近,黯淡的天光,荒芜萧索的场景,灰败破旧空空荡荡的一派帐子,衣衫褴褛面向她而来的一群老弱病患,虽然知道对面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可这种感觉仍令她感到惊悚。   她深知事态的严重性,如今自己一点防护都没有,这里头又都是染了重疫的人,这要是全都围上来,就真是一点退路都没得走了。   男人见她即将被人群吞没,嘴边旋即漾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他有些看好戏般地又往后撤了几步。安恕听着背后响起来的脚步声,心道不妙,撑着那条收了伤的胳膊从草地上爬了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往身后退。   没等她退两步,就听着身后的男人再度喊了话:“来人呐!快过去!都给我围上去,看看这个女人!就是她,她知道怎么能救活你们!”   安恕听他嚷嚷的这话,混身的血就先冷了一半,果不其然,那些个病患一听她可以拯救他们,也顾不上什么病躯不病躯了,一个个摩肩接踵拖拉着身子就要往安恕立足的位置拥了上来。   惊慌与恐惧的感觉瞬间席卷而来,安恕大睁着双眼四下里搜寻着能够逃离的退路,那些病人们虽说走得踉跄,却架不住人多势众,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就足以断了她全部的退路。她被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堵住了能够突围的所有缺口,像是只被逼上了绝境的鹿,只等着“猎人”们一哄而上,将她碾压而过,或者推落深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谁知,就在这时,最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发生了,明明眼瞅着就要一哄而上的那群人,全都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一个接一个地跪在了原地,最后就见乌泱泱一大片人影围拢在距离安恕只剩十余步的地方。   一直抱着手臂阴恻恻停在一旁隔岸观火的男人大吃了一惊,眼睛都快瞪裂了也不相信面前发生的事实,只听那些跪倒在地的人中,好多仆妇发出了微弱的哭诉声:“姑娘,求求你,救救我们吧,给你磕头了,求求你了姑娘。”   安恕看见一个妇人怀里还搂了个七八岁的孩子,她身子本就已经衰弱至极了,刚弯下腰,手上就没了力气,她怀里的那个小女孩跟着就摔在了地上,就见那个小小的身子一下栽进了草堆里,没听见任何一丝动静,也压根没见到她再爬起来。。。   “我。。。我见过你,你是西院那个,跟着邢嫂子的那个姑娘是不。。。”   安恕循声望去,只见是另一个中年的妇人,模样依稀有几分眼熟,就是她眼下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回想也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了。   中年妇人见她露出了恍惚跟疑惑的神情,赶着又急忙追述道:“我是以前在浣衣所里做工的。。。咳咳。。。我真的见你来过几次,姑娘,我们都是营里出来的,求你了,救救我们这些苦命的人吧。。。”   安恕听到这里就受不住了,胸口处有些什么东西已经汹涌地翻腾了起来,令她的眼眶立刻就湿润了。   那些个奴仆打扮的人中,看上去有一大半都是毓国百姓,也就是年前从嘉阳城中被掳走的那一批人,当然其中也夹杂了些北戎的农奴,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混在人堆里,对着安恕叩拜、求救。   候在外圈的男人一看情况出现了反转,登时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可跟他设想好了的剧情完全相反呐,眼瞅着那些病人都自发地围城了个圈子守在原位再没有往前进一步,再这么干耗下去等会儿惊动了王兄那边的眼线,自己今天擅作主张弄出来的这桩事,可就全都毁在这儿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被围在圆圈中央那个正仓惶无主的女人,那对棕黄色的眸子转了两转,轻哼了声,语气里带了满满的不屑与讥讽,桀笑着道:“哈!求也没有用,知道嘛,你们现在正叩拜着的这个女人,她现在是铁了心不会救你们了,看看吧,这就是你们自己的手足,为了什么所谓的家国大义,就可以完全无视掉你们这群早就被故国抛弃了的子民!”   他这一句话令不少奴仆噤了声,她们中的一些人错愕的抬起了头,更加无助地望向了安恕,剩下的那些也不知听没听见男人方才吼出来的话,只畏缩着挤在一起,半趴进了荒草里。安恕彻底地慌了,因为她在他们的眼里看到的不止有将死的恐惧,更有对明明是自己同胞的她无言的不解跟敌视。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她低声地喃喃道,一滴泪快速地滑落,她想也没想就抬手抹了一把面颊,那些奴隶哪儿顾得上听她说了什么,有些还能动弹的都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就要朝她扑来。   他看着那个即将被人群淹没的安恕,这才算是露出了一丝诡谲的笑,满意地高声喝道:“都给我爬起来冲过去!等到那个女人也跟你们染了一样的病,就不用担心她会不会交待出医治办法了,你们也就得救了啊。”   他正自幸灾乐祸着,就听得背后一声尖利的鞭声划空而至,他愣了一愣才反应出来那一记鞭子是打在自己背上的,后背正中的脊梁处随即漫上来了一股热辣辣的疼痛。   “胥尔碑,你给我闭嘴!”   被称作胥尔碑的男子只听得这一句咬牙切齿的厉叱,他自然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眼底逐渐浮现出了不甘与隐恨,缓慢地转过了身子,对上了迎面而来并且显然已经怒发冲冠了的男人。   穆锡伦口中的胥尔碑就是将安恕劫来此地的男人,也是穆锡伦仅剩的一个异母兄弟,当年因为是第三任北戎王的遗腹子,所以才逃过了被流放虚源这一劫,他在北戎王庭长至成年,后来在穆锡伦推翻了赫嘉图的政权之后才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自此兄弟二人相认,并发下誓愿相互扶持,以图重振北戎之大业。   安恕茫然地望着眼前涌入的这一支人马,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恐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懵懵的,原先准备扑上来的那些人很快就被穆锡伦麾下的士兵们给控制住了,一个个被绳索套住了身子,牵拉着回到了她们原应待着的帐篷里。她目睹着一场场暴行,就真实地展现在眼前,那一个无力的“别”字早已被那些奴仆们撕心裂肺的呼号所淹没。   士兵们的动作迅如闪电,快到方才还在发生骚乱的这块地方现在已经被完全“清理”干净了,郁柳等那群人全都被带走之后,才快步跑到安恕身边。她是跟在穆锡伦的队伍后头一起过来的,今个天不亮她就自己偷偷溜出去又给居延那边传了一封密信,谁知回来的时候却遍寻不见安恕的身影,就连门口那两个看守都歪倒在了地上,她心知事关重大,连忙将这些情况通报给了穆锡伦,一行人找了好一阵儿才发现东北边这处的动静,这才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郁柳强作镇定地抖开了手上捧着的那件披风,给安恕罩上了身,毕竟安恕身上的那件衣裳实在是太薄了,她克制住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僵硬地将她领口的那个结给打好,才仰起脸来看了眼她的表情。   安恕这会儿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地,本来那双顾盼流转闪着熠熠神采的眸子现就只呆愣地半垂着,她脸上还挂着一抹未干的泪痕,郁柳又将手探进了披风内,只觉得她身上半丝热度也无,只好又将披风拉紧了些,同时用手揉搓着她的双臂,企图能唤回些她的神智。   可她整个人都失了魂,跟着木娃娃似的任郁柳“摆弄”着,隔了半晌才见到她摇晃了一下身子,站不稳了一样摇摇欲坠,连忙伸出一只手攀住了郁柳的臂弯,另一只手抵在了郁柳肩膀的位置,头也跟着靠了上去。   郁柳只觉得肩头倚傍着自己的安恕一直在瑟瑟发抖,她知道她肯定是被刚刚发生的一切给吓到了,手也跟着不自觉地抚上了她的脑后,顺着安恕那头柔软的长发缓缓地抚摸,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她满身的惊痛。她跟她在一起待着的时间也不短了,她看过她流泪,可从没见她露出这么脆弱这么无助的姿态。   穆锡伦还站在原地未动,眼神却始终黏在不远处的那个孱弱的女子身上,胥尔碑看得真切,这会儿天也已经完全亮了,瞎子也看得出来他王兄眼里溢满的浓浓情意,他只觉气不过,今日如果不是王兄到得及时,哪怕就在晚上一时半刻,空地上的那个女人她也是在劫难逃的。   “妖女。。。”他咬着牙,从齿缝间蹦出了这么个词。   穆锡伦慢慢转过身子,对上了这个小他十几岁的弟弟,眼神跟刀子一样凌厉地割在了对方脸上,胥尔碑有些慑于他的威势,抿了抿唇便不再言语了。   “你好大的胆子,敢背着我把人劫到这儿来!怎么,想反了不成?来人!给我拉下去!”   穆锡伦刚那一鞭子使了九成力,就这样也还没觉得解恨,因为她差一点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他头一回跟他这位胞弟撩了重话,让手底下的人压着胥尔碑接着上训诫处又领了五十鞭子的罚。可交待完这些,他就有些踟蹰了,他很担心安恕会多想,会认为这是他们兄弟事先约定好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逼她把治疗疫症的办法说出来。   当他将目光重新放到安恕身上的时候,就发现她好像已经缓过劲来了,正在郁柳的搀扶下往他这边走呢,穆锡伦这下就更动不了了,右手将那根马鞭的柄端握得越来越紧,他专注地看着安恕愈发近了的身姿,脑海里极力思索着要解释的话欲。意料之外地是,安恕在经过他身旁时就停下了脚步,就连身旁的郁柳都有些不解地回望向了她,而穆锡伦只听到她清晰地说了一句:“我想见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毡房里又新添了两了火盆,这样一弄就不像前两天那样只暖和那一亩三分地了。郁柳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个小手炉,外面裹了块雪貂的皮子,递到了安恕手里,让她抱着取暖。   打将她从外面接回来之后,她整个人就连动都不带动的,也不说话了,跟个屋里的摆设似的,郁柳宁可看她大哭一场,也不愿意看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一会儿,就听一队配甲兵将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至耳边,郁柳知道是押着的那个人被带过来了,她看了眼安恕的面庞,见她细密的睫羽微微颤了颤,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只好起身,去外间打起了帐帘,将人给带了进来。   杜嫂子打被劫来北戎,就还没住过这么华美的帐房,她稍稍打量了一圈,待见得正中那个背坐着的身影,就收回了略显逾越的目光,规规矩矩地循着郁柳的手势,跪坐到了安恕对面。   在她手边就搁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杜嫂子搓了搓粗砾的双手,又往火源处挪了挪,才坐定了。   郁柳也挨着安恕身边跪坐了下来,主要是为了防着对面的那个女人,毕竟敌友难测,要是她突然发难,她也好赶在安恕吃亏前将她给护住。   安恕听着对面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遂抬了眼帘看了眼此刻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杜嫂子,她微垂着头,安恕也瞧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只看着她好似比上回见时更瘦了些,气色也不是很好,脸上蜡黄蜡黄的,颈子上还有道紫红色的血痕,看起来已经伤了有些时日了,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抽打所致。她身上穿着的那件灰褐色的衣服既不像毓国的服饰,也不像北戎当地人穿的袍裘,好像就是拿些零碎的皮子布料胡乱缝补拼凑而成,衣袖下的那双手粗粗黑黑的,上面还沾染了的一些不知从什么地方蹭上去的黑灰色污渍。   杜嫂子像是察觉到了安恕正打量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掰了掰手指头,又将衣袖往下拉了拉,安恕见了她的这些小动作,就将视线抬高,拎起了火盆上架着的一个水壶,将那里头烧开了的热水斟到了杜嫂子手边的水碗里。   “嫂子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安恕边说着,边给自己也斟了满满一碗,期间郁柳想要接过她手里的水壶代为效劳的,却被安恕一下给制止住了,她难得的对郁柳好脾气地笑了笑:“行了,就别倒来倒去的换手了,左不过倒碗水,还难为了我不成。。。”   郁柳只觉她笑得寡淡,也没有再阻止了,安恕倒完水之后就将怀里的手炉搁到了一旁,捧着水碗浅抿了一口,邢嫂子见状,也吸溜着饮了口水,之后就一直将水碗捧在手心里取暖。   “郁柳,可还有些什么能吃的东西,帮我端点儿过来吧。。。”   这还是安恕来了北戎之后头一回主动问她讨要吃食,郁柳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她要这东西是为了给谁果腹的,她有些犹豫着应不应该留她自己在这儿面对着一个看起来如此邋遢的中年妇人,安恕看她一直没动换,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只好又回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郁柳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依她所言出去找吃的去了。   支走了郁柳,安恕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嫂子来这边,已经多久了?”   杜嫂子抿了抿干裂的唇瓣,沉默地往前回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已经在这处待了大半年了,她答完之后就飞速地瞟了安恕一眼,见她只是暗自沉吟的样子,就悄悄放松了一直暗暗紧绷着的身子。   安恕见她不像初进屋时那么拘谨了,就继续追问:“那跟嫂子一道过来的那些人。。。我是说,那些从嘉阳城被劫掠过来的人,还。。。还剩下。。。多少?”   安恕问到最后已经没了底气,可她这句话一出口,面向她的杜嫂子人又立即僵住了,她的脸上一片麻木失去了全部的表情,安恕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她吸了吸鼻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男人们跟。。。那些半大的孩子们,我就不知道了,我来这之后,就跟其他一些同龄的妇人被分到了一处,要么做些洗涮的粗活,要么就被放出去打牧草,最早的时候,大概有几百号人,现在,剩下的还能动换的,也就五十不到了吧。。。”   杜嫂子只觉得从心坎里的那份苦延及至了唇舌,答完话就感到毡房内的气氛凝固住了,就连她跟安恕之间也陷入了一段冗长的死寂,后来她看到安恕的指尖微弱了动了动,听她颤抖着嗓音问了一声:“那嫂子。。。身子可还安健?”   “谁知道呢,呵。。。也许下一个倒下去的就是我也说不准,老天爷是看我的苦还没受够吧,或者。。。命不该绝?”杜嫂子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苦涩地勾起了嘴角。   安恕看着对面佝偻着坐着的女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她过去认知里的那个杜嫂子只是个唯唯诺诺只识夫命的愚蠢女人,可这回在北戎见了,却觉得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或许是为了活命,或许是为了其他什么,她直觉感到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杜嫂子了。   “那你可知,北戎这边感染疫病的情形如何?我看东北边的帐子里已经收了不少病人,但大部分都是毓国人,只有不到三成的北戎农奴,这又是怎么回事?”安恕收了心思,回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实情,再度问道。   杜嫂子冷冷笑出了声:“呵。。。在这里人的地位虽分三六九等,可这疫病邪疠找上谁的机会可都是相同的,不过,你以为北戎那些贵族也会被收进那种地方去吗”,杜嫂子摇了摇头,“那都是跟我们一样的奴隶染了病之后去的地方!进了那儿,就只有等死的份,没有药,没有大夫,能撑一天是一天,撑不住了就被拉出去处理掉,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处理了好几拨了。。。”   杜嫂子自己就参与过好几次处理尸体的事,今日跟安恕再讲起来就像是个局外人了一样木然,在她眼里既看不到波动,更没了什么惧怕,仿佛疾病与死亡对她而言已经丧失了威胁的能力,她现在又跟那些帐子里的“活死人”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多捱一天算一天罢了。。。   安恕后来又问了些更详细的内容,例如那些病患发病时的情况跟病中的症状,杜嫂子将自己知道的都跟她交待了,两个人之间的交谈才算是告一段落。   安恕听完杜嫂子说的那些,心里已经有了些计较,她又替杜嫂子倒了碗水润喉,揣度着郁柳要回来的时间,赶在她进来前一伸手就拉住了杜嫂子的袖口,坚定地小声说着:“我将来恐有一事要求助于嫂子,嫂子可否帮我一次?”   杜嫂子错愕地瞪大了眼,茫然地回问道:“什。。。什么事?”   郁柳恰巧在此时掀了帐帘从外头走了进来,安恕只好讪讪地松开了抓着杜嫂子衣袖的那只手,掩饰般地回了句:“我以后再同你说吧。。。”   郁柳拎着个大盒子走到近前,先是上下左右检视了一会儿安恕,见她跟自己走时没什么变化,就将食盒搁到了矮桌上,将里头的吃食一一取了出来。   杜嫂子看见那些吃的就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安恕将那些盘碗又往她那边推了推,示意她随意食用,杜嫂子也不跟她客气了,既说要有求于她,那现在就算吃她一顿也说地过去。   安恕看她手上有些脏污,又让郁柳给拧了块湿帕子递过去给她擦手,杜嫂子那边早都等不急了,已经抓着一条羊腿大口啃了起来,她这大半年过得肚子里没半点油水,一条羊腿不消多时就进了肚。   安恕看得有些呆,杜嫂子仍掉那根腿骨,“哐当”一声砸在了桌面上,她这才就着帕子擦了擦手,眼皮抬也没抬,含混地冒出了句:“你不吃呀,你不吃我可都吃了啊。。。”话落,就又撕下了好大一块的牛肉,囫囵着咽进了腹,压根没理会安恕后来回答了句什么。   她吃得又快又急,没一会儿就风卷残云般地解决了整桌的食物,现不止安恕,就连郁柳都看傻眼了,心道这女人也不知是饿了几日了,她拿来的这些分量足够两个成年男子吃的,还指望着安恕能吃上几口 ,怎么就全都进了她一人的肚皮呢。。。   杜嫂子又灌了碗热水下肚,这才满意地打了两个饱嗝,安恕见她脸上现出了点血色,跟刚进房时相比显得红润了些,又追问道:“嫂子吃好了?要是觉得不饱我再叫人送点进来,或者。。。给你包上些你带过去晚上吃?”   杜嫂子连忙摆摆手:“快别了,我能带回去多少也全都给别人塞了牙缝,一个个要是真见了你这儿的伙食,还不得馋得眼都绿了,算啦,贱命有贱命的活法,秦姑娘要是没什么事要问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在你这儿耽误了这么老半天,回去的活还不得干到晚上去。。。”   她嘀嘀咕咕了一堆,安恕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正犹豫着要不要今儿就直接了当地跟她说了,杜嫂子那边厢已经晃悠着站了起来,安恕见状,也赶忙起身,在她快要经过身旁的时候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臂,杜嫂子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当口,就听见安恕迅速地小声说:“你的几个女儿,她们都还活着。”   她登时就迈不动腿了,人哆哆嗦嗦地转了过来,两手一把握住安恕的臂膀,激动地反问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当真?你没骗我?!她们。。。她们现在在哪儿。。。过得,过得好不好?”杜嫂子一边问,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郁柳没听清安恕跟杜嫂子说了句啥,就见那个中年妇人忽然一下激动了起来,拉扯了安恕问了一堆问题,郁柳不明就里,赶紧上前拉开了她,安恕挥退了郁柳,任杜嫂子再次拉拽住了衣襟,这回她就不再遮遮掩掩的了,直接跟杜嫂子道明了这件事。   “我也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说是你家几个姑娘都被人给救下来了,后来跟嘉阳城里的其他孤儿们一道,被送去了慈安堂里养着,但人都还好好的,季大人也从衙门里拨了好些银两,城里还有不少妇人自发去那边照顾孩童,所以。。。”   杜嫂子哭得说不出话来,只一味地点头应和,安恕劝了她一会儿,尽量挑她知道的比较好的那部分消息予她知晓,可孩子没了亲娘的照顾,就算有地方收养看护,又能过得有多好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杜嫂子这一哭又哭了小半个时辰,好像早就忘了她曾说过的要赶着回去干活的话,又前前后后拉着安恕问了好多慈安堂里面的事儿,安恕自己也只是从邢嫂子或是别的人那儿东一嘴西一嘴听来的,能说的后来都说了,好不容易才让杜嫂子止住了泪。   她这么一耽搁,时候也确实已经不早了,杜嫂子心知自己陷落于北戎,就是再急一时半会儿也是根本没可能回去看自家孩子一眼的,她含着泪朝安恕施了一礼,头一回冲着她感激地说道:“今日,还要多谢姑娘将这些实情告知于我,来日姑娘若有什么需求,就只管吩咐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就肯定不会辜负了姑娘。”   安恕点了点头,准备打发郁柳送杜嫂子回去,谁知杜嫂子刚步出两步,却猛地想起了一桩事,她赶紧又回过身,抓着安恕的手,一脸谨慎的提醒她:“你要小心杜峰,他人也在北戎王庭,你。。。你小心些。。。别让他给碰见,那个人,最惯常耍些阴谋诡计,你人又在明处,千万别着了他的道。”   安恕也没想到那个杜峰竟然这么命大,都到了北戎了,还是这么严酷的情形下还顽强的活着呢,实在是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的老话。她皱了皱眉,郑重地应了声“是”,杜嫂子也知她心思深沉,自己只需提点她以防暗箭即可,其他的,就不属于自己操心的范围了。   郁柳送完杜嫂子后很快就折了回来,矮桌上的那些残羹冷炙已经全都被安恕收拾整理干净,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转了转眼珠,装作不甚在意地问:“你跟那个嫂子,你们以前。。。认识?”   安恕顿了一下,才轻点下颌当作答复,后来见郁柳一直都没吱声就又补了句:“以前在凉州军营的时候,见过几面,算是。。。旧识吧。。。”   “那她刚说的杜峰,那又是谁?跟你有仇?”郁柳很是好奇,就嘴快地继续追问她。   安恕不欲在过去那些个纷扰里头纠纠缠缠,更不愿回想起有关于那个无赖的一切,她冲郁柳挥了挥手,随即说了句:“都是些个无关紧要的人”,算作了答复。   郁柳没得到期待中的真实回答,有些不满地挑了挑眉毛,可对于安恕而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郁柳,你知道哪儿能找来纸笔吗?我在房里翻了一圈,也没找见。”安恕有些心焦,抓着郁柳的一片衣袖问道。   郁柳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反问:“在这儿我上哪儿给你找纸去啊,你是要写东西吗?”   安恕“嗯”了声,一听这地方没有纸,就开始烦恼起来,思索着拿个什么东西能够替代。郁柳却像刚明白过来了一样,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抓过她的身子,一句话都被她给说得磕磕绊绊:“你。。。你不会。。。是。。。想通了?”   这话让安恕面色变了变,今天早上发生的这件事,要说没给她带来触动肯定是假的,及至当下,脑子里也混进了许多复杂的情感,其中有怜悯,有犹豫,也有愧疚。   郁柳看着她眼内明灭不定的情绪,也知无论谁摊上这种事都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单要说那些不同宗不同族的北戎人也就罢了,可现在处在底层挣扎求生的那些人中,还有好大的一部分是她自己的骨肉同胞啊。。。   郁柳也不想看她继续自我折磨了,若是真的想通了也好,无论那个令她想通的因由为何,至少眼下,她们两个,应该是都能交差了。   “这地方找不来纸,你要是想写东西的话我让外头的人给你拿两个羊皮卷过来,你写在那上头也是一样的。”   郁柳说完,就见安恕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她得了她的首肯,就跑出去交待事项了,很快地就有人给送了笔墨羊皮纸卷进来,安恕从郁柳手上接过,将那块米黄色的羊皮搁在桌案上展平,郁柳见状,就守在她旁边帮忙研墨。   待墨研好,安恕提笔饱蘸了浓墨,就在羊皮卷上落了字,郁柳放下手中的墨块,从旁看着她一笔一笔地写,上头的字她倒是大多都识得,不过却是从没听过见过的词,看那形式应该是张药方子。   安恕越写越快,不消多时就快写满了整张羊皮纸,快写到最后的时候,她头也没抬,就吩咐了郁柳一句:“你把穆锡伦找来吧,就说。。。我有东西要交给他。。。”   郁柳有点儿发懵,她也没料想到安恕前后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可看安恕一直认真地在奋笔疾书,也不好再试探什么,就应了声,离开毡房过去通报穆锡伦去了。   郁柳出去的瞬间,安恕那边也写完了最后的一个字,不过她没立刻放下笔,还执在右手上,另一只手轻搭在微锁的眉心处,紧紧闭上了眼。一滴泪快速地坠落了下来,快得她都来不及作出反应,泪水就洇在了最后一个字上,弄成了一小团模糊的墨色黯影,安恕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最后就只好任那一滩“污迹”存留在了羊皮卷上。   穆锡伦很快就被郁柳给请过来了,他一进门,那双锐利的眸子就一直将安恕锁得牢牢,他见她端正地跪坐在了毛毡上,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闲杂人等都退下去,就连郁柳都不被允许留在这儿了,安恕虽有些不解他的做法,却也没有硬将郁柳留下。   而郁柳呢,除了在穆锡伦背后狠狠地瞪了他两眼,也不敢将事做得太过,她冲着安恕挑了挑眉,使了个自认为对方能看得懂的眼色,之后就不情不愿地跟在别的仆从身后离开了。   穆锡伦对这间只有他们二人的毡房感到十分满意,特别是对面的那个小人儿头一回对他主动。安恕瞧清了他眼底散发出的那抹“志在必得”的神采,只短暂地一瞥就收回了目光,穆锡伦见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满腔的愉悦压都快压不下去了,他步子很大,两步就迈到她跟前,豪迈地席地一坐。   他盯紧了她,幽深的眼不欲错过安恕面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嘴上却故作淡然地问:“你要孤王前来,是为何事?”   安恕动了动胳膊,伸手将那卷写好了的羊皮纸推到了穆锡伦跟前,男人须髯下的薄唇微微勾勒出了一个上翘的弧,他轻笑出了声:“安恕,你想要什么,除了离开这儿,你要什么,我全应你。”   安恕腻烦透了他每次这么亲密地喊自己名字,一听他补充的那个除了离开这儿的条件,就更觉厌恶,她顿了顿,咬了咬牙,直接跟他摊了牌:“我只有一个要求,你的那些王公贵戚你自己命人看顾照料,我国中的黎民百姓,我亲自接手医治。”   “不成!”穆锡伦一口回绝了她,俨然将刚自己刚许诺过的一切抛在脑后,“我今天早上已经让你涉了一回险,我怎么可能,还会放你去那种地方。。。”   安恕就知他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允,不过好在她还留了一个后招。   “那你就拿着这个方子买药去吧,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张方子上我还空着剂量没有填,哪味药须用多大量,药味之间要怎么配伍才能发挥出最大的疗效,你这儿的人,没一个人有那能耐能把这用药剂量估得与我分毫不差!”   穆锡伦不知这小小女子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她这是握着筹码准备跟他继续谈判呢,想要发脾气可真对着她那副小身板又全都发不出来,那一口窝囊气憋在了肺里,倒是呛得他没好气地咳嗽了两声。   “一个时辰,我只准你每天看诊一个时辰。。。”穆锡伦自认让了她好大一步,怎么说她也该识相地见好就收了吧。   谁知安恕合计了一下,朝他一伸手比了个数目:“四个时辰!”   穆锡伦今个算是见识到安恕讨价还价的能力了,后来俩人墨迹了好半天,最终才敲定,让安恕每日抽出半日的功夫去给嘉阳城的那群奴隶们诊看疫病。   约定好后的这两个人其实都暗地里松了口气,本来对于安恕而言,能争取来半日的时间以她对穆锡伦这个人的预估已经算是破天荒了,而穆锡伦那边呢,得了这个治疗方子,北戎一族史上最大的存亡危机也就彻底化解了。   “除了药材之外,我还需要很多棉布,还有,你们这边,如果有烈酒的话,也多多给我备一些,将来都要用到的。”安恕之前一直沉浸怎么医治病患的思绪里,再抬头的时候看他人都准备离开了,才想起还有一桩重要的事儿没说。   穆锡伦都快走到门边了,听安恕说完这话,才头一回露出了一抹松快的笑,他停住脚步,眼神略带深意的望着她看:“这你可真要对了,我们北戎的烈酒,一如这战场上的健勇儿郎,那可不是一般的性烈似火!”   穆锡伦确是所言不虚,这也是安恕后来才知道的,北戎盛产一种烈酒,俗名叫“闷倒驴”,都是北戎那些老猎户们平日里喜欢喝的,寻常人或者酒量浅的,就一如它那名字一般,饮上一口就能醉倒一天。   穆锡伦看着对面的姑娘面色变了又变,非但没有生气,还很豪迈地笑了笑,现如今,方子已经握在手里了,至于人嘛,他也一样要定了!   药方拿到手,穆锡伦也没再继续耽搁下去了,毕竟置办药材还须得花上几日的功夫,又得借助沙一然的人脉才能办到。结果他前脚刚迈出毡房,郁柳后脚就溜了进来,一搭眼就见安恕趴在桌沿上发呆,她蹑手蹑脚地蹭到她身旁,胳膊肘轻轻推了她一下:“方子给出去了?”   安恕眼皮都没抬,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郁柳怕她心存愧疚,自己为难自己,就变着法地劝道:“要真论起来,你也没什么错啊,你今天不也见着真实情况了嘛,东北边帐篷里那么多毓国百姓被扔在那儿自生自灭,任谁看完都不可能再硬下心肠来,要我说啊,救了也就救了,救谁不是个救啊,都是人命。”   她话音一落,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安恕脸上的表情,见她依然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难免有些泄气,安恕对于郁柳的小心思却是浑然不觉,因为,除了刚才没填剂量的那个后手外,她其实,还多留了个心思,不过嘛,等实施的时候,还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来襄助,这也是为什么,她今日会把杜嫂子找过来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上真的有闷倒驴这种酒哦~~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结果三日后的傍晚,沙一然就着人将那些药材布匹全都置办齐全,押了一艘货船,匆匆送至了北戎。   穆锡伦刚一收到消息,也不论什么时辰了,立刻将安恕也请了过来,让她来验看分派。   等传信的奴仆将此事告知于她的时候,安恕也着实为沙一然的迅速应变吃了一惊,照理说这么多的东西,怎么可能才花了两天就置备齐并且安全送至,以前也没听说居延盛产药材啊,还是说,他已经跟毓国那边的药材商人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安恕猜测归猜测,她也没敢耽搁,带着郁柳两个人在路上边走边思虑,到了地方的时候就见着一群奴隶们正从车上一箱一箱地往下卸东西。   穆锡伦见她过来了,就朝席禄说了句“稍后再议”,放下了手上那一卷物品清单,绕过了重重的箱笼,直奔安恕的方位而来。   安恕那边随意地打开了一个箱子,见里头分了两个格子,分别堆了满满的黄连跟黄芩,就捏了一把搁在掌心里看了看品相,她又凑近了闻了闻,觉得成色跟气味都还正宗,就放回到了箱内。   穆锡伦等她放下了手中的药,才一闪身来到了安恕跟前,她被他突然而至的巨大身影给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退,谁知背后正好横着两个大药篓,她这一退可好,身子一歪,就差点栽倒下去。   好在穆锡伦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就将安恕给捞了回来,直接摁进了自己怀里,一旁的郁柳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她就差一步就够到她的身子了,没想到竟然被别人给抢了先机!而更可恶的是,那个男人还把着她的身子不放这又叫怎么回事?!   安恕撑着手臂拼命地推挡着对方的胸膛,却觉得跟推一块石板没什么区别,席禄往这边瞅了一眼,就背着手撇了撇胡须,独自找人核对药材单子去了。   穆锡伦那边美人在怀,自然抱得意犹未尽,奈何安恕反抗得太过激烈,最后只好把她身子托抱了起来,放她坐在了堆砌了满满中药的药篓子上,两只大掌还压在她肩膀的位置,摆明了不让她站起来。   安恕本身就不高,这样被他一压制就显得己方气势上更弱了,奈何她连想跳下地都做不到,只好将头仰得高高,气势汹汹地瞪了穆锡伦一眼。   穆锡伦看着她急得直欲跳脚的模样,只觉她又好笑又可爱,他微微弯下腰,想抽出一只手碰一碰她绯红的脸颊,安恕却恰好看准了这个空隙,两手一拒,就从他的绝对压制之下逃了出来。   郁柳连忙上前,将安恕拉了过来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穆锡伦略有深意地皱了皱眉,郁柳横目冷对,寸土不让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恰好此时席禄带着居延的两个押送官上前来接洽事宜,穆锡伦就只好悻悻的转身离开了。   安恕在郁柳背后观望了下,见他人已走远,就从郁柳的影子里挪了出来。郁柳此时有点气闷,一个是恼她太弱不禁风了,二来就是恼自己怎么当时没再快一步劫下她来。安恕不明就里,也没多余的功夫去在意郁柳的情绪,见穆锡伦那一行人已经拐进一件议事的毡帐里面去了,就在那一大片堆放药品的空地上来来回回地逡巡了好几圈。   她凭着记忆把这些药材跟自己那张方子里的比对了一遍,发现一样不少,除此之外,还多了好些救急醒神的丸丹,像什么紫雪丹、安宫牛黄丸之类的都有不少。   郁柳心情有点拧巴,可还是磨磨蹭蹭地跟在安恕左右寸步不离,但凡有那些个没长眼的紧盯着安恕看个没完的,都被她恶狠狠地回瞪了过去。   今日之事搞出来的阵仗颇有些大,好多人口耳相传,都说王上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个神女,又带来了这许多的仙草神浆,宗族里的那些生了病的人这就都有救了。现已经有不少特意闻讯赶来的男女们聚拢了一群来到了空地上,安恕见这处人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就跟郁柳小声说了句什么,郁柳很快也点了点头,准备带着她往回走。   这些聚集过来的人中,还包括了那个一向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杜峰,他也从这几日的闲言碎语中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今个特地一跛一跛地跑来围观,到了地方之后眯着眼这么一瞧,才发现立在场中的那个人确是秦安恕。   杜峰说不上此刻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就觉得自个当初好好的前程全都败在这个女人身上了,若不是她的话。。。若不是她的话。。。自己现在肯定还在凉州,拿着军饷俸禄,优哉游哉地过他“东嫖西荡”的日子呢,这可倒好,如今腿瘸了一只,还被逮到了北戎,过着朝不保夕苟延残喘的生活。   他借着人群的遮掩,悄悄地往安恕所在的位置潜去,要不是那条伤腿拖慢了他的速度,现在指不定就已经站到安恕面前了。   藏在人群中的杜峰脸上逐渐露出了一抹阴狠的表情,他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安恕身后,瞅准了一个时机就从人流中钻了出来,不过他特意弄得须发散乱,又往脸上抹了把土灰,直接连滚带爬地倒在了安恕脚下。   他假意装作是陷落于此的奴隶,嘴里连声叫着:“求姑娘救我,快救救我。。。”,便作势就要爬上前来抓安恕的裙角。   安恕就见一个灰呼呼的影子用很快地速度窜到了她眼前,令她当即就止住了脚步,不只安恕,就连郁柳也提了几分提防,她已将手掌挪到了腰侧那根软鞭的手柄上,静静看着以防生变。   那个邋邋遢遢的人嘴里还一直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只是声音越发地低了,安恕虽有些怀疑,却仍是半俯下身,打算把他给扶起来,可腰才弯到一半,心底那股不详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连带着她看这个男人的身影都觉出了几分眼熟。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的名字瞬间就窜入了她的脑海,令她不带半点迟疑地迅速直起了身子。   杜峰斜着眼觑着她的动作,见安恕并没有如自己所料那般地上钩,心中不免有些忿恨,他怕她是看出些什么来了,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地出手了。   只见他闪电般地腾挪起身,欲要抓过安恕将她给扯到地上,不过郁柳早已起了疑心,他这次发难,才刚一开始,就已经被更快一步的郁柳给一鞭子斩断了,连碰一碰安恕衣袂的机会都没给。   杜峰手上挨了热辣辣的一记鞭打,再仰首的时候眼里就已经露出了凶光,安恕一看这人果然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杜峰,幸亏前几日杜嫂子的那句提醒,不然今个说不定就真又从他手上吃个暗亏了。。。   “你什么人?!好大的狗胆,还敢在这儿伤人!”郁柳一看那人明显面相不善,当即大喝了一声。   安恕就见杜峰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那张脸在幽冷的月光下看上去更阴森了,像个十足的恶棍。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被她们这块发生的状况吸引住了目光,杜峰一看人变得多起来了,歪心思就又跟着动了动,他想着既然身上占不到什么便宜,那不若就直接把安恕的名声搞臭,让她往后在北戎的日子都难以立足!   这会儿的杜峰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一手扶着那条伤腿,虽则整个人的身子都是歪着的,可还眯了一只眼睛极尽中伤诽谤道:“我呸!臭□□,小骚货,真当自己是那九天下凡的仙女了不成,呵,还不就是个军营里最最低贱的女奴!怎么着,伺候男人的日子过得不错吧,当初要不是不凑巧,大爷我也能得你个鲜尝尝,哈哈哈。。。”   他刚笑了两声,就被一通鬼哭狼嚎给取代了,只因郁柳的鞭子再度出手,先是卷着他那条好腿一带,他人就因站立不稳而再度倒地,继而就是一连串密集的抽打,直打到他躺在地上打着滚地哭爷爷叫奶奶郁柳都没停手。   安恕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若说前世里她遭受的背后污蔑跟中的冷箭也有不少,可真像今日这般明目张胆地被公然辱骂却还是头一遭,那些污言秽语直令她浑身颤抖,两手成拳握得死紧死紧,双脚就像被钉进了地里一样不能移动分毫。   后来估计是穆锡伦也听见这处的动静了,她怕是因为安恕引发了什么骚乱,因此草草地跟那两名官员了结完事项之后就来到外头的空地上,举目一望才发现真的是出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尖利的鞭声尚未停歇,就是间隔不像刚开始那样细密了,毕竟郁柳已经抽了这么长的时间,虽然她本意是想将这个口无遮拦的无耻之徒给打死的。   安恕没说一句话,就一直冷冷地站着,像个旁观者。等穆锡伦带着的人也都赶过来时,郁柳那边已经双颊通红,人也微微喘了起来,而地上倒着的那个男人的求饶声已经十分微弱了。   “怎么回事?”穆锡伦一把扯过郁柳执着软鞭的那只手,一个用力就将她手里的鞭子给拽走了。   郁柳明显还没有消气,这时也顾不上身份上的差异了,直接对着穆锡伦嚷道:“你把鞭子给我,我今天非抽死他不可!”   杜峰见鞭打终于停了,却还瘫倒在地上,他身上那件灰黑的衣裳已经残破不堪了,从裂缝处露出的部分能看到已经全都皮开肉绽了,他捂着脸小声“哎唷哎唷”地叫唤了半天,也没从地上爬起来。   穆锡伦的视线飞快地掠过了趴在地上的那个畏缩着的男人,转而凝在了安恕的脸上打量了一番,这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可他还是瞧清了她眼底那一丝幽暗的恨意。   安恕一身僵冷地伫立着,穆锡伦只好转向郁柳发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还动起武来了?”   郁柳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瞳仁在暗夜里依然闪着两簇小火苗一般,她咬着牙狠狠地忍了忍胸口那腔烧得正旺的怒火,纤指一扬,指着地上那个无赖尖利地喝道:“她诬赖姑娘,还当着众人的面编造那些污秽的言论,泼了姑娘一身脏水!”   穆锡伦怎么可能不清楚杜峰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他还有点儿利用价值,自己也不可能留他到今日,可他今天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毁谤了安恕,就算是留下他一条命来,也不可能再任他胡作非为了。   他还在斟酌着怎么处置此人,安恕那边已经一个转身,连郁柳也没喊就一个人默默往回走了。   郁柳见她回身就走,急到连那根金丝软鞭都忘了找穆锡伦要回来了,想也未想地赶紧三两步追了过去,护着她一道回了毡房。   安恕现觉得就连风声都有些刺耳,脚下的步子迈得十分凌乱,也根本懒得再理会身后那些正议论纷纷的人们,在郁柳的搀扶下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居所。   火盆里头的炭都快燃尽了,毡房内也无可避免地冷了下来,安恕一进门,就跌跌撞撞地摔在了地上,郁柳赶紧将她给拽了起来,又往火盆里重新续上了一些炭,看着它们完全燃起来之后才将注意力投注在了那个刚被折辱了的女子身上。   她其实挺不会劝解开导人的,真遇上了糟心事的时候要么忍,要么就像今天这样下顿狠手出出气,可她搞不清楚安恕是怎么想的,毕竟当时被羞辱被诋毁的人是她而不是自己。   郁柳见她从一回来就闭着眼睛偎在火盆旁边,连句话都不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不知她究竟消气了没有,就试探性地抚了抚她的长发。   “是军奴,就活该被人骂得这么下贱么。。。”   郁柳没想到她突然间冒出来这样一个问题,虽然手掌心内的滑软触感令她有些留恋,可她还是适时收回了手,侧过了身子守在安恕旁边,小心地思量着该如何劝说才会令她觉得好受一些。   “我是为奴,不是为妓。。。”   安恕睁开双眼,像是陈述又像是在倾诉一般,轻轻对着郁柳说道。   郁柳借着红彤彤的火焰,清晰地看见了她眼内浮现出的一泓水光,刚她那一句话说到最后尾音都带上了些许的颤抖,这些微小的情绪泄露令郁柳觉得动容,遂一手揽过了她的肩头,缓慢地抚摸着。   “我知晓,我都知晓。。。”   安恕微微摇首,郁柳都不用看她的脸就知她此刻一定是在苦笑。   “你知晓。。。你知晓什么呢,你又没在凉州待过。。。”   她话音一落,就被郁柳给扳过了身子,只好眨了眨眼,等着那股想要掉泪的冲动渐渐退去。她看着郁柳一脸的煞有介事,莫名就觉得心有点儿慌。   “就你这幅坏脾气,三两句话就炸毛的性子,怎么可能装小伏低地去伺候那些个臭男人。。。”安恕听着她如是说道。   果不其然,郁柳刚说完,安恕那边就轻笑了声,可她明明是说她脾气不好不是么,怎么她还能笑出来呢。。。郁柳有点不解,却也知能笑出来总比她一直阴沉着脸要强许多,安恕皱了皱秀气的眉,有些惶惑不解地指了指自己:“我脾气很坏么?”   郁柳眼睛瞪得溜圆,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反问她:“你觉得你脾气还不够坏?你看看你对那些男人都什么态度?就不说远在居延的那位了,就说这边这位,每回过来也没见你给过人家什么好气受啊。。。”   她说的这点安恕倒是没有想过,在她的意识里,大概只有在面对邵敬潭的时候才不会满心戒备吧,其他的人,任谁都不可能真正靠近她的心分毫。   “而且,也没见你对我有多好啊。。。”郁柳小声嘀咕了一句。   安恕的心思又全被邵敬潭给牵住了,就没听清她说了句啥,刚要追问,就见帘帐被人打外面一掀,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踱了进来。   安恕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她这块地方,实在是没有半点私密性可言,不过这处本来就是人家的,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人家想来还不就直接进来了,根本不需要得到她这头的任何许可。   穆锡伦还不待走近,就一扬胳膊将手里的一件物什扔向了空中,郁柳眼尖,一看是自己那根鞭子,没等它落地就收归到了己处,安恕只瞧着她在半空一抓,然后就将它重新扣在了腰间。   她见穆锡伦走上前来了,就略往安恕的侧后方退了退,虽是退,可架势明显还是一副要护着她的姿势,穆锡伦看了也没多说什么,更没打发她离开。   等他坐近就仔细地窥了窥安恕的神情,觉得除了丝疲惫之外就没再发觉其他的了,也没有哭过的痕迹,这让他不免有些吃惊,她知道毓国女子一向重视声誉,刚也从手下的汇报中得知了事件的经过,在面对完杜峰那一通叫嚣后他本以为她会神伤许久,可这会儿来了才觉得似乎那个泼皮无赖并没有深重地影响到她一样。   “我已经找人割了他的舌头,从今往后,你不用担心会再遭到这种非议了。”穆锡伦淡然地叙述完这件血腥的事,言辞间正常地就像是他刚才只不过跟她寒暄了一句什么。   这下就连郁柳的都下意识地抿紧了唇,安恕的睫羽微微抖动了两下,才仰首正视了穆锡伦一眼。   男人的眼神很专注,里面闪动着一些东西直白地昭示着他的关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悄悄地将心底的战栗感释放走。   她没去追问更多关于杜峰的事,只是把方子从穆锡伦手上又要了过来,铺在桌案上将空缺的剂量一一填补完整。   穆锡伦此时看她的眼神更温柔了,从他那个位置看过去,就见安恕低敛螓首,专心致志地在羊皮卷上一笔一笔书写,她时而微微蹙眉,很明显是在回忆着什么,时而凝目沉思,像是在慎重的琢磨、思量。他没有出声打扰,甚至连坐下之后的姿势都没有变过,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种平衡不敢轻易打破。   这样一幅“美人夜下秉笔图”,令桌角那樽灯火都仿佛有了些阑珊的意味。穆锡伦看得迷醉,直到安恕搁下了手里的笔,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   安恕抬了袖子扇了扇风,以求墨迹快些干透,穆锡伦这时的目光早就移到她手下那份刚补全的药方上去了,安恕不疑有他,将方子大大方方的递了过去,一旁的郁柳却是将刚才那一切都收进眼底的,这会儿看着穆锡伦的眼神也越发别扭起来,只盼着他拿了方子,人能够快点离开才好。   谁知这时安恕却主动向对方开口了,郁柳就听她对穆锡伦说道:“方子我已经给你写好了,我希望你之前许诺给我的,也同样能做到。”   穆锡伦看着她郑重的点了点头,安恕才又继续说了下去:“还有,那些棉布跟酒,你等会儿调拨一些人手过来,关于这两样,我还有事情要跟她们分派。”   穆锡伦答应了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将人都给召集了过来,安恕见杜嫂子果然在其中,随即放下了心。 ☆、第一百六十九章      沙一然让人送过来的那几箱笼棉布摸上去都有些粗糙,不过这并不会影响到什么,安恕招呼了十几个过去嘉阳城里的妇人,又详细询问了她们的针线女红,就把她们分成了两组,一组手巧些的负责把一匹匹的棉布裁成宽大的袍子,到时候供那些治疗跟照护的人穿着使用,另一组就负责更简单些的,将裁剪过的剩余料子再截成适宜的尺寸,来做为遮面的布巾。   郁柳的针线活不太好,就只好跟其他人一起裁面罩,后来看见安恕也过来这边帮忙了,就冲她眨了眨眼,了然一切的笑了笑,安恕心知她在揶挪些什么,无非就是笑自己的针绣手艺也不怎么好呗,她也不在意,找了个空位坐下,一边动手一边跟周围的仆妇们交待着更多的细节,比如等会儿还得在口鼻处缝一个夹层出来之类的。   她们忙活的期间穆锡伦着人送了不少饭菜过来,安恕看了看进度,指望着这一个晚上就把东西都制备齐全基本上是没戏的,那些妇人估摸着也吃不上什么好饭菜,这会儿见桌上摆了一堆吃的,一个个都抻长了脖子时不时地就瞟上一眼,安恕索性就先让她们撂下手里的活儿,先把肚腹填满再做后面的事。   等饭食下了肚,几个平时就比较活泛的嫂子那话匣子也就开了,先是拉着安恕诉了好些流落于此的苦水,说打来了这儿就没吃过像今天这么好吃的东西,更没真正吃饱过,后来又给她瞧身上受过的那些旧伤,安恕观之不忍,忙命郁柳出去看看沙一然带来的那些成药里有没有什么能医治外伤的药,郁柳回来后拿了几个小盒子放到安恕面前,让她看看哪个能用,安恕见里面有金黄膏跟去腐生肌散,就挑出来挨个给她们的伤处上好了药。   那几个被治了伤口的妇人无不感激涕零,对着安恕连连道谢,安恕又让她们等会儿把药带回去用,叮嘱了一日里换两次,才算作罢。   经历了这么一遭,就连那几个少言寡欲的婆子也跟她热络了起来,后来不知说到了什么,就将话题扯到了杜峰身上,刚在外头空地上发生的那一幕她们中有些人也瞧见了,现都一致口径骂起了那个混账来,就连杜嫂子在内,无一不是一副愤慨的脸,杜嫂子还特意劝说她:“你不用去在意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混东西,不说旁人,至少在我们这群凉州的老嫂子人中,我们每个都信你。”   其余的人皆是一一附和着,安恕眼圈一热,忙低了头笑着应了一声,郁柳心说怎么一劝她反而快给她劝哭了呢,赶紧又拉着几个嫂子换了个别的话题把这事给岔过去了。   她们这帮媳妇姑娘婆子,围着火边边唠着嗑边干着手底下的活,约莫过了个把时辰的样子,她这间不算大的毡房里又进来了几个人,郁柳打眼一望,见都是些打扮得比较体面的北戎当地人,问了来由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医官,刚被大军师席禄调派过来跟安恕学习怎么用药怎么医治病人。   来的这些人看上去都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安恕想了想,就让诸位嫂子们也都停下手里的活,连同那几位北戎大夫在内,打算趁这个人都齐整的机会一并教授给她们。不过有几个嫂子见也要教那些北戎的蛮子,心里就有些不大愿意,可看在安恕的面子上还是没有多说什么,都凑到她周围认真地听了起来。   安恕先拿了几个已经缝制好了的面罩,将里面的夹层展示给了众人看,告诉了她们里面需要装填的几种避秽防疫的药草,又跟那几名北戎的大夫说让他们把酒准备好,到时这些棉布制成的防护用的衣袍布巾都得提前先拿烈酒浸泡熏蒸,才能重复使用。几个北戎大夫都没听过她这种说法,面面相觑地互相对视了下,最终还是接受了她的主张。   接下来安恕就拿过了那张方子,跟她们挨个药材的辨认,并且严格地核实了需要用到的剂量,包括这些嫂子在内安恕让每个人都把药材记清了才算过,不然用药期间出了什么差池恐怕要的就是一条人命了。   最后她又跟那几个北戎的大夫介绍了些在凉州时的治疫经验,包括病区的划分,危重病人要怎么应急处理之类的,毕竟北戎这边的兵将贵族主要还是靠他们去诊治。等交待完所有的治疗事项,那几个大夫就都告退了,安恕给郁柳使了个眼色让她到门口看看那些人走远了没有,郁柳就去到门缝边上往外瞅了一眼,看着那几个大夫一路交头接耳的,不过身影已经渐渐走远了。   她跟安恕如实汇报完,就觉有些奇怪,果不其然,安恕一听那几个大夫走远了,就又把那些嫂子们喊作了一堆,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秘密地交待了另一桩事。   “几位嫂子,我接下来要说的你们可一定得记好,刚刚我给北戎人的那张方子实际上还有点儿问题,里头有几味药的分量下得有些重,赶明个你们过去抓的时候,可一定得减半才行,这几味药分别是:栀子、麻黄、大黄、黄连、黄芩、赤芍跟丹皮。”安恕说完,就分别取了这几种药材,摊在手心里,让那些妇人们能更清楚的查看并记牢。   有几个机灵的一听完就立马明白了这里头的关键,刚还有些怏怏不悦的也都反应过来安恕动的什么心思了,这会儿都一个个地围在她身边小声追问着:“姑娘,那。。。他们要是吃了那张方子抓出来的药,是不是就没那么容易治好了啊?”   安恕想了想,毕竟以前在凉州的时候也不可能用这种法子往人身上去试,不过理论上说的话。。。   “那张方子,活命自然是能活命的,只不过嘛。。。清里热解疫毒这类药的剂量用得有些过。”   那几个嫂子哪儿懂什么清热啊解毒啊什么的,还都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着安恕,想听她说得更详细些。   安恕见状,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么说吧,就是这药太过竣猛,喝下去就很伤正了,会耗伐人的阳气,哪怕是那些身强体健的人用了,也肯定会把原本的体质弄差,北戎人又不善用药食补养,所以经过这场疫病的大部分人,身子骨势必会大不如前了。”   这就是安恕打的最后一个主意,既然她现在已经没办法选择,但在这治法上她还是可以区别对待一下的,反正也不是她自己国中之人,所以根本没必要做到一视同仁,那些北戎的王公跟将士们的身子弱了,到时也没那个底气再来袭扰大毓了。难不成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治得跟没得病前一样,到时不出三两年,又练成了一支虎狼之师翻山越岭地跑到自己国家境内去烧杀掳掠么。。。说到底,她只能保证让那些人捡条命回来,至于预后,那就根本不干她什么事了,而且听说北戎还有不少的巫医,到时让他们自个想法子用什么巫祝之术调理身子去吧。。。   那些嫂子们听她说完,皆是明了的点了点头,她们也都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全都拍着胸脯跟安恕保证了会按照她说的法子办,毕竟利害关系摆在那里,也没有人心甘情愿去帮那些强掳并且奴役过她们的北戎蛮族。   入夜之后,慢慢地就冷了下来,安恕又让人弄了两个火盆进来,她们这些人就都围在火堆跟前做活,因为人多,所以坐在一块久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冷了。及至夜深,安恕看了看成果,紧赶慢赶的好歹还是制成了八件,她也不好强留那些仆妇在她这熬夜制衣,粗粗合计了一下,觉得可以先将就着用,然后就让那些嫂子们回去歇着了。   郁柳送走了人,又把明面上的布匹刀剪都拾掇好了,就把安恕拉到了矮桌边,拎了壶已经烧开了的水,沏到了她面前的那个水碗里。   很快的,一缕幽幽的清香就浮了出来,安恕低头细看了看,就发现了碗里漂浮不定的几抹翠意,那点点翠色上头还披了细细密密的一层白亳,她有些好奇,于是问道:“这可是稀罕东西,你是从哪儿搞来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茶?行啊,看来以前也是吃过见过的啊。。。”   安恕没搭茬,捧起水碗尝了一口,果真浮香溢口,滋味虽清淡,可回甘却绵长,再看那茶汤澄碧清亮的颜色,就知这是天目湖的白茶无疑了。   郁柳知她吃出来了,就不再卖关子了,她替自己也斟上了一碗,浅浅酌了一口润了润喉,就继续讲道:“刚才给你找外伤药的时候发现的,好在我眼尖,赶紧收进袖子里了,要不然,就那么一小包,到时候还不定被谁给劫了去呢。”   安恕附和地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茶,滋味鲜醇可口,一看就是上品,而且这白茶性清凉,还兼有退热降火的药用功效。   安恕正回味着,突然就想起了另一桩事来。她今天跟那些嫂子们计划事情的时候可完全没避着郁柳,从开始到结束都当着她的面,她这时却是想起来了,就故意转了转眼珠,装作有些慌张地问:“你会跟你家主上汇报我刚才安排下的那件事么?”   郁柳被她这句问话弄得呛了一下,她眼睛睁得老大,颇有些无措地回望着安恕。实际上安恕也只想打趣她一下,故而很快地轻轻笑了笑,难得的露出了一抹俏皮的神态,胸有成竹地继续道:“你去汇报也没有关系,反正他是不会告诉穆锡伦的,更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说不定还得反过头来谢我呢,毕竟,一个兵强马壮的邻居,也更难对付些,不是吗?”   郁柳心说你都谋算好了你还问我,看着她眼前这幅摇头晃脑有恃无恐的模样就觉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最后只得闷闷地说了句:“你当谁都跟你似的那么运筹帷幄啊,我压根就没要跟他说这事。。。”   话落,也没再理会安恕,自己收拾出来一块地方倒头就躺下了。   安恕看了看郁柳,心想难道她这是不高兴了,她又回忆了一遍刚才自己说过的话,也不知道是触到郁柳哪跟筋了,只好坐着又咽了两口茶水静默地等了会儿,期间也没见郁柳翻个身动一动,安恕怕她睡着,赶紧又补了句:“那你明天还跟我过去么?去东北边的帐篷那边看看病人?”   她等了等,目不转睛地盯着郁柳的背影,后来看她一直没反应就只好搬来了被褥,帮她盖到了身上,她自己也吹熄了灯火,挨着郁柳躺了下来,阖上眼的那一瞬间就听见身旁的被子里传来了一声:“明天我跟你一道过去。”   安恕往棉被里又缩了缩,听完她那句话,唇角的笑意就深了深,许是干了许久的活,所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郁柳听着她清浅的呼吸逐渐变得规律,就在暗夜中睁开了眼,她缓缓地将背对着安恕的身子转了过来,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身侧的她,一转过来就发现她又将多半张脸都埋进棉被里了。   郁柳伸手将安恕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虽然房内的灯烛早就被安恕吹熄了,可外头朦胧的月色还是笼了下来,将她整个人的剪影都刻画得异常分明。   郁柳探手沿着安恕的侧脸描摹,却又不敢真正碰她一下,她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映的阴影,知道自己的手掌离她的脸颊已经很近了,她甚至能够感受到对面人身上微弱的温暖一丝一缕地爬上了手,突然就像惊觉到了什么,被烫了手似的迅速撤了回来,将自己牢牢锁在被子里,人也跟着又背过了身去,懊恼万分地咬着下唇,一直挨到三更天了才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唉。。。就是因为没有男主,但我又控制不住想写感情戏,我对不起大家。。。看看就行,不要当真,男主就快回归了,就快了! PS:太医这边得暂时停更几天,因为明天要去外地办件事,下周回来继续~(正好马上要准备结局了,容我好好酝酿酝酿再) ☆、第一百七十章      安恕第二日起得挺早,意外的是郁柳还在一旁睡得很沉,她以为是因为这些日子太劳累了,就没敢立马吵醒她,自己蹑手蹑脚的起身,舀水收拾洗漱去了。   还不待她拾掇完,郁柳就一个猛子爬了起来,一看安恕已经起身了,就赶紧拢好头发披上了外裳,她知道自己昨夜是因为什么才睡迟的,这会儿再看安恕跟没事人一样,不免就觉得有些别扭。   安恕却不知道她的心思,在水盆边净完面还颇为好心地对她说了句:“这几日累坏了吧,等会儿我自己过去就成,你多歇歇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郁柳正把那根金丝软鞭扣在腰上,扣搭扣的时候发出了好大的一声,她压根就没理会安恕的提议,起来后就往安恕这边走,到她跟前时,安恕就听见一句“别自作聪明了”,然后身子就被挤歪到一旁,郁柳已经就着她用过的水开始洗脸了。   安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将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没想起自己是哪儿又惹了她了,一直到后来送吃的的人过来郁柳也没给她副好脸色。   再之后昨日见过的那几位北戎大夫也找过来了,说是已经按照她昨天说过的将那些紧急赶制的布帕面巾都拿酒熏好了,安恕连忙打了帘子将人给请了进来,一看果真如那些人所说,就张罗仆从将昨个那些妇人们又接到了这里,等人都到齐安恕就问了问她们中有谁愿意跟自己去到东北边的帐子里救人的,其中有人犹豫了,安恕也没勉强,就让她们留在她这继续裁衣袍,剩下也有不少人表示那里有自己的亲人正在生死线上挣扎,愿意同她过去救治,安恕点了点人数,想着差不多也能应付,就带着那几个愿意同去的人一道出了帐。   郁柳跟在她身后一直没出声,安恕的本意其实是想让她留下来的,怎么说也是直面那些患了疫病的人,要说没危险怎么可能,她一个人涉险总好过再搭一个进去,要是自己真有个什么闪失,说不定还得指靠郁柳。   可现在这情况。。。安恕偷偷往郁柳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心底里叹息了一声,看来她是不肯听从自己的安排了。。。   她们这一行要去的地方就是上回那个陌生男人劫掳安恕去过的那处东北边的连排的帐房区域,远远一望,就见前头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好些床帐,不过都是半露天的,估计是穆锡伦刚命人赶着匆匆搭起来的,不过这种时节,北戎也不会下什么雨,等过几日都弄好了,倒也影响不大。   那些贵族子弟跟军中将士是不会在这边治病的,他们有他们自己治疗的特殊场所,所以那几个北戎大夫没跟着她们一起过来,安恕也没问他们具体被安排在了哪处,反正该交代的她都交代了,他们估计自己也有自己那一套治法,成不成的,就靠他们自己了。。。   快走近了的时候,安恕就让人开始分发衣物装备,她拿了一套做出了个递过去的姿势,嘴里说的却是:“你确定要跟我一起过去吗,去了可就没退路了郁柳。。。”   郁柳一把就从她手里将东西接了过来,不耐烦地叹道:“我都走到这儿了,你怎么那么墨迹,昨晚上你交待的那些我又不是没听,放心吧,我身子骨强着呢,你都能去得,我怎么就去不得了。”   她正说的,就套上了那件衣袍,又冲着安恕挥了挥手里拿着的那几块布帕,眼神示意她接下来该如何做。   安恕见她心意已决,也是无法,就带着她跟众人来到了放置药材的地方,将那几种芳香避秽的药材一一指出来,然后就拿过了郁柳手里的那个做示例,把药材都装填进了面帕的夹层里。   安恕将这个装好了的重新交到郁柳手中,告诉她这样就能系在脸上了,郁柳听完便如实照做,可这块面巾刚戴上,就闻到除了药草之外的一股浓烈的酒气,她下意识就看了看安恕,想看看她戴上后是何反应,毕竟,感觉这酒劲还不小呢。。。   她一直等到安恕给那些嫂子们全都检查完穿戴,之后就看她如法炮制地拿了块新的面帕装好药之后就罩在了脸上,初时还好,可呼吸了几口郁柳就听见安恕闷闷地咳了两声,当然,也有几个妇人露出了不适的神色,安恕知道可能是酒的问题,之前穆锡伦还特意跟她说过,这边的烈酒有一种叫什么“闷倒驴”的,她那时还没太在意,谁想到今日一试,还真是快应了那酒的名了。。。   郁柳适时上前,在她耳边小声问了句:“你行么?要不要缓一会儿再过去?”   安恕狠狠晃了晃头,示意自己没事,郁柳看她眼神还算清明,也就没再继续劝说。这时已经有人被陆陆续续地从那些肮脏破旧的帐子里给抬了出来,安恕看了一眼,发现除了毓国的百姓外,还夹杂了一些北戎的奴隶,其中以老人跟孩子居多,郁柳也发现了,就将她拉到了一边,偷偷问道:“怎么办,那里面还混了不少的北戎人呢,你。。。是救,还是不救?”   安恕倒是把这茬给忘到脑后了,她正有些犹豫不决,杜嫂子这些人就凑了上来,言辞间也带了些许恳切:“姑娘,那也都是些衣食无着的可怜人,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为奴为婢,要是行的话,便一并救了吧。。。”   安恕听了她们所说,最终点了点头,决定下来之后,她就果断地带着那些嫂子们挨个地查验起了病人来。   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看着她已经开始救治病患了,眼内的那抹阴枭才渐渐退去,他又换了个姿势跨坐在马上,专注地盯着安恕那个方向瞧。   这个人呢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将安恕劫到这儿来逼她就范的胥尔碑!   他今日一早就在穆锡伦的授命下率领了一支队伍过来修建治疗的场所,刚才搬运病人的那些兵也都是他的手下,只不过他们这队人马也都罩着面巾,所以安恕才没认出是他来。   不过认不出也好,要真是让那个丫头认出自己来,还不定又得出什么乱子呢,她现在既然愿意老老实实救人,自己也没必要再对她下手了。。。他这么想着,就又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见她正垂目给一个老妇把脉,两道弯眉微微蹙着,始终都没有展开,像在思索,又像是在烦忧着什么。。。一个兵士上前跟他汇报修建的情况,他这才赶紧把视线收了回来,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等那个兵交待完退下去之后,他再去找安恕的身影,就发现她已经背过身子去给别人看诊去了。。。   胥尔碑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悄悄地笼上了身,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厌烦,像是被缠上了一些他不愿意纠缠到的东西一样,他一把挥掉了手心里把玩着的一根牧草,吩咐了几个手下全权负责这边的搭建工事,他自己则不愿在此地继续久留,倦了似的跨骑到了马上,没一会儿就跑地没影了。。。   从毡帐里一共被拖出来了百十口子人,安恕上前一一检查完之后发现有三十几个已经咽了气,当下就都被拖走拉出去深埋了,剩下的那些也都形同枯槁,大部分用“等死”两个字形容也一点不为过。   鉴于只有安恕一个人有过行医的经历,所以只能靠她来进行最初的那一道察诊辨证。她让郁柳寻人找来了不少块木板,每诊看完一个人,就拿炭笔在木板上写下相应的治疗之法,如果情况还算平稳,那么她开的那个方子是肯定没问题的,但若遇到病势沉疴或者病情险急的那种,她就得又多添上几笔了,最起码得交待清楚如果遇到急症的时候要服食哪几种丹丸保命救逆,这一切都只因穆锡伦不准她一整日都留在这儿医治疾患,所以她必须给后面的人留足了讯息,以便那些嫂子们能更好地处治病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初步诊看完这七十几个人,日头也快爬上了头顶,安恕额上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让风一吹,就只剩下湿湿冷冷的感觉,她觉得脑袋有些晕沉,鼻端时不时弥漫上来的酒气已经令她变得恍惚了起来,整个人都如置舟船之中,晃晃荡荡地站不稳了。   郁柳跟着几个嫂子刚去别处抓药煎药了,安恕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跟身边的杜嫂子交待完最后的事,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头走。她想快点把脸上的面巾摘掉,跑到安全的位置透两口气,毕竟这烈酒熏过的帕子,又是闻了一上午,凭她那浅浅的酒量能撑到现在不倒已经算是阿弥陀佛了。。。   安恕往外走的时候就正好跟穆锡伦派来送餐的一队人打了个照面,原本中午给她们备下的吃食是些胡麻烙的烧饼,里面夹的是羊肉跟葱白的馅,安恕闻了闻那个气味,就一阵一阵的恶心作呕,她连忙将脚底下的步子迈得更大,直到闻不到那个气味了才觉得好受了一些,只不过头还是晕陶陶的,转回身一望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去老远了,也没再理会其他人,一把掀了脸上罩着的束缚,打算跑去河边洗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一下。   她晃悠悠地蹭到了河边,一直等挪到河岸边上才敢让自己停了下来,还得提着万分小心别落了水,只得放慢动作蹲下身子。   安恕现在已经微微气喘了起来,觉得眼前一整片都是花的,跟蒙了层浓雾一样,她试着将头埋进臂弯里,缓慢地调试着气息,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缓过来了些。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久到她两条腿都不像自己的了似的,最后无法,只能屈了条腿半跪在河边,她将身子往前探了探,一眼就瞧清了水面上的自己的倒影,只见她额上的发已经被冷汗沾湿,两颊也染上了抹酡红,就连本该清亮的眸子都现出了丝迷离之色,她郁郁地叹了一声,伸手撩了一捧水就往自己额头上浇了下去。   沁凉的感觉登时就激得她打了个冷颤,人也明显地清醒了几分,安恕觉得胸口积郁的那口浊气逐渐地散去了,才拿袖子擦干了面上的水珠。可谁知,她一撂下手臂,就看见原先澄澈无波的河面上映出了一个暗暗的影子,她又眯着眼细瞧了瞧,旋即肯定了这不是幻觉,那分明就是一个男人的壮硕身影。。。   来的人是穆锡伦!   不过安恕不知道的是,之前她这一番动作早就被不远处的穆锡伦收进了眼内,他瞧着她一路踉跄地走到河边,然后就蹲了下来,将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那时候他就想过去了,但没一会儿就见她从臂间重新抬起了头,借着冰凉的河水恢复神识。   安恕一看清了来的人是谁,就警惕地想要站起来,可穆锡伦怎么可能让她如愿呢,他直接长臂一伸,就将她的身子带进了怀里,再俯身一捞,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安恕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出去了好远的一段距离,试着往治疗区的方向喊了两声郁柳的名字,却像是完全没有任何人听到一般,沿途所见的那些兵士跟奴隶们都已经跪了一路,穆锡伦就抱着她快速地穿过了这些人跟帐篷,任凭她挣扎不断,也没阻止得了他分毫。   眼前的景物不停地往后退,穆锡伦正把她往一个她从来都没去过的地方带,安恕心下慌乱至极,可怎么踢蹬推挡都起不到半点作用,无奈之下只好攀着穆锡伦的脖子,试着往他的背后爬去,哪怕最后的结果是让自己以一个倒栽葱的方式坠落到地上。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了,可才爬到一半就被穆锡伦拽着双腿给拽了回来,这下她的姿势就更难受了,刚刚的头晕才好转了一些,现在大头朝下被人背着,浑身的血都往脑袋里涌,整个人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   穆锡伦牢牢控制着肩头上的安恕,快步走入了自己的那间王帐,帐内本还侯立了几个服侍他的奴仆,一看这种情形就都恭顺地跪在了地上,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那几个奴仆就一个接一个地出了大帐。   安恕整个人都眩晕得厉害,她甚至都不敢睁开眼了,一睁眼就觉得天地都绕着圈地转了起来。   穆锡伦这次刻意将手上的力度放得很轻缓,不像上次那般粗鲁,毕竟他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的小人儿已经软成了一团,完全失去了反抗自己的能力。   他当然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于是小心地将安恕放置在一块羊皮上,随后宽大的背就完全覆盖住了她,安恕不用看都知道眼下是个什么局面,因为她面前的全部光亮都被遮住了,只留下一片黯沉沉的阴影。她勉强掀了掀眼皮,就见到穆锡伦伸过来的一只手,然后那只手就爬上了自己鬓发跟侧脸,安恕听到了男人喉间发出的愉悦的笑,她想要侧过身子避开他滚烫的手掌,谁知穆锡伦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的身子给扳了过来。   安恕的眉头从始至终就没松开来过,现在已经不是恐惧与慌张的问题了,是她根本连动都动不了,她能感觉到穆锡伦的身体压得越来越低,只好再度睁开眼来,可进入眼帘的却是不断晃动的好几个男人的身影,她根本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穆锡伦本尊,只得徒劳地伸出手朝虚空中挥了挥。   穆锡伦借势捉住了她的一只手,放在唇边温柔的亲吻,安恕能感觉到那股濡湿的感觉一直从指间蔓延至了掌心,她懊丧地晃了晃脑袋,晃花了眼前那一片支离破碎的影像,穆锡伦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莫名就觉得更是怜爱了,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草原上走迷了路的小羊羔。   安恕却还在他身子低下软绵绵地反抗,穆锡伦凑近了她一嗅,就嗅到了她鼻间淡淡的酒气,他笑得愈发深了,知道她这是被那酒给熏得醉了,就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又磨磨蹭蹭到了她耳边,低沉地嗓音响彻她的耳际:“早跟你说过那酒烈得很,就同我们北戎战场上的儿郎们一样。”   他就势吮吻上了她娇小的耳廓,一手把着安恕的双手,一手就伸向了自己腰间。。。   可身上的衣服刚褪到一半,就听着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穆锡伦凝神一听,就听出了郁柳的声音,不待他做出更多的反应,郁柳已经越过那些仆从们的阻拦,掀了他这边的已被遮掩好的层层帘幕,走了进来。   穆锡伦一个部位的“火”还没消,这时却又遇到来搅局的了,激得他想也没想就随便抓了件银器,大吼了一声“滚”的同时就往发出声音的源头处狠狠地掷了出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有些突然,当那个银制的小盏迎着郁柳砸去的时候,她再想要反应就有些晚了,然后就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么一下,额上瞬间就鼓起了老高的一块血肿,立刻就人事不知了。   穆锡伦瞬间回了神,有些懊恼刚才自己下了重手,毕竟那是沙一然的人,若真的死在自己手底下,放现在两国明显是合作的立场下,面子上总归是不太好看的。这个认知让他立即冷静了下来,再回过头来看安恕,就发现她眼圈全红了,他默默拉上了衣裳,又俯下了身替她揩掉了脸上的泪。   “就那么不愿意么。。。”   安恕闭着眼,只听见从头顶的位置传来了这样的一声喟叹。穆锡伦松开了一直钳着她的手,又帮她拉了拉刚被自己扯松的前襟,就离开了她的身子。   安恕刹那间得了自由,可手脚却使不上一点气力,她只好借着身侧的矮桌半支起上身,这才缓慢地坐了起来。   之前眩晕的感觉还没完全消退,就只视物清晰了些,她一眼瞧见倒在角落里的郁柳跟她额上的伤,就心急地问出声:“你把她怎么了?”   在这件事上穆锡伦本就理亏,只好命令手下将倒在地上的郁柳给抬进了帐,安恕三两步爬到她跟前,赶忙伸指探了探郁柳的鼻息,好在她指端探到了绵长的呼吸,证实了郁柳并无性命之碍,只是不知,这头上的伤势究竟有多重了。。。   她尚在检查郁柳的伤情,穆锡伦却命人将郁柳给抬进帐后就离开了,安恕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折返回来,或者什么时候回来,只能拼命呼喊着郁柳,希冀着她能快点清醒过来。   她手边没有什么针药,情急之下只好徒手揉按她的人中、合谷、内关这几个醒神的穴位,幸好郁柳只是暂时闭过了气去,被她这一通的“折腾”,就慢慢地醒转了过来。   郁柳头上那处血肿看上去有些吓人,安恕只稍稍碰了下就疼得郁柳呲牙咧嘴地叫唤了起来,她醒来之后一看穆锡伦不在了,就一连骂了他好几句,直骂得安恕也觉得解恨了才算作罢。   后来她俩趁着穆锡伦还没回来就互相搀扶着出了他那间王帐,外头倒是有几个奴隶还守在原位,不过也没有阻挡她们俩,所以离开得还算顺利。   在回自己的住处之前,安恕又特意跑了趟存放药品的地方,在里头翻找了好久,拿了些活血祛瘀的外伤药还有些薄荷、佩兰这类的药草,今日她已经在那酒上吃了次大亏,但明个还得接着过去,总不能再被穆锡伦用同样的法子占一回便宜吧。。。   于是,等回了她的那座毡房,给郁柳上完伤药包扎好之后,安恕就拿那些边边角角的棉布料子做了几个简易的香包,里头塞满了回来的路上拿到的药草,又在封口处压上了冰片,这样一来,应当就不至于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更新时间估计会很不稳定,在追的小伙伴们还请见谅!见谅!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色将晚的时候,几个嫂子就过来给她汇报治疗区的情况了,说是另留下了几个人看顾着,等入了夜她们再过去替换。安恕顺带将那几个做好了的香包递了过去,说是可以解酒意的。那几个嫂子里头倒有以前酒量好的,可一日下来也都给熏得五迷三道,多亏了安恕赶制的这个小东西,闻了一口之后,果然就觉得头脑清楚了许多。   这一日的功夫,原先留在安恕这里做活的妇人又赶出来了几件袍子,安恕留了这些嫂子在她这用了晚饭,席间也有几个因为畏惧疫症而没敢跟她们一道过去的又详细问了问救治的情况,安恕都照实答了,一说到拉出来的就有不少已经断了气的人时,只闻一片唏嘘之声,之后就是一派安静,也没人再作声了。   安恕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只好解释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这病势来急迫。。。再加上拖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已经用了药,控制,是肯定能控制得住的。”   那几个嫂子听了她说的,就尴尬地回应了几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有几个人临走时还偷偷地跟安恕表示自己明个也会随她一道过去,安恕道了句谢,又跟她们约定好了时辰,就让那些嫂子们先行回去休息了。   郁柳头上的伤说轻不轻,她甚至都不敢随意地变换姿势,安恕又给她检查了一遍,然后就强制她这几日留在毡房里好生休养,可郁柳还是不肯同意,她怕今天发生的事还会重演,说什么都不肯让安恕自个过去了。   “你就当是让我省省心,我不进去还不行,我就在外头守着你,无论是什么男人,要是敢打你的坏主意,都得先过我这一关!”   郁柳说得一派信誓旦旦,安恕却只顾着拆开她头上包扎好了的棉布,检查她额上那块血肿消下去了没有。沙一然这次送过来的伤药还是很不错的,这才半日不到,之前的肿势就消了一半。她又原封不动地给郁柳包了回去,郁柳见她一直没应自己,就有些急切地拽了拽她的袖子,主动问道:“你倒是撂下句准话,成不成啊秦大姑娘,反正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那种地方,今个我就出去了那么一会儿,就让别人把空子给钻了,这我要是不在跟前守着,指不定明后又出什么事了。。。”   她二人处了这么久的时日,在人前虽都是以主仆方式相称,人后的时候郁柳也不跟她那么客气了,有时嫌弃上的时候就直接喊她秦大姑娘来揶挪她。安恕被她逼得没法,只好回说:“行行行,那你就在外围看着我,就是再犯头晕头疼什么的,可被说我虐待你。”   郁柳看她不再坚持了,嘴边没绷住就露出了抹得逞后的笑,她这才觉出额头上的疼痛,一只手撑着头嘶嘶呀呀地抱怨了两声,安恕看她刚还跟个没事人似的,怎么刚说两句话就疼成了这幅样子,明明之前检查得已经很仔细了,又上了药,而且伤处也分明好转了些,怎么看她这架势,反倒像是更严重了呢。。。   安恕正自疑惑着,郁柳偷偷从指缝间窥探了下她的表情,见她仍是凝眉不解的样子,就撤下了手臂,半讨好般的语气同她说道:“那你把刚才做的那个香包也给我一个呗,我闻着那个味道就不会头痛了。。。”   安恕听她说想要个香包,就二话没说地将自己腰间系着的那个递了过去,郁柳接了,搁在鼻端深深的嗅,那股凉丝丝的味道一经鼻入肺,虽说并不能立时就减了疼痛,却也让人片刻间就镇静了下来,她再看向安恕的时候,就发现她又找了几块零碎的棉布,坐在烛台前缝补了起来。   她看了看手底下那个有些简陋的小物件,那上面的针脚都有些凌乱,想也知道安恕原先的针线活究竟是个什么水准,可这并不碍着什么,与其弄个精美的搁手上把玩,她倒觉得安恕做的这个实用得很。   “嫌弃我的女红呢吧。。。”   安恕没抬头,还借着灯火专心地做着手上的活,郁柳怕打击到她,回来再把自己手上这个给要回去,就故意说了两句好话:“哪儿能呢,毕竟是。。。匆匆赶出来的东西,能用就行,哪儿还顾得上它精致不精致啊,你说是不?”   安恕看了她一眼,直看得郁柳都觉出了两分心虚,故意将视线瞥到别处去了。她抿了抿唇,手上的动作就迟滞了一霎,后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反而自嘲般地笑了出来:“我本来针线绣活做的就不好,过去还在闺阁的时候也没想起来多花些功夫在这上头,每月交给嬷嬷的绣品都是丫头代劳的,在外头这一年多,更是扔下了不少,就说是荒废了也不为过吧。。。”   郁柳看她谈起过去的事了,很想多插几句嘴,问问她家没出事之前是怎么过来的,可安恕明显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深谈,她想了想,也就没多言。   后来安恕一直缝到将近子时才停手,因为烛火实在是暗到让她连线都快认不进针眼里去了,不过在那之前她早就将郁柳摁到毛毡上命令她赶紧歇寝,自己则枯坐在桌边又耗上了好久才吹熄了烛火躺下休息。   第二日安恕起得很早,前个晚上跟她约好的几个妇人一大早也过来寻她了,安恕帮郁柳换好头上的伤药就一道往治疗区那头走,到了之后就听几个值守了一夜的嫂子回说昨个晚上又过去了九个人,安恕对了对人名,知道是病势沉重难以向愈的那几个,虽然很遗憾,可还是得鼓起全部信念去面对,毕竟还有六十几个活人在等着她们的救治。   在外围全都穿戴好,郁柳又跟她嘀咕了两句多加小心之类的话,安恕就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治疗的这处区域跟昨个比起来要强了一些,最起码已经不是四面漏风的状态了,安恕看了看病人的状况,大多都已经平稳了下来,而且没有人出现之前凉州病迁坊后期出现的那种咳血的症候,这样一来,治法方面就要容易许多了。   鉴于昨日的经历,她今日可是学乖了,每看诊一炷香的时间就跑到外头透上口气,或者解下腰间的香包闻上一阵,到后来只要出现晕眩的征兆,都会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面上的帕子解了,所以忙活了这一上午,倒是没出现昨天那么严重的情况。   她也没再见着穆锡伦,所以一直忙活到中午也还算是顺利,这批患者里头还有五个是比较危险的,安恕又备了几瓶救急的成药交给杜嫂子,嘱咐她要是午后或者入夜病情出现反复了就给用上。   昨日她走得实在是太过匆忙,也没亲自去煎药的地方瞅一眼,今日看诊完毕之后,就又把具体怎么煎,哪种先煎,哪种后下,第一煎第二煎各需多长时间跟几个嫂子更正了一遍,这才在郁柳的催促声中退了出来。   之后的几天,仍是没见穆锡伦到这头来,据说是因为北戎那边的治疗不是特别顺利,都好几天了也没有完全的控制住病情,安恕心里犯起了嘀咕,明明自己已经跟那群北戎大夫们交待得那么清楚了,就说是那药的剂量问题吧,也不可能一连几日过去都还没压住疫情的,后来还是郁柳提醒了她,说可能是那些大夫们自己的原因,毕竟她是个外族人,那些人里头但凡有个不信她的,情况都可能会生变。   郁柳的猜测不无道理,穆锡伦这些日子也一直看着两边治疗情况的对比,安恕那一头很快就把病势给缓下来了,可自己这边的医生们却还是忙得焦头烂额,他也不是没怀疑过安恕在里面捣鬼的可能,但听戍守在她那里的士兵的汇报,却也没发现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后来他主动深入自己这一方的疫区,才知道有人还是按照原来的老法子治疗,只有一少半的人听从了安恕的话,用上了沙一然带过来的药草。   穆锡伦当即震怒,这可是明摆着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阳奉阴违啊,当时就下令砍了那几个违令行事的大夫,这才让他这头的治疗情况缓和了一些。   不过有这些糟心事牵绊着穆锡伦,安恕却得了好久的清闲,她已经很久没碰见过他了,随之而来的胆子也慢慢变大了起来,从前跟他约定好只看诊半日的事也渐渐抛在了脑后,每日待在治疗区的时间越来越长,郁柳见劝了她几次也不管用,等头上的伤一好利索就又日日守在安恕身边陪着她“犯戒”。。。直到现在,安恕挨个看完病人,就跟其他嫂子一样煎药喂药,有时甚至待到月上中天才匆匆赶回自己的住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兴许是后来的几天她待得实在太晚,又或者是有人事后给穆锡伦通风报信,只隔了一日她的行动就又被人限制了起来,一过了晌午就有人进来喊话,看她根本没听进去就进来捉人,任安恕无论怎么反抗也还是被押出了治疗所,带回了自己的那间毡房。   她一连好几天都是被这么逮回来的,关键时刻郁柳也帮不上忙,也许郁柳本来就不愿意让她在那种地方多待,所以才没在这件事上回护着她,不过好就好在那六十几个人再也没有一例危重的情况出现,也算是能令人稍稍欣慰一下的。除此之外呢,她还有个意外收获,那就是。。。酒量涨了不少。   差不多过了十日,安恕治疗的人中就已经有能够下地的了,是个十岁的小男孩,而且恢复得很快,每天安恕过去看他的时候都围着她“姐姐、姐姐”的喊上好一阵,有这么个活泼的小东西在,整个治疗区域也逐渐增添了不少生的希望,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的了。   后来的某一日她照例是被推搡着赶出去的,在回去的路上郁柳就收到了封沙一然的密信,于是将她安全送回帐子就出去了。安恕自己找了张薄羊皮,在上头思索着接下来的治疗方子,她去了不少清里泻实的药,令拟了几味补虚扶正的添了进去,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配伍的禁忌,打算明天过去的时候就给那些恢复得差不多的人换上这张药方。   她轻轻吹了吹羊皮上面的墨迹,孰料人却连同坐着的那块羊毛毡一并后移到了一个男人怀里,安恕大骇,想着这难不成又让穆锡伦给摸进来了,怎么她一点脚步声都没听到呢。。。   可穆锡伦又是谁,他要是不想让安恕听见,便是再借她几个耳朵也难。他都多少个日子没见着她了,本以为得了方子接下来的事就能顺风顺水了,谁知还是给他搞出不少乱子来,这一耽搁就又过去了好些时日,等事情都处理完,又正好赶上居延的那位摄政王过来,这不,趁着他把安恕身边那个侍女调过去问话的当口,他自然就摸到安恕这边来“看”她了。   穆锡伦拽着那块毛毡子手上一个用力,就将安恕给拽了过来,借着她往后倒的力度,就收拢进了自己怀里。   安恕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滚出了一条长长的墨色痕迹,身后的男人捉着她的胳臂一个交叉横亘在胸前,安恕自然不可抑制地挣动了起来,可穆锡伦手劲也不小,一直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安恕被逼到无奈,就低头狠狠咬了他一口,穆锡伦这才肯撤了手,一看手背上那一排细小的牙印,又好气又好笑地叹道:“你这倔女子,怎么就是那么拧,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换不来你一点反应,你那颗心呢,当真让狼给叼了?有时候。。。真是,气得孤王想把你给拎起来抽打一顿。。。”   安恕防备地瞪了回去,也不回应,眼神遮遮掩掩地瞟到矮桌放着的那个烛台上,盘算着从她那个位置绕过去拿到手的可能性。   穆锡伦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暗地里在谋划些什么,不过他没再上前一步激她做出防范的举动,而是将沙一然前来的消息透给了她。   “什么?他怎么来了?”她这句问话其实更像是喃喃自问,不过在穆锡伦听来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上回他派人运的药已经快用完了,所以今天这一批是他亲自带着过来的。”   安恕脑子转了个弯,怪不得郁柳刚才走得那么匆忙,而且这几日经常守着自己形影不离的人,一把她送回来就自己跑出去了,原来是她家主子过来了啊。。。   穆锡伦一直盯着安恕,看她因为沙一然过来这件事想得入神,面上就有些不大好看。   “你在想什么?想借他。。。离开这里?”他语气很是不愉地问。   安恕被他这句话搞得明显一愣,那沙一然是何许人也,她就算是想离开也不可能去借他的势啊。。。可她也不想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抛下了句“没想什么”算作答语。   穆锡伦觉得她肯定是动了什么歪脑筋了,这令他非常伤神,想在她面前装得狠戾一点,却又完全狠不下心肠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到了苦口婆心的程度去劝她听进去一点了。   “你最好。。。不要想着去攀他的关系,你去求他,还不如来求我。。。”   安恕心道,你俩难道不是一路货色么,有本质区别么,无非就是一个喜怒难测阴阳怪气一个暴戾粗蛮霸道无理,还一个比一个的强势,搁你们谁手底下都没好日子过的好嘛。。。   穆锡伦看着她有些嫌弃地拧了拧眉,就能将她心里头琢磨的什么猜得七七八八,他想替自己辩白一句,却又觉得安恕压根就不会理会他的辩白,可真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投靠沙一然那方,却又是百般不愿的。无奈之下,只能隐讳地提示她:“居延那位摄政王,很是有些。。。手段,你如果想要同他做什么交易,只怕最后非但不能如愿,还很有可能弄得个鸡飞蛋打。”   他说这话安恕却是信的,不说别的,就最早他能在押解队伍中无声无息地逃掉,她就知道沙一然也算是个有些手腕与魄力的角色了,安恕迟缓地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晓,穆锡伦此时又看不出她所思所想了,但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应该也是听进耳里几分了吧。。。   话说至此,他才突然想起他如此兴冲冲赶过来的真实意图,再看安恕的时候眼里就添了抹温柔的怜爱,虽然安恕已经躲到离他很远的角落里去了。   他也没多深想就凑近了她,弯下身子伸出了手,安恕在他的手距离自己还很远的时候就厌烦地喊了一句:“你别碰我!”   穆锡伦虽是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可心口的暖却一点没熄,他嘴上说着“好好好,我不碰”,却顺势坐到了离安恕很近的位置,眸子转也不转地盯着她瞧,笑得怎么说呢,一脸的狡诈。   安恕都不愿抬头了,煎熬般地等着郁柳回来,一直到她实在是受不了穆锡伦那道如炬的目光了,就勉勉强强地吐出一句:“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穆锡伦知道她这是下逐客令了,但他今个难得过来,怎么可能是事出无因呢,不过他有些犹豫,还在考虑着要不要把从沙一然那儿听说的那件事告知于她。   穆锡伦还在斟酌,安恕却已经坐不住了,对面的男人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太强,而且前些日子发生过的那件事让她每每想起便会心有余悸,她很快站起了身,绕过穆锡伦就要往门边走,宁可跑到外头去也不愿再跟他共处一室。   不过没走两步,她的胳膊就让人给挽住了,安恕甩了两下,没有甩动,身子却被穆锡伦给掰了过来,他怕她再一次一言不合二话不说地就逃走,手掌就一直箍着她,没给安恕留下任何逃离的可能。   “我今日来,就是有件正经事要告诉你。。。”   安恕叹了声,她现在不管什么正经不正经的事,都不想继续听下去了,饶是再正经的事放在她身上,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穆锡伦接着说下去的话就令安恕立刻脸色大变,她甚至都忘了穆锡伦一直箍着她的身子让她动弹不得,就这么仰着头傻愣愣地怔在当场。   她似乎已经听不懂他讲的那段完整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只听到了诸如“奉诏”、“和亲”之类的几个关键词。   “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安恕觉得周身都泛起了一股寒意,叫嚣着欲要冲进她的血脉筋骨,只好颤着嗓音又问了一遍。   穆锡伦还从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一副表情,哪怕是自己强迫她的时候也没有,他说不上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觉得那一刻安恕全部的生气都被抽离了,就连眼瞳内都罩上了一层迷迷蒙蒙的雾气,她看上去像是在害怕,可是。。。她也会感到害怕吗?   穆锡伦突然就有些后悔,他说不上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怪异的念头,可还是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刚刚沙一然带来的消息,说是毓国王室已经知道你被带到了北戎,还知道你交待出了治疫的方法,那边的上层就转着弯的想了个法子,准备直接册封给你一个郡主的头衔,就说是奉诏过来和亲,作为我的王妃,据说连名号都拟好了,还是钦定的“昭宁”二字,顺道准了你将治疫的方子作为献礼奉上,以示两国交好的意图,望能寝兵休卒,以保世世昌乐。说不定,再过个把月的功夫,册封你的诏书就送到北戎来了,说到底,你们毓国还是不敢正面与我北戎对抗,这种说法,就算是,给自己脸上贴点金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安恕麻木地听他复述完,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灌上了满满的铁砂,窒塞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被抛弃掉了,就像一枚弃子,没想到前一世作为政治牺牲品的自己,今世还是被迫走上了这条相似的路。   可是邵敬潭呢。。。他该怎么办,要是他还活着,知道自己被皇城中的那帮人安排着作了和亲的对象,他会怎样呢。。。   穆锡伦觉得眼前的姑娘就快要哭出来了,眉间眼底全是破碎的黯然与惆怅,他不动声色地往前又迈了一步,越发拉近了自己跟安恕之间的距离,可安恕却没有更多的心思去纠结于他的这一“僭越”之举了,若不是借着他还箍着她的那双手,说不定她已经滑到地上去了。   “你会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大妃,从今往后,没有人再敢说你一句闲话,就留下来吧,安心的留在北戎,只要是我能拥有的,无论多么广袤的草原多少壮硕的牛马,就都有你的一半。”   他像是在蛊惑引诱着她,徐徐地讲出那些话语,安恕人就如封冻在原地一样,过了良久,穆锡伦才看到她的睫羽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之后便是浑身不可遏止的颤抖。她打重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她觉得邵敬潭已经离她越发地遥远了,茫茫人世间独独剩下了她自己,那种渺茫的孤苦的念头充斥在脑海中,令她既动弹不得又束手无策。   “你走吧。。。离开这儿。。。”安恕声音里溢满了哭腔,她拼命眨着眼才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可等了等却没见穆锡伦有什么反应,安恕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伸手就推了对面的男人一把。她的本意是想让他快点离开这里,谁知她这一推之下,穆锡伦非但没被撼动分毫,她自己反而被力道反弹得往后倒去。   正好安恕背后就是一个火炉,穆锡伦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才没让她整个人倒在火炉上,只不过裙角沾到了些炉灰,穆锡伦连忙俯下身查看,生怕她在慌乱中烫到了自己。   安恕惊魂甫定地又往后退了半步,穆锡伦替她将裙上的灰尘掸尽了,她就靠着火炉边坐了下来,穆锡伦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等了会儿才等来了郁柳,在她的瞪视之中靠近安恕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   郁柳一进房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的情景,一男一女一立一坐,男人的神情有些尴尬,安恕那边将脸都埋进手臂间了,也看不出究竟是受委屈了还是如何。   穆锡伦出去之后,郁柳才皱着眉走到安恕身旁,她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心,很想将手伸过去摸一摸,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你怎么了。。。”   安恕隔了好久才抬起头,一看对面的人已经换成了郁柳,泪就再无防备地滚落下来,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救星,抓着郁柳就问:“你刚刚过去,沙一然有跟你提过什么吗?”   郁柳很是疑惑,她看着她泪水涟涟的一张脸,又问了一遍:“安恕你怎么了?”   安恕抿着唇摇了摇头,一手胡乱地抹掉颊旁的泪,眼睛睁得老大,抓着郁柳的衣襟一连串地发问:“你知道。。。毓国那边的消息吗?帝京颍川可是在准备和亲了?”   郁柳就快要跟不上安恕的思路了,她怔愣愣地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又全无头绪,什么帝京?什么和亲?   安恕看着郁柳露出的那一脸不解,也知她的表情不会作伪,看来这事,沙一然是没透给她啊。。。   安恕收回了拉扯着郁柳的手,颓唐地坐倒在一旁,一字一句有气无力地说着:“穆锡伦刚才跟我说,毓国帝都已经打算把我作为和亲的对象嫁到北戎了,说是。。。封号都定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我还有哪条路可以走。。。”   此时的安恕在郁柳眼中就像是个被抽去了魂魄的人偶,她甚至觉得这重活的一世都没了意义,前世权力大到只手便可遮天,可她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今生她只想为了自己好好地活,谁知却是因为太过渺小卑微直接被权势碾压而过,连丝叫苦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就要被淹没了,这不是造化弄人还能是什么呢。。。   郁柳也被她番话语震得久久都回不过神来,方才沙一然叫她过去只是照例询问了安恕的近况,除此之外,他就根本没提过北戎要跟毓国和亲这档子事,可看安恕现在这幅三魂七魄都快丢了的样子,又不像是在作假,郁柳也是心急,她晃了晃身旁的安恕,看着她的眼眸重新凝聚在自己身上之后,就一口坚定地说道:“你先别急,我去帮你问,你在这儿等着,等我回来!”   郁柳作势就要离开,孰料却被安恕一把拉住了衣摆,她疑惑地再度望向了她,安恕却失落地摇了下头:“他既然没跟你说,肯定料定了你这性子,所以才打定了主意要瞒着你。。。”   “那你要怎么办?留在这里等着被和亲?”郁柳此时看着比安恕还要着急,偏偏安恕又拉着她不让她去找沙一然,所以人也变得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   安恕却逐渐镇定了下来,这件事初听时吓人,可静下心来一想却又能找出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来。她安抚好郁柳的毛躁性子,就意有所指地问说:“郁柳,你刚从沙一然那儿过来,你跟我说说,他现在是什么情况,是有些焦躁不安还是仍然老神在在?”   郁柳咬着下唇很是回忆了一番,觉得沙一然并没跟之前有哪里不同,她如实答了,就说他看上去还跟从前一样,要不是安恕跟他说起,从他的言辞间她完全猜不到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   安恕已经肯定了,如果她真要被毓国“送来”和亲,那沙一然就不可能还是这幅作壁上观的姿态,他比谁都清楚她对于居延跟北戎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到时候毓国跟北戎结成了姻亲,再有她这么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经常给穆锡伦吹吹枕边风,难保不把之前北戎同居延秘密签订的协约给搅黄了,所以这桩看似正常的“和亲”实际上是对居延非常不利的,可现在沙一然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如果看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话。。。   “郁柳,和亲这事,八成是没戏的。。。”安恕平静地讲出口,郁柳刚要反问她一句为什么这么笃定,帐外就有侍从过来传令,说要接安恕去一趟王帐,说是有贵客前来,邀她过去一并相迎。   郁柳很是恼火,这是什么个意思,人还没嫁给他呢,这就已经嚷嚷着要拉出来放到人前示众了么?郁柳白了那个一直垂眉低首的侍从一眼,没好气地别过了头,安恕略略思忖了下,冲着郁柳小声道:“走吧。。。看看他们,又要上演什么戏码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这次的会面在安恕眼里是个或许能窥探到沙一然想法的好机会,正好穆锡伦派人过来请她前去,不然她可能还要透过郁柳的关系偷偷找沙一然谈一次,所以此番也算是歪打正着,安恕这么想着,就出了帐,在郁柳的陪同下跟着那名侍从往王帐的方向而去。   月华似练,晚风徐徐,吹得这一片草海波澜起伏,远处的灯火虽亮,却也照不褪她心底的那股寒,安恕回头朝东北方看了一眼,只看到零零星星的火光,偶尔有人影走动于其间,她在心底长叹了一声,脚下的步子跟着就慢了下来,前头带路的人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就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却被郁柳很快地呛了回去:“看什么看,还不许别人走累了歇一会儿吗?”   那名侍从被她吼了一嗓子之后就将身子恭得更低了,安恕心知郁柳在恼什么,只好拍了拍她的手背,郁柳这才收敛了浑身的戾气,朝着前方催促道:“杵这儿干什么,前头带路吧。”   侍从转回身的瞬间,安恕也悄悄凑到郁柳耳畔,小声说着:“等会儿你跟着我一道进去吧。”   郁柳闻言,旋即无声地点了点头,她偷偷捏了捏安恕的掌心,眼神间传递的都是勿需多言的坚定,两个人这才继续向着最亮的那处大帐走去。   由于沙一然这次过来的很是隐蔽,北戎这方知道的人绝不超过三个,所以稍晚些时候的晚宴上就只有穆锡伦跟席禄在列,加上后来的安恕跟以侍奉她为名义而来的郁柳,也不过仅五人列于席间。   只听门边处传来一阵或重或缓的脚步声,沙一然转眸一望,就见是安恕进来了,他眼瞳内的暗蓝色冷光跟着就闪了一闪,唇边的那抹轻描淡写的笑也愈发地深了,他略含深意的打量了她一圈,见她跟上回他临走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终于放下了心,这丫头折腾是挺能折腾的,可到底也没让自己吃半点的亏。。。   穆锡伦自然也看到了自己手下身后跟着的安恕,视线就再也没从她身上挪开过,他甚至不顾在场的席禄那明显不悦的目光,主动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我这儿,安恕。”   沙一然一听他这句话,面色虽未变,可浑身都透出了一股阴冷的气势,安恕眉头跳了两跳,却还是忍着满身满心的抗拒往穆锡伦示意的那席座位上走,途径沙一然的位置时,她就快速地瞥了一眼,快到只是眉眼间的稍纵即逝,在沙一然发现之前就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因为她看得分明,在沙一然有些尴尬僵硬的唇边,隐藏着的那一抹冷笑。   现在就连席禄都察觉出了宴上的诡异,于是他主动抬起了酒碗,朝着沙一然敬道:“摄政王此番亲自押运药品过来,实乃北戎臣民之福,不才代所有深受摄政王福泽惠及的百姓们,敬您一碗。”   席禄不待沙一然做出反应,就饮尽了碗内的酒水,沙一然刚被穆锡伦的举动撩起了一丝隐秘的怒意,他不再往安恕的方向看了,也举起了面前的酒碗,饮下了一口。   安恕从容的走到了穆锡伦指定的位置落座,其实根本就算是坐在他身侧了,这个位置甚至要比给沙一然安排的座位的地位级别还要再高上一些,郁柳不声不响地站到了安恕身后,穆锡伦对于她带人进帐也没表示出什么不悦,就默许了郁柳留下来的事实。   毕竟,她能乖乖前来坐在自己身侧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安恕扫了眼面前的碗盘杯著,见都是些精致华美的器具,用的材质除了那些金石犀角,甚至有的连她都认不出来,正可谓酌金馔玉,好不奢靡。再连想到那些奴隶们拮据度日,每餐聊以糊口的现实窘境,安恕心底立即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滋味。   穆锡伦现在既缓了疫症的险情,又即将名正言顺地得到安恕,两件喜事接踵而至,饶是他再喜怒不形于色,言辞间也难免带上了些许的快意。   “若说起来,摄政王也算是孤王同安恕之间的大媒,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来到孤王身边,来,饱饮了这碗酒,就当作是谢媒礼了,等到大婚之时,如若有幸,还请摄政王赏光再度前来观礼。”   安恕默然跪坐,就听得沙一然回了一句:“那是自然,小王届时自当再奉上一份厚礼,权当做是北戎王同秦姑娘的大婚贺仪。怎么说秦姑娘也有一半的居延血统,若要认真论起来,我还算得上是她半个娘家人呢。。。”   安恕听着他那句娘家人,心底紧接着泛起了一阵冷笑,或许坑害她最多的就是她这位娘家人了吧。。。   四周重归静谧,安恕疑惑地抬头,才发现众人皆手举酒碗等候般地朝她望来,尤其是穆锡伦,眼内满是期盼与鼓舞的神采,抬手朝她示意,安恕看了看情势,遂握着酒盏细细薄薄的边缘举了起来。   她面前的酒盏尺寸偏小,跟男人们用的明显不是同一规格,即使这样,安恕也只是浅浅沾了沾唇,不说别的,明个还得起早看诊,切不可因这东西而误了正事。   她的行为同时被收在了几个男人眼里,不过席上的穆锡伦都没说什么,旁人就更不予理会了,之后沙一然又跟穆锡伦寒暄了些有的没的,安恕觉得无趣,只听了个大概,就全都抛在脑后了。   她眼前的食物基本上都没怎么动过,即便她这一份是穆锡伦命人特意做的清淡些的菜肴,穆锡伦看着她又瘦了一圈的面庞,就朝她背后侍立着的郁柳说了句:“还不伺候你家主子用饭。”   郁柳依言,便跪坐在安恕身后,小心地夹了些菜放进她面前的盘盏里,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着:“我的祖宗诶,您好歹给我点面子,吃上两口就当是做做样子也成啊,要不他待会儿该把我给轰出去了。。。”   安恕斜了郁柳一眼,总算在穆锡伦的注视之下拾起了碗筷,他这才满意,转而又同沙一然推杯换盏了起来。   席间并无丝竹歌舞助兴,就略显得清寂了些,只听得穆锡伦沙一然席禄三人议论时政的话语此起彼伏。终于,在安恕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的时候,那两个上位者才将话题转回到了毓国上,安恕立即就“精神”了,姿势没变,可全幅注意力都被提振了起来,郁柳已经悄悄感受到了她的不同,依旧恭顺地伏在她身后尺寸之地,也支楞着耳朵倾听着男人们在席间的对话。   “如今北戎境内疫情已无大碍,毓国那边据说也已经开始准备和亲事宜了,除了布帛茶叶之外,还备下了不少的金银宝器,以充嫁赀,数目大概能有百万之巨,大王此次也算是获益颇丰了。。。”   沙一然边说着,边睨了安恕一眼,想要看清她低垂的脸庞上此刻是何表情,穆锡伦听了他的话,却是半天都没作声,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北戎在这场无声的“战役”中伤得究竟有多重,虽然也将毓国拉下了水,可到底敌方人数倍于己方,如果说毓国只是损及肌表,北戎就已经算是动到筋骨了。   沙一然对面的二人皆是一派沉默,不过穆锡伦跟安恕两人脑子里转着的却又全然不同,安恕心里一直暗恨,这事儿若是真的,她还真是有些瞧不起皇位上的那个老者了,就连她在位的那几年对北戎都没干出过这么窝囊的事儿来,她可还是个女人呐,在这问题上都没软过,这可倒好,她是“有心杀敌”,奈何帝都的那些软骨头们却准备要把她推出来和亲了。。。   “北戎王想必还不知道吧,我们之前投入嘉阳城的那些尸块牲畜,受损最重的竟然是那凉州军营!我听几个深埋在凉州的间者们汇报,说边境军营里头的士兵比嘉阳城中的百姓病得都重,还说一个营的兵最后就只剩下了三成不到,这也就是为什么毓国帝京会这么痛快地弄出来了个和亲,美人财帛的双手奉上,想来便知是营内的兵将们都快死没了,若是能够好好利用这个天赐的机会,待重整旗鼓后卷土重来,到那时,估计毓国就全无招架之力了。。。”   沙一然方才那番话没有收到他预想中的反应,此时就抛出来另一个炸雷,安恕一听他提及营里士兵殁亡的事,就想起了曾在生死边缘上挣扎的邵敬潭,这让她怎么可能忍得下去,当下便被气得脊背轻颤,郁柳瞧得真切,担忧地将手覆上了她的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也权当作是提醒她不要将激动的情绪外泄。   “摄政王所言,可否属实?”穆锡伦话语里透着份喜意,要真像他说的那样,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真的能打回到毓国本土去了,大不了先从东部跟南部的几个部族长老那儿把兵先借调过来,毓国兵力本就不强,加上凉州又受了这场重挫,没个三五年的功夫是绝对恢复不了元气的,他北戎的儿郎十四五就能上阵拼杀,不肖多久失去的人马兵力便足以补上来了。   沙一然见安恕被气得发抖,却有一股说不清的快意涌上,就着穆锡伦的问话答道:“自然属实,虽然嘉阳城始终处于戒严状态,但这事在凉州稍微打听下都能知道,据说消息传到颍川的时候,老皇帝直接昏在了龙椅上,竟是病了半个月都未能临朝听政。”   “啊。。。正巧北戎王将秦姑娘也接到了席上,我还想呢,姑娘舍了国别之见,终于肯屈尊在北戎治疫,这事儿传到元昭帝耳朵里会是个如何的情景,谁知你国君王二话没说就直接把你赏赐给了北戎,哈哈,除开这些,还从国库里拨了不少的金银,明面上是嫁赀,实际呢,求和的岁币罢了。。。啧啧,我今儿倒是想问问姑娘了,如何啊,你们毓国走的这一步棋?真能求得来几世和平么?”他转着弯的将话题引到安恕身上,是何居心,不言自明。   这番问话显得很是刺耳,其实他主要也是想探探安恕的态度,若是她真对北戎妥协了,自己后头的计划就都得跟着更改。   安恕此时却平静地抬起头,不带半点感情的讲道:“自然是,下下之举。”之后便傲然地跟沙一然在席上对峙了起来。   “哦?看来姑娘也不看好毓国跟北戎之间能够和平相处啊,也难怪了,恐怕只有那群深宫之中不闻民间疾苦的皇室中人才会这么天真的认为只要给了钱给了人,就能保得了边境长久的安定,你说是吧?”   同一脸不羁笑着的沙一然相比,安恕却是一身的凛然,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她一直想要隐藏着的那一抹苦笑,她没理会沙一然最后那个明显带有贬低意味的问题,转而正色说道:“本国百姓,国之根本,四夷之族,犹于枝叶,扰其根本以厚枝叶,而求久安,纵观古今,未之有也。。。今百姓生计已然多艰,仍被抽脂吸髓,所得膏脂尽数奉于胡虏之口,民心不固,国基不稳,便是求来了安定,又能维持几载?”   “姑娘这话,便是将我辈都归类为贪财暴虐的蛮夷了。。。”沙一然笑得放肆恣意,嘴上说着自轻自嘲的话,事实上浑身散发的都是藐视她的气势,当然,还有一丝丝满意的成分。   “不过嘛,秦姑娘心思澄澈,谋虑深远,堪比男儿,北戎王能得此王妃,倒是北戎的福气啊。。。”他说完,就又朝穆锡伦举杯,目光却颇含深意地盯着安恕看,也不待对方是何回应,就率先饮干了手上的酒。   这样一来,安恕反倒有些看不懂沙一然此人了,本想着晚上赴宴能摸摸他的底细的,谁知他的态度却越发让人觉得捉摸不透,或者说她还没有完全地把握肯定他背地里对穆锡伦瞒了些什么,从他的言谈上看,他好似一点儿也不会介意自己将要嫁给穆锡伦这件事,是笃定了她肯定不会心向北戎还是什么其他的呢。。。   安恕一直到回去的路上都在琢磨着这件事,郁柳看她一直拧眉沉默不语,也没敢吵她,就陪着她一路静静地走。   月上中天,夜色比她们刚去赴宴的那会儿还要深沉许多,安恕脚底下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前世里的那些记忆逐渐涌现进了脑海,以她对元昭帝的认知,是绝对干不出赔款和亲这种事的,一定有什么是她现在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可是。。。是什么呢。。。安恕越思虑就越觉得周身泛起了一股寒意,顺着肌表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她额上滑落了滴冷汗,对郁柳虚弱地说道:“郁柳,我感觉有点儿不好。。。”   郁柳一听她说不好,就更担心了起来:“怎么了?是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么?你晚饭都没怎么吃,要不回去之后我上厨房给你煮碗粥?还是。。。外头风凉,冻着了么?”郁柳说着,就将手背覆上了安恕的额头,却只触到了薄薄一层凉沁沁的汗,安恕无力地拉下了她的手,没精打采地回说:“不是。。。不是身上不是舒服。。。我。。。”   安恕抚着额停了下来,她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像是畏惧,更像是对未知的一种毫无把握的恐慌,她觉得现在自己就像是明面上摆着的一颗棋子,底下是三股势力在明争暗夺,保不齐一个不慎就能将她拉扯入万丈深渊。   她惶然间抬头一望,就见西方白虎七宿之中奎宿与娄宿诸星皆晦暗不明,安恕心里打了个突,这可是要起战乱的征兆啊。。。郁柳见她望了眼天之后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也不知她究竟是为何,又恐寒夜凛风侵体,只好半拖拽着将魂不守舍的安恕给拉回了住所。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二日早上要不是郁柳喊了她好半晌,安恕肯定就起迟了。她整整一个晚上几乎没有阖眼,脑子里头全都是战乱四起的幻象,重活的这辈子要说哪儿不好,那肯定就是权柄不能握在手里的遗憾了,她现在既受制于人,又不能掌握第一手的信息情报,自己跟个半瞎一样的胡乱猜测,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蒙得准。   等她全幅穿戴齐整,一进病区,心也渐渐的安定了下来,虽然头脑依然混沌,可一想到还有不少病患等着她诊疗,就强打起了精神,往离她最近,也是恢复的最快的那个名叫喜顺的孩子床位走去。   小家伙正抱着一个不知是谁给他缝的虎头娃娃玩呢,见她过来了就照例甜甜地喊了她两声,又乖巧地将袖口拉高,准备让她摸脉。   查完脉象,安恕又看了看他的舌苔,小喜顺的情况已经确定好转了,安恕嘱咐了他几句药要再接着喝五日才可断,就准备给下一个人看诊。   小家伙这时却神秘兮兮地拉了拉她的袖口,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恕姐姐,我昨个发现了个怪鸟,杜婶子让我今天等你一来就告诉你,我俩偷偷养在放药材的地方了。。。”   偏巧这时杜嫂子就过来找安恕了,她的表情比之小喜顺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一副小心谨慎欲言又止的样子,等安恕人凑近了才压低声音说:“姑娘快跟我过来瞅一眼,是大事!”   安恕见这俩人都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又一听杜嫂子说是件大事,就将手边的事推了推,跟着她遮遮掩掩地往里头走。   到了病区尽头堆放药材的地方,杜嫂子又移开了几个药筐,安恕就看见了那只喜顺口中所谓的“怪鸟”。   “这是。。。”她靠近那个搁鸟的篓子,来回看了好几遍才跟记忆中的那种禽鸟的模样重叠,这是凉州军营蓄养的猎隼!   杜嫂子冲她坚定的点了点头,这东西搁北戎估计也就安恕跟她这两个曾在军营生活过的人才识得。   安恕用一根指头轻轻摸了摸那只隼背上的羽毛,杜嫂子也蹲下身子,往篓子底部的一个水碗里添了点清水,那隼看上去病恹恹的,眼皮子时不时就阖上一会儿,也不知还能不能活命。。。   “你猜怎么着,小顺昨个晚上把我叫过去,说是瞅见只扁毛畜生,我一眼就认出这东西的来历,估计是飞的这一路没怎么吃食,刚一落地就快不行了,我赶紧捡了给偷偷养了起来,幸亏是掉到这儿,要是掉到别处让别人拾去,只不定得出什么乱子呢。。。喏。你看看吧,这是系在它腿上的。。。”   安恕拿过了杜嫂子手心里那个小小的纸卷,缓缓地捻开才看清了那上头赫然写着的一个“等”字,这个字当然是关键,可更关键的是这字迹!这是邵敬潭的字迹!   安恕将那张又薄又小的纸条摁在心口的位置,她现在心头急跳,激动地都快要呼吸不畅了。自打被抓到这儿来,最令她悬心的就是邵敬潭的病情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运结局,但邵敬潭的生死却始终牵绊着她的全幅思绪,如今得到了最切实的关于他还活着的证据,自然搅得她魂灵久久不能平静。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安恕说着说着,眼泪就快掉下来了,杜嫂子赶紧给她打了个手势,让她情绪别太激动,怕等会儿给那帮外头巡查的看出什么端倪来,安恕一手紧紧攥着纸条,一手抚着胸口,长长地呼吸了好久才算是把心头翻涌着的感情给平复。   “嫂子,我们。。。我们肯定能回去!你信我,不会太久了,不会太久了。。。”   杜嫂子连连点头,其实她昨日刚发现这字条的时候也跟安恕的反应差不多,只不过她已经历经了一个晚上的消化,所以才比现在的安恕镇定了许多。   “这猎隼我先放这养着,看能不能给养好了,等咱们要想往外传点什么消息的时候还得靠它呢。。。”杜嫂子见安恕眼珠子都不挪地盯着那上头的“等”字瞧,就推了推她,把自己的打算小声说了出来。   “也成,我不能一整天都待在这儿,这隼,就全靠嫂子先看养了。。。还有,喜顺那儿,还得跟他再交待交待,毕竟孩子还太小,可别一时嘴快把这事儿给捅出去。。。”安恕这会儿已经过了最初时的惊喜,开始盘算起了这个事件的前因后果,生恐一个环节的疏漏会落得最后满盘皆输。   “你放心吧,那小子啊,鬼精鬼精的,昨天发现的时候也只偷偷告诉了我一个,而且我已经跟他提前透露了点,他啊,可比你想象地要牢靠得多。”   安恕听杜嫂子都这样说了,就略微放心地点了下头,杜嫂子看她还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就疑惑地问了句:“是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保险么?你尽管说,我到时再在这边多摞上几个筐,这猎隼也不怎么爱叫的,照理说能瞒过去。。。”   “不是。。。嫂子。。。我。。。这纸条。。。能不能交给我收着。。。”安恕有些扭捏,很想留下这件难得的东西,毕竟它来自于邵敬潭,也是唯一一件可以让她觉得踏实安心,能够证实他还真真切切活着的一样证物,她实在是舍不得。。。   杜嫂子不知道这纸条上的字是邵敬潭所写,更不知安恕的心思,但她觉得这东西要留着就等于是给自己留下个容易让人抓着的尾巴了,于是就耐着心地劝道:“要我说这东西还是烧了为妙,我是为了让你看一眼才一直留到今天的,就这样我都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宿,不然我昨日发现的时候就已经销毁了,你要是听嫂子一句,就千万别留着这个东西,免得留下个后患啊。。。”   纵使安恕再不情愿,也知道杜嫂子言之在理,现在若不忍,留下了把柄让北戎这边抓着,不光是自己这一方倒霉,恐怕还会连累到邵敬潭那头。安恕虽然不知道这个“等”字究竟是一句话里面的一个字,还是就只言简意赅地让她们静候等待的意思,不过这也没什么差别,她原本想的就是这和亲成不了的,邵敬潭带来的消息正好证实了她的猜想,现在好了,她只需安心等待着便可,再不用胡思乱想猜忌疑虑,因为她知道她的良人终有一日会将她救离火海。   杜嫂子接过了安恕递过去的那张小纸条,放在烛台上拿火苗子一舔就烧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她二人凑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怕让人瞧出问题,也不敢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两个人就准备离开,该看病的看病,该喂药的喂药,安恕拉着杜嫂子指着自己一双眼睛,问她会不会被看出什么破绽,杜嫂子冲着光亮仔细瞧了瞧,就见她一对眸子晶亮如水洗过,泪意却是半点也寻不到的,安恕听她这样说了,这才放心地离开了这处偏僻的角落。   之后这一上午她都过得有些心不在焉,只除开给每个患者看诊的时候,剩下的时间都蒙蒙瞪瞪的,一个放松心思就全都转到邵敬潭那边去了,她离开他的一个多月的时光,过得竟像一辈子那么长,他既已能提笔落墨,给她传递消息过来,那是不是就代表他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所以只要他还活着,安恕就觉得自己陷落北戎忍耐了这么久是值得的。   这不知算不算是她俩的一种默契,只要不是天人永隔的境地,无论二人分隔多远,其中一方总会想尽办法去找寻、靠近,哪怕这中间隔了重重的山水,也隔不断她们的千万缕情丝。 ☆、第一百七十七章      郁柳在回去的路上就发现了安恕的“不对劲”,她偶尔的一打量就不难看出她微扬的眉梢跟紧抿着的唇线时不时就偷出来的那些微的喜意,郁柳觉得这很奇怪,前一日还因为要被推出去“和亲”而整宿未眠的人,今日却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在她看来还总是“笑眉笑眼”的,虽然都是些细小的表现,可她就是知道眼前的安恕不同于往日了。   “是有什么喜事吗?怎么我看你总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的样子。。。”郁柳实在是忍不住了,就直接冲着她问道。   安恕听了她这一问,就有些掩饰地愣了愣,她这才反应过来或许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了,忙摸了摸面颊,脑子里快速转着,想该如何回她。   照实说她是不敢的,毕竟郁柳也算是沙一然的人,不久之前还被单拎过去耳提面命,饶是她这些日子都一直护着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都站在她这一边,可安恕还是不敢冒这个险,想了想,就编了个谎给圆了过去。   “哦。。。就是。。。我最近一直在治的那个小男孩,挺聪明的那个,嗯。。。已经基本上痊愈了,刚还逗着他玩了一会儿。。。”   “你很喜欢小孩子啊。。。这我可真没看出来。。。”郁柳还有些狐疑,挑着眉试探性地回了一句。   安恕被这话给噎了一下,她这人可能天生没什么母性,毕竟生母走得早,宋氏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将她养在府里,压根就没受过多少来自于母亲的照拂爱护,再加上她前一世没生育过孩子,对待小孩的态度始终都是比疏淡的,像英子这样已经算是跟她比较投契的了,也还是教导与责任为先,可自己扯的谎怎么也不能露了马脚,她就只好“嗯嗯”地应了两声,郁柳即便再怀疑,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安恕后来就越发地收敛了,这事儿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被揭了过去。   ====================================================================================   事实的真相   毓国的皇帝远比北戎想象的更早得知了事实的来龙去脉,只是没有料到居延也掺和进了其中,当时他们只以为是北戎在背后捣的鬼,一直到成功救回安恕后才知道居延也在背后伸了黑手,不过这算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这一切都多亏了侥幸逃脱的传令官跟吉桓之,有了他二人的证词,傅晦明的那一封书信才很快得到了季大人跟钱将军的重视,之后这一文一武两位大人分别向朝廷递交了折子,颍川那边才知道这场灾疫祸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当时帝京朝堂上就分成主战跟主和的两派,吵了好几日也没吵出个结果来,主战的那一方认为北戎此举已经算是明着挑衅了,这哑巴亏要是都能咽下,以后还有什么咽不下的,年前已经让那群蛮子掠走了境内百姓千人,今朝若是再不予以回击,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连凉州都能讨了去。。。   主和的那一方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些,只是凉州军营才遭瘟疫大劫,因疫病死亡的人数甚至比打场大仗死的人都还要多,就连一直抗击北戎的前线凉州都是这等凄风苦雨的情状,把希望寄托在其他几个州府从未抗击过北戎的戍卫军身上,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就在元昭帝进退两难之际,已被封为齐王的莫永洵却携五万虎威营将士从自己的封地急赴京师,当然了,他只带了五十亲卫进的京,剩下的士兵都驻扎在了距离颍川百里之外的潭江县。   元昭帝刚开始听他这个儿子只训了五万的兵带过来,还不怎么满意,可后来一听他说带的是专克北戎骑兵的□□兵,即便数量上并不怎么占优,却也着实令元昭帝喜出望外了。   此举自然令莫永淳对他这位二哥心生忌惮,从他来后就一直坚定地站主和派,直到他得了密信知道被掳去北戎的人是安恕,外加元昭帝近日来对他猜忌愈深,思虑了再思虑,才最终放弃了自己的立场。   如今毓国朝堂无论主动被动全都上下一心准备给北戎点颜色瞧瞧了,这才有了之后的假意和亲之计,先放出点风声,稳住北戎那边,暗地里却是在积极调配兵力,赶赴凉州前线。   钱将军已将营里剩余的兵将们重新整合了一遍,没多久就等来了莫永洵带着的先头部队。之前元昭帝一直不同意让他跟那些边境的将军有所接触,就怕的是他兵权过重将来恐有逼宫之嫌,这次也是被北戎给逼得没有办法了,才破格任命了他为北伐的将军,又从别的州郡另外调了五万兵力,待跟凉州军营剩下那几千人汇合之后,同钱敬德一起共商北征大计。   莫永洵初到凉州,却很难得地放下了皇子的架子,跟营里的将士们接触了几日之后,就提拔了营里面的几个人,充作自己的麾下,这里头,就有邵敬潭。   他本意不过是想找几个常年戍守于此的能跟自己多交待些凉州跟北戎实底的人,加上邵敬潭其人看上去武艺还不错,虽然染过疫病,却顽强地挺了过来,他们将来可是要翻山越岭征讨北戎的,据说那边的疫病尚在医治中,他既已患过此病,想必就没了后顾之忧,将来在战场上无论拼杀也好,清缴俘虏也罢,总归是没什么顾忌的了。   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找上邵敬潭也算是歪打正着了,除了征伐北戎这一役,后来有好几次多亏了邵敬潭从旁襄助他才没着了莫永淳的道,也是在他的提点之下他才洞悉了他那位看似淡泊明志的三皇弟潜藏着的野心,为不久之后同莫永淳的那场皇位之争预先埋好了伏笔。   邵敬潭好歹也是在前世里摸爬滚打过的,除了安恕,他本人对于莫永淳善用的那些伎俩也都熟稔于心,有他在旁帮衬着,莫永洵在宫廷政治上的见解与谋划也一日深似一日,渐渐的元昭帝对他这位昔日只知舞刀弄剑的次子的印象就出现了改观,再加上他已经全无从前的暴戾跋扈,大仗之后也未曾见跟封疆大吏有什么别的来往,得胜归朝后就乖乖交出了兵权回自己的封地去了。两厢一对比,反而显得一直以病弱作为掩护的莫永淳有些狭隘器小了。   他年岁已经不轻,之前是被大皇子那件事给弄怕了,可“鬼胎案”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该惩戒的人也惩戒了,里面有些猫腻他心里也清楚,只是若要再查势必会牵涉出更多的人,乃至自己的其他亲信,到时又会掀起一轮新的腥风血雨,于家国社稷无疑是更不利的,还不若就将错就错,大皇子资质平平,他从未想过要传位于他,如今在封地上做个闲散的亲王也不是什么坏事,近些时候自己的身子一日不似一日,想来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了。。。   当然,以上这些大多发生在毓国主动出击北戎这件事之后,而目前这对苦命鸳鸯仍然处在茫茫山水阻隔不得相见的境地,便有猎隼传讯,但安恕却仍是处在北戎的监视之下,不过这种局面也不会太长了,只因毓国集结的十万精兵现已全都整装待发,只等军令一下,就即刻开赴前方战场。 ☆、第一百七十八章      虽然得了那张写着“等”的字条,可安恕还是心有余悸地过了近一个月,果不其然,北戎并没有收到任何来自毓国的和亲文书,穆锡伦也怀疑过,甚至还派出了一组密探前往毓国内陆打探情况,可得到的消息全都是据说或者是听闻的说辞,说和亲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可真要深究走的哪条路走到了那个州郡,却又没人能够说得清了。   后来的一个月里安恕只专心在治疗病患上头,没有了令她分心的事,治疗区内的人也相继地病愈了,然而穆锡伦派人去医治的那部分,也陆陆续续有人出现了好转的迹象,只是人数跟安恕这边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而且即使是好转,也都一个比一个的虚弱,过去能扛起头牛的精壮汉子,此时却连多下地走上几步都能弄得个气喘吁吁。   穆锡伦亲眼目睹了这两方巨大的差异,就来找过一次安恕,质疑这其中被她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可安恕却表现了一脸的无辜,拿一些地域水土不同以及常人体质各有差异之类的话给诓了回去,穆锡伦心里清楚她一定是背着他干了些什么,可到底也没拆穿,更没让手下的人寻她的麻烦,他觉得自己都已经退让到这个份上了,她但凡有点心,就不应该再对他那么冷淡。   安恕自知不会在北戎久留,后来在郁柳的劝说下就没再继续对穆锡伦冷言相向,每回他过来的时候她尽管心底不愿,可明面上还是同他虚以委蛇了一段时日,就连穆锡伦送给她的衣裳饰品也都没有立即回绝,只不过她从来不穿不用就是了。   同安恕的镇定自若相反,穆锡伦实际上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可无论往毓国派出多少探子,也打听不出更多的情报。   他只好又耐下性子静等了一个月,这回却是诚然让他等来了,只不过来的并不是和亲的仪仗跟供奉的金银财帛,而是十万虎狼罗刹!   ====================================================================================   安恕这一日是被一阵吵嚷声弄醒的,郁柳在她之前就已经醒了,正趴在毡房边上的缝隙往外查探情况呢,一直到戍守在她们这间房外的人都在慌乱中撤离时,她才意识到事有不对,想过来喊安恕时就发现她已经自己起来了。   安恕有些不明就里,也凑到她身边,迷迷糊糊地问了句:“怎么了?”   郁柳已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是出了什么大事让那些雷打不动的守卫们竟然敢擅离职守?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郁柳将门帘重新合拢,示意安恕快些将衣服穿好,她自己则抽出了腰间的皮鞭,准备出去打探下情况,谁知这时帘帐被人一把从外头给掀开,郁柳唰地一声甩出了鞭子,冲着门边的位置就挥了出去。   她是背对着门站着的,自然没看到从外面进来的人是谁,可安恕却瞧了个分明,赶紧出声喊出了:“别!”   郁柳听她出声阻止,连忙一个卸力将鞭子拽了回来,门边那个女人这才惊魂甫定地拍了拍胸口。   匆忙而来的是杜嫂子,她还不等气喘匀就三两步跑到安恕和郁柳跟前,甚至根本来不及去在意差点就被挥到身上的那一鞭子了,一边焦急地说着一边拉扯着她:“姑娘快跟我离开这儿,西北边的牲畜不知怎地炸了群,眼瞅着就要往这边奔过来了,快点跟我走,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说不定咱们都会死在这儿!”   安恕不懂什么叫炸群,可她看杜嫂子那一脸的惊恐也能猜到事态的严重性,她不敢耽搁分毫,想也未想就跟着杜嫂子出了毡帐,幸亏刚才听了郁柳的话把衣服都提前穿戴好,一出毡房看见的都是些衣不蔽体的北戎军民,现都四下里没了命的跑,也顾不上穿没穿衣衫鞋履了。   安恕脑子里一片慌乱,就见着北边很远的地方腾起了浓重的烟尘,长长地排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还有些灰褐色的东西夹杂其中正在此起彼伏的“蠕动”着,郁柳当然也瞧见了,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手心里全都是粘湿的汗,杜嫂子刚跟她们说的保不齐会死在这儿的话一点儿也不夸大,看这阵势,如果找不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场所的话,她们真有可能葬身于此了。   安恕被郁柳带着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很快就发现东北边治疗区里头的人也都跑过来了,看来是杜嫂子最早发现情况不对,这才将人都喊了起来,也多亏了她机警,不然她们这些最下等的奴仆肯定是没人会顾及的,想也知道最后会落得个什么结局。   就在这一片慌乱之际,众人四散奔逃如同没头苍蝇一般的时刻,安恕猛地瞅见了一处地方,她赶紧一把抓住了郁柳跟杜嫂子,将那个方位指给了她俩看。   杜嫂子望了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朝身后毫无头绪奔跑着的治疗区里头的人们打了个手势,喊了一声:“快!快!都往那边躲!”   安恕指的那处地方,在春夏之际是一条河流,不过现在已经是秋末的季节了,又赶上今年比较干旱,此时就只剩下了完全干枯的河床坦露在了地表,而且距离地面有很深的一段距离,其下虽然积满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石块,显得很是坑洼不平,可如果能成功躲进这个低处,说不定就能避过去了。   队伍里有几个小孩子跑得不快,期间还差点掉了队,只好被人抱着往那处河床跑去,安恕跟郁柳一人手上抱着一个孩子,另一只手还搀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愣是没将一个人丢下。   也有不少人看见她们这伙人往河床的方向跑,就也跟着往这边跑,以求避祸。安恕跑着跑着就听到后头有人一直在高声嚷嚷喊着什么,不过她连头都不敢回了,因为脚底下的土地都跟着颤了起来。   杜嫂子就在她身边,胳膊底下还夹了两个孩子,走得就更是趔趄了,突然她像是被什么给绊住了,人跟着就朝前倒了下去。   安恕被她影响地也差点被带倒了,一条腿整个跪到了地上,她这才往身后瞥了一眼,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死死地抓着杜嫂子的裙角,安恕定睛看了看才认出了那个灰头土脸的人竟然是杜峰!然而,更令她感到惊恐的是不足百丈的距离之外,烟尘已经几乎能漫过人的头顶,在那其中就是汹涌而来的牛羊牲群。   安恕还想过去搀扶杜嫂子,却被她一把给推了出去,她嘴上大喊着:“你先过去,带上这两个孩子,先过去,别磨蹭!”   这么一耽搁,安恕就已经落下前面的人老远了,一派慌乱中郁柳也没注意到安恕被落在了后头,等她将大部分老幼都送到了河床底下,再回头才发现了还滞留在途中的那几个人。   郁柳登时就急了,几个腾挪就赶到了安恕身侧,不由分说就拉拽着她跟那几个孩子没命的逃,安恕的声音灌在了风声跟背后震天撼地的巨响里,郁柳只断续地听到她说:“快去。。。救杜嫂子。。。被人拖住。。。”   郁柳这才发现杜嫂子在后头被人给“缠”上了,一将安恕拉到河床边,就反身折回去了。   这乌泱泱一片炸了群的牛羊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全都发了疯一样地跑,也完全没有什么方向性,最可怕的是根本停不下来,所过之处无论是帐子还是人无一不被碾成尘埃,安恕跟这群老老少少前脚刚滑到了河床之下,后脚就听到了或高或低的牲畜嘶鸣声。。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杜峰还赖在地上,拖着杜嫂子一条腿,任她怎么踢蹬,也死不撒手,他舌头已经让穆锡伦给割了,嘴里就一直咿咿哇哇地也不知说着什么,杜嫂子简直恨他入骨,宁可拼着跟他同归于尽也不愿救他。。。   眼瞅着牲群就朝这边奔过来了,这个无赖还拖着她,这是摆明了也要拖她下地狱了,杜嫂子眼神一冷,心一横,带着这么多年刻骨的恨意,拔了头上的木钗照着杜峰的手掌就扎了下去,木钗的尖端穿过了他的肌骨被深深地扎进了土里,她手刚一落下就听这个男人大声地嚎了出来,杜嫂子心里说不上的快意,哪怕即刻死了也觉得值了。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郁柳就飞驰而至,她手中鞭子一扬,就绕过了杜嫂子的腰身,将原本就抱着必死之心的她给拖了回来,俩人拼了最后的气力抵达河沿,也管不了那底下到底有多深了,一个纵身就跃了下去。   那些跑得发了狂的牛羊也奔到了这处河床的位置,根本就无视下面有没有路了,还一个劲地往前窜,有好几头刹不住速度踩空了跌进了河床深处,摔断了脖子,安恕看得心有余悸,又招呼着之后将将赶上来的郁柳跟杜嫂子等人往河对岸跑,以免被跌下来的牛羊压住。   等她们一干众人跑到了对岸,就发现对面已经摞了好些头牲畜,都是从上头摔下来的,有些明显已经不活了,有好些还歪倒在同类的尸身之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安恕她们等了好久,一直等到那些牛羊全都没动静了,才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打算看看外面是何情形。   杜嫂子惊魂甫定,手还一直搁在胸口正中,她也没料到自己能在最后一刻侥幸逃脱,一想起刚才杜峰那张恶心的脸,再联想到他的结局,口中就一直念叨着:“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   安恕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找了处没有牛羊尸体的地界下脚趴在河边上看了一眼就赶紧转过了头,前方刚才杜峰待过的地方哪儿还看得着什么人影啊,就模模糊糊地积着一滩血水,她觉得胃里翻腾得厉害,赶紧从这片牲畜的尸体堆旁跳了下来,重新回到了人群中,安慰着明显还心有余悸的杜嫂子。   穆锡伦得知了西北边牲畜炸群了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派了自己的亲卫过去,务必要把安恕给安全地接回来,可等那几名亲卫到了她住的那间毡房时却发现里头早都空了,附近也没有人看守的样子,回去报给穆锡伦的时候他脸色就变了,他不怕她逃跑,他怕她遇上什么闪失,这炸群可不是小事,要真跑错了方向。。。   接下来的事他不敢再想了,连忙召集了能召集的全部人手,一是寻找安恕的下路,二就是要把那些疯跑了的牛羊给追回来,这次炸群来得诡异,北戎已经有许久没发生过这类事了,现在王庭被这群畜生们一冲撞,不仅死伤者众多,而且搭好的毡房帐篷大部分也都被踩踏毁坏了,要修缮的话又得投入进不少的人力财力。   入了秋之后疫症才刚稳定住,已经没见有新发的病人了,却又生出了这等事端,他虽不是个笃信天地神命的人,这一刻也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可是更大的麻烦随即接踵而至,安恕人并没有找回来,就连死伤的众人都没来得及从事发地抬走或医治或掩埋,西北边就又乱了。。。   ====================================================================================   安恕她们还一直待在河床底下猫着,隔了好久也不敢再回到岸上去,当然,也没见什么活人在上面走动。   刚才的情景想必给每一个人心头就埋下了巨大的阴影,好多年岁小的孩子都吓得不会哭了,郁柳拖了几只牛羊的尸体下来,踩在它们身上大着胆子来到了地面上,刚一落脚就是又一阵明显的震颤,唬得郁柳赶紧又跳了回去。   “好像还没完,先别上去,等都消停了再说吧,至少目前为止,这块地方还算安全,咱们这儿又都是群老弱妇孺,稳妥起见,再忍忍吧。。。”郁柳拍了拍沾了两手的泥土,一脸凝重地冲着众人说道。   安恕无言颔首,抱着怀里已经吓傻了的孩子哄了又哄。杜嫂子人还有些恍惚,不过在周围人的劝慰开导下已经比最开始要好上许多了。   郁柳又回到原位,挨着安恕坐了下来,四周空气里弥漫了一股浓郁的土腥味,还有时不时窜入鼻端的一缕血腥气,不少人都被呛地轻轻咳嗽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相对漫长,安恕觉得像是过了一个时辰那么久的功夫,脚下的土地就又颤了起来,而且呼号的风声里还依稀夹杂了人的呐喊吼叫声。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还想推推身旁的郁柳,可一转头就见她的表情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安恕放下了怀里的孩子,想去看看又发生了什么事,却被郁柳一把给拦住了。   “你留在这儿守着,我去看一眼。”郁柳如是说道。   怀里的孩子一被放下,就又挣扎着闹腾了起来,安恕只好又把她抱回到怀里,轻声哄着,可她眼神却一直关切地盯着郁柳的方位,刚刚听到的声音让她心底腾起了一点希望的火苗,可又不敢完全确定,生恐这只是一场错觉。   之后陆续有不少人都听到了喊杀声,甚至还有刀枪金刃互相撞击所发出来的响动,而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安恕慌乱中跟杜嫂子对视了一眼,见对方眼中也充满了狐疑,尚不能肯定声音的来源就是毓国的士兵。   郁柳只远远望了一眼就赶紧矮下了身子,很快地折了回来,对众人说道:“前头好像是打起来了,我也看不清来的是哪一边的势力,不过人数不少,咱们还是先在这儿躲躲,要是贸贸然就跑出去了,这刀剑可不长眼,要真碰上了,那可真的是冤死了。。。”   郁柳说完这些,就略带深意地睨了安恕一眼,很容易就发现了她眼内闪动着的那缕名为期许的光华,她知道她在盼着什么,可她同样也有主上的命令在身,到时她要是有了什么想法,她是绝对不可能放任她去施行的。   不少人听说前头打起来了,就下意识地有些畏惧,毕竟她们中的大多数都经历过嘉阳城的那场离乱,好不容易存活至今,现猛地一听说又打起仗来,也不论究竟是哪两方打起来了,一个个的就先露出了恐慌的表情。   安恕的心虽然也跟着揪了起来,但她总觉得郁柳说的话里透着隐瞒,她先是什么都没表示,等将怀里的小孩子哄得不闹腾了之后,就给杜嫂子打了个眼色,两人一先一后来到了河对岸,扒在河床边沿上仰着头往远处望去,可是入眼的士兵都身着暗红色衣袍,这根本就不是凉州军营官兵寻常穿戴的制式,安恕也泛起了疑惑,看了杜嫂子一眼,见她也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朝自己摇了摇头,只好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安恕如今一头雾水,回到对岸重新坐下后就默默地想了好久,可始终想不通的是,如果这回来的不是毓国的兵,那还能是哪国的兵呢。。。 ☆、第一百八十章   穆锡伦这边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刚被牛羊一通扫荡过境,连残局都尚未来得及收拾,紧接着就有一支军队不知从何处杀声震天地攻了过来。   按理说想要抵近北戎王庭,就要事先跨过军事重镇贺漠温跟左贤王位于那林川西大草原上近两万人的部落,今日怎么就连声预警都没收到就让人给堵到家门口了呢。。。   胥尔碑已经带着五千先锋上去迎战了,这五千几乎是王庭内最后的精锐,剩下的不到三万人大多都是些年老的或者带伤的,要么就是患了疫病还未痊愈的,他只好留守在后方调集人手做着最坏的准备,然而安恕还没有找到,她连同治疗区内的那一众俘虏全都跟凭空消失了一般,都过了这么久了,人一拨一拨地往外派,可还是没寻到她们半点踪迹。   这么个节骨眼上,所有恼人的祸事一桩接一桩地冒出了头来,搅得穆锡伦应接不暇。隔了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前线的探子进来回报说这一批奔袭而来的确是毓国军队无疑,只不过却不是一直与他们对抗的凉州兵力,来报的人只说他们扛着的军旗上不止有“毓”的字样外,还有“齐”的字样,而且除了步兵与骑兵之外,还有一支人数不少的长木仓兵,人马总计不下一万,最糟糕的是,尚不能确定这些就是来的全部,还是只是先遣部队。   穆锡伦一听到有长木仓兵的存在就冒了滴冷汗,看来这是专门训练等着来对付他的了,可毓国境内究竟是谁有这般的能耐,从前北戎也跟钱启德打过几场恶仗,也不是不清楚凉州军的排兵布阵是个什么套路,这会儿却中途冒出了这样的一位统帅出来,如果上来不能摸清楚对方的打法,他胥尔碑带着的那仅剩的五千精兵可就危险了!   令穆锡伦倍感头痛且十分困惑的那支长木仓兵部队就是在齐王莫永洵手底下训出来的,而且,刚才发生的那场莫名其妙的炸群事件也是莫永洵手底下的人搞出来的,毕竟是长途奔袭,又是孤军深入敌境,没人知道北戎王庭现下究竟是个什么光景,还有多少可堪上阵的兵马,于是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找了手脚利落的几个人放了两条恶犬进了蓄养牛马羊的栅栏,没一会儿的功夫栅栏里头就闹开了,继而就开始没命的四散奔逃,那些来不及防备的人通通都成了这群牲畜的蹄下亡魂。   不管王庭内还剩了多少兵力,被这么闹上一场,也够他们折腾半天的了,而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敌境出现内乱的时机!   莫永洵这次作为主将带过来突袭北戎王庭大本营的兵力只有不到两万人,剩下的那些还在宿阴山附近围剿切割着左贤王的残余部队,以防被人从后头包抄,弄得个两面夹击。   不过他带的这近两万军士中有一多半的长木仓兵,这样一来,杀伤力就另当别论了,就连北戎这种以骑兵见长的战法在面对结成方阵的长木仓兵面前也是半点好处都讨不到的。而且,长木仓兵的刺杀能力要远远高于骑兵的砍杀能力,通常的情况下,骑兵还未及近身,就已被长木仓挑落马下。即使对方装备着一身重甲,长木仓的枪头对比其他武器装备也能更好的发挥它的穿透能力。   而莫永洵私下偷偷训练的这五万长木仓兵,可是花了他很长的时间也耗费了很多的精力,长木仓这种武器制造工艺简单,所耗金石铜铁也并不贵重,一般情况下,不需太多的银钱就能打造出大量的武器以供士兵装配,但它在训练这方面难就难在移动方阵与攻击技法上,并且对士气跟军纪都有很大的要求。若想要发挥它最大的战斗效力,就必须要设计出一套灵活多变又严密敏捷的队形来,毕竟,指望着一个密集方阵直挺挺地对上冲杀而至的自由骑兵,这无疑就是找死了。   莫永洵为了避开阵型固定的缺点,就自创了一套鼓点,充作上阵时的指令,又亲命了一名指令官立于战车之上,但凡敌方出现战术上的变动时,他这一方就能够最快速度地下达命令变阵,如此一来,就解决了阵型僵化不变的问题。   胥尔碑能征善战倒是不假,可却从未见过毓国军队搞出的这种架势,几番冲杀后不仅没能冲散莫永洵指挥下的阵型,己方反而折了不少的兵马。然而他大哥还在后方忙于紧急撤离一众伤病老弱,他就算是再难,也只能咬着牙撑着抗住,不然,北戎最后的这点根苗怕就真要亡于此地了。。。   随着又一串密集的战鼓擂响,胥尔碑催了催座下战马,手中的弯刀一扬,朝着莫永淳所在的暗红色方阵再度发起了冲击。。。   ====================================================================================   安恕等人人听着震天的喊杀声,提心吊胆的挨过了将近一个白日,后来因为战场距离她们躲避的这处河谷越来越近,而她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老幼又不可能爬出河谷往外面逃,就只好将那些牲畜的尸体拖拽下来,摞成一道道的壁垒,供人藏身其间,只是,弥漫在周身的味道不怎么好闻罢了。   不过幸好现在是深秋,若是夏季的话,且不说那些牛羊身上的味,单就腐败产生的气味就能将人熏得够呛,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安恕只能将那些病才好的妇孺们安放在动物的尸身之下,天色慢慢地也暗下来了,至少从外表上看,只要保证不出声,是看不出这地方藏了这么多活人的。   期间她也趁人不注意悄悄往河岸边上踮着脚望了一眼,细一打量就见着了一副暗红色正在飘荡着的旗帜,上头是一个大大的“齐”字,安恕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遍,能用这个字的,恐怕就只有被元昭帝封为齐王的皇二子莫永洵了!不过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能猜到,而杜嫂子跟嘉阳城中的百姓是不可能知道新封的这位齐王殿下是谁的,所以她最多只是跟杜嫂子隐讳地表露了来的确是毓国军队,只是不是钱将军带的兵。   就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消息就足以让杜嫂子的眼里瞬间染上了激动了光彩,挥退了死状可怖的杜峰残存在她脑海里的巨大阴霾。过不了多时,毓国军队攻入北戎解救嘉阳城内被俘百姓的消息就逐渐在人群中传开了,就连原本躲在尸骸堆里畏畏缩缩的小孩子们都露出了一副好奇的神色,抓着安恕的袖子小声地问:“恕姐姐,我们可以回家了么?”   安恕抚了抚她额前散碎的发,含着泪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姑娘刚想嬉笑出声,却立马想起了方才她恕姐姐嘱咐过的话,一个笑脸还未来得及展开,就自动地用两只小手给捂住了。安恕又揉了揉她的脑瓜,眼角虽带着泪,可那里头蕴藏着的欣喜却不言而喻。   她们这群人当中,只除了郁柳面上瞧不清喜怒,其他人都抱定了能够被解救出去的想法,默默地躲在暗处等待着。尽管已经一天没有进食甚至饮水,可再苦再冷,她们中的大多数也都还是咬着牙在忍,内心深处捍卫着一定能够重回故国的信念。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厮杀与兵刃相接的声音才稍微小了一些,安恕她们根本不敢生火,这会儿都挤挤挨挨地凑成一堆儿互相取暖,星月的光华毕竟有限,不远处的战场上虽然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可也看不清现在是哪一方占了上风,安恕搓了搓逐渐变得僵硬的双手,沉默地叹息了一声,如果这场仗一日一夜都不能结束的话,她们当中可能就要有人撑不下去了。。。   郁柳一直守在她身侧不言不语,安恕心里被别的事缠着,就没发现她不同于往日的沉默,又等了不知有多久,久到安恕都想拼一把跃上地面看看到底进展到什么情况了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人拉动了一下。   她很快地就向那个方向转过了头,因为实在是太过昏暗,故而睁大双眼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瞧清了郁柳的半张脸。   她听到她伏在自己肩头小声说道:“我等会儿打算翻出去查探一下,你就留在这儿。。。先照看着这些人吧。。。”   安恕明显被她大胆的提议给惊到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切地反问:“你要出去?怎么出去?外头激战正酣,你一出去万一让人瞅见可怎么办。。。”   郁柳眼里有丝诡异一闪而逝,她低低地笑了声,又反握了下安恕冰凉的手,安抚地解释说:“你瞧那边,那边有处矮树林子,这会儿天黑成这样,咱们这处又这么不显眼,我动作利落些,等翻进那处林子,从后身绕过去,看一眼战况我就回来。”   郁柳说着,就拿手指给了安恕看,可以安恕的目力,就只能看见一团黑乎乎的浓重阴影,她也分辨不清那里究竟是不是郁柳口中说的矮树林子,本能地不愿让她犯这一趟险。   郁柳看不到她满脸的焦急,将安恕拉着她衣袖的那双手给拂落了下去,临行前再次叮嘱了她一遍:“你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会很快赶回来的,倒是你,可千万盯着点,别让那几个小的弄出动静来,前面可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安恕总觉得此举不妥,实在太过冒险,还想再劝她一劝,可郁柳话音一落,就见她身形一动,安恕也没看清她是怎么跃上去的,眼前的身影就跟着消失无踪了。   她赶紧朝战场的位置瞭望了一眼,兴许是她们这片区域完全被浓重的夜色所淹没,看上去郁柳翻出河谷的这一动作并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可她依然心下惴惴,生恐一个意外会断送掉好不容易等来的逃离北戎的机会。   安恕又在原地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了并没有人发现,才重新回到了人堆里,继续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凛冽风声。   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慢,之前就听杜嫂子她们说过北戎只要入了秋露天过夜说不定都有冻死人的可能,她们现在只能挤在牛羊的尸体间,借助动物身上的皮毛保留一点体温,安恕上下牙轻轻地打起了颤,她仰头看了眼月亮的位置,现在最多也就亥时刚过,如果战事一直打不完的话。。。   又是一阵疾风过境,将安恕骨子里的寒意都被扯了出来,她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每呼吸一次,寒冷的空气就顺着气道猛地往肺里灌,直噎得人想咳。   周围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特别是老人跟小孩子,不少人瞧着已经开始精神萎靡了,安恕一直在提醒着她们尽量保持两分清醒,不要睡过去,不然真的有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可就连她本人也是越来越困乏难耐。安恕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四下里十分地安静,就连不远处的交战声都变得渺茫而不可触及,她心里清楚只要坐下没一会儿就连动都不愿再动弹半分,可还是压不住那股渐渐来袭的疲乏感。   “虎子她娘,虎子她娘,你快来看!快来看看呐!”   就在安恕都差点迷糊着的当口,突然被这一句带着几分急切的话语给弄醒了,她顺着声音发出的来源处望了望,才看见一个妇人直着身子趴在河岸边,压着嗓子冲着人堆中的虎子娘嚷嚷道。   这样一来,不止是差点睡过去了的安恕,不少的人都迷迷糊糊地循着声音看了过去,那个被唤作虎子娘的妇人拖拉着杜嫂子摇摇晃晃地往河谷对岸走着,安恕心里有丝希望飘逸而出,她狠狠往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跟着就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站了起来。   估计是一整日都没吃喝过了,她刚起身就一阵地晕眩,耳中嗡嗡作响,可这都挡不住她想要去求证真相的迫切心情,只是手脚都完全冻僵了,没走两步就落在了众人身后。安恕就见着河沿边围上了一圈人,都交头接耳地小声交流着什么信息,她耳中还一阵嗡鸣,也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还不待安恕走近,就见杜嫂子迅速沿原路跑了回来,拉着她一双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安恕还一脸懵懵瞪瞪的表情,直接激动地朝她大喊着:“姑娘,我们打胜了,是我们毓国的军队打胜了,这下能离开了,终于能离开这儿了。。。”   杜嫂子这几句高声的吆喝,令安恕立即回了神,她什么话都讲不出了,泪水珠串般地滚落,回握着杜嫂子一双冰凉的手,不知是冻的还是太过激动了,一波一波的战栗感如同潮水般地涌上心口,她还在笑着,可一扬手就抹了满脸的泪,让这北地的寒风一吹,都差点冻成珠子挂在颊边。   杜嫂子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安恕一抬头,随即发现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爬上了岸,对面好像有官兵发现了这里藏匿了人,连着高喊了两声,之后就三五成群地举着兵器往这边河床走来。   “走!嫂子,我们走!”她好不容易抚平了胸口的悸动,紧紧拉扯着杜嫂子的衣襟,跟在其他人身后,准备爬上河岸。   谁知这时,安恕的左手腕忽然爬上了一个绳索样的东西,拽得她身形一滞,她下意识地就朝身后看去,眯了眯眼才看清原来是郁柳。   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正目光如炬地盯着安恕,手上暗暗使上了十成功力,迫得她不能再往前迈出一步。   “你不能跟她们走!”郁柳说的斩钉截铁。   “你什么意思。。。”安恕很快从大喜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她一边身子被拖拉着动不了,就用另一只手拉了拉杜嫂子示警。以郁柳的目力,即使在昏暗的月色下还是发现了她私底下的小小动作,为了不让事情闹大,只好用上了沙一然留给她的居延王室秘制的罗纹香丸,放在安恕鼻下微微一晃,安恕没料到她还有这招,所以自始至终都对她没有任何防备,只闻觉鼻间一股异香掠过,跟着就两膝一软,失去了全部意识。   郁柳就势接住了她往下堆落的身子,连同她抓着杜嫂子衣襟的那只手也被抽了回来,抱着她就欲施展轻功逃走。她早在潜出去打探情况时就发现毓国军队已经打退了北戎,情急之下就召唤来了一匹战马,心急如焚地往回赶,谁知刚一赶到,就发现了将将快要随众人上岸的安恕。幸好她反应及时,也多亏沙一然运筹帷幄,才在最后关头把她给截了下来,不然,要真让毓国军队给收编了,再想带她回去可就难上加难了。。。   杜嫂子很快发现安恕那边不对劲了,再回头时就见郁柳正拖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她喊了两声也没听见她俩中的任何一人回应一句,她比谁都清楚安恕不可能在这么个紧急关头离开,便跑着追在了后头。   郁柳的脚步太快,尽管她还背负了另一个人的重量,杜嫂子也没太瞧清她是怎么把安恕给弄到河岸上的,等她呼哧呼哧地爬到岸边的时候,就见郁柳已经将安恕安置在了马上,又拿了件袍子将她的身子同她的拴在了一起,一扬鞭子,就朝北边跑了起来。   这串意料之外的马蹄声当然也引起了毓国士兵们的注意,之前待解救的百姓们一见真的是自己国中的军队派来了救援,全都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这样一弄就把杜嫂子呼救的声音给完全盖过去了,等她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郁柳早带着安恕跑出去老远了。   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或许是长久以来的陪伴令安恕渐渐卸下了心防,又或许她从未想过郁柳有朝一日会真的暗害于她,可事已至此,就在她只差一步就能见到邵敬潭的节骨眼上,偏偏又遭了这次暗算,原本咫尺之遥,却又因此被再度人为的拉远。   安恕在不停颠簸的马背上也一直昏睡着,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三天之后,她就会被带至居延境内。这场突发的战役,其实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过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招,她低估了沙一然的人性!或许说,他根本就不配提什么人性!   毓国突袭北戎这件事,想必沙一然那边早就打听到风声了,之所以没透露给北戎一方,估计就想看着毓国跟北戎彼此恶斗,到时两方的势力通通因为战事而削弱,他们居延可不就容易趁机崛起了么。。。   之前沙一然来北戎的那几次所表现出的善意连同她在内也一并被蒙蔽住了,她甚至都没想过居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去“戏耍”北戎,可沙一然本就不是正常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疯子能干出这种事情来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更何况,这要真的成了,到时毓国跟北戎鹬蚌相争,他这位渔翁自然就坐收其利了。   可即使她已经理顺了这里面的阴谋,也早就迟了,如今失去意识的安恕被绑在郁柳的背后,被远远地带离北戎,而邵敬潭虽然如愿追至王庭内,却遍寻不见安恕的身影,这一对命途多舛的男女,在这样一个离乱的世间,难道又要重历一遍阻隔千里、相爱而不能相守的结局了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这场激战从白日打到入了夜,北戎以五千骁勇精锐顽强地抵挡住了毓国七次猛烈的冲击,最终仍是败于莫永洵灵活机变的战术之下,被迫撤离的时候仅剩下不到三百人。   邵敬潭就在这支奔袭北戎的先遣队伍里,如今的他军衔已经连提两级,可在战场之上,没有人管你曾立过什么军功,一个微小的疏忽就足以断送自己的性命与前程。而他不能死,不能懦弱更不能退却,他跋涉千里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要带安恕回去,在这场战役来临之前她的脸就像是刻印在了脑海里一样,无论醒着睡着,眼前尽是她的幻象。   引入恶犬使得牛羊惊群这一计策不是他献的,甚至在同僚刚说完这个提议后就数他反对得最为激烈,因为这么做很容易误伤到包括安恕在内的所有毓国百姓,虽然他们也不很确定她们的具体位置究竟在何处。   不过最后莫永洵还是通过了这个提议,尽管邵敬潭一直在据理力争,但始终都抵不过要赢得这场胜利的巨大诱惑,也阻不了齐王殿下沙场建功以确立威望的野心,所以必要的牺牲或许就需得让安恕她们这些本就微贱的黎民百姓来承担了。。。   邵敬潭没能劝得莫永洵收回指令,也深知皇权的欲望已经深植于对方的内心,只好在战役刚一结束的时刻就一个人疯了似的奔走于北戎王庭内的各个角落找寻安恕的下落,他怕极了,明明等到了这一天,仗也打胜了,他们甚至将穆锡伦都逼退了,可为什么还是找不到她?   他一个人骑着马从东边跑到西边,但凡见着有活人的影子就打个火把上前查看一番,郑鹏巍他们还在清点着被迫留守在这里的伤者跟那些已经走不远了的老弱农奴,邵敬潭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半个毓国人的踪影,跟郑鹏巍一碰头才发现这地方根本就没搜出一个毓国百姓,他们又逮了几个当地人询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邵敬潭怀着一腔的希望,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心灰意冷,这样一个结局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感到了切切实实的害怕,甚至开始胡乱猜疑会不会安恕已经被穆锡伦在撤退时给带走了。。。   “老邵,快来!那边好像有点情况!”   郑鹏巍一手高举着火把,一手将他看到的那处有些诡异的地方指给了他看,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越来越多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都相继朝河床的位置聚集了过去。   如果不是离得近了,恐怕没有人会发现这边有处早已干枯了的河谷,夜色又深,就连星月的光辉都黯淡了许多,他们一直战到半夜,愣是没有人注意到这处地方竟藏了活人!   许是感觉到有人跟火光在朝这边逐渐接近,一直猫在河谷底部的众多嘉阳百姓都小心翼翼地从河边上探出了头,邵敬潭打量着那些黑压压的脑袋,方才悄然流逝掉的希望又一丝一缕地慢慢回笼了。   不过正缓缓接近的将士们还不能完全确定这就是他们要找到并带回去的本国百姓,前方人头攒动,明显还有不少人的样子,天又黑,火把能照射的距离也很是有限,万一是北戎剩下的残兵弄了个埋伏,好不容易已经打胜了这一场,可莫要弄了个得不偿失!   所以,虽然心底含了隐隐的期待,邵敬潭还是严命手下要当心着前头的情况,他朝左右方各打了个手势,再次无声地拔出腰间的佩刀,紧握于身前,以防对方真的是敌军继而突然从下方杀出来等一系列举动。   等距离只剩下十余步以至于双方都能看清彼此的时候,一直位于河谷之下饥寒交迫的大批嘉阳城百姓中就瞬间暴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由于邵敬潭他们是打着火把的,所以他们的样子跟身上穿着的军服就自然而然地更容易被辨识了,于是这些忍了一整日的人们开始争相恐后地往岸上爬,口中大喊着:“我们都是嘉阳城的百姓,我们是毓国人!”   岸上的士兵们全都听清了,又拿了火把往前凑近去照着那群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有的年龄小的孩子一看见他们手里拿的刀就又缩回了头去,但大部分的人都是一副万分期待着的脸孔。郑鹏巍心知邵敬潭一直想要打到北戎境内究竟是为的什么,这时就揶挪般地怼了怼他的胳膊肘,打趣道:“还杵在这干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你的心上人去啊。。。”   邵敬潭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了,装模作样地推开了郑鹏巍的手,三两步就跳进了河谷里,一边寻找安恕一边帮着那些病弱的女人跟孩子爬到岸上。   耳边充斥的全都是带着哭音的感激与道谢的话语,却没人发现他的心不在焉,邵敬潭在底下寻了一遍,把每一个人的脸都核对过了,却还是没有找到安恕。   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久寻不见的煎熬了,对着身边最近的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问道:“大娘,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姑娘,她叫秦安恕。。。她在不在这儿。。。”   邵敬潭一提起安恕的名字,还不待他多追问两句,那个五十多的妇人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虽然身体抖如筛糠,可还是忙不迭地应道:“见过见过!那不就是一直给我们看病发药的秦大夫么!她刚刚还在这儿,还让我留神着点孩子,别让她们睡过去。。。怎么。。。”   妇人也是一副疑惑的样子,四下里留意打量着身边的人,邵敬潭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几件厚袍子,给那个妇人和孩子分别裹上了身,又颔首应和着她的答话,他心里很急,要是照这个妇人所言,安恕应该就在这群人中间,可他们已经点验了两遍,也没见着她的身影,莫不是。。。   他又跳入了河底,在那些牛羊的尸体中间来回来去的翻找着,不肯放过一丝能够藏人的缝隙。   那个妇人看他这么位将官还趴在河床下头仔细地找人,也是于心不忍,就又凑到河边上,朝底下喊了一句:“我好像。。。刚才看见她跟杜嫂子走在一起,再后来。。。也没见着她们俩了。。。她纪婶子,你看见安恕姑娘了没?”   她转而朝身后问了一遍,那个被称作纪婶子的女人也是一脸的迷惑,很是费力的回忆了一番,才磕磕绊绊地回说:“刚还在这儿的,怎么一转眼。。。就找不见人了。。。”   先前得救后的兴奋之情正在人群间悄然褪去,现在她们中的大部分都知道那位救过她们的安恕姑娘凭空消失了,这事来得诡异至极,前一刻还在身边鼓励着她们顽强坚守下去的人,怎么。。。下一刻就连个影都不见的消失了呢。。。   队伍里渐渐有人小声地议论了起来,怎么可能一个姑娘家的这么会儿的功夫就能找不见了。。。难不成。。。难不成。。。   纪婶子悄悄地趴在虎子娘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虎子娘乍一听就将她伏在自己肩畔的手臂给拍落了下来,她脸色有些难看,啐了一声,压着嗓子叱道:“你可别浑说!秦姑娘跟我们没日没夜地待了那么久,人又和善,要不是她肯施以援手,你跟我还能等到今天被救出火坑?”   纪婶子讪笑着赔着不是,一脸尴尬地辩解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啊,那兴许,秦姑娘是那天庭派下来的仙女,救苦救难之后就又让王母娘娘给招回去了,不然,怎么就一点声响没有,这一个大活人就没了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邵敬潭听着这些婆婆妈妈们叽叽喳喳的,心里又急又烦躁,可目前又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或者见到她去了哪儿,就打算牵匹马来在四周跑上一圈找人。   他刚骑到马背上,人都跑出去有一段距离了,郑鹏巍就追着赶了上来喊住了他,说是秦安恕有消息了。   邵敬潭赶忙又掉转马头往回走,回到原处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这时杜嫂子已经跑回来了,气都没喘匀就大声嚷嚷着喊人求救,众人问过之后才知道是郁柳姑娘偷着把安恕给带走的,这才紧赶慢赶地又将邵敬潭给追了回来。   邵敬潭一见到杜嫂子,心里的感觉就很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当年伤害过安恕的人可就是她们家那位,杜嫂子一看他脸色跟着阴沉下来了,也知道对方是怎么想自己的,可无论他怎么想,她也必须得把安恕的事讲给他知晓。   “我知道你心里在介意什么,但你大可不必怀疑我,这么多日子以来我是怎么跟姑娘相处的,这里面的人你随便逮一个问过了便知,要是没她,我也不可能活到今天,方才我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的,如果你还想救她,就一定要信我!”   杜嫂子一副笃定的样子,就差指着天地赌咒发誓了,人堆里有些是过去军营里出身的,知道她们之间曾有过什么龃龉,生恐邵敬潭不相信她所说的,这时一个个都站了出来,争相拍着胸脯道:“我敢作保!杜嫂子说的都是真的,安恕姑娘到了后来最是倚仗于她,她们一人守白日一人守晚上,轮着喂药喂饭,要不是如此,我们这些染了疫症的今天也没可能站在这儿了。”   邵敬潭的视线再次落回到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身上,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都冻得乌紫了,衣服上还沾了好些草叶跟土灰,据说是刚从北边的树林那头跑过来,邵敬潭没法再等下去了,就算他依然不能完全撤了戒心,可安恕的安危已容不得他去揣度这里面有没有诈,他牢牢盯着杜嫂子,一直抿着的唇终于开启,简洁地说道:“我信,你接着说。”   杜嫂子见他总算是收起了凛冽的气势,可那双眼还沉冷地看着她,她也不在乎那些了,竹筒倒豆子样的将前因后果全都讲了出来。   “带她走的也是个姑娘,名叫郁柳,不过,她是居延人,我们跟她之间的交集也不多,姑娘有时要做什么都刻意回避着她,后来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才知道她是居延那边派过来盯在姑娘身边的,我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法子带走的人,可你想想,姑娘一直等着盼着的就是这一天,怎么可能会主动跟了她走!我瞧着事有不对,怎么喊也听不着有人回应我,就跟了上去,可郁柳不知道从哪儿牵了匹马出来,一把安恕扶上去,很快就跑远了,我只好在后头跟着跑了一段路,可是。。。还是跟不上,不过,她们是往西边去的,这个我敢肯定!”   不少人听杜嫂子提到了郁柳,有些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她来,待一回想她的身份,就都附和一样的点起了头,还有的人小声地跟左右交头接耳了起来,也听不清是在嘀咕些什么。   在场的其他将士,谁都没料到这里面还有居延的事,就连郑鹏巍都是一脸的审慎,刚听完杜嫂子的陈述就小声跟他手边的一个下属交待了句什么,那个下属利落地应了声“是”后,就小跑着离开了。   邵敬潭眼底逐渐弥漫上来一层阴冷的寒,使得幽暗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也凭添了两分煞气,他僵直着身子又站了一小会儿,才沙哑着声音朝郑鹏巍问道:“穆锡伦带着剩下的队伍,是往哪儿逃的?”   他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人就已经背过了身子,往齐王莫永洵所在的位置走了,郑鹏巍一下没反应过来,追了几步赶上了他,一边答道:“也是西边。。。”   “西边。。。有地图吗?谁知道西边可有什么城镇?”他扬高了嗓音问着,很快就有熟悉这边地形的探子上前回话:“禀副都尉,再往西,途径乌哈察布草原,就是北戎的发迹地,龙楣城!”   “我说。。。那个。。。你不会是想带兵一直打到龙楣城去吧。。。大哥,穷寇莫追的道理,你可比我明白的多。。。”郑鹏巍看着邵敬潭那副肃穆的表情,心里实在是没底,如果还要继续追击下去,这战线可就拉得太长了。。。要是一个不慎,被人给劫了后路。。。他们可就全都回不去了。。。   邵敬潭脚步未停,他当然知道这种事风险有多大,可现在不止是要救回安恕的问题了,莫永洵那边,想也知道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你当这种事情是我能够决定的么,你自己看看北戎王庭的破败程度,军队能得到多少给养,别忘了,我们的大部队可还在那林川西上绞杀敌人呢。便是我也认同穷寇莫追的道理,那边那位,他可也认同?”他停了一霎,刻意等着郑鹏巍赶上来,然后就压着声音补了一句:“你以为,那位齐王,带着他全幅精锐,千里跋涉深入蛮夷之境,就是为了将这群蛮族赶离王庭?这么荒凉的地方,就算调遣民兵过来开荒耕牧,一年能有多少收成?又是隔了座万仞山,便是收到了自己囊中,想要守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能守得下来,到时北戎那些蛮子休养生息之后又杀了回来,今天骚扰这儿,明天骚扰那儿,不是给自己找麻烦,是什么?”   “你的意思,不会是。。。难不成要。。。”郑鹏巍冲他比了个“砍头”的手势,邵敬潭不置可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不管怎样,他知道,齐王莫永洵是不会这么轻易就停下征战的脚步的,他可比他设想的野心还要大得多。如果真能将这位新继任的北戎王斩杀疆场,既是赫赫大功一件,又能坐看北戎继续陷入王位的争夺战中,此举要成了,对毓国当然百利而无一害。不止如此,莫永洵也会因为这场功绩而一跃超过莫永淳在元昭帝心中的地位,只是那位好大喜功的脾气他还得从旁多加规劝,切不可因此被别的“有心人”给抓了把柄,到时好不容易拼到了今日的荣威,万不可如同前世里经历过的那样一朝尽弃。   不远处的帐篷间,还有不少士兵进进出出搜查着剩下的残兵败将,而莫永洵就位于场地正中指挥调度着手底下的兵,邵敬潭看了一眼还在摇摆不定着的郑鹏巍,在他的肩头拍了拍。   “功成名就只在此一役,谁不想博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郑鹏巍看到对面那个男人眼里浮现的那一抹深重的疲惫,不知是依然揪心于心上人被困还是感慨着艰险的前路,可还是说了这么一句颇识时务的话,他没指名道姓地讲出真正是谁要功成名就,又是谁要青史留名,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的苦笑了下,又整了整那一身戎装,一齐走向了空地上那一处灯火通明的场所。 ☆、第一百八十四章      郁柳带着安恕先向西行,继而北上,往之前她们曾住过一晚的龙楣城方向行进,因为过了龙楣城再往西就是通往居延的海港了,她早在抢了战马逃走之时就放出了信号,想必沙一然也已经收到了,安恕还在药力控制下昏睡着,并且还有多半日的路程才能赶到,算算时间估计差不多能跟沙一然碰个正着。   她以为她会悄无声息地带着安恕成功走掉,甚至会一路无阻地抵达居延,可“巧合”的是,她走的这条路线跟穆锡伦带领的残余部队溃逃的路线完全重合了!   说是巧合,但实际上并不是,由于安恕她们一直都藏在了河床下头没敢出来,再加上后来毓国率军打过来了,所以穆锡伦在一片混乱下找了一天也没发现她的踪迹,直至被郁柳拖出来带到明面上之后,行迹这才被他派去的探子发现。   当时大军师席禄的建议是直接往北边撤,可穆锡伦为了能救下安恕而直接选择了退往西边,这个决定非常冒险,他赌的就是毓国不会继续追击,席禄听了之后便坚决反对,甚至不惜以命相挟试图迫使穆锡伦收回决定,只因此举实在太过冒险,如果失败就肯定要承担那个致命的后果,若是对方追截上来,往西一直走下去就是大海了,根本没得逃命的机会,如果北行,虽然环境恶劣了些,但总比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都赌在敌人那一念之间要强上许多了。   可穆锡伦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刚愎自用的行事就交待在了秦安恕的身上,他也知道那个决定做得有多么荒唐,可他不能放任其他人将她从自己身边带离,哪怕这次的盲目决定会让他付出一个沉重的代价,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结果的打算,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将她从自己眼前身边再度放掉了。   他那前三十几年没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的,复仇的沉重锁链一直牢牢地困阻着他,可直到真正带着自己培养起来的队伍重新登上这片本该属于自己却被他人窃走多年的草原时,当真正意义上的报了那杀父之仇时,他的心里除了空茫就还是空茫,物是人非怕就是他那时最真切的感受了吧。。。   再之后那个女子就突然地闯进了他的眼里,你很难想象得到,哪怕被丢进人堆里也能被轻易地一眼就寻见的人,那样一个即使是在暗夜里也能独自散发着皎洁星辉的一个人,美好到甚至让你会感到畏惧,生恐她会像这世上其他那些完美的事物一样脆弱易逝。可谁又能预料到她竟然就跟这草原上最最常见的鹿萱草一样,纵然在最恶劣的逆境之中,还能有着如此顽强的生命力。   他看着她来到这儿,虽然无比执拗却一天天地活了下来,他也明白她心里从没装下过他,可到底还是将自己的全部念想都倾注在了她一人的身上,以至于在前方战乱最危急的时刻,也还不忘遣出自己的贴身守卫去四下打探她的消息。   这一次被敌人杀到了大本营确实是他个人的疏忽,哪怕是输在了毓国手上,也没什么好悔的,大不了就是重新一次的卷土重来,更别说这苍茫原野又不可能搬走,就算是让毓国占上个三五年,他也还是有把握能再打回来的。唯独安恕,只有她,是他绝无可能会放手的存在,哪怕要赔上他一条性命,也一定要将她给夺回来!   ===================================================================================   郁柳跟安恕两人共骑,一直往西而去,途中连停都没停,这才及时抵达了海边,那马刚从山坡上下来,眼见着就快到海岸边了,可它再也奔不动了,任郁柳如何提鞭抽打也不肯往前继续多行一步。   她往背后看了一眼,见安恕还没有醒过来,只好先解了缚住安恕的那件外袍,跟着翻下了马背,再把她给抱了下来,搀着她的身子一步步往海边走。   又是一副夕阳西下的场景,跟安恕那日刚刚到达这里时如出一辙,郁柳扶着她靠在了一块背风的礁石上,又将衣服给她盖上了身,然后目光拉远就投射到了海平面上。   她一直盯着海面上瞧,直到一排连成直线的船队冲破了落日的余晖,朝着这边缓缓而来。   郁柳找了块最高的礁石,站在那上头挥了挥手,也不等对方是不是看见她了,就又跑回到安恕身旁,之前为了怕她不肯配合,哪怕一直让她渴着饿着,郁柳也没敢让她醒过来,可这会儿援兵都快到了,也无所谓怕不怕她逃走了。   她将袖中藏着的那瓶解药凑到安恕唇边,托着她的脖颈扬高,喂了一口下去,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她咳嗽了两声,紧跟着就睁开了那对湛然的眼睛。   郁柳此时心底很慌,她其实最怕的就是眼下的这一刻,因为她觉得自己有愧于她,可她身上背着沙一然授予的死命令,是绝无可能亲眼看着她被毓国人救走的。   果不其然,安恕刚一醒来,第一个动作就是快速地直起上身远离自己,只不过她背后就是礁石,就算退也没有什么余地。   安恕没说话,眸中仅有的惊慌也只是一闪而过,她对着四周的环境反复地观察了一会儿之后,立即回忆起这里就是她刚刚登上北戎时的那处海岸。   郁柳逆着风站在她的对面,满头青丝被风吹拂地有些散乱,安恕发现她一直沉默着,也未曾看向过她,她不欲与她再做过多的纠缠,待到感觉双手双脚的力气都恢复过来了,才一撑胳膊跳下了礁石。   天色将晚,可她还是借着那一抹余晖看清了不远处径直而来的船队,看这样子他派来的人数不会少,如果只为了带走她一个人,那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那摆出的这么大的阵仗又是什么意思,他沙一然也想在这次的混战中分一杯羹吗?   安恕变得越来越焦虑,也没功夫去在意郁柳是什么反应了,她紧紧咬着下唇,即使已经很久没有进食,可她就像丧失了饥饿的感觉一样,心底又急又慌,她知道这么多艘楼船驶进这里,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将她接走,现在最可怕但却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就是,沙一然带着他这支队伍继续朝北戎境内进发,那么,无论他究竟抱着什么目的,都不可能会对毓国有利!   一想明白这点,安恕就迅速地动作了起来,她想逃,可这地方她完全不熟,更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打哪个方向被带过来的,正恍惚着,就一眼瞧见了那匹伏倒在山道旁的马,她现在哪怕有一分的希望都绝不肯放过,虽然那马看上去已经气息恹恹完全站不起来了。   郁柳任她独自跑出去好远也没再追过去,或许是她笃定安恕此时无论在做什么都是徒劳而已。她就一直逆着夕阳而立,看不清脸上挂着的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安恕心里恼恨她将自己劫至于此,醒来之后也没跟她说一句话,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当她醒来之后将要面临的一系列情状,可真正发生了,才知道脑子里有多么的慌乱无绪。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安恕一路跑着上了山道,离得近了才发现那马已经快不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缓得过来。她以前听人说过千里加急从边关往京师里递军报的时候也都有过跑死军马的经历,也不知郁柳带着她在马上一连奔波了多久,竟能把北戎一向以脚力耐力最佳著称的“龙驹”给累成现在这幅样子。。。   她忍不住伸手往马腹上一贴,胡乱地摸索了一会儿,等摸到属于心脏的那个位置时就感到从皮毛往手心里传过了连续不断的像擂鼓一般密集的感受,安恕心知已经晚了,又看了看那马鼻间随着呼气而明显被带出来的两团白雾,明白它现在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她最后的那丝幻想也随之渐冷,想也知道想要靠这马逃走势必是没可能的了。   郁柳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马固然是没活路的,最多再倒个几刻钟的气而已,当下这种境况,沙一然的援兵正逐渐逼近中,她就是真想跑,还能跑出去多远呢。。。   安恕转头看了看那黑压压的一片楼船,甲板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手执兵刃身披铠甲的士兵,被海上最后那抹余晕一照,明晃晃地映花了她的眼,令她下意识伸出手背挡了挡。   待她撤回手的时候,就发现船上已经开始有士兵准备停船抛锚了,她想也没想地就一个人沿着山路继续往上走,根本就不愿再理会留在岸上的郁柳。这个决然又悲壮的背影当然也无声地昭示了她的抗争,要她留在原地活活等着被沙一然带走,这不可能!   “你往哪儿去?”   安恕刚走出去还不到百步的距离,肩膀的位置就被人给钳住了,郁柳的手劲不小,安恕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身子就被她给拽得转了半圈。   她侧着身子还想反抗,孰料郁柳直接抽出软鞭一把扯过她的双手便要将其牢牢缚住,与此同时还一边气急败坏地叱着:“你还能走去哪儿。。。这里很快就会被居延的军队占领,你是逃不掉的。。。北戎那边也回不去了,现在王城肯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还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贸贸然跑回去,要是再落到穆锡伦手里,你可还能保全了自己?”   安恕手足并用地挣了半天也挣不脱郁柳的束缚,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困住拖拉着往回走。   “而且他人就在对面,你刚刚做了什么你当他没看在眼里吗?”郁柳突然转过了头,表情阴森地对上了她的眼睛,之后那句问话更像是咬着牙从齿缝间逼出来的警告之语。   可她的这番警告看上去却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安恕一脸戒备地紧盯着她,就跟面对一个陌生人似的,仿佛她们俩之间这么多共同经历过的时光全部都作了废。   郁柳的心正缓缓地下沉,她能从安恕的眼里看出她对自己的不信任,以及。。。恨意,她也没奢求能立刻得到她的原谅,只希望她能稍微听进去些自己的话,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把今天给糊弄过去,等过了今天这个坎到了居延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于是她又耐着性子将当前的形势全部摊开来说给她听,最后依然是不厌其烦地劝说着:“你自己想想现在谁还可能会来这儿救你。。。听我句劝,乖乖跟我回去岸边等着,不再跑闹不要声张,等会儿我想法子帮你圆过去,你也知道他的脾气,硬跟他拗着来是讨不到半点好处的。。。”   “别在这儿装好心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归国的途中了!”安恕头一回粗暴地打断了郁柳的话,胸口的气息不断地翻涌着,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忍耐了那么久终于差点就能脱离苦海回到凉州邵敬潭的身边,却还是被生生斩断了最后的希望,叫她怎么可能平心静气地接受这种局面!   郁柳觉得自己对她是彻底没有办法了,如此软硬兼施之下她还是半点都没听进去,她该分析的全都分析给她听了,这种情况继续僵持下去能有什么好结果呢,现在拧着犟一分,等到沙一然亲自来拿人的时候只怕她会遭更多的罪啊!   她这么想着,又或许是被安恕方才的话给激到,再看着安恕泛红的眼眶狠狠瞪着自己,就不由得将声音拔高了一些:“你回去有什么好?还不是继续给人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我真是搞不清楚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总是作茧自缚呢,你如果跟我回了居延,以摄政王对你的爱重,不可能得不到一个好的归宿啊。。。”   “好归宿?!呵。。。好归宿。。。”安恕语带哽咽,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红日西沉,夜风骤起,被弃置于山路上的那匹马发出了最后长长的一声哀鸣,就再没有任何声息了。郁柳看着安恕的脸,听着她口中低低叹息着讲出的话,就好像下一刻她就会哭出来似的,可她等了一会儿,也没在安恕脸上寻到什么哭泣的痕迹,直到她豁然仰首,目光如两弯刀子一样的扫向了郁柳,充满忿恨与不甘地控诉道:“好。。。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是为了什么。”   “因为在我的故国,还有我深爱着的人。。。直到今天,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咽下的所有委屈,都是为了能重回他身边,如果此生我都无法再见到他,那我宁可现在就死在这儿。。。”   安恕的眼底一丝动容也没有,写满了决绝,不知道是为什么,郁柳能够感觉到她此刻说的话全都是真的,她不是在恐吓,更不是在博求自己的怜悯,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如果真就这样将她带回居延,一辈子断了她回归故国的路,她真的会死掉。   “你。。。”郁柳“你”了半天,也再说不出什么下文来了。   她本意并非想将安恕逼上绝路,更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亲口所说的那句,在毓国凉州有她爱慕的人,郁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为什么跟她朝夕相处那么久都没听她曾说起过一句有关于那个人的情况,可若是仔细回想,她确实是偷偷见过安恕有好几次独处的时候默默垂泪,也从没给过沙一然或者穆锡伦这两个当权者什么好脸色看,即便是在对方拿出任何有关地位、财帛、身份之类的“好处”来蛊惑她的时候。   如果是顺着这条线来看待她的行为的话,这一切就又全都能说得通了。她原来已是有了心上人了。。。也难怪,在经历了这么多威逼利诱之后,却依然未能令她的心有所松动,不是她心底藏着的那个人给予的力量,还能是什么呢,若是放到别的女子身上,怕是早就从了吧。。。   就在郁柳暗地里揣度着一切的时候,就依稀听到安恕口中低低地念叨了两句:“晚了。。。晚了。。。”   她恍惚地抬了头,却发现安恕正直视着她的眼,虽然是直视,但郁柳却觉得她根本就像没有看向自己一样,整个人的目光都透着一股空茫,以及灰败。她不由得害怕了起来,怕她真会做什么傻事,握着鞭子的那只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心内焦灼得一如置于烈火上烹烤,在这之前她从未认为自己执行沙一然的那道命令有什么不妥,可此时此地脑海里的念头却动摇得厉害。   郁柳手心里满是冷汗,滑腻腻的感觉令她下意识又将软鞭捏得更紧了些,这个动作似乎扯痛了安恕,就见她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始终未吭一声。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事态的发展变化远超过郁柳的判断,她也是后来才明白安恕口中一直念叨着的“晚了”是什么意思。在她回过神来之前,沙一然率领着的数十人就已经抢先上了岸,直逼近她与安恕僵立着的这处山坡。   安恕很快被沙一然的随侍给带离了这里,郁柳只来得及匆匆看了眼她面若死灰的脸跟毫无生意的眼眸,之后那些随侍就在沙一然的授意之下强行地要将安恕往海岸上拖。她茫然地往前追了两步,却还是停了下来,一个人失神般地伫立着,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地渐行渐远,直至成了一个完全模糊的、黯淡的剪影。   沙一然事后对郁柳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不仅当着众人的面提了她的职衔,还赐下了不少金银财帛,可郁柳脑子里却空空蒙蒙的,安恕最后那番话一直缠在她心头,不止如此,她还依稀捕捉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随着湿冷的海风一缕一缕地吹拂,胸口处的慌张也逐渐被牵扯而出。   沙一然渐渐察觉出郁柳脸色有些不对劲,他狐疑地往安恕被带走的那个方向瞥了一眼,见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仍是在他的掌控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那股令他不安的感觉却依然缠绕于周身,未曾消退。   事实上在他还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看清了岸上发生的一幕幕,看见安恕愤然往山路上跑后又被郁柳成功追到并阻止,之后她便没有再逃了,背着夕阳而立,将整个身子都笼罩在一片暗沉沉的阴影里,头也垂得低低的,在此期间,他依稀察觉到她跟郁柳说了些什么,但具体说了什么他也不可能知道,不过不用想也能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太好的内容。   在那之后他就跟着上了岸,将安恕严密地控制了下来,他本来就是来夺人的,等把她平安送回居延,他这头也好展开下一轮的计划,毕竟。。。她已经知道太多他的谋划了,怎么可能将她留在这儿等着毓国人来接回。   可他千算万算,竟是算漏了穆锡伦这次的孤注一掷!   沙一然本来的计划是先在这附近扎营休整,等探明了内陆腹地的情况,再大举东进,深入北戎境内,结果没成想,穆锡伦为了截下安恕,放弃了北退的机会,直接追着郁柳的踪迹,追到了此地,这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一点。   然而,更加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毓国的军队也紧随而至,这下可倒好,便是自己不想撕破脸,当下也只好撕破脸了。   沙一然从始至终都未曾真的有意同北戎结盟,在同北戎订立协约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厉兵秣马,操训军队,在国中打造大量船只,亟待时机成熟之日,粮草已丰,便集结了国中人马,渡海而至。   他敢这么做并不是说瞧不上北戎一方的实力,主要原因还是由于北戎军民即便再骁勇能战,可毕竟还是隔了海,对方又造不出像样的战船,到时自己全身而退,前头还有毓国这个盾牌挡着,穆锡伦就算知道自己上了当,也只好当作是个哑巴亏咽下去了。   他这算盘打得很巧妙,一来,私底下跟穆锡伦订下了约定,让他对自己先放下戒心,之后就派出了很多细作潜进毓国境内埋伏着等着他们的动作,说到底,沙一然老早就知道毓国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雪耻了,所以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在其中又使了些绊子,搅了搅浑水。   他既没有像之前约好的那样将毓国集结了军队攻入北戎的消息告知与穆锡伦,甚至还私下里同毓国的某些高阶官员有了交集,营造出了一种“相与缔交,伙同作战”的假象,以至于他的这位更早些的“盟友”被莫永洵带的先头兵力都给围堵到家门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   当然,他的打算还远不止于此,毓国与北戎的这场战争,时间点来得刚刚好,如果利用得当,那这就是居延崛起的最好时机。说不定既可以让居延摆脱作为大毓属国的这个称谓,由此就可以替他的祖父跟父辈一雪前耻,更能重挫北戎的实力,这样的话,即使将来依旧与北戎隔海相望,也不用日日担忧夜夜顾虑,总是担心着某一天这个强势的“邻居”会冲破海上的阻碍,杀入居延国境。   再有,上一任那个软骨头在位时期,为了得到毓国的庇护,曾经割让了沣裕、渭袛两城,许以毓国君主,虽然表面上说的是用作通商之意,可实则却一直是被对方明地里把持着,过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从他们手底下夺回来了。原因无他,只因这两座城池有着非常丰富的赤铁矿脉,如今却生生地让毓国霸占了这么多年,想来,他们这十几年间能锻造出数量如此庞大的铁制兵刃以对抗强敌北戎,说到底,无非都是从这两座城池掠夺而来。   可悲啊。。。明明是自己的国土,是属于自己国境内的资源矿脉,却拱手奉于他人多年,这不算居延的耻辱,那什么才算?!   沙一然的眼神越来越冷,到了后来就连他身边惯常侍奉左右的手下都觉出了气氛的不对来,统统噤若寒蝉不发一言。   大概是因为日落的缘故,从海上吹过来的风也开始变得有些急骤,吹得沙一然那件玄色外袍猎猎拂摆,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接下来的部署交待给了手下战将,就反身往楼船的方向走去。   安恕最后留给他的那个背影到现在都令他感到背脊发麻,十分的不安,再加上郁柳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朝着甲板上安恕站立的位置望了一眼,便皱了皱眉,脚底下走得越发地快了。   直到登上楼船,他才对着一直看押安恕的那几名护卫抬手示意,那几人领命后就从围拢在安恕身周变为稍退到远些的位置,给他们二人留下了一个独处的私密空间,只是手上的短剑依然没有归入鞘中,倘若安恕那边有个什么动作,他们便会一拥而上将其制住。   他本以为他撤了侍卫,安恕会立马冲他发难,但是并没有,她就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甚至都没转过身看他一眼,沙一然只好绕到她的正面,一扬手就攥住了她的下巴,想迫使她仰头迎向他。   安恕对除了邵敬潭之外所有男人的碰触都相当的反感,沙一然的手掌刚碰到她的瞬间她就下意识地捉住了他的胳膊,想将他的手给扯下来。她努力的掰扯着,挣脱着,就听虚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她竟将沙一然一条衣袖给扯出了一条豁口。   安恕明显地一愣,她以为他会恼羞成怒,命令手下将她给押到船舱里去,却没想他根本对其毫无理会,手底下的劲力一点没放,眼眸内的那抹幽兰也近乎变成了黯沉沉的墨蓝色,像是将要迎来疾风骤雨的海面,阴沉而压抑。   “怎么?不想离开?”他别有深意地看进了安恕眼内,之后便是恫吓一般的语气:“别告诉我,只过了这么几日,你就看上了那位北戎大君!”   安恕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也未张口回答,只是继续跟那双钳制住她的手对抗着。   沙一然的这次试探并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结果,安恕未答是也未答不是,对他的态度也是一目了然,他都耐着性子等了她这么久了,但她竟然宁可留在此等蛮荒之所也不愿意跟他回居延,对于一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沙一然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羞辱。   “日久生情了?还是。。。你真的想嫁人了?”他话锋一转,继而冷冷地追问道。   安恕狠狠地甩了一下头,当作是对他这个问题的回应。   沙一然被她这个举动撩得差点动了真怒,手上又加了几分力,一使劲就将安恕的脸拖到了近前,右手一翻就压着她的后颈将她压到了自己肩头。他慢悠悠地凑近安恕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别着急呀,这么想嫁的话,回去我就安排你入宫去伺候那个病怏怏的药罐子!”   安恕闻言,眸内似要喷出火来,沙一然见了,却觉得很是快意,他这人就是这样,越是看到美好的东西将要遭到覆灭,他就越是兴奋。然而,他自己也清楚得很,他是绝对不会让安恕入宫的,刚才说的那番话也不过就是要激怒她,看着她勃然欲怒却依然得在他手底下奋力挣扎的样子,他就觉得没来由的痛快。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他二人尚在对峙,沙一然也颇有兴致地跟她磨着,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他想的是今天便是将船横在岸边不走了,也得把她这倔强的性子给磨下去。可人算不如天算,安恕还没服软,岸上就杀过来一批人马。   才刚上岸还在待命的部分居延士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在早先部署好的计划中,他们作为一支暗中兵力需要从后方追击堵截北戎被毓国打散的那部分兵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将北戎灭了族。这可倒好,才刚到岸上,连队伍都还未整编好,怎么反而让人家给堵在原地了呢。。。   沙一然也没料到这意外来的如此之快,他迅速接过手下递来的远目镜,也不再跟安恕继续周旋了,举着镜筒朝岸边一望便看清了那群人马身上穿着的衣衫服饰。   是穆锡伦带兵追过来了。   看来是郁柳在回来的途中露了马脚叫对方给抓上了,没想到那人还真是个痴情种,放着好好的退路不走,偏是要来闯他这道黄泉绝路!   沙一然连续发布了几道命令,在这之后又从楼船上陆陆续续下来了好几拨士兵,就连方才一直看守着安恕的那几个他的手下也走了一半,这样一折腾,现就只剩下两个人警戒地守在她一臂的距离之内,再加上岸上的激烈拼杀时不时就乱作一团,这两个人的注意力很明显也经常被牵到他处。   安恕听着岸上传来的马蹄跟喊杀声,奈何天光就只剩接近地表的那一束,她眯着眼睛靠在栏杆上张望了好半天才看出是穆锡伦带的队伍杀过来了。虽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着的人,但是。。。不管是谁都好,至少别让她被带到居延去。。。安恕心里默默祈祷着,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前襟的衣裳,沙一然一见她这幅紧张起来了的样子,心口就是一窒。   “怎么?!这么害怕啊。。。怕我杀了他?”他再度抓着安恕的手臂将她拽到了自己身侧,居高临下地说道:“呵。。。别妄想你还能被带回去,等着瞧吧,诛杀北戎王这个首功,马上就要落到我的头上了。。。”   安恕狠狠地盯着他,也看不清对方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就只有那一对暗蓝色的眸子还闪着阴森森的光,令她觉得对面的人像是从地府里逃出来的恶鬼罗刹!   他箍着安恕的身子将她压到船的边沿,力气大得几乎让安恕的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了船外,意在让她亲眼看到穆锡伦死在他手上时的惨状。   安恕被坚硬的木质栏杆横阻在胸口的位置,憋着一口怨气死不服软,即使她现在的人身安危全都掌控在背后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手上。那个人试探性地放松了手上的力,安恕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一点点地往下滑落,可双手却被人反剪在背后,底下就是深黯的大海,风比刚来的时候更大了,呼号拍卷着朝她扑来,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从船上掉落下去,在放弃挣扎的前一刻沙一然才一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强行给拽了回来。   安恕被呼啸着的风呛得不断咳嗽,沙一然虽然将她给拉了回来,可还是被抵在船边的栏杆上,他手心里冒了一层冷汗,就在刚刚那个时刻,他真的差点就把她给抛下去了,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甚至是比安恕还要恐惧,因为那种嗜杀的快意,让他差点就忘了自己还是个人。   很快地,沿海的滩涂上已经歪歪斜斜地陈列了几十具人跟战马的尸体,穆锡伦带着剩下的兵力还在负隅顽抗,他有几次已经带着亲卫近乎要突出重围杀近岸边了,却又再次被沙一然的兵力阻挡后冲散。   安恕心底的恨意像是被风掀起的海浪般一波强似一波,如果她手里能有一件武器的话她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沙一然,岸上一片晦暗不明,她努力地大睁双眼,可除了一些兵刃散发出来的寒光外,她连两方的战衣也快分辨不出了。   就在她一片惶然无措的时候,更坏的情况出现了,安恕感觉到她脚下的甲板正在一寸一寸的往后移。她立即反应过来可能发生了什么,一转头就见沙一然再度举起了远目镜望向了岸上,安恕随即也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可在这种天色全暗的状态下,她目力所及之处也只是攒动着的数不清的模糊人影,那么这种关键时候沙一然又是为什么要将船撤出港口呢。。。   安恕参不透岸上突然而起的变数,沙一然却全看得一清二楚,在海岸上激战正酣的两方兵将也都察觉出了事态不对,自脚下传来的震颤跟远处地平线上腾起的浓浊烟尘都昭示着有大批人马正朝此地赶来。他们这两拨人从高阶的将领到下层的士卒统统心里没了底,互相猜忌着来的是否为对方的救兵,还是有什么第三方势力准备趁乱加入,搅翻这一池浑水。   沙一然站在高高的楼船甲板之上,就见远处自陆上出现了一支身着暗红色甲胄的军队,对方冲锋的速度相当之快,从他这个高位望过去彼方的队列方阵就像是一支离矢之箭,正快速地朝着海岸边疾驰而来。打头的那名将领看上去年轻得很,面上一派肃杀冷厉之色,离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沉重杀意,就连他手上执着的长刀都跟着染上了几分阴寒。   沙一然知道这不会是北戎派来驰援的部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绝没想过毓国会追得这么快,而且还是在敌境深处,这样算来恐怕连休整的间隙都没有,是直接追击着北戎残部紧随而至,如此大胆的作战方式连沙一然都觉得有些瞠目结舌。当然,另他更意想不到的是,若不是他给郁柳下得那道死命令,恐怕也不可能轮番“钓”上来北戎跟毓国这两条“大鱼”。   照理看沙一然应该觉得这是个意外之喜,要是能连毓国军队一并重挫,那他无疑是这场战乱中获利最多的一方。可再细观突然涌入的这群毓国士兵,兵马队列即使是在疾速的行进中也保持着高度的整齐划一,甚至未曾露出一丝疲态,他心里打了个突儿,竟开始暗地里盘算起了己方的胜率。   安恕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就看到沙一然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一直到他召唤来了手下并对其耳语了两句之后,载着她的这艘楼船后退的速度就更加快了。她茫茫然地举目四顾,见除了她们这艘主楼船外,其他的船只并没有要撤离的动向,而且甲板上剩下的士兵在全部集结完毕之后,也陆续下船,开始准备登岸作战。   重重迷雾般的现状逐渐在安恕的脑海内被拨开、理清,她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完全确认,刚刚穆锡伦的队伍赶到的时候沙一然都还是一副悠然自得请君入瓮的神情,此时再观之便换了一派审慎之色,安恕心里渐渐有了底,揣度着应该是毓国的军队杀过来了。   趁着沙一然这段分心无暇顾及到她的短暂时刻,安恕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动声色地朝她的左右两方瞟了瞟,刚刚一直看守着她的沙一然的手下现在也已经被岸上的几方势力牵扯住了精力,没有人再愿意分出心思来对付她这样的一个“弱质女流”,更何况她已经被押上了船,还能逃到哪儿去呢。。。   可安恕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只要还有一丁点的希望,就敢于为此拼上自己的性命,总之,她不会让沙一然的计谋得逞,绝不!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安恕死死盯着沙一然的脸,看着他眉心处拧得越来越深的那道褶痕,虽然岸上依旧是昏昏暗暗一片看不分明到底是谁占了上风的战场,可能让沙一然露出这等忧虑的表情,那于她而言就肯定不是坏事。   她趁着身边人都顾不到注意她的间隙,脚下无声地往楼船边缘的栏杆处移了移,下意识地望了眼黝深的海面,比她刚被压在栏杆时看到的还要显得深邃幽暗,从这样一个高度向下望,只会令人感到眼晕跟恐惧,可随着船只的快速倒退,她现在离岸边的距离就更远了,可供的选择也更少了。   当沙一然发现了安恕的不对劲时,她已经悄悄蹭到了船左侧围栏的最边上,他甚至都忘了对手下下令,心惊之余迈步上前就想把安恕给抓过来。   安恕自始至终都在观察着沙一然的动向,见他发现自己不在他控制范围内且阴沉着一张脸向着她走过来的时候,她却反而没有那么的紧张了,或许是知道了对面来的是自己国家的军队,总之,这让她拥有了几分底气,能够在一个明显劣势的境况中同杀气腾腾的沙一然对峙。   “想逃?”他轻蔑地说着,看着靠在栏杆边上孤立无援的安恕,尾音里充满了不屑。沙一然眯了眯眼,想要故技重施,于是闪身到了安恕对面擒住她的胳膊按着她的脑袋作势要将她抛下船去。   安恕咬着牙一声不吭,默然地面对着他的暴行,映在眼里的全部都是被狂风吹卷而掀起的墨色浪涛,一浪高过一浪,互相拍击着,直至破碎。   可她的这种反应明显没能让沙一然觉得满意,在他眼里,这是无声的反对与抗争,他想让她感到害怕,继而服个软,之后顺理成章地将她带走,这才是他事先设定好的戏码。   沙一然等了一会儿,想等到她跟他求饶的话,安恕却依然未能如他所愿般地开口,到后来他彻底丧失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恐吓:“你还想逃到哪儿去?信不信我真的把你从这儿给扔下去!”   安恕在他手底下动弹不得,可她已经不觉得怕了,即使她现在就挣扎在坠落的边缘。远处的云层也压低了些,重重地跟浑沌不清的海平面重叠成一片灰蓝,将海天之交遮得个严严实实,像是大团阴灰色的棉絮,只偶尔的间隙才艰难地透出一小块亮金的光斑。时不时有叫不上名字的海鸟快速地在眼前展翼掠过,安恕看着那些在半空中自由遨游的鸥鸟,看着它们一侧倾斜的羽翼尖端堪堪划过海面,满心满怀的只有向死而生的信念,她背对着沙一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默默在命运的赌局中押上了她这两世以来最大的赌注。   沙一然见安恕既不动又不作声,虽然将信将疑,可腕子上的力气还是卸去了一半,他试探地揽过安恕不盈一握的腰肢,见她并没有对此产生抵触的动作,进而就放开手脚,将她原先探出船外的身子给抱回到了甲板上。   如果从外人的视线望过去,安恕很像是被驯服了的女子,乖巧地窝在沙一然的怀抱,就连沙一然都有了一丝她已经回心转意了的错觉。他将安恕的身子扳正,撩开她面上被海风吹得散乱的发,可安恕眉眼垂得低低的,令沙一然瞧不分明她眉宇间的神情。   但这并不能阻碍他“享受”着这在他看来有着些许温情的时刻,沙一然将自己的额头凑过去,轻轻贴在了安恕的额头上,他闭上眼,脸上的表情依旧紧绷着,只眉目间隐约露出一缕疲态,他默然停留了一会儿,见安恕并没有挣脱他,这才喃喃念道:“听话。。。乖乖跟我回去,回到居延后你不会再以一个罪奴的身份活着,我会恢复你高贵的皇室血统,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你会过上最尊贵的生活,甚至可以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我想,姑母如果在天有灵,也是愿意看到你这样做的。。。”   沙一然说到最后,不知是为了蛊惑她,还是什么别的,他的语气放得很低,里头竟似还隐隐含着一点祈求的味道,不过安恕是听不出的,在她眼里,没有什么能及得上重获自由的念头。   安恕将脑袋微微一偏,不愿再继续这样肌肤相贴下去,虽然他也一直没有做什么更出格的举动,可到底心里还是存着抵触情绪的。   他既已提到了她那不曾谋面的生母,那她就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沙一然见她抬了眉,头还是略略侧着,看不出是喜是怒来,声音听上去轻轻淡淡,实则却蕴含了无尽的坚定:“母亲如若还在世,必不想我这一世皆受制于人,摄政王的美意,我无福消受。”   沙一然看着她光华熠熠的双眸,那里面涌动着的是他从未曾见过的坚决光芒,无奈的同时又松了口气,因为连他自己都不喜那样卑微的姿态来面对她,如今她撕破脸,那自己这场戏也算已经做足了。   再看安恕那一脸不服输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女子都已经是这种处境下了,怎么还能挺直着腰板子跟他叫板,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那里面便一丝一毫怜惜都寻不到了。   安恕只感到后脑处一阵剧痛,那边厢沙一然已经揪着她的头发,逼迫她将头扬得高高的,迎向自己,他紧紧逼视着她,想从她脸上搜寻到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惧意,但很遗憾,他依然没能如愿。   安恕冷漠决然的态度已经令沙一然彻底放弃了温和委婉的处置手段,他五指收紧,将她后脑处的发丝狠狠攥在拳头里,从齿缝间逼出了寒意森森的恐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我开了这么优厚的条件出来,都不能换你一颗真心归属,哪怕连句敷衍的谎话从你嘴里都掏不出,呵,我平生是没服过人的,秦安恕,你究竟有多大的胆量,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真是什么节妇烈女么,等船开到了居延,我看你这脾气还能不能那么倔!”   郁柳像个旁观者一般静默地站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如果不细究的话,没有人发现她眼里的焦灼,她觑着安恕在沙一然手底下受苦的样子,拳头几次松了又握紧,但始终没有上前劝阻,因为从来没人敢在盛怒之下的沙一然面前插过嘴,也没人能拦下他想做的任何事。   沙一然一直没松手,安恕被他扯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她眼前隔了一层雾,连对面男人那副狠戾的表情都快看不清了,还兀自瞪大了眼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点示弱的情绪。   郁柳心里急的跟什么似的,步子才往前迈了半步,就被沙一然厉声喝退,停在原地进不得退不得,只能干瞪眼干着急,在她眼里,面对着沙一然的摧折,安恕毫无优势或底牌,可她既没哭也没闹,只咬紧下唇沉默地对峙着。   就在这时,从岸上传来了一长串密匝匝的擂鼓声,让沙一然分走了一小半心神。安恕背向而立,当然就无法看清对面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也并不碍着她什么事,反正是生是死,也就赌上这一把了。   沙一然还在思忖着如何处理已经上了岸的那批居延士兵,是该更激进地同两方宣战,还是选择保守一些,因为来了多少毓国兵,后续还有多少,是否退路上还有伏兵潜藏,这些情况就连他派出去的斥候也都还没摸清楚。   这一个又一个问题从沙一然脑中快速划过,他甚至都没能立即做下最后的决定,而安恕一直紧抓着他袖腕处的手指却突然松开了,他怀疑地再次将目光投向安恕脸上,却见她眼内之前蕴着的那颗晶莹倏忽而落,快得都令他产生了幻觉。   她会哭吗?她那么不甘示弱的人竟然会当着他的面掉泪。。。   沙一然看着她腮旁那抹未干的泪痕,本想着她哭过之后便会认命,可谁知还是猜错了,安恕早在从礁石上醒来见到郁柳那张脸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既已沦落至此,她连命都敢不要了,那言语上的羞辱与发肤上的痛楚就更加算不得什么了。   安恕早顾不得自己的发还紧攥在沙一然的手里,忍着头皮被撕扯的剧痛,伸腿就踹向了对面人的髌骨,这招还是她傅师父以前在军营里教给她的几招防身法子之一,谁知道今天的时候就能用上了呢。   她很久没有进食了,但几乎还是使了自己能够使出的最大的力气,又是反向踢在了膝盖的关节上,沙一然站的位置离他又近,这么精准的一下子就连个壮汉恐怕都受不住。   果不其然,安恕方一落脚,沙一然就差点跪在地上,她任由几缕长发被他狠狠抓落,身子没有一刻停顿的快速后退,好在她之前就一直徘徊在围栏边上,没退两步就到了她预先设定好的位置。   “我宁肯死都不会跟你走!”   这是安恕留在船上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跟沙一然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她眼中有沙一然跟郁柳等一众人因惊恐而瞬间放大的眼以及各种错愕的表情,她知道他们猜出了她的想法,可她已经顾不了那许多了,身子往后一仰就跃出了船外,她心口砰砰乱跳,两辈子活下来也没做过这么疯狂且不顾一切的事,伴随着下落的速度,耳旁也是风声大作,眼前只剩楼船上高耸的桅杆跟靛青色的天幕,有一种恐惧伴随着说不上来未知的刺激,令她在落水前的最后瞬间闭上了双眼。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可从坠入水中的那一刻起安恕就有些后悔了,不过悔的不是她冲动的从船上奋力一跃跳了下来,她悔的是自己跳晚了!   本来看着距离岸边并不是很远,可真正跳下来才知道根本踩不到底,而且从那么高的船上掉落,光接触到水面的那一瞬就像是拍在了一块铁板上,四肢百骸全都散架了般,特别是右腿,她在水底下稍一动作就是一股烧灼样的疼,不知是扭到了还是跌断了,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坏的事瞬间紧随而至。   安恕水性不好,落在水里就只剩下扑腾的份,两世加起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落水了,前两次的时候最起码还有邵敬潭跟齐玫能救一救她,可现在呢。。。她要知道还能有今天这出肯定早早就得让自己学会了凫水。   虽然日头还没全落下去,可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海面上是一片璀璨暖和的金色,可真的置身其中就只有刺入骨血的冷,安恕胡乱地在水中挥动着手跟腿,却始终不得章法,她本意是想往岸边去,可折腾了很久也不见往前近一点,而且更糟的是,她的身子也开始出现越来越往下沉的趋势了。。。   这一切就如同她这一世刚重生时的感受一模一样,像是场噩梦,却又比那真实多了。本来从那么高的地方一下子拍进海面,恐怕就已经伤到了躯骸,她又扑腾了那么一阵,手足便再也使不出力气来了,只感到身上像负了千斤重担,拉拽着她直欲往深处而去。   安恕的头能露出水面的机会正在一点点的减少,抬头换气的时间也逐步地缩短,整个肺里都快要憋炸了,她心知这一劫是真的要渡不过去了,对死亡的恐惧也随着海浪的拍击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   原以为这辈子不用再经历一次阴错阳差天人永隔了,可谁知,还是走到了这步境地。安恕挣扎的幅度开始变得越来越小,最终仍是抵不过自身的极限,整个身体全都埋入水中的瞬间,那股窒息的感觉却在逐渐退却,海面上浮动着的那一片片跳跃的金色光芒正在离她越来越遥远,而无边无际的黑暗却正在快速地将她覆盖。安恕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与难受了,全身都变得软绵绵轻飘飘的,像是连人都要溶进了大海一样,就连意识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要是还能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安恕混混沌沌地想着,前世今生经历过的所有事都跟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一幕一幕地浮现,有初遇知心人时的羞涩与甜蜜,也有步入宫闱时的忐忑跟憎恶,更有面对生离死别时的苦涩与无奈,可到了最后,就只剩下邵敬潭的面容一直在眼前闪现着,只是逐渐像蒙上了一层暗红色的纱,继而也看不清了。   就这样。。。结束了吧。。。不知道下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还能不能回到过去。。。安恕静静地吐出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   在岸上同居延跟毓国两方兵马激战正酣的穆锡伦刚好看到安恕被迫跳海的这一幕,他亲眼见着她的身子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从船头坠入深海,巨大的惊骇与悔痛令他恨得目眦欲裂,只怨自己如今被这群宵小给缠住,没能护得住她。他这么一晃神,就连远处射来的流矢都顾及不到了,左肩胛处就因此而中了一箭。   穆锡伦身子一晃,又反手削掉一个摸到他背后来偷袭的居延士兵的脑袋,就立刻掉转马头,想要往海边上冲。   突然斜刺里杀出来一个人,横刀挡在了他的马前,那人身上的战甲已经染了斑斑驳驳的血痕,脸上也全都是血污,若不是下颌处那片灰白的长胡子,穆锡伦也没那么容易就能认清这个匆匆杀过来的人是已年逾七旬的席禄!   情势已经逼得他不能做更多的解释与阻拦,只来得及挡他一挡。席禄当然也看见了安恕跳海的这一举动,他就知道他这位弟子是宁可舍了这天下也舍不了她了,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得劝阻,因为始终为他们大部队垫后的胥尔碑所率领的那些散兵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而穆锡伦这世上唯一的血亲眼瞧着就快要落到毓国人埋下的陷阱里了。   席禄将这些话用最快地速度道了出来,同时长臂一伸,将胥尔碑勉力支撑近乎独自拼杀的身影指给了穆锡伦看。   如果不是被沙一然背后反插了这一刀,如果不是面临着被双方军队夹击的窘境,如果不是胥尔碑遭遇围困不得脱身,穆锡伦就算是拼了自己一条性命也会把安恕给救回来。可现实就是如此残忍,要么就单枪匹马杀到海岸边下海去救安恕,要么就调转方向营救胥尔碑,除此之外,再也容不得他想出一个能够折中的办法来。   那道沉重的锁链仿佛又再度拴牢了他,拽着他往那更无底的深渊而去,穆锡伦再也不敢朝海边的方向看上一眼,将马头生生给拽了回来,又点了剩下的百余人,朝着胥尔碑正奋力厮杀的那处地方飞驰而去。   胥尔碑那一方如今打得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他本人此时正被十几个毓国士兵团团围住,很显然对方也知道他的身份,手下的武器都没有对准要害部位,目的就是直接奔着生擒的去的。他那几个手下的亲卫通通自顾不暇□□乏术,便是想突进去营救也是无能为力。   万幸的是,穆锡伦带着那百人,从万军混战之中凶悍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出来,用最快地速度赶回来救援。   当然他付出的代价也是非常之惨烈,那百人几乎就全都充当了“死士”的角色,结成了一字长蛇阵,刀斧上手,借着马匹往前突击的速度,轮番地对还围困住胥尔碑的毓国士兵展开了凛冽的攻势。   他们一个挨一个有秩序地冲上阵前,依次攻击,一眨眼地功夫就撂倒了毓国最外层的兵力。   之前围攻住胥尔碑的那部分士兵顷刻间就从攻击者转换成了被屠戮的角色,即便是有□□在手,但这么短的时间内是无法集结成整齐划一一致对外的方阵的,这样一来就给了穆锡伦以绝佳的机会,再加上他将重骑兵的优势发挥到了最大,所以在这场突然涌来的反攻中就先一步落了下风。   那支身着暗色重甲的百人骑兵队伍就像是条不停流动着的黑色巨龙,时而首尾相接,将被困于其间的小股兵力绞杀殆尽,时而又张开双翼,狰狞着撕咬向毓国军中另一处出现漏洞的人潮。但最终无论如何变化,都能完美地衔接成一个整体。而这就是穆锡伦这个阵型最精妙的特点所在了,只要能这样灵活地不断攻击下去,敌方哪怕用上了盾牌抵挡,可他的攻击阵型依然是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穆锡伦在这最危机的时刻才终于将北戎骑兵的彪悍的气势发挥出来,不过他也有一个致命的死穴,就是他能征用的人马已经为数不多,如果被人拿绊马索强行截断阵型,就会当即溃败。   所以,穆锡伦心里清楚得很,此举只能拖延一段时间,将胥尔碑从毓国张开的口子里给拖出来,而绝无可能运用此法反戈一击。如果毓国的将领临阵想到御敌之策,那么不止胥尔碑,就连他自己恐怕都无法最终突围了。   然而,在他冲向胥尔碑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安恕,但他已经没有了可以选择的余地,如果这就是命,那他也只好认了。 ☆、第一百九十章      穆锡伦此时已经自顾不暇,他不清楚安恕的现状,甚至已经不敢往海的方向去看一眼,只一味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撂倒一个又一个企图接近他的毓国士兵。而另一个目睹了安恕跳船的男人则疯了般地驱策着战马往海边赶,郑鹏巍大致猜出了是因为什么,反应迅捷的他立刻调集了一个小队,连同他自己在内,跟在邵敬潭后面帮他断掉那些企图暗中偷袭他背后空门的敌人。   北戎跟居延正在混战中的人就见一个暗红色的影子风一般地掠出去了老远,有些人直到身侧被一阵寒风拂过才意识到从旁跑过去了一个人,继而被惊得出了一声冷汗,这要是被对方摸到背后一个劈砍,自己的脑袋只怕早就保不住了。   可那个鬼魅般的人影仅仅是匆匆穿梭而过,并没有利用这有利的时机进行屠戮,他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将视线执着地牢牢锁在海面上,哪怕只有一个涟漪的搅动,都令他觉得多了一点希望。   安恕,你没有看到我已经赶过来救你了吗?为何就不肯再多等等我呢。。。   邵敬潭连连挥鞭,快得像束闪电一样横穿过整个战场,在不少人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就已经单枪匹马来到了岸边,期间有过几个居延士兵妄图将他给拦阻下来,却都被他抢先一步斩于马下,他不能容许自己有分毫的耽搁与迟疑。   安恕不会水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因为前世里就是他救的她,那次如果不是自己,她只怕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更不会有跟自己这两世的纠葛。   邵敬潭骑着马径直往海里冲,一直到海水将要浸没马颈时才弃了马让它独自返回到岸上去,他解了身上所有盔铠重物,一个猛子就潜进了海里。   抛去了只浮在海面上那薄薄的一层明亮的蓝,越往下便越显得幽暗可怖,连他都摸不清这个位置究竟有多深。他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焦急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每每都坚持到身体能够透支的极限才来到海面上换气。   他来来回回地换着地方找了好几遍,早就忘了距离安恕坠海已然过了多久,他再一次地发觉自己的胸口就快要憋炸了,而在他记忆中安恕大约掉落的那个位置找了一圈也没有任何发现,他这才将头透出水面,失控地大声喊了两遍安恕的名字,可等来的只有海风呜呜咽咽的回应,邵敬潭不敢拖延,即使满腔焦灼与失落,但他仍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决然地潜了下去。   在深黯的海里,就连岸边的喊杀声都变了调子,他看不到安恕,也无法开口,更听不到她求救的声音,只能没头苍蝇似的潜在海下搜索,直到他发现了一处可疑的浅色影子随着海水的暗流左右飘荡。   邵敬潭不敢放过任何一点线索,换了口气又朝着那个位置深深地潜了下去,他离得愈近,心口跳得就愈快,当他已近乎潜到了海底的时候,终于——那影子由朦朦胧胧模糊的一团渐渐露出了人的形状来。四周全都是浑浊的水跟摇曳飘荡着的水草,即使前方的视物范围有限,但他还是认准了那人就是安恕。邵敬潭的动作更快了,拨开那些随着海下暗流而左右摆荡着的想要缠住他手脚的水草,一把就抓住了安恕的一片衣袂。   安恕身子软绵绵的,被他抓住了衣襟拖拽到身旁也没做出一丝儿反应,邵敬潭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这样安安静静的安恕令他感到恐惧,他试着在水底微微摇晃了一下她的身子,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可怀里的姑娘依然动也不动。邵敬潭心口的恐慌已经逐渐蔓延至全身,连脑子里也变得空空如也,唯一还能做出的动作就是托抱着安恕就往海面上游去。   从海底到海面的距离走了竟像是他两辈子那么长,邵敬潭憋着口气奋力将安恕的身子托出海面,等他的头也从水下钻出来的时候,竟连换气都忘了,一手划着水,一手揽紧了安恕,以他的姿势无法看清她紧闭着的眼眸,只好在她耳边大声唤着她的名字,他脑海里抱定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她绝不能有事!哪怕要用他的寿命来抵他也甘愿!   沙一然举着远目镜,看着那一男一女渐渐从海里冒出了头,他从亲卫手上夺过了弓箭,借着最后那缕微弱的亮光,将箭撘在弓弦上,拉成了一个半圆的弧线,尖锐的箭头瞄准的位置正是在海面上浮浮沉沉的那两个人其中之一。   他眯着眼睛,审视着浪涛翻涌着的海面,外表看上去平静无常,内里却怒火翻腾,箭指的尖端也在那两个人的身上缓慢地游移着。   郁柳冷汗都下来了,想劝却又不敢冲上前去劝,她太了解沙一然的性格,越是拉着他不让他去干什么事,他便越要报复性的干到底,如果此时贸然上去为安恕求情,那就怕是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   郁柳别无他法,只能揪着颗心在等,四周的侍卫皆垂首静默,无人再敢抬眼打量他们主子的一举一动,郁柳也埋没在众人当中,心里焦急万分地等待,默默祈祷安恕能够逃出这一劫。   四周只剩下了风声,猜测中的下一刻就会出现的破空之声却始终没有传来,郁柳看不见沙一然的表情,也不清楚安恕的现状,是被人救上了岸,还是被浪涛吞没,她只能麻木地跪在甲板上,无声地祝祷着她能平安无事。这是她预想过的最坏的一个结局,但其实就连她也根本就没想过安恕真会走上这一步绝路,她明明在北戎相安无事地忍了这么久,怎么就对回到居延这么抵触,就像沙一然说的,如果她心甘情愿地跟他们一起回去,势必会过上比回什么凉州军营更尊荣的生活,那么能够令她依旧死守着不肯归顺,就只剩下那一个原因了。   郁柳的一颗心在翻搅中缓缓下沉,耳旁不时地响起安恕在岸上的那句“已有了心爱之人”的话,事实摆在那里,她就算再不信也无法继续欺骗自己下去,说穿了,今朝是她太过异想天开,以为随沙一然回到居延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一个选择,可谁又能事先猜到,这个决定反将安恕逼上了死路。   郁柳失魂般地等到最后,沙一然却没有射出手里那只箭。   他亲眼瞧着邵敬潭拖着安恕的身子缓慢地上了岸,他在夺过弓箭的那一刻确实很想一狠心下令让全体士兵执戈转而对向毓国,可这样一来无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止抢不回安恕,更直接昭示着同毓国交恶,对于他后续的所有还未来得及实施的计划而言等于是无益之举。   随着北戎残兵的退离,毓国跟居延双方实际上都在暗自估计衡量着对手的兵力跟粮草辎重等情况,一时间谁都没有主动打破这段平静的“对峙”,说是对峙,实际上也都在等对方先下出那步险棋,这片狭长的海滩上,弥漫出了一股说不出的紧张气氛,剑拔弩张的形势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发生,任何一个风吹草动的指令都能令这场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九十一章      邵敬潭托着安恕的身子往岸边游,才将安恕抱到岸上,却发现北戎兵早都不见踪影了,就只剩下还留在岸上待命的居延军队。原来那穆锡伦凭借着最后的兵力,打出了一个完美的战术,竟从拦截的毓国士兵中撕开了一个缺口,带着身负重伤的胥尔碑跟余下来的残兵败将往北面退去。   郑鹏巍见着邵敬潭从水里冒出了头,就赶忙带着一小队的人赶上前来接应他,一见她怀里安恕那张苍白的脸,心里就一个咯噔。   这姑娘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不安地往邵敬潭面上打量,看他慌忙之中却万分小心地将安恕的身子平放在地上,动作轻地简直不可思议,就像托着一个易碎的宝贝。郑鹏巍赶忙一个箭步窜上前,对着明显有些恍惚的还在换着安恕名字的邵敬潭吼道:“你这样不行,她估计呛进去了不少海水,恐怕连气也闭住了,你得让她先把水吐出来,兴许还能有救!”   邵敬潭关心则乱,被郑鹏巍稍一点拨就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做了,他前世连她样子都没记住的时候就救过她一次,现在这回也是一样的。   水滴成串的从邵敬潭额上发上滴落下来,有几回流进他眼里,尽管刺得眼睛生疼,也没空腾出手来擦上一擦。他全部的心思都牵在了安恕身上,又将她的身子从平躺改为侧躺,头部稍稍抬高,让她枕在他一条大腿上,然后就把手伸向了安恕腹部。   如果换成郑鹏巍,恐怕就直接把安恕给背起来倒吊在背后,边走边借着倒坠的体位将积留的水给弄出来,当然,这是他的做法,邵敬潭是做不出这么粗鲁的事的,而且还是对着他心爱的丫头,于是,他就只努了努嘴,又绕着这两个人转悠了两圈,时不时瞥着眼瞅上两眼,其余的精力就全都放在了岸边上那一众居延士兵头上。   有几个下阶的士兵点燃了几根火把,郑鹏巍接过后举高了朝四面八方照了照,滩涂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北戎军尸体有个几十具,看上去也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也不知道上头接下来会怎么干,更别说又在这地方跟居延兵碰了头。   在北戎王庭听说了杜嫂子她们的描述之后,他跟邵敬潭就察觉到居延背地里搞了些阴谋,现在顺着北戎残部摸到此处,更是亲眼证实了这个藩属国的狼子野心,他心里开始敲起了小鼓,估算着后续部队赶来的时间跟己方剩余的人数,以防居延人突然暴起发难。   郑鹏巍想了一会儿,就又踱到了邵敬潭跟前,将火光往他身前凑了凑。那个秦姑娘应该是呕出了不少海水,就是人看上去还是不大好,连咳嗽声都低微无力时断时续的,意识也不太清楚了的样子,打被救上来就没说出过一句囫囵的话,邵敬潭疯魔了一样,眼里就只有这一个人了,他也听不进去他在安恕耳边喁喁细语说了些啥,反正那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可看他这幅丢了魂的落魄模样,别说是居延人反水了,要是继续等下去,上头派援兵过来了,见着眼前这一幕,自己该怎么给他打这个马虎眼呢。。。   郑鹏巍兀自在绞尽脑汁地替某人编造着借口,而邵敬潭除了最开始上岸时接过郑鹏巍递过来的一件狐皮大氅,再就转眼忘了他的存在,他把那件大氅将安恕裹紧,可看着她被冻得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就说什么也冷静不下来了,只好一直抱着她,见她猛地咳了一阵之后就变得安静了下来,甚至连眼都不曾睁开过,连他一直在旁边叫她的名字也没回应一声,不由得就害怕了起来。   他们这批先遣队伍中一个军医也没有,而且军医基本都留守在王庭附近,替上场恶仗中的伤者医治,就算是急招,这一来一回的功夫,肯定也是来不及的。邵敬潭恨不得用自己身上的温度来替安恕取暖,可他也才从水里上来,浑身湿泠泠一片,无奈之下只得将那件大氅又罩紧了些。   安恕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自己“萦萦”,且那个声音也一时远一时近,她很想努力睁开眼,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我还活着么。。。还是在做梦。。。   安恕再度陷入了迷茫与混沌当中,连动一下手指的能力也丧失了,就像神识离开了躯体,形神分离。   而那个一直喊着她的声音渐渐地又飘至耳旁,很是似曾相识,依稀在梦里或者什么地方听到过的样子,却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不尽相同,耳边的这个人的声音要明显粗噶得多,这让她再次陷入了深重的疑惑之中,想要努力的挣脱出一直裹缚着她的那股压迫感,但总在最后要挣开的那一霎后继无力。   在经历了接连几次的打击之后,疲惫的感觉便席卷全身,她大概猜到自己并没有死,因为全身骨头都跟碎了一样的疼,这跟她前世服毒求死时的感受完全不一样,那么就肯定是被人给救上来了,但那种梦魇一般的束缚感依然存在,她分辨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真实,眼前一会儿晃过一些死去的人,一会儿又浮现出邵敬潭患重病时的那张憔悴的脸,跟变戏法似的,场景也不断地变换着,前一刻还是在皇城深苑,一晃眼就又回到了凉州军营。   安恕觉得累极了,很想让这一切都停下来,可求生的本能令她忍着气道内火辣辣的疼而拼命地呼吸着,面前似有光亮在持续地闪烁浮动,这同时也让她感受到了一点温暖。暂且寄居的这个怀抱莫名的令她心安,是受困在北戎这么久都从没有过的安定感觉,不会被背叛,也不会有离散。   只是全身还是疼痛难当,兼之阴冷沉重,令安恕缓慢地挤出了一个皱眉的动作,可只是一个微小的举动却引得上头的那个人又激动了一把,终于,耳边的那层隔膜一样的阻碍渐渐消散,她也听得更真切了,虽然不是邵敬潭原先的声音,可她知道这个人就是邵敬潭!她了解他的一切,他的习惯,他的语调,包括那些着急慌乱时的语气,以及。。。那一声“萦萦”。。。   等等。。。可是。。。为什么是“萦萦”。。。   她不是,这一世,都没来得及告诉过他她的乳名么。。。   安恕越往下想,头就越像炸裂开一样,有些她之前已经隐隐猜测出的东西变得更确凿了。原来在这苍茫的世上,还有另一个人的灵魂同她的休戚与共,她不是孤零零独自被带到了这里,这个男人跟她一样,被冥冥之中那股不知名的力量牵连到了这儿,这个事实让她更想快些睁开眼睛真真正正地看看他的脸,想张开口同他道一声想念。   邵敬潭不知安恕脑袋里缠缠绕绕地转过了多少念想,他除了自责与懊悔,就只余下恐惧无措,因为打从他把安恕带回到岸上,她始终没有清醒过,就连在一旁举着火把的郑鹏巍都有些焦躁了起来,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就又转为一丝儿大气也不敢出的状态了。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邵敬潭就守在她旁边的缘故,安恕在兴奋了一阵后就慢慢变得沉着了起来,这使得一直跟他较着股劲儿般的那股束缚着她的力量也跟着蛰伏了下去,然而疼痛也随着那股力的消失而逐渐浮了上来,她已经能够感觉到右腿疼得厉害,可能是扭伤或者更坏的结果,不过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有这样的男人陪在她身边,在这世上她已经不会惧怕任何的人事物了。   原来。。。上苍还是厚待于我,不然为什么,让我一睁眼,就见到你了呢,值了,都值了。。。只是你的声音。。。   因为刚刚呛了水,安恕努力了几次但还是发不出声音来,只能颤着一只手,摇摇晃晃地举着轻轻点在了邵敬潭喉结的位置,那上面还留着一道长长的疤,她看着看着,眼睛就又红了,而且情绪也开始波动不稳,一边叹息一边又重重地咳嗽了起来,邵敬潭知道她回想起了什么,不忍再惹她伤心,遂抓着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手心里,那几声“不要紧,我不要紧,只要你没事。。。听到了吗。。。我只要你没事”几经哽咽,以至于数次难以接续下去。   安恕苦于有口难言,满腹的衷情却无法倾吐,清醒过来之后又经历了一波接一波的心痛跟激动,早就已经到达了身体所能承受的底限,因此,她的意识只清楚地维持了一小会儿,便在邵敬潭一遍一遍的呼唤声中再度失去了知觉。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就在邵敬潭因为安恕再度陷入昏迷而惶急无措之际,郑鹏巍却不知从哪儿逮了个人过来,那人被他大力往前一顶,一个趔趄,差点就撞在邵敬潭身上。   郑鹏巍看着前头那个人影歪歪扭扭地直起上身,借着夜色的遮掩翻了好几个白眼,也不知是因为整编队伍太急了还是什么缘故,怎地他这打前锋的队伍里头还混进了这等号弱不禁风似的人物了呢。。。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他打队伍里问了一圈,也就这个过去曾在医馆里跟着坐堂大夫当过几年学徒的兵丁还能用得上了。那个姓秦的丫头倒是精于医道,只她现在昏着,肯定是医者不自医的,他这一批人马走得急,连一个医官都未跟着,幸而这还问出了一个过去有几年学医经验的徒工,不然,就凭邵敬潭那个性子,但凡那丫头有什么三长两短。。。   郑鹏巍不敢继续往下想会发生些什么,是个人都看见了那丫头是为何从船上跳下来的,那船上站着的那人的身份也是不言自明,他跟邵敬潭都只是个普通的将官,这件事情说小也不小,从居延来的那位揣着什么心思跑到这北戎的地界上,稍微长了脑子的人都能想得明白。   而邵敬潭却对那个显然被人给拎过来的下级士兵表现出了敌意,郑鹏巍见他怀里那人又紧紧闭上了眼,便赶忙冲着他嚷道:“你别把人给勒那么紧,她这才刚把气喘匀实了,再让你弄得背过气去。。。”   邵敬潭闻言,忙又撤了一条胳膊,让安恕平稳地躺到了平地上,只是言辞依旧焦急慌乱。郑鹏巍见此,又把那个还没来得及问过姓名的小兵朝前推了推,边示意邵敬潭,边冲那个干瘪的背影说道:“怯什么阵,让你干回你的老本行总比让你抄家伙砍人要好吧,别愣着了,赶紧给看看,人这会儿又不太好了。。。”   郑鹏巍最后那半句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的,听上去就如同是从唇齿缝间挤出来的一样,那个瘦得跟个猴子样的小兵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接着那三根手指哆哆嗦嗦地就往安恕腕上按去。   他有点害怕,那个一脸凶神恶煞的长官还站在他身后,烧灼般的视线令他有如芒刺在背,一想到这儿手脚就止不住的颤抖,指头尖使出来的劲儿都快要把安恕的手腕给捏断了,才堪堪体察到那股有节律的脉搏跳动。因为突然被征入军队的缘故,他已经有很久没给人看过诊了,还是独自一人没有师傅在旁,最要命的是他从没遇到过溺水的病患,最开始手底下也没什么把握,把了一会儿脉也没把出个所以然来,后来靠着静心屏息,不那么惊骇畏缩了,才循着旧日的手感摸索出了些门道。   安恕的两只手腕子被来回来去地捏了好多遍,郑鹏巍看得都在一旁唉声叹气了,那个小兵豆子方又抬了袖子蘸了蘸鬓角两侧渗出来的汗渍,战战兢兢地将自己检查出来的情况如实回秉给邵敬潭知晓:“这位姑娘素体亏弱,且亏耗的时日应是不短,再加上溺水,这般地折腾了一番之后,回去必是得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了。如今虽是没有性命之虞,但若是不能及时服下散寒解表的汤剂,小的只怕日后还会有些变数。”   “你这可是断准了?当真没有性命之虞?”邵敬潭被他那前半段话说的一颗心都快提到喉咙口了,直到听到说她确实无碍的话,才放下一半的心,可他看着这个仓促之间被郑鹏巍拽过来的士兵,再加上他那分明“一瓶不响,半瓶晃荡”的行为举止,就还是铿锵有力地又向他问了一遍。   这个被临时拉上阵的半吊子“大夫”许是被邵敬潭的语气给吓住了,没能立即领会他的意图,还当是自己没看准,被人给挑出什么破绽来了,遂脸色一白,又颤颤巍巍地将指头摁进了安恕左右手寸关尺的位置上。   指下的脉象虽然沉弱无力,但这也是归到后期调理的问题了,当下看去情况并不怎么凶险,他又试探性地探了探安恕的鼻息,并没有什么异常所在,于是在做好了要被狠狠训斥一番的准备之后,就又将之前诊出来的结果对邵敬潭重复了一遍。   邵敬潭原是不很信任这个被临时抓来的“壮丁”,直到郑鹏巍小声将他的来历跟当下的现状又复述了一遍给他听,如此便只好忍了,也幸亏没从他嘴里听到些不好的话,他既说安恕目前暂无风险,那他只好权且信一次,不过还是要等到队伍里的大夫们看过了他才会真正放心,而且这人刚才说的须要服用的药剂估计这种地方是没有的,邵敬潭脑子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想先带着安恕往回走,看能不能遇上大部队,一是汇报在此处的情况,二来是想让她快些得到治疗,她那一身的湿衣裳,还不知道要裹多久,海风寒厉刺骨,万一这期间染上严重的风寒,再一耽搁,这也会是要人命的。   他刚要打算跟郑鹏巍商量一下先行带安恕返还的事,却不想那楼船上的沙一然却突然对着岸上的那些居延兵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岸上那些居延士兵整编队伍的动作立即将郑鹏巍他们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就连邵敬潭都暗暗将手把在了武器上,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将已经人事不省了的安恕牢牢护住。这两方人马之间互相并无任何交流,一方心怀鬼胎,另一方也同样满怀戒备,狭长的海岸边始终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诡谲气息,和着浪涛拍击的响声,将在场每个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一直到沙一然冲着岸上陈词了一番,这种一触即发的危险状况才算解除。   “我等此举乃是奉居延国主之命,涉海前来意在阻截北戎逃兵,蛮虏既溃,见贵国兵锐将强,居延也无意干涉过多,今起退还本土,望报于毓国君主知晓。”   他是这样讲的,可手底下的行为却深深地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在沙一然指甲下缘的木质围栏上面已经留下了好几处深长的划痕,他脸上仍是挂着那抹雷打不动的虚伪笑容,盯着安恕跟邵敬潭的那双眼里却洒满了冰霜。郁柳明白他嘴上说着放弃,不止是放弃这次出征的真实意图,更是放弃了对安恕的觊觎,不用想也知道心里窝下了多少的火。   沙一然说完那话之后就下了甲板,退回到了船舱内,等岸上那几批次的兵整顿完毕陆续登船后,就下令开船返航。   郁柳没再去理会她这位主子该是何种感受了,随着楼船的后退,岸边安恕的形影逐渐被拉长,继而模糊成一个浅淡的印记,刻在了正不断远离的郁柳的脑海里。   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心上人吗。。。   不然一个陌生人又为什么会拼了性命追到海里,做出那些连她自己都做不出的事来。   郁柳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阵,也清楚这样并不能看得更清晰一些,然而对她来说这大概就是同安恕的最后一面了。   海风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天光全暗,伴随着悄悄潜入的雾气,就给这片光秃秃的海滩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灰白色斗篷。   郁柳一直站在甲板上,哪怕对面的陆地几乎变成了一块飘渺若虚的幻境,那层叠的云雾也已将来时的路途遮挡,她不动不言立于船首,脑子里掠动着的是关于安恕的全部回忆。如果沙一然是忿恨不平、心有不甘的下令撤还本土,那么她就是茫然迷惘地离开这里。   如果。。。这就是她心之所愿。。。   郁柳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的肩膀也沉了下来,整个人都变得像是卸下了什么负担的样子,视线终于不再望向那再也望不穿的远方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想通了,还是只是无奈地接受了这样一个结果,但跟沙一然最后那个充满戾气的转身完全不同,她动作迟缓地从船头退了下来,开始设想着当安恕清醒过来后又会是个怎样的情形。   她该是会,心满意足的吧,那么想要逃回去的一个人,现在真的是如愿以偿了呢。至于她自己。。。   郁柳最后望了望天,见刚来时密布的铅云都在不经意间慢慢消散了,月亮也从云团的间隙中露出了条瘦窄的影子,虽是只有一条浅浅的影儿,可月华莹洁,映照得人心也跟着清明了一些。   算了,只要她能过得好,自己也没有什么悔跟怨了,沙一然就算再不甘,也不可能为了安恕发动一场战争,今日他错过了机会,以后就真的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她已经安全了,可以过她最想要过的“自由”日子了。   而她自己,说不定也不会在沙一然身边很久了吧。想想也挺可笑的,如果不是执行了他下的那个死令,也不可能先后将北戎跟毓国的军队引来这里,就更不会发生那惊险的一幕了。安恕等于是被他,也是被自己给逼上了绝境,幸而她被人从海中救起,不然,就是她的异想天开,差点害了她的性命。   郁柳都不去想她回居延后会有何种结局了,沙一然愿意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吧,他这次出兵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势必要将这口恶气撒出来的,她作为跟了安恕这么久的一个眼线,在最后关头还是没能留下她来,回去之后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得过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安恕的这次“坠海”,除了发了好些日子的高热,还连带着摔断了右腿腿骨,便是想快些赶回毓国也根本快不了,尤其还有一大半路程需要翻山越岭。她只好跟另外一批伤员留在后方治伤,等伤情好转再做打算。   邵敬潭以“运送重要线人”的名义将她快马加鞭送回了龙楣城,想看看能不能弄些初级的药品跟补给,恰巧有一支队伍刚好打到了那里,龙楣城的守兵根本就不是对手,不到两个时辰就全部缴械投降,邵敬潭到的时候那边正在清缴兵器跟财资,而且更加幸运的是,队伍里面还配了两名大夫,这样一来,安恕就在这里得到了初步的救治,可他只陪了她两天就又离开了,因为前线上还有仗要打,特别是中军部队也已经赶过来汇合了,这次好不容易打进北戎本土,解救嘉阳百姓只是出征的一个目的,没道理战事刚开展了不到一半就鸣金收兵的。   安恕嘴上说着理解,可心里仍然无比担忧着仍处于战乱中心的邵敬潭的安危,不过这难得的两天他们俩也没浪费,各自利用这仅有的时间来表明心迹。   她自从被救下来之后就看出了邵敬潭目前正受到莫永洵的重用,正好现在又是皇位之争的关键时期,就利用那仅有的功夫将前世里莫永淳盘布的那些谋局算计与埋下的棋子都跟邵敬潭一一交待清楚了,再借由他之口去点给莫永洵知晓,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提前防备着莫永淳背地里的暗算,更避免了前一世里元昭帝听信小人谗言以至于渐渐防备疏远莫永洵这种情况发生,最后就是等待一个绝佳时机,顺利将他扶持上位。   虽然元昭帝仅剩的这两个继承人要说起来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跟让莫永淳继位比起来,让莫永洵登上皇位对安恕跟邵敬潭这对苦命鸳鸯来说还不算太坏,毕竟安恕太了解那位淳亲王的脾性了,若果真还跟上辈子一样的戏码由他最后继承了大统,那她今生是绝对没可能跟邵敬潭有一个善果的。   所以对于邵敬潭攀上了莫永洵这枚“高枝”一事,安恕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以他现有的实力跟心智,要真想将来靠军功战功走入朝堂,却是不难。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宝可以押了,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吧,即便是莫永淳真能手眼通天,别忘了还有他们这两个早该“跳出三界外”的异类在呢。   安恕跟邵敬潭商量完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又揣度了一遍莫永淳会使用的套路,连温存都没来得及多温存一会儿,邵敬潭就收到了队伍即将开拔的军令。   他看着刚还眼睛里冒光的安恕下一刻就抿着嘴一言不发,便有些后悔将这个消息这么快就告诉给她听。安恕默默地看了一眼那条伤腿,想着要是没骨折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混个随军大夫陪在他左右。   他们这才刚相聚,尚未来得及将衷肠诉尽,更别提这一别之后,又须得几个月渺渺茫茫不得相见。   安恕想着想着,就又要委屈得落泪了,之前医生正骨的时候都能忍着一声不吭的她,这会儿却被这连番的打击给弄得垂头丧气,再没了同邵敬潭讨论如何将齐王扶持上位时的“意气风发”。邵敬潭无奈地摸了摸安恕的脑袋,也明白她此刻会有多失落,只好连声地哄劝,一说北征的进程不会太久,战线也不可能拉得太长,又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在战场上稳扎稳打、小心应对,因为他深知,对安恕来说,即使军功赫赫,却依然远不及眼前良人能够平安归来。他太清楚他的安危对这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了,所以无论拼杀地有多激烈,他都得保证自己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等回来之时才能再看到她的笑靥。   邵敬潭很快就领命归队了,安恕就只好混在一众伤兵伤者其间,每日等着被医治。从前都是她给别人上夹板固定续断疗伤,这可倒好,现在却轮到她自己受这份罪了,而且随军的大夫也不是过去凉州军营的,跟她更谈不上什么交情,所以手底下的动作就难免重了些,每每拆卸换药的时候都能疼出一身冷汗来,直到大夫离开才能小心地吁出胸中憋着的那口气。   她虽然心急,但也不敢在这上头太过大意,这骨断筋伤的毛病,就算再急也得稳妥地将养几个月,不然很容易在骨骼愈合期间留下些后遗症,将来连日常走路都会成问题那可就糟糕了。   等她完全休养好,又翻山过河赶回毓国的时候,已经是转过年来的五月了,前线上倒是传回来不少捷报,说是已经将穆锡伦带领的北戎残部逼回了他曾经的发迹地——虚源。鉴于北境之地实在是太过酷寒,战士们的冬衣不能完全抵御得了,故而选择了收兵回撤,至此这场立时半年多的反击战才算结束。   安恕因着腿伤,一直等到调养地差不多了才踏上了归国返程的路,与她同行的也基本上都是最早一批攻入北戎负伤痊愈后的士兵,知道她曾经是凉州城内参与治疗过瘟疫的大夫,一路上都对她颇为礼让照顾,就这样,她们一行赶回嘉阳城的时候,没过多久,归国的大部队也陆陆续续地抵达了凉州境内。   初回凉州之时,还有不少人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她,毕竟她陷于敌境这么久,原先城里的那些人已经都默认为她是已经通敌叛国了的,就只齐玫邢嫂子跟她师父傅晦明等一众跟她较为相熟的人还待她依旧。   齐玫打一见安恕回来便泪水涟涟地过了好几天,只要她能平安回来,她哪里还顾得及其他,更不论那些流言蜚语的中伤了,到后来反而是安恕的一番劝说才令齐玫渐渐平静了下来。   邢嫂子虽然嘴上没多说什么,却一直为她的那段被掳走的境遇而感到揪心不已,丫头这次能够回来虽属万幸,可外头那么多张讲闲话的嘴却恼人得很,而且这流言如果继续发酵下去,捅到了那群大人们的耳朵里,无疑对安恕是非常不利的。就这样担惊受怕的过了几日,她才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去找安恕详细谈一下对外头怎么给一个说法才算妥当。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这日邢嫂子早早忙活完小厨房里的事宜,就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后院两个丫头休憩的住处,还在外头的时候就听着屋里有人声,稍一分辨就听出来的是傅晦明,还时不时有笑声夹杂其间,邢嫂子不禁狐疑,她自己愁眉不展殚精竭虑的过了这么好几天,怎么他这位当人家正经师父的还能在这种关头“谈笑风生”。   邢嫂子当下有些气闷,扬手就把门一推,爽朗的嗓音先于人影倏地一下蹿到了安恕跟前。   “我说她傅师父,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外头怎么诋毁丫头的声音都有,你这当人师父的可倒好,不去想想怎么帮徒弟澄清澄清,还在这儿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邢嫂子刚一跨进门坎,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简洁明快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而她傅师父明显没反应过来,那抹笑还挂着腮帮子上,鼓着一对眼睛瞪着来人。   安恕也没想到邢嫂子是以这样一段话作为开场白,她愣了愣,随继莞尔,连忙起身相迎,将邢嫂子让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又搬来了条长凳,跟齐玫挤着坐到一处去了。   邢嫂子说完这一通才发觉出气氛有些尴尬,反观傅晦明却捋着须髯淡笑不语,安恕笑着替邢嫂子斟了碗梅子茶给她消暑,待她接过饮了一口之后才解释道:“嫂子莫急,我刚才已经跟师父说了一遍经过,我也知晓我这次还能活着回来,外界肯定有不少非议,不过,嫂子也不用忧心,我既然敢回来,就肯定没有能让人抓住指摘的错处。”   安恕于是又将她被掳走直至成功解救的这一段日子发生的事跟邢嫂子叙述了一遍,当然这回就只挑些重要的经历说了,遇险的情况全部忽略过去,邢嫂子听完之后沉吟了一会儿,先是心疼她受了这么久的苦,然后就是庆幸她能平安回归,又从安恕口中了解了杜氏的境遇,也是连番地感慨了好一阵。   “这样一来,我就总算是放心了,总归还有杜嫂子她们能给你作证,就算是在北戎待了这么久,想必上头那些大人们也不会太为难你,据说过两日城里的季大人要来传讯你,可能还会涉及到过堂,你一个女儿家,要是觉着势单力孤,我就打算跟你邢叔一道陪你过去,好歹他现在调进了嘉阳城,兴许还能跟上头递个一两句话。”   安恕刚要谢过,傅晦明就将话头给接了过来:“那敢情好,原先我只想着丫头这边的事我帮她出面,等晚上我先发一封陈情的书函到将军府。这样吧,我看看,咱们两边双管齐下,到时你跟老邢先把那几个媳妇嫂子的人给找齐了,一起带去做个口证,证实丫头在北戎时候的行为并无不妥,这不就能把那什么通敌卖国的帽子给彻底摘了,把恕丫头给保下来了嘛。”   邢嫂子想了想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看这样稳妥,丫头的名誉最是关键,这要是让那些有心人给泼一瓢脏水,兴许就洗刷不干净了。也幸亏老天爷垂怜,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还能想着给你留下几个贵人,那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来之前我还愁呢,想着要是辨不清白可怎么办,要是上头的人信不过你可怎么办。。。”   安恕见此,又对邢嫂子说了些宽心的话,傅晦明见时候不早,而且丫头刚才跟他交待了好多关于居延国在背地里跟北戎的秘密勾当,有关国体社稷之事自然不得小视,他回去后还得赶紧拟一封书信送到将军府,也就不欲再耽搁了,安恕没有强留他,将她师父送出了西院才折返回来。   可刚一进屋,她就见齐玫涨红着一张脸,头都快垂到桌子底下去了,安恕略微迟疑地愣了一下,就被邢嫂子一把给抓了过来摁到了椅子上。   “刚你傅师父在,我也就没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提及,毕竟都是大姑娘家家的。。。”   安恕心里疑惑,怎么自己就出去送了趟人的功夫,邢嫂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神神秘秘,还有些古怪,可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立刻就让安恕也做出了同齐玫一样的举动。   “营里已经放了风声出来了,据说还是朝廷的意思,你们这批同期被押送来的女眷,适龄的可都准备要配婚了,说是打算配给军营里的将校军官们,奴籍肯定是能给脱了的,论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我还是得提前知乎你们俩一声,这营里的兵将也是良莠不齐,要果真看中了谁。。。”   邢嫂子说着,就意味深长地看了安恕一眼,安恕被她这眼神盯得心里发虚,将脑袋埋地越发的低了。   “要是心里真有了中意的,就不妨提前说出来,凉州毕竟比不了京城,也没那些个世俗规矩家世门坎,更无需顾虑太多。。。”邢嫂子这段话基本上已经略过了齐玫,直白地对着安恕讲了出来。   邢嫂子这是明着在点自己了,安恕又不傻,跟邵敬潭之间的事,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看在了眼里,便是自己想藏,怕也是藏不住。   既知道藏不住,干脆就豁出去,她得摸清楚上头的想法,才敢运作后面的事。   安恕先没提自己那位“心上人”,只接着邢嫂子刚透露出的讯息问道:“嫂子说的,要将我们这批人,集体婚配的事,已经定下来了?”   “那可不是,批复的文书据说已经都送到嘉阳城了,现在城守大人那边据说正在核对你们每个人的家世背景,我估摸着,不出意外,这个月月底就能有批示,我提前知会你俩一声,就是希望你们心里能有个底,要是真的有了入眼的人,就。。。就早早地做打算吧。。。”   齐玫也听出了邢嫂子话里有话,目光惶惶然地围着这两个人打转,她自己心里没有什么主意,听了邢嫂子说的,先是羞怯,再然后就是迷茫了,她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嫁人,又是被安排着出嫁,而且就连安恕恐怕都逃不了,这样一弄,若是往后都不能陪在她身边了可怎么好。这一年多安恕不知所踪的时间,她每日里无不诚心祝祷,只求她能够平安回来,若能如愿便一辈子守着她护着她,再不让她遭此离乱之祸。   可是看邢嫂子刚目不转睛地对着安恕说的那番话,是不是。。。是不是认为安恕她已有了心上人了?   安恕心里也乱得很,她原来估算的最好的结果就是那些官老爷们能信了她的说辞,别真的因为在北戎医治了病患的事就给她弄出个叛国的罪责,可今天邢嫂子过来提前告知她与齐玫的这件事,不仅有可能摘了奴籍,而且朝廷还直接颁下了就地婚配的旨意。。。   那是不是说。。。   安恕有多激动,同样就有多害怕,能有婚配的机会固然是好,可万一落不到自己跟邵敬潭头上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她便更焦虑了,邢嫂子瞧准了安恕眼内疏忽一亮的光芒,转瞬之际就变作了慌张,跟着就笃定了自己来之前藏在心头的那个想法。   邢嫂子一手抚上安恕的肩头,将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方向揽得更近了几分,怕她女儿家家的谈起这种话题来会觉得羞恼,纵使自己口舌爽快了这么多年,这会儿也在唇齿间斟酌了又斟酌,才最终语重心长地试探道:“我听说。。。你跟那位邵。。。”   安恕才听得一个“邵”字从邢嫂子嘴里冒出来,便觉心口一颤,密匝匝的睫羽快速地眨了眨,立马接过话来:“那位。。。邵副都尉,他在北戎的时候,救过我的命,要是没有他,我或许就回不来了,所以。。。这一命之恩,安恕永志不忘。。。”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安恕自认不是个爱扭捏作态的人,可真要绕在跟邵敬潭有关的事里,就是想语气轻松像个寻常人般怕也是做不到的,这是她能讲出口的最直白的话语了,真要让她自己把跟邵敬潭的来来往往全都讲出口她也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邢嫂子听完之后就只了然地笑了一笑,丫头的意思她确实心里已经有数了,却忍不住还是想逗弄她一番。   “你认他这个救命恩人,我可还听人家说你在病迁坊那会儿也救过他一回呐,恕丫头啊恕丫头,你是真当你嫂子是个睁眼瞎啊,你若还是不肯挑明,那也无妨,反正你也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只说是欠下的恩情,那也成,那嫂子就给你俩做个见证,让你二人结个异姓兄妹,你看可好?”   安恕被邢嫂子逼入墙角,只好苦笑着败下阵来,坦诚道出了自己藏在心底最深的那句话:“嫂子我。。。我中意他。。。”   她最后“中意他”那三个字已经小得不能再小,可还是被“守株待兔”的邢嫂子给敏锐的捕捉到了,安恕讲完这话便红着脸不再作声,一副你再说什么我也不听不理任由你笑的样子。   邢嫂子知道她面皮薄,她既肯开口讲出来,就未再继续打趣她了,今次之所以跑过来探她的口风,当然是抱定了主意想要撮合成这一对的,邢嫂子在来时的路上就将这二人的相貌品性又细细琢磨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合适,男的品行端方、沉稳谦逊,近来又受到那位王爷的提拔,前途自不可估量,女的雪肤花容,庄贤敏慧,啧啧,当下便觉得再找不出第二对能似他俩这么合适的人选来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总算是从你这丫头嘴里把实话给套出来了。。。”邢嫂子嘴角含笑,一副我就说吧你俩指定有事的表情。她又说了些调侃的话,安恕自始至终都红着张俏脸微微摇首,就差将耳朵捂上了。   桌上的那碗梅子茶早就凉透,从锁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也已变作了斜斜的一束,映照在安恕绯红的面庞上,后来邢嫂子一拍脑门,才反应过来时辰不早,她家闺女英子今日被老邢带到城里逛集市去了,看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邢嫂子临走前又跟安恕叮嘱了几遍让她赶紧去找邵敬潭商量下,看看这门亲事该怎么向上面个提法,他们既然郎有情妾有意的,不如直接挑开了言明,凉州这么民风淳朴的地界,根本没那么多礼法纲纪条条框框的束缚。而且据传已经有人往季大人那儿递交了请愿书,还不是有些早就私底下看对眼了的男男女女,不过说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军营里面的男子们岁数也都不小了,边境重镇又比不得京畿之地,不先下手的话想要娶上个媳妇指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安恕一听邢嫂子这种说法,自是心头一阵激跃,可转念再一想,自己的事有了着落,那齐玫可怎么办,她也是跟随自己一路从京城贬至此地的罪奴之身,那就是说,这回的集体赐婚,齐玫也是跑不了的。   邢嫂子一只脚都迈出院门了,被安恕疾走了两步给追上,邢嫂子一见她满脸的凝重,立即明白了她正在烦恼什么。   “瞧我,光顾着张罗着你的事,倒把另一桩给忘了,齐玫那头我早先问过她一次,丫头就只是脸红,支支吾吾地什么都没跟我说,要我感觉的话像是还没着落的,她自己也没这方面的心思,不过好歹她跟了你这么多年,你问的话兴许她就告诉你啦,要是没个打算,也得赶紧做个打算。上面的圣意改不了,要是早不想好了,回头耽搁的就是她自己啦。”   邢嫂子拉过了安恕的一双手,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阵,才再次同她道别,拐出了小院。安恕回房的时候,一抬眼就见齐玫愣愣地对着锁窗发呆,见她进屋才回过神来。   安恕心中有些愧疚,因为她跟邵敬潭的事从来都是被她压在心底,就连齐玫也未曾提及过分毫,她很担心她跟齐玫之间的关系会因此而产生隔阂。于是安恕忐忑地慢慢挪到桌旁再次坐下,看到齐玫有些尴尬又小心地冲着她笑了笑,安恕无声地叹息了一句“果然”,知她心中存了疙瘩,那一肚子辩解的话反倒说不出口了。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对坐了一会儿,安恕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久到屋内完全暗了下来,周遭的器具摆设都蒙了层黯淡的影子,她不知该如何主动开口谈起,反倒是齐玫终于吁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淡笑道:“你能找到一个好归宿,我是为你高兴的,我只是有些恼,恼你总是把心事藏得那样深,饶是我,也一点不肯透露。”   “齐玫我。。。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那时连我自己。。。”   那时连她都没有把握能够与邵敬潭有个结果,她还有什么资格将那个被层层包裹住的最隐秘的心事讲给人听呢,她自己也是在病迁坊的时候才跟邵敬潭互通了心意,偏偏又是在邵敬潭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安恕身边除了大夫就是病人,便是想对着齐玫诉说一番却也被这无奈的现实给阻绝了。   再后来,她就身陷于北戎,时隔一年多后才返还凉州。   安恕紧紧抿着唇,显得有些沮丧,如果齐玫真因为这件事跟她有了隔阂的话,她也只好认了,可要依着邢嫂子刚悄悄传达的意思,她还是得帮着齐玫提前谋划周全,她如果有了中意的男子,那是最好,如果没有,就怕到时候弄个盲婚哑嫁,活活耽误了齐玫的后半生。   安恕心里惴惴不安,仿佛压了个铜秤砣堵在胸口,思量着该如何开口才能让齐玫权且将她的话听进去。齐玫瞅了瞅安恕愁容满面的样子,到底还是不忍去怪责她,再一想到她历经过的那些难处,就一句埋怨的话都讲不出了。不过今日邢嫂子带过来的消息,委实震惊了她,她原先以为等安恕回来后她们还会像之前那样,虽然平时她要在傅先生那儿值守,但只要有能空下来的时间,两个人总是会粘在一处的,怎么这才刚清闲了几日,外头的天就又要变了呢。。。   安恕摸不清齐玫究竟作何想法,邢嫂子那边打听到的消息又八成是真的,所以她们现在势必不能保守地去拖去等,营里那么多适龄的姑娘,都等着这样一个机会翻身呢,要是嫁得好了,即便不能再过上获罪前的生活,可到底也比眼下的日子要强上许多,夫君若又是个争气的,便是由此跟着一并飞黄腾达了也未可知。可要是遇上了一个像杜峰那样的人,想想杜嫂子曾过的日子,就怕这一生也因此而毁了。。。   安恕见齐玫一直闭口不言,表情凝重但又不肯向自己透露分毫,就只好试探地问道:“齐玫你。。。可是有了自己的想法?邢嫂子说的那些跟真事一样,教我怎么可能不提早为你做好打算呐。。。”   齐玫满含忧伤地看着安恕,她能有什么想法,这跟她曾设想过的完全不一样啊。。。   两个人各自带着心事沉默以对,良久,齐玫才艰难地开了口:“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时时刻刻都想着我,可打你被劫走,我就没过过一日踏实的日子,到你回来,我这颗心才总算跳归了位,我知道你跟邢嫂子的打算,可要是问我,我是没有那些个想法的,就算是被指了个昏头莽撞的嫁了,大概,也就是命了吧。。。”   安恕听她说了这些话,想劝却真的不知还能怎样劝了,齐玫的性子她不是不了解,这事来得又那么急,心焦之余只能寄希望于齐玫自己能够慢慢想通,只是不知道,留给她们的时间还多不多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安恕在齐玫的事情上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每次只要她刚开启个话头,就早早地被齐玫察觉且截断,次数多了之后,安恕也随之倍感失落,就连她跟邵敬潭的事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了。   在这期间她跟那批被掳至北戎的百姓均被传唤至嘉阳城内进行了一次集体审讯,最后又单独将她跟几个知晓的比较多的当事人留下多问了一炷香的功夫,有杜嫂子等人的证言,再加上傅晦明的那封信,整个问话的过程就进行地十分顺利。待审讯完毕后,季大人还专门叫了辆马车将她们一众人等送回到了凉州军营。安恕自问所言所行全无可被指摘之处,在这次讯问后也彻底打消了城守大人的疑虑。   邵敬潭因为一直没等到预想中的安恕应该早就捎给他的消息,日子久了难免就有些焦躁,营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只要不是操训的时间就都立刻跑没影了,三五成群的去围堵那几个姑娘们多的几个司所“相看”人。   后来又听说有那么几对私下里看对眼了的,已经往军师那儿递了意向,他终于是坐不住了,寻了个空子就跑去了安恕待的军医所里。   方一进门,他就跟捧着一笸箩艾叶跟菖蒲要拿去晒的安忍给撞了个正着,安忍到底年岁小,又没学过武,被他这突然的一撞就差点仰头栽在地上,幸亏被眼疾手快的邵敬潭给拉了回来,又将他手上那个差点被打翻了的笸箩给扶稳。   安忍心道奇怪,一般来这儿的人要么病病殃殃要么就是面色不佳,这人看着面色红润,双目有神,也看不出受了什么外伤,就多瞅了他两眼,却又觉得有些眼熟,那人一连冲他道了两声对不住后,在他都没来得及问明对方的来意之前,就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安忍疑惑地朝邵敬潭的背影观望了一眼,虽然有些奇怪,可鉴于手上那些药都还没有晒完,就先捧着药草离开了。   邵敬潭这个时辰跑过来,第一个感觉就是医馆里面很空,为数不多的病患们估计都被安置在了里间,外面大堂倒是显得清净了不少。   有个年岁小的侍奴见他进门了,就放下了手上的扫帚,跑上前来询问他的来意。   邵敬潭打了个马虎眼,嘴上说是来找傅大夫,一双眼睛却东张西望了起来。   那小奴不疑有他,只说傅先生正在内堂配药,看邵敬潭又是副军官模样,就放下了手上洒扫的活,恭恭敬敬地将他引进了内室。   小奴将他送进门,就躬着身子退了出去,邵敬潭绕过了两个装满了不知是什么药草的竹筐,一眼就扫到了半跪在地上且背对着他的安恕。   她正在给一个腿上受了外伤的人换药,手上的动作又快又麻利,三两下就将之前缠的药布跟敷巾都解了下来。   邵敬潭想象着那张背对着他的脸现今是何等的一副专注神情,眼神立刻就变得柔和了,默默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越看就越是欢喜,连跑来的目的都快忘了,就一直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盯着她瞧。   他望着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望了半晌,一不留神视线就往上移了移,这一移可倒好,当时就瞧见了令他胸闷气结的一幕。   原来被安恕治疗腿伤的那个人此刻正一脸的享受,更恼人的是他那对贼眉鼠眼一眨不眨地往安恕面上瞄,邵敬潭联想到最近营里面一直在传说的那些事,登时火气就往上窜了,心想,好你个混小子,只不过才因为最近的一场仗被提拔起来,就敢将主意打到安恕头上,你这腿是不打算好了是吧。。。   邵敬潭盯得火冒三丈,安恕却只是认真地做着她该做的事,也没注意到头顶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还是傅晦明忽然一瞥发现了邵敬潭立在门边的位置,又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安恕的方向,便马上心领神会,冲着邵敬潭的方向轻咳了声,并短促地打了个招呼:“呦,副都尉来啦。”   邵敬潭最后一次凶狠地瞪过了那个男的,便朝傅晦明拱手示意:“傅先生。”   傅晦明看着他板起来的那张脸差点笑出声,不用想也知道这位是为了谁跑过来的,当下便摆了摆手,向邵敬潭使了个古怪的眼色,一折身,自己跑到离得远远的药柜子那头去挑拣药材去了。   安恕乍听到邵敬潭的声音,身子马上一个停顿,之后手底下的动作就更快了,慌乱之中将绑带匆匆系好,收拾了那堆换下来的脏污了的棉布后就站了起来。   安恕转身,见着邵敬潭后就浅浅地笑了出来,偷偷对他小声说了句:“来啦。”   邵敬潭一脸的冷漠在见到安恕笑靥的那刻就自发破功了,看着她笑起来的模样自己的眉尾处也跟着染上了笑意,可鉴于她身后那个臆想中的“情敌”还在,就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当着后面那个人的面就将安恕拉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那个新提拔上来的年轻校尉一看这等样的架势,就算再贪恋安恕的美貌,此时也不敢造次了,这个秦姑娘美是真美,但也多半名花有主了,不然,对面那个高阶的武官也不会用那种刀子样的眼神扫视自己。   邵敬潭示威一样地将安恕拉到了自己的领地,令之前还心猿意马的那人马上醒过神来,再观邵敬潭那张冷面黑脸,只顾着手忙脚乱地整弄裤管、套上鞋袜,连跟医局里面管事的傅晦明道声谢都忘了,灰溜溜地拖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夺路而逃。   安恕没留意背后那个人是几时出去的,只朝她傅师父那边偷瞄了眼,见他并没有很在意她跟邵敬潭这边的情况,便笑着问了他一句:“你今日怎么过来啦?”   邵敬潭心口有点憋闷,他觉得安恕不应该对他们俩的事情这么不上心,但看着面前姑娘明显带着喜意的明亮双眼,却又讲不出什么埋怨的话,只好将自己的无奈与等了这些日子的焦急讲了出来。   “过了这么久,你那边却半点讯息也没给我,我急得要命,今儿个是实在坐不住了,只能跟营里告了假一大早就赶到你这里来,问你要句明确的话了。”邵敬潭说着,又惩戒样地用两根指头轻敲了敲安恕的额头,意有所指地抛出了句:“这是我今日过来看了,不然真怕你让别的男人给勾了去。”   安恕闻言不禁失笑,不过她很快就猜到了那个令邵敬潭气恼成这样的原因,虽然她刚才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些什么。安恕歪着头又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他眼内那两分愠色消了为止,方抬手拉了拉他的袖管,主动将手送进他的掌中,握紧。   “我连他相貌都没瞧见,连眼睛鼻子长在哪里都没看清,你这醋简直也是吃的太没边了吧。”安恕仍是笑盈盈地嗔怪了他一句。   邵敬潭从安恕将小手伸到他手中的那刻开始,便半分怨怪都没有了。可她一日没嫁给自己,他这心就一日踏实不下来,谁知道明天又会有哪个不开眼的跑到这里来明目张胆地看她。所以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把他跟安恕的婚事给敲定。   “最近营里面一直在传的消息,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安恕闻言,免不了就想到齐玫跟她说过的话,紧接着心底就翻搅了起来,脸色也变得令邵敬潭感到有些捉摸不定。 ☆、第一百九十七章      邵敬潭看着她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之前万般笃定的信念便开始出现松动,他下意识地将安恕的手指捏得更紧了,语气里充满了急切与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惧意:“怎么了?是不是你那边有什么难处?”   安恕眉间始终都笼着淡淡的愁,她想了一会儿,决定跟邵敬潭打听下这回被核准婚配的官兵们的年岁跟品貌,因为齐玫的事始终让她放心不下。   但首先,她得先让邵敬潭安心,不然以他的脾气,自己没头没尾地一上来就跟他打听别的男人的情况,鬼知道他会联想到哪儿去,这男人可是心思重的很,之前没跟他挑明的那时候她可是没少因为他掉眼泪。   “不是我有难处,”安恕摇头,双眸定定地看着他,“前些日子邢嫂子过来找过我,特意说了这事,让我替自己尽早做好打算。当然,还有齐玫。我们两个人的事很好解决,我全凭你来做主便好,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些。可齐玫同我的关系你也知道,我前前后后问了她很多次,所有的利害关系该讲明的都讲明了,但她还是什么意愿也没有,营里的男子固然都英武悍勇有担当,但我还是怕遇上个杜峰那样的,凭白耽误了齐玫后半生。”   安恕那句“全凭你来做主”对邵敬潭很是受用,不过他面对这种境况也没有太多建议,第一,他没干过保媒拉纤的这种事,再一个,这事的关键还是在女方,如果对方真没有这个心思,他跟安恕不管怎么盘都盘不出个好结果来。   邵敬潭心里这么想,却不敢把实话告诉给她,他宁可答应她去营里留意些品行好的男子,也不愿看着她愁容满面的样子。   于是在收到邵敬潭的回复后,安恕稍稍比先前轻松了一些,邵敬潭为了能让她更开心点,就从怀里掏出来个小荷包,递到了她手心里。   安恕对这个情景感到有些熟悉,虽然场地变了,时间也变了,但前世里的那一幕瞬间冲入她的脑海。   她摇了摇那个小巧的荷包,这看上去可跟从前他送给她的不太一样了,安恕双眼亮晶晶的,轻快地问道:“是什么?”   “你自己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安恕粲然一笑,解开了荷包封口的绳结,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手心里。   是一对弯月形状的白玉耳坠。   安恕看着掌中这对泛着奶白色莹润光洁的耳坠子,欣喜之余却还是感到了淡淡的落寞,原因无他,因为邵敬潭曾经给过她的那件“信物”已经不在了,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掉在了居延还是掉在了北戎。   为了不让邵敬潭看到自己的失落,安恕略低垂了眉睫,装作佩戴耳坠的样子,让那股悲哀的感觉快些消去,已逝的追不回,该过去的早已过去,没道理抱着过往的回忆不放。她的良人如今就在她面前,目不转睛地期待着她的反应,想到这儿,安恕就收起了全部杂念,将颊边的碎发全部拨到耳后,特意将两只小巧的耳垂露了出来,眼中水光盈盈的,笑着问邵敬潭:“好看吗?”   安恕笑得眉眼弯弯,邵敬潭看着她有着玉质润泽肤色的圆圆耳垂,跟他送他的耳坠子映出来的是同一种的颜色,唇边那个笑意终于藏不住了。   要不是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他肯定当下就将她搂进自己怀里了。   无奈的是,傅晦明还站在不远处,虽然他不会刻意去留心她俩这边,但一个大活人杵着,邵敬潭也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许是感觉到了那一对小儿女之间你侬我侬的气氛,傅晦明也觉得尴尬得很,这回可真正把他自己置于了一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境地。安恕背对着她所以看不出什么眉目,可邵敬潭那张隐忍到快不行了的模样他可是瞅得真真切切。   这下可轮到傅晦明犯愁了,思量来思量去,只好摆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态度,端了本书背过了身子去,装模作样的表示出他根本不在意他们这边情况的态度来。   邵敬潭见傅晦明转过了身去,就露出来一个异样的笑,眼神里面闪动着安恕也看不分明的光亮,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就扬手捏了捏她饱满的耳垂,而后右手顺势贴着她的耳侧将她揽向了自己,微一俯身唇就划过安恕的鬓边轻轻地擦了过去。   安恕微讶,却并没表现出来,邵敬潭的这个吻来得突然且在她的意料之外,快得让她想要害羞一下都没能来得及。   他两人用最快的速度温存了一下,在傅晦明开口赶人之前邵敬潭就迅速脚底抹油地溜了,安恕意犹未尽地站在原处发了会儿呆,这才想起她师父早先吩咐给她的那些事还没做完,收拾了手上那些物什就出了内室。   这次匆忙之中的会面使得安恕也没去细问太多关于她俩人的事邵敬潭会怎么运作安排,不过才一日的功夫,营里的军师就找到了她跟齐玫的居所,一是向她核准邵敬潭提出的“相与结亲”的请求,要是安恕这边不同意,他也不会硬逼着姑娘答应,但多数情况下,基于对方都是已经交流好了的,就没见过有姑娘临时反悔这样的情况。   果不其然,军师就见安恕愣了一愣,而后就朝他拜伏了下去,应下了这桩婚事。   营里头的规矩并没有那么繁杂,该走的程序也都捡着最简洁直接的方式一带而过,军师向她交待了亲事的时间跟具体的细节,就从怀里掏出了两柄铜质的钥匙,分别交到安恕跟齐玫手上。   “从今日起,两位姑娘即可恢复自由之身,不必在身背罪责为奴为婢,成婚之后户籍亦会编入凉州,以求充繁边塞,望我凉州世代绵延,生息不竭。”   安恕跟齐玫听过,皆屈身下跪,拜谢。   待送走了军师,安恕跟齐玫第一件事就是拿钥匙开锁。   那铁环她已戴了近两年,戴到今日都似已忘记了它的存在,像是快要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亟至真正将它摘下来,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了起来。   安恕摸着脚踝部位被铁环长久勒出的那个泛红的印痕,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齐玫跟她的感受大体是相同的,只是转念想过军师大人今日的来意,也明白了这婚事是推脱不过了,安恕有了她的好归宿,还是两情相悦的好归宿,总归将来是能过上好日子的,至于她自己。。。   齐玫在安恕眼底看到了她的忧心焦虑,自己的心里却是空空荡荡的一片,就连最后的那根名为侥幸的弦也已经绷断了。   安恕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终也只是等来齐玫的一声低低的叹息。。。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后来连城里也传来了确凿的消息。她们这批罪奴中,男子皆落户于凉州,给了庶民的身份,适龄的女眷则全体安排出嫁事宜,甚至有些年岁稍大的已嫁过的妇人名字也都赫然在列,安恕心里明白,屡遭劫难的凉州嘉阳城太过迫切地需要补充青壮年人口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帝京颍川最终同意了让他们这群戴罪之人收编补进边境充实户籍。   只是齐玫终是没有听从她跟邢嫂子的建议,在婚配的指令下达之前替自己参详一个合适的人选,安恕对齐玫的脾气最是清楚不过,她那么一个温和软绵的性子却只在这一件事上钻了牛角尖,自己也只能揪心跟无奈。   等到了核定人选的时候,除开那些已经报上去的,彼此相中了的男女,剩下的就都被拉到了校场上,由钱将军亲自写了号码的签纸,放入了一个圆底高身子的签筒里头,女子们被排成了一条纵列,一个挨一个地将手伸到那个签筒里头去摸那大红色的签纸。   安恕等在场外,一脸紧张地望着齐玫的方向,见她面容平静地从签筒里摸出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纸张,只看了一眼那上面的数字就揉进了手心里,跟着就归了队。   齐玫的脸上没有一丝触动,她就只好看向了对面站着的那一队男人,那里面几乎没有她认识的,也就一两个人看着还算眼熟,但也是全无交集。   后来,就由营里头的军师出面作为司仪,一个号一个号按顺序地念诵了出来,每念出一个数字,就有分别抽到这个数字的男女分别从队伍中站了出来,被带走归到一处。那些已经被念到号的姑娘们大多都红着张脸,也就匆匆忙瞥了眼跟拿了自己号数相同的男人们,看没看清那人的面貌都不晓得。   安恕看的一颗心也跟着慢慢地提了起来,也不知齐玫抽到了几号,那个司仪都已经念到十七了,也没见齐玫有什么反应,直到念到二十四这个数时,安恕才看到齐玫的身子明显的一抖,这才从仅剩不多的那几个女子当中僵硬地走了出来。   从另一个队列里紧接着站出来了一个人,距离安恕有些远,从她这个位置看就觉得那人长得肩宽膀圆五大三粗的,等走地近了才发觉这人有些眼熟,细一打量就想起了这人是过去跟邵敬潭住过一个营房的那个,她记得刚来凉州那会儿第一回给邵敬潭送饭的时候还撞见过他来着。   安恕紧紧盯着那个男人的动向,看着他跟齐玫被归到了一处,那人黑黢黢的脸上渐渐飞上了一层晕红,齐玫自始至终也没看过一眼这个“听凭天意”而来的即将成为她相公的男子,待轮到她们二人报上年龄名字登录在册后,齐玫就下了场朝着安恕而来,只留下那个男人尴尬地站在场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跟身边那些或红着脸庞或低低絮语的男男女女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恕有些尴尬地看了那人一眼,见他并没因此而露出不愉的神色。的确,齐玫这个举动是弄得郑鹏巍有点懵,但他以为是姑娘家脸皮薄怕羞因此才躲了他,所以也没往心里去,没一会儿也自己独自折身离开了。反正都已经记在那姻缘册上了,他这个媳妇呀,肯定是跑不了了。   此间事毕,安恕就立即找了个机会跟邵敬潭碰了一面,她详细地问询了郑鹏巍的身家情况,人品性情,在邵敬潭再三保证之下才勉强算是过了心里那道坎,说到底,她对齐玫始终有愧疚,只这愧疚从何而来,竟连自己也说不清楚,邵敬潭只好不断地安慰她,又替郑鹏巍说了不少好话,最后还拿自己来担保此人绝不会负了齐玫。   安恕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在邵敬潭这一顿劝说下总算是堪堪落了地,等回去了之后又跟齐玫详细叙说了些她打听来的情况,齐玫听完就只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他人好就行。”   安恕看她终于首肯了,虽然仍不像个新人该有的开心样子,说到后来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齐玫知道她这几日替自己操碎了心,尽管觉得再无所谓,却还露出了抹喜色,不为别的,事态发展超出她预期太多,事已至此,也只当是宽安恕的心了。   她们这一批女子若要安排单独出嫁那就太复杂太麻烦了,因此军营里的打算是赶在白露节气之前,趁着秋意还不太浓的当口,挑个良辰吉时,集体操办一场嫁娶的大喜事。   钱将军跟季大人对这桩事都挺上心的,一个找了嘉阳城中的一座寺院里的老禅师给合订好了吉日,另一个就张罗起了新人要穿戴的绫罗绢绸跟当天喜宴时的酒水菜肴。   军营里头大大小小的司所俱都忙活了起来,那些已嫁了人的媳妇嫂子们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一般,总算是赶在婚礼之前将那些喜庆的枕头被褥给准备好,连邢嫂子都打趣说,她这些天操心操的怕是连将来给她们家英子侍弄嫁妆都比不上呢。   等到安恕成婚的这一天,刚好是这一年中难得的黄道吉日,就连一直消消停停缠绵了好久的雨也彻底停了,卯时不到就完全天光大亮,绮云追逐着朝霞,一并挂在蓝得明净透彻的天边。   安恕跟齐玫一早就跟另外那几十个同日出嫁的姑娘们集合在了一处,营里那些嫁得早的媳妇嫂子们也老早就张罗起来了,挨个帮着新人们梳发描妆。   齐玫那边闭着眼仰躺着让邢嫂子给开脸,安恕已经自己拿了铜黛描起了眉,她眉眼本就生得极为艳丽,便不欲在这上面多作文章。邢嫂子整饬好了齐玫的妆,一瞥眼就见着了正独自对着铜镜画眉的安恕。   “恕丫头这可不成,今个可是你的好日子,咱可不能往那清淡上拾掇,这脂粉都是少不了的,你呀,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这别动,嫂子保准帮你收拾得水水灵灵的,让那新郎官一瞧啊,就走不动道啦!”   后来安恕左推右推都推脱不过去,只好听从邢嫂子的,又在额上贴了片洒了碎金箔的花钿。邢嫂子借着窗纸外跃进的浮光细瞧了瞧,只觉跟她那对流光溢彩的眸子相互辉映,越发娇俏动人了,无论男女不管谁见了都禁不住要歆羡、喟叹,也不知这新郎官掀开盖头时会不会看得呆了。   “还是这个好,晚上的时候把那火烛都点上,指不定到时候会有多美,咱们邵副都尉可真是大饱眼福了啊。。。”邢嫂子笑着揶揄她,安恕脸上迅速地热烫了起来,忙抬手捂了捂,抿嘴笑着不回应了。   等她们全部妆点完毕,穿上了大红色的喜服,窗外头也悠悠扬扬地飘来了吉庆的喜乐,邢嫂子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召集姑娘们围到了门口,外头有军师带着一队人想进门接迎新妇,皆被屋里的几个嫂子给拦了下来,门外的大男人们只好应下了许多好处,又将装了银钱的红色荷包隔了门缝塞了不少进来,邢嫂子等众人见闹也闹够了,笑也笑够了,这才松口,微微敞开了半扇门扉。   屋里的新嫁娘们一个个既紧张又雀跃,不知不觉中安恕的手心也已经濡湿了,又不敢擦在衣摆上,拳紧了松,松了紧。   门外的新郎官们也是一身的鲜亮颜色,胸口还佩戴着攒绢红花,已经按队列都排好了顺序,邢嫂子在门边瞥了一眼,然后就回屋让姑娘们也一个挨一个地站好了顺序。   为了防止弄错新人,营里还特特派了两个人过来从旁监看,两边都确认了邢嫂子才依次给姑娘们盖上了盖头,由一个婆子拉着送到了男方身边。   安恕跟齐玫被遮上盖头后就再看不见了彼此,也不好在这等关键时候说什么话,没多久就到了安恕的次序,邢嫂子上前拉着她的手,在那块红绸步旁贴着她耳侧小声叮嘱了句:“注意脚底下,跟着喜娘的方向走,嫂子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安恕听着,差点泪洒当场,她不敢出声,只好坚定地点了点头,邢嫂子见了,就放开搀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安恕顺势就被一名喜娘给拉了过去,引导着她往她命定的男人方向走去。   安恕被满满入眼的红给遮得严严实实,只能借着透进来的些许微光看到前方攒动着的人影儿,她专注于脚下,生怕行差踏错,往前走了几十步的样子,引领着她的那位喜娘就站定了,安恕知道身旁这个男人就是邵敬潭,但她既不敢左顾右盼,又不敢主动出声,从盖头底下的缝隙处往左边一瞥,就见着了一双干干净净的军靴。   邵敬潭看着前方的姑娘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感觉像做梦似的那么不真实,可是他又清楚的知道那就是安恕,因为乘着清风从鼻端掠过的不只有脂粉的气味,还有独属于她的那一缕清清淡淡的草药香气。   他的眸色越发地深沉如海,心中悸动不已,眼里的温柔即将满溢而出,视线一直追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在他右手边的位置站定。   她就在他的身边了,这一生,都会伴他左右。   这个认知让邵敬潭胸口暖融融的,极大的满足跟幸福感充斥其间,都要挤不下了,嘴角止也止不住地想要上扬。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男人的激动,安恕将那双一直交叠置于身前的手不动声色地落回到身体两侧,宽大的袖口刚好挡住了她跃跃欲试的指尖,她试探性地将手指前伸,果不意外地就碰到了邵敬潭温热的手掌边缘。   邵敬潭对于安恕的举动并不感到惊诧,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如此的“大胆”,待感觉到那只微带着凉凉潮意的手指后,他当下便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并义无反顾地将它握紧,指间相缠。   没有什么是比你更重要的存在了,唯有你,是我的命,我的一切。我最珍爱的人,我终于在经历了生死之隔后,拥有了你。   安恕在盖头下无声地笑了出来,从邵敬潭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一直顺着她的那只手绵延上行,游走到了心脏的位置,继而被疏送到四肢百骸。在那之前,她胸口突突跳得一阵强似一阵,有多久没这么紧张过了,安恕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要触碰邵敬潭也是为了更明确的感觉到他的存在,因为这一切都太不像真的了。   安恕忘了自己受过多少苦,流过多少眼泪,也忘了能跟邵敬潭走到今日自己付出过怎样的代价,她只是觉得侥幸,同时还夹带着那么一丝不确定的惶恐,直到——他回握住了她的手,那样干燥温暖,能够直通心口的温暖。   安恕的泪已在眼眶子里开始打转了,反正也什么都看不见,索性就无所谓了,只是强忍着不敢哭出来,因为她还记得邢嫂子最后嘱咐过的话,连忙深吸了几口气,更紧地捏了捏邵敬潭的掌心。   邵敬潭轻易就察觉到她的颤抖,却苦于百八十双眼睛盯着,无法做出进一步的表示,只能借助她二人联结的那双手,无声地传递的他坚定的情意。   等安恕渐渐平息了情绪,没多久,剩下的那些新人全都成双成对地排成了长长一列,从远处望去,校场上一片热闹喜气的红,鼓乐的声儿更响亮了,敲得人心头也跟着一阵喜悦,新人们先后叩拜了天地,又向钱将军跟季大人分别行了礼,待互相对拜过之后,新郎官们就留在了校场上宴饮庆贺,新嫁娘们就被人分别送入了新房。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安恕被众媳妇婆子们簇拥着送入了洞房后就静静地端坐在喜床上,跟其他那三十几个今日成婚的新娘子一样,怀揣着满满的喜悦跟一点点对于未知将来的忐忑。   屋子里的人哄笑了一阵,又说了不少“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这才呼啦啦地出了门,转到另一处新房去了。   安恕调整了几次呼吸,人也渐渐静了下来,听着不远处的屋子又爆出了此起彼伏的笑闹声,在大红盖头底下无声地笑了笑,今晚要不是被邢嫂子她们拉拽着,她这边肯定是没那么容易就混过去的。   她正暗自庆幸,却听得房门处传来了奇怪的动静,是有谁进来了吗。。。   安恕不敢掀了这红盖头,她今晚怎么说也是个新嫁娘,没等到新郎进门就自己掀了的话这意头就太不好了,于是她只好隔了一层大红的幕布,试着透过盖头往门边看去。   借着烛火的光,门口依稀像立着个人影,具体看不分明,那个人也不说话,就直挺挺地站在门边。他(她)没上前,安恕也没去打草惊蛇,她下意识觉得这个偷偷溜进来的人正上上下下地盯着她看,像是要看穿她头上罩着的这块红布似的。   安恕心里犯起了疑惑,掩在长袖之下的双手也渐渐交叠、握紧。这人既不出声,又不离开,更无法得知对方的来意,这么一直僵着,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她等了不知有多久,直到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不然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在她新房门口杵那么久呢。   有喧嚣哄闹声不知从什么方位传了过来,安恕猜到大概是新郎官快临门了,就又往门边的位置细细望去,这会儿那个人影也显然是听到了人群纷至沓来的动静,只见他(她)身子往左手边略移了移,又稍稍停留了下,安恕只听见一道清脆的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就在她妆台附近的位置,之后那个“人”无声地挪开了条门缝,影子一闪便消失无踪了。   安恕现在十分肯定刚才有人溜进来了,只是完全不知对方意在何为,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是来送什么东西的么,还是。。。找错房间了?   她很迷惑,直到新郎被人给推拉着进了房门才堪堪回神。不过这次可以确定的是来的人就是邵敬潭,但除他之外,后面还跟了几个身形高挑的男子,那几个人嬉笑着将脚步虚浮的邵敬潭往喜床上一推,安恕只感觉到床板一个猛烈的震颤,左边的身子也被带地微微一晃,接着就听到离自己五六步远的距离,有男人半含着笑意讲道:“小邵他娘子,实在对不住,兄弟几个全都喝多了,高兴嘛,一下就没收住,多灌了新郎官几碗。。。嗯。。。这人我们已经给你送过来了,你看这。。。”   那人兴许是觉得对着她尴尬,又一连重复了好几声对不住,安恕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就隔着红盖头微微点了下头,心里倒是十分讶异,以他对邵敬潭的了解,哪怕喝再多,也绝不会闹到被人给囫囵个抬进来的架势。   等那几个人刚将门扉合上,安恕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人都走了,快别装了。”   邵敬潭的头埋在锦被里,看上去没有丝毫反应,安恕奇怪极了,心道难不成真被人给灌醉了?于是又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背。   谁知这回却被邵敬潭给抓了个正着,就好像他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安恕手指尖才沾上他的外衣,就被邵敬潭准确地捉住了,腕子一翻就合进了自己的手心。   安恕打从他进门就猜到他恐怕是装的,这会儿果然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不禁笑出了声,越发觉得他是越活越回去了,行为幼稚得跟个孩子一般,连忙想将手抽出来,她的盖头可还没掀开呐。   “我这手是涂了脂还是抹了蜜,竟有那么好?”安恕半含了娇嗔打趣了他一句,见邵敬潭依然不为所动,而自己则身不能移、目不能视,就又补上了句:“你倒是松一松啊。”   谁知邵敬潭不但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顺势往前送至自己鼻端,微微一嗅后才满意地笑着说:“就是喜欢你手上这点草药的味道。”   安恕遮在大红喜帕下的脸慢慢地变红了,想回他句什么可脑袋却一阵一阵地犯起了晕,索性就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为所欲为”去了。   邵敬潭略略缓了一会儿,才坐了起来。今日实在是被猛灌了许多酒,那群小兔崽子们,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有这一天,到时就等着看他怎么还回去吧。。。   他低了头,见安恕那只手还收在自己掌中,指节纤秀莹白,五粒小巧圆润的指甲粉粉嫩嫩,而她被蒙了帕子端坐在床头,也不同他说话了,更看不见脸上是什么表情。   邵敬潭心头洋溢着无限的喜悦,还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慌张,他不知道安恕是否跟他的感觉一样,为了验证这点,就扬手掀开了那条艳红色的帕子。   盖头一经掀开,安恕的脸就更加红了,她只好微微垂首,从邵敬潭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花瓣一样柔软丰润的唇。她被他炽热的目光烫到了似的,眉宇间还隐隐现出了一点恼意,只是半个怨怪的词都说不出口了。   邵敬潭的呼吸从他真切地看到安恕的那一刻起就彻底地乱了,在酒劲的作用下心口也开始砰砰砰地乱跳,跟敲小鼓似的。可他还是一刻不停地盯着她看,眉眼处写着的全都是跳跃的快乐。安恕身上这件虽然是制式最最普通的大红嫁衣,可穿在她身上,还是衬得她明若灿霞,娇艳欲滴,邵敬潭看到后来眼前就只留了红晃晃的一片,再加上安恕额间那枚映衬着烛光的花钿,跟她眼中的流光溢彩,邵敬潭只感到眩晕感又加重了。   到底还是醉了,只不过让他醉的不是酒,而是安恕。   他抚了抚额,忍过了那股最强烈的天旋地转之感,就像个孩子一样,半跪着坐到了地上,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了安恕的膝头。   安恕没料到他这样一个举动,当下便有些无奈跟好笑,本来以为他没事的,谁知道却还是喝大了。不过她却并没有阻止他,反而轻轻捧过他的头,笑着抚摸着他的发。   “让我先缓一会儿。。。”他的声音里带着含糊,安恕这才意识到他是真喝多了,停了手上的动作,关切地说:“要不我去给你倒杯茶,你先喝了,醒醒酒。”   邵敬潭没有回应,安恕看他一副连动都懒得动一下的样子,便不想再由着他去了,托着他的脑袋将他扶上床头,折身就奔着小桌上的茶壶而去。   孰料步子都没迈开,邵敬潭却一个鲤鱼打挺,牵着安恕的袖袍就拉住了她的手腕,不待她发出一声意外的惊呼,人就已经被带进了他的怀抱。   安恕听着头顶响起的一声拉长了的“唉”,越发摸不清邵敬潭的想法了,但她还是乖乖地任他将自己锁在怀里,不说话,也不再想着去完成她刚刚的那个提议了。   外面敲锣打鼓笑闹喧嚣并没有停歇,她们两个却在这一方天地里享受着最难得的平静时光,安恕挪了挪身子,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邵敬潭的胸口。   随着邵敬潭每一次深重的呼吸,都会带出一些酒气。他虽觉得有点上头,但并没有依着安恕的意思,因为跟快点醒酒比起来,他更想要如现在这样多抱会儿她。   安恕察觉不到邵敬潭的心思,她今个天还没亮就被邢嫂子给喊了起来,折腾到现在也没歇,精神一直都高度紧绷着,适时才松懈了下来,听着邵敬潭逐渐变得规律了的心跳声,身子却越来越疲倦,上眼皮时不时就打在下眼皮上,抓在他腰间的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第二百章      怀里人的身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绵软了起来,邵敬潭再睁开眼的时候,眸光已清明了许多,安恕却趴在她心口窝的位置差点睡了过去。邵敬潭笑笑,感慨着他们俩又差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想让她醒醒,却仍是不忍,最后只得小心翼翼的亲了亲她的额角。   安恕差点就要去会周公的当口,感觉到枕着的那个胸口震了两下,之后额上一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就蹭在了她的皮肤上,她一惊,刚要弹起身子,然而再想起自己刚才是躺在谁的怀中时,又马上萎靡地收回了本应蓄势待发的动作,懒散地贴了回去。   邵敬潭有些想笑,拍着她的胳膊示意别睡了,安恕闷闷地应了一声,这才恋恋不舍离开了那个让她倍感温暖与安全的怀抱,伸手揉了揉面颊,想让自己快点清醒。   可是快点清醒之后要做什么呢,安恕想到这儿,面上一热,下意识地将手重重地压上了面庞。   不知道是由谁开始的,或许只是因为那约定俗成的四个字,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凝滞了,跟外头锣鼓喧天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安恕有些受不住这样静谧的情况,想想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索性也就不去害羞了,但还是不敢看一眼邵敬潭的眉眼,偷瞟都不敢。   她搞不清这种带了点畏惧的因由是什么,是怕他会嫌弃自己,又或许是别的,总之,她此刻,一点儿也没有感到轻松。   安恕微抬了素手,指端随即移到了领襟之上,邵敬潭也没瞧清她是怎么动作的,那件大红嫁衣的外裳就被她自己给解下来了。她做得大方又自然,一点扭捏的情态也无,但其实只有安恕自己心里才清楚她有多么的紧张,如果邵敬潭仔细观察的话肯定不难发现她指尖还在微微的颤。   但他。。。   她飞快地偷着瞥了他一眼,见他正专注地望着自己,虽眸内依然清明如初,可到底被人灌下了许多酒水,之前进房的时候他脚下的虚浮也不似作伪,今夜本就是属于她二人的良宵,这样想着,安恕就大着胆子将手伸向了邵敬潭的腰间。。。   她轻巧的动作着,邵敬潭偶尔变换一下姿势为了方便她“行事”,可那双眼却丝毫没有移开过一分一毫,安恕被他盯得双颊一点点变得滚烫,到底没再敢抬头回看他一次。   一直到,她二人最终裸裎相见。。。   饶是安恕再怎么经历过过去的那些“大风大浪”的场面,可在面对自己真心爱慕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时,到底还是露出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色。   桌上摆着的那两支红烛即将要燃尽,烛火也变得摇曳了起来,投映进床帏之内的光亮也变得遮遮掩掩欲说还休,安恕直觉得邵敬潭眼底也盛着明明灭灭教她看不分明的光华。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带着如烈酒般干冽的气息拂上了她的颈窝,安恕终于涨红了整张面庞,秀眉微蹙,朝着邵敬潭拄在她头侧的臂弯处靠了上去,可还没等贴上对方的肌肤,就又被邵敬潭温柔地移了回来。   这下她是再也逃不掉了,只得大睁着眼看着他的脸慢慢放大在眼前,直到他轻轻地亲吻了她。。。   安恕那一刻脑袋里“嗡”地一声响,她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一步步走向完满还是她自己正在一点点地缺失着,只知道心口跳得极快,下意识地就攀住了他的颈子。   她想要攀住一些什么来证明这个男人这一生都要跟她紧密相连在一起了,她们不会再犯前世的错误,会互敬互爱、对于未来深信不疑,她们唯有彼此,也将只会有彼此。。。   当她还徜徉在对未来的幻想与架构之中,忽的就听见耳旁传来了一声低哑而绵长的“嗯。。。”,依稀还带了丝隐约的沮丧意味在里头。安恕不明就里,随即动了动身子,探手碰了碰他上臂的肌肤,可手指尖却只探得了一片滚烫。   邵敬潭随着她的动作而半支起了上半身,他看着那两点昏暗的烛火映在她的眼内,只觉得这是人间最最魅惑的颜色了,身体的某个部位也越发地不受控制了起来,可。。。   安恕还在疑惑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停了下来,明明就是一副“谷欠火焚身”的状态,他怎么就能勉强得了自己在这种紧要关头上“止步不前”了呢。。。   邵敬潭看着自己身下的这个完完全全被他“压制”住的人露出的那一派犹疑与迷糊的神色,对自己就更懊恼了,他摸了摸她的鬓发,很想再凑上去亲亲她,可终是落寞地俯下身子,磨磨蹭蹭地重新凑到了她耳际。。。   安恕原以为他是酒喝多了还是什么地方不舒服,隔了好半晌,才听到了他带着些许急迫的一句:“快告诉我。。。接下来我应该要怎样做。。。”   邵敬潭说完这句话,就将头依在了安恕的肩窝旁,像是无奈又像是羞涩,安恕反被他这话弄得当场傻眼,他是什么意思。。。他前世不是。。。不是也成过婚了么。。。怎么会今天还问她这种问题。。。   还是。。。难道说。。。   虽说这事儿知道的挺突然的,可她除了吃惊之外,还是有几分窃喜悄悄地跃上心头,安恕皱了皱鼻子,将自己的脑袋也靠到了他的脸颊旁蹭了蹭,然后就长长地“唔”了一声,又伸手从邵敬潭身后绕了过去拍了拍他结实的背,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小心地劝慰着。   过了没多会儿,当她觉得邵敬潭的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试探性地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个。。。你。。。跟。。。嗯。。。那个谁,你们,没有过啊。。。”   安恕刚问出口,便觉得后悔了,这问题简直问得太没脑子,不过她直到今天都还能问出来,就代表她那时对他的婚事还是很介怀的,说心里没留什么疙瘩也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以至于知道自己问得唐突又鲁莽,却还是支楞着一双耳朵,心跳得扑腾扑腾地期待着他接下来会交待的答复。   果不其然,安恕只感到邵敬潭的大手在自己额头上抚了抚,之后便在她耳旁郑重地道了声:“我没碰过她。”   安恕时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因为她曾经从未想过,他会真的一直等着她,甚至都不曾碰过他当时的那位发妻。若论起来吧,当她前世得知了邵敬潭与叶钟玉成婚的讯息时,心里要说没有酸楚是不可能的,但再难过也还是全都混着暗夜里的眼泪一齐忍下去了,毕竟当初最先反悔与背叛的人是她自己,抛弃了这样一个男人转而投身皇家的人也是她自己,即便是有天大的理由,辜负了他的那个始作俑者还是她自己,她能再奢望些什么呢,这样一个连自己都会唾弃自己的人,泯灭了良心趋附于权利的人,却还是有这么一个男人肯不计前嫌地守望着她。   安恕慢慢觉得鼻子泛酸,眼眶湿润,邵敬潭见状,只好轻轻抱着她安抚,一遍遍地重复:“没事,都过去了啊。。。”   安恕这种四下无人的时刻,再听着邵敬潭粗粗哑哑的嗓音,联想起这两世他经受过的苦难,只觉得愈发地悲从中来了,本来不哄还好,被他温柔地哄了一会儿后,就更委屈了。她倒不是替自己委屈,她现在纯粹是为了邵敬潭而委屈,如果当初不是她那么倔强那么一意孤行,说不定她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喜结连理了,哪儿还用等到今天。   谁知中途穿插了这样一个小小插曲,搞得她全然忘了邵敬潭最初的诉求为何,直到有个什么物件又硬硬地顶到了她的大腿上,才反应过来当下她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这样一来,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安恕连忙慌手慌脚地东摸西捻,灯火又暗,委实费了半天的劲才终于让“正事”上了正轨。 ☆、第二百零一章      蜡烛很快就燃尽了,可属于他们的夜才刚刚降临,在经历了最最疼痛与僵硬的那个阶段之后,安恕正慢慢地将自己的身躯放软,以便更好的迎合那个男人的需索。邵敬潭或轻或重的喘息跟欢愉到极致的喟叹一直在她耳边绕啊绕,借着黑暗的遮掩,她也悄悄地由被动化为主动,直到那个跟自己缠连在一起的人突然一个瞬间僵住了脊背,安恕也体贴地平静了下来,贴伏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暗自调整着紊乱不堪的呼吸与心跳。   夜色已深,却还是能隐约听到从窗户外头飘进来的几声酸溜溜的小曲,其中还夹杂了些醉了酒的男人们嘴里吐出来的牢骚,估计就是这拨没赶上娶新媳妇的,安恕在暗夜里转了转眼珠,偷偷地想着。   邵敬潭却不知她心思已经飘出了老远,怕她枕着他胳膊的姿势不舒服,就又揽着安恕的腰将她往上托了托,让她靠在了自己胸口。   没多久,男人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就昭示着他睡着了,安恕悄悄扬起了脑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专注地看着他的脸。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喧哗的声响,她的心也从最开始的悸动转为了平静,不安的感觉完全的消散了,现在的她只觉得满满的全都是甜蜜。她又将脑袋往他的怀里蹭了蹭,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似乎影响到了邵敬潭,他也没说话,也不知是醒了还是在梦里,伸手将锦被拉高,将安恕给遮了个严实。   等后半夜醒来的时候,安恕就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个姿势,变成后背抵在邵敬潭的胸口,他的一只手臂紧紧地环着她的腰身,直欲要将她嵌进身体里一般,她这边稍稍一动,他那边就醒了,她只听到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怎么还不睡。。。”   安恕那一刻只觉得有一股麻痒的感觉,一直从头发丝麻到脚底心,她微微蜷缩了进来,邵敬潭就将她搂得更紧了,安恕觉得自己浑身都酥了,比之方才还要软得彻底。   就这样,听着耳畔熟悉的心跳声跟男人沉沉的呼吸,睡意再度来袭,安恕也撑不住了,贴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迷迷糊糊地再度睡了过去。   新婚之夜的美好令安恕早就忘了昨日晚间发生的那个小小插曲,直到她起身梳洗时才忆起那件事发生时的怪异与自己当时的疑惑。   邵敬潭宿醉的感觉还没有全消,见安恕已经披衣下床了,就揉着额角也坐了起来。   安恕背向他坐在妆台旁,手上执着个什么东西,被窗外映入的日光一打,就反射出了一道亮晃晃的光线,斜斜地挂在菱花镜边上。   邵敬潭看了她这半天都没见她有什么动作,也不像是要梳头的样子,就轻手轻脚地两三步挪到了安恕背后。   从铜镜中映出了她一张若有所思的脸,邵敬潭察觉出安恕陷在了什么回忆的思绪里,连他站在身后都没发觉,再顺着她的手仔细一观,就瞧清了她手上的那枚银钗。   这一世第一次见到这枚钗时,他正病势沉重,那时就算想细问都没有多余的精力,现在再次在她手里见到了这枚“信物”,便想着能好好问一问她了,毕竟这东西是本不应该存在此的。   铜镜里映入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安恕瞬间回了神,邵敬潭却早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抱起了她的身子,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个人合成一个人的影儿挤在了那张小小的凳子上。   他顺势捉过安恕执着簪钗的那只手,有些不可思议但又有些庆幸地看着镜中的她:“从前没有机会问你,如今能告诉我,这东西怎么还会在你的手上呢,我不是根本就。。。”他话锋一转,紧接着叹道:“这太难以置信了安恕,告诉我,你是使了什么术法,才让它又回到你手中的。。。”   邵敬潭最后的话语都呢喃在了安恕的鬓发间,安恕耳朵一烫,待想起昨晚上掌儿相贴,足儿相抵时的情形,那热烫的感觉就烧到了颊上。   她有些躲闪着邵敬潭灼热的吻,被他的“不规矩”搅弄得呼吸都乱了,眼中汪着一潭水似的迷迷蒙蒙,刚要启唇就被他寻到了檀口,又缠绵了会儿,邵敬潭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安恕待呼吸重新变得平缓,才将这枚钗的来龙去脉全都对他交待了清楚。   “只是。。。我也觉得奇怪的很,这东西,按说在去到北戎的时候就已经不在我身上了,今个怎么会。。。哦,对了,我昨天在你还没进房之前,依稀看着有个人进来过,就在这个梳妆台这儿,好像是放了个什么东西,难不成,那个人放的,就是这枚钗?!”   可那个人,会是谁呢?   她来回抚摸着钗柄上面清晰的纹路,一个人名倏忽间就浮现在了脑海里。   安恕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差点从邵敬潭的膝上跳了下来。   邵敬潭从她说这钗打从她到了这儿就在她的身上时已经感到很不可思议了,后又听到她在去往北戎的船上就遗失了它,再到现今它就静静躺在安恕的手心里,就觉得更加的难以置信。这一切都难以以正常的情理来估算,他只能认为,他跟安恕的这一世情缘,牵扯地实在是太玄妙了。   “不管是谁,他(她)都应该没有歹意,不然,你今日也不会坐在这儿了,对吗?”邵敬潭看着安恕眉头深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好用这这个思路来劝解她,其实也是想让她勿要再这上劳神费心,更怕她会想起过去那些不好的事。   安恕听着邵敬潭的话,悬着的心又缓慢地落了下来,他说得对,如果那个人真想要伤害她,在昨天那种情况下就能得手,干嘛只是放下了东西就又偷偷地离开了呢。   她脑子里有了线索,猜出了来的人大概是谁,讶异是有,但并没有到大吃一惊的地步。   她如果真找过来了,却又并未显露真身,那摆明了就是不想再打扰自己的生活,这东西被她送来也算是物归原主,安恕权当是她送予自己的一份新婚贺仪了。   唉。。。看来,她已经离开那人身边了吧,这样也好,守着那么个暴戾恣睢任意妄为的主子,谁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早离开,也早得了自由,总归不是坏事。   轩窗外透进来的斜斜日光先是爬上了妆台,继而洒了二人满身,安恕懒洋洋地靠在了邵敬潭身上,那枚钗被她紧紧地握于掌心,紧靠着的胸怀这么舒服又暖和,让她不忍离开,安恕全幅身心都沐浴在这片暖融融之中,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零二章      昔日的北戎王穆锡伦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从贫瘠荒凉的虚源入主了北戎王庭,谁知却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走向了衰败,其他部族的那些首领要么被毓国军队俘虏,要么就被彻底打散,只带了小股兵力逃亡到更恶劣的环境以求存活下来。   席禄还没等走到虚源,就已经撑不住了,他已年逾古稀,战场上又受了伤,虽然他伤的部位并不是什么要害,但到底这败仗吃得太过窝囊,他自觉有负先王重托,导致一口瘀血郁结于胸,勉强到达青各黎冰原之时便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没能继续撑下去。   穆锡伦按照席禄的遗愿将他的尸骨埋在了深厚的冰原之下,意在将来有一日能够看到他心里的王重新返回草原。   于是,这位辅佐了三代北戎大君的军师就以这样一个方式完成了他此生的全部使命。   穆锡伦也确实完成了他的遗愿,只不过那已经是在非常久远的以后了,且终其他这一生,也再没有横越万仞山攻入过毓国本土。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次的战败使北戎失去了曾经威名赫赫的骑兵部队,想要再度重整旗鼓拉拔起一支同样战力彪悍的队伍,要花费掉的时间就不止是三五年的功夫了。   与北戎那边的境况刚好相反,沙一然自回到居延就联合了朝中的几位重臣联名废了那位君主,那之后便独揽大权,趁着毓国军队在北戎征战的这个时机先后收复了沣裕跟渭袛两座城池,将这两座城池开采出来的赤铁矿全部收归己有,且下令禁止再继续向毓国进贡金石矿藏,这样一来,就等于变相地承认了彻底跟毓国撕破了脸。   沙一然在撕下他伪善的假面后,就立即封锁了边境线,先前开放的用于和毓国通商的几座城池的守备官员也先后收到王城的命令,令其城门紧闭、严阵以待。   彼时的毓国正将全副精力都放在远征北戎上,就算收到了前线官兵传回的有关居延意欲不轨的消息,也无法当机立断地做出回击的反应。   元昭帝在战事进入到最吃紧阶段的时候就病倒了,为了静心修养,就将一部分军政机要之事交给了留在京中镇守的三子莫永淳,莫永洵从战场前沿传回的捷报五封之中他只挑拣出一封呈交给元昭帝过目,但凡是重大战役的取胜他基本上都是秘而不宣的。   莫永淳自认为处理得相当隐秘,就算齐王回来将事实报于元昭帝,他也仍然可以以皇帝病势不稳,不宜过喜过悲为理由搪塞过去。但他不知道的是,元昭帝已经从其他的渠道得知了所有的军情汇报,也自然洞悉了莫永淳怀了怎样的心思。   京中暗流涌动,边境上居延也不安分了起来,已经在位二十余年的元昭帝再明白不过,如今能做的只有等待,等齐王得胜班师回朝之后,再来从长计议了。不过,在等待的期间,他早已联合了几位内政大臣,拟好了册立继承人的奏章,并盖了国玺秘密封存了起来。   元昭帝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病情,即使拿再好的药吊着,也无非是拖他三五个月罢了。然而他比谁都清楚莫永淳安了什么心思,当然,他不会立刻做出那个决定,他甚至已经给莫永淳安排好了一条路走,但前提是,他得先灭了自己那些不该有的奢望才行。   莫永淳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了一些于他不利的讯息,老皇帝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对他的态度却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但他现今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所有压宝在他身上的人都不容许他的夺位之路出现什么闪失,如果真如那些细微的线索展示的那样,那事到临头也容不得他继续犹豫不决了。   成者王侯败者寇,从小就浸染在皇室宫廷内帷的他当然明白这最浅显的道理,齐王若因为这场战事而得了势,那他就不得不去拼那一条险路了。 ☆、第二百零三章      邵敬潭实际上也是将门之后,他的先祖还是当年跟随开国皇帝旭帝到处南征北讨的一员猛将,谁知江山打下来了,新帝却对曾经的那些老部下逐渐生了疑心,有的命好的落了个还乡终老的结局,命不好的要么被罢黜了军衔官职,更有甚者则丢了项上人头。弄到最后,就只剩下擅打防守战的萧氏一门在这场大浪淘沙中留存了下来。   邵家的老祖宗知道旭帝多疑擅猜忌,因而悄悄地蛰伏了下来,朝堂上尽量让自己不显山不露水,遇到重要的大事要议时也多半是装聋作哑,指东打西,旭帝见他年岁大了,便顺势准了他告老还乡的请求。   邵家这才算是逃过了上位者的疑心戒备,只是子嗣后代均没有得到朝廷重用,到了邵敬潭这一代,族里早已凋敝得不成样子。   他没有兄弟姊妹,在父母双亡后才从的军,由于已经过去了好几代,到了他这会儿,朝廷中的禁令也管不了那么久远的事儿了,在加上家中武学的底子并没有丢,所以一经选拔就顺利的入了军籍,在几场对北戎的防卫战中先后立下了几场战功,这才靠着自身的能力爬到了现今的位置。   他家中亲戚大多都已经没落了,安恕嫁过来也不会遇到什么三姑六婆繁琐事的搅扰,两人在营里很是蜜里调油的度过了一段时光。   当然,她们这难得的闲散悠哉日子里,也有莫永洵的一份功劳。   齐王初初得胜回国的时候,本来顺带想要把邵敬潭一干人等带回京里,彻底充入自己麾下。不过邵敬潭却认为此举不妥,并反复劝说齐王进京之后交出全部兵权,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削弱元昭帝的戒心,以退为进,为自己在老皇帝心里争取到更多的筹码。   安恕也深以为然,最重要的是,她不用急着跟随邵敬潭进京了,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周围又都是亲朋挚友,她也乐得清闲自在。要真被急招入京,那天子脚下,又离莫永淳那么近,难保他不会再使些绊子动些歪脑筋。   结果跟邵敬潭所料不差,两月后莫永洵一行甫一回京,就受到元昭帝亲自出城相迎的待遇,待禀明自己将军权虎符全幅上交的诚意后,元昭帝嘴上不说什么,赏赐却是一道接着一道的颁了下来,也不让他回封地了,甚至将莫永洵还不到三岁的世子直接封作了郡王,满朝文武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皇帝啊,就差颁那最后一道立太子的旨意了。   跟齐王府的门前人流如织门庭若市比起来,莫永淳这边就显得冷清多了,不过他也没显露出丝毫的介怀,反而给他这位王兄备了不少的厚礼,派了管家亲自送到了府上,他自己则推说腿疾复发,不便登门。   莫永洵人前谢过,人后却越发地提防起了这个异母兄弟。邵敬潭在他临行前说过的话仍言犹在耳,对于莫永淳,看来还是从前太过低估他了。 ☆、第二百零四章      果然,齐王回京还不足半月,某个深夜,一片纷乱吵闹之声就首先从皇城北门传了出来。   莫永洵暂时居住的府邸也是元昭帝刚赐下来的,是夜,他就被一名心腹手下紧急唤醒,说是宫内已经乱了。   他疾疾披衣下床,外袍都来不及穿,却已将佩剑取下紧握掌中。那名心腹将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引入内室,那男子一见到他,就单膝跪地,将一枚正面刻着“御赐”、背面镂着盘龙纹样的令牌递到了莫永洵的眼前。   莫永洵立即认出这东西的来历,待将这名黑衣人扶起后就听到他说元昭帝已于一刻钟前薨逝的消息,并嘱咐道先帝留有密令,令其无论外间情势如何变化,都不能轻举妄动。   莫永洵在回京后就发觉父皇身体抱恙,又往宫中进贡了许多人参灵芝类的上品药材,元昭帝看过他进献的贡品单子,眼神闪烁,却仍是什么也不说,他心里已经有了最终的答案,决定用他仅剩的时间为莫永洵扫清最后的障碍。   果不其然,莫永淳率先沉不住气,他甚至都没等到元昭帝咽气,只从内宫的一个耳目口中听说皇帝于傍晚时分晕倒在了已故皇后的寝宫中,就匆忙集结了京城的禁卫军统领,调集了一万兵力,将偌大的一座皇城给围了个严丝合缝。   宫廷内院的消息一直到了近午夜才传到莫永洵的府邸,跟那名黑衣暗卫前后脚到的便是莫永淳派来的一支部队,不到一会儿就将整座亲王府邸给包围地水泄不通。   高门外那片浓黑的夜都被这群士兵手上的火把点亮了,从皇城的方向这才传出了丧钟敲响的声音,齐王府的一众主子奴仆此刻也全都醒了过来,有的年长的已经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府里顷刻间乱作一团。   管家衣衫凌乱地出现在了莫永洵面前,一看就是刚被这动静给惊醒的,发束都来不及拢好,就跪地将门外的情况报给了他知晓。   莫永洵微微眯起了眼睛,眸色也暗了下来,对于那名暗卫传出来的信他是信的,但坐以待毙却不是他的惯常做法,他当即下令集结起府里的全部兵丁,拱卫在前后偏门各处,做好敌人破门而入的最坏准备。   就算当下实力悬殊,也不能这么窝囊地被人堵死在大门内!   他立即召唤了手下的几名亲卫,分别带了几十个家丁坐镇于各处出口,但凡能撕开一个豁口,活命的机会也就增大一分。   莫永淳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可是为什么父皇到了最后关头也不曾向他透露一二,若他提前能收到预警,今日也不会打得这么被动。   莫永洵心中暗自恼恨,盘算着待会儿要真乱起来,从哪个门突出去的几率最大,同时亲自领了一队人,往偏门处快步行去,路上又将那暗卫说过的话拿出来细细思量了一遍,隐约间捕捉到了些什么,但又不能十分地确定,脚步一滞之后迅速地转了一个方向,径直往正门的方向走去。   身后随行的亲卫不明就里,但正门肯定是被敌人严密把守的,此时就贸然前去无疑会担着巨大的风险,王爷此举意在何为,没有人能够明白。他们瞬时乱了手脚,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汇报了正门的情况,莫永洵听了之后也没做过多的解释,只问了句:“从接到宫里传讯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   那亲卫一愕,好像也反应过来了些什么,迟疑地回道:“大概,得有半柱香的时辰了。。。”   “如果你是来人,会在外面围那么久还不攻进来吗?”莫永洵脚下生风,凌厉地朝背后望了一眼,接着往正门处走。   他们这一行人穿过最后一个回廊,离得近了才发现打着火把扒在门缝边往外头张望的管家。   管家一听声音,再见来人,连忙俯身行礼,并将自己所见尽皆汇报于莫永洵知晓。   果不其然,待听完管家的汇报,一直面色凝重的莫永洵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对手下人吩咐道:“来人呐,把门给我打开。”   随着吱嘎声的缓慢响起,门内众人全都一副屏息凝神的姿态,手紧紧地把在了武器上,门外的景象也缓缓地暴露于人前。   先前过来围困王府的那一批禁卫军眼下已被更外围的军队给团团围住并全部缴械,那个造反的禁卫军头头还被两个人拿刀给架住了脑袋。   门外一骑着高头大马的首领样的男子见莫永洵将大门洞开,随即偏身下马,疾走两步至他面前,单膝下跪回道:“属下冀州总兵魏无离,奉先帝密令前来缴拿京中叛军,如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莫永洵连忙上前将他扶起,两人各自心照不宣地交流了一番城内的动态,在得知宫中的事态也已经稳定下来后,莫永洵这才定下心来,明白了所有的原委。   原来元昭帝根本就是利用自己的死布下了一个圈套,他跟莫永淳其中但凡有人意图不轨,就顺势钻进去了,孰料父皇的死却并不是终结,无论是谁,只要将手伸得太靠前,都会是今天这种结局。要不是莫永淳先绷不住,今日的这场闹剧还不定是谁遭殃呢。   想到这里,齐王不禁心头狂跳,半边身子都凉了下来,如果放在过去,没有人提点那时候,怕还轮不到莫永淳,自己就先钻进这局中了,如此一朝下错,满盘皆输啊。。。   他被这个认知给惊出了一身冷汗,中衣全被冷汗浸透,潮潮地贴在了背上,人前还得装作一副大局在握的淡定架势。看着一刻钟之前还叫嚣着来围困王府的那一队兵马,这会儿全都被刀枪挟制着带离了这里,后续的结局可想而知,他转瞬就想起临回京前同邵敬潭深谈的那一晚,如果没有对方三番五次的善意劝说、提点,或许他早就输在他的急功近利上了。   莫永洵将这次的事件猜出个七七八八,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元昭帝事实上早就属意于他了,就在他带着麾下的长木仓兵请命入北戎作战那时开始,元昭帝心中的那杆秤不知不觉就向他这一方开始倾斜了。   毓国自旭帝以来,再未出过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帅,前几代人靠着过去积累下来的老本平稳地度过了这百十来年,可到了元昭帝这会儿,便觉有些吃力了,从去年凉州那场战事就能看出来,如果还依着原有的路子这么走下去,将来不止是凉州,甚至跟居延接壤的那几个州府恐怕都会出问题。   北戎向来是毓国北方最大的恶敌,这次得胜之后确是可以保得边境十年太平,但十年之后呢,且不说北戎,现如今就连曾经的附属国居延也变得虎视眈眈了起来,据说前不久就有几万人马陈兵于两国交界处,之后就再无从居延传来的细作密讯。   元昭帝自知时日无多,能供他选择的帝国接班人也十分有限,莫永淳在权谋之事上确实是个值得扶植的苗子,可要是想让莫氏一族千秋万达地传承下去,就必须要改掉崇文轻武的固有国策,那么无疑,齐王莫永洵就成了更适合的皇位继承人。只不过他已没多少时日来替他扫清前方的障碍,朝堂上别看是一派的风平浪静,内里却已开始暗流涌动,那群大臣们谁都不是傻子,这种时候,也确实是要出来站队了。对于莫永淳拉结的那帮人,他大多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连禁卫军统领都收买了,元昭帝只能匆忙草拟了一份密诏,由宫中密探连夜发往冀州,他能做的只剩下这些,如若还不能阻止,那么国之运数,怕就真的要由此而转向衰败了。   元昭帝步下的最后一步棋子果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皇城内的叛乱很快被冀州总兵带来的军队镇压,莫永洵以雷霆手段先是控制住了莫永淳及其一众支持者,将其中核实了的参与谋逆的叛臣贼子全部处以了极刑,只是没动莫永淳,单只将他软禁了起来。   等料理完这一切,距离元昭帝薨逝已经过了五日了,那些战战兢兢的文臣武将这才有人开始牵头,说是处理完先皇大丧,就得开始忙新帝登基的大典了。先帝从前拟好的册封齐王为太子的诏书也被人适时地拿了出来,于是顺理成章,有人欢喜,有人焦虑,偌大的金銮殿上,百官们的脸色也都各不相同,莫永洵由此看清了这一帮平日里善于装聋作哑投机钻营的“国之栋梁”,无奈先前那一刀下得太狠,再在朝中放血就没剩多少人做事了,于是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他们侥幸过关,然而他自己心里则令有一张名单,只等着将来上头的人犯事,再顺势而为将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拉下朝堂便是。 ☆、第二百零五章      安恕跟邵敬潭成婚后,也时刻留心着京中的动向,元昭帝驾崩的确凿消息一直到两个月后才传到凉州嘉阳城,那些宫中的传闻秘辛早都随着南来北往的客商不胫而走了,这段时间给嘉阳城内的百姓倒凭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人真正在意新登基的皇帝是不是个英明神武的主儿,人们大多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只有安恕跟邵敬潭大为反常,光是分析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就分析了很久,比之那位城守老爷还要显得殚精竭虑了些。   待十日之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旨意传到凉州,安恕才总算不再忐忑。没办法,前世里不好的回忆太多,如今时局又动荡,天晓得会不会又半路杀出个什么人来搅局。   跟安恕战战兢兢地将这煎熬的十日捱过比起来,邵敬潭明显得镇定了许多,因为他切实地跟齐王莫永洵接触过,那些从小生于内廷的皇子们,看过的势力争斗必然不会少,从前或许是他太过小瞧了那位生有残疾了的莫永淳,兼之生性好大喜功,是以才逐渐被元昭帝所厌弃而尚未自知。   邵敬潭早已提点了对方,加上北面局势刚刚稳定,居延却又变得不安分了起来,元昭帝势必要盘算一下未来再次发生战事的可能性,如果想不被敌人撕破防御的几大军事重镇,就绝不可能放弃齐王这个能战且尚武的儿子。   那么,要被放弃的是谁,这个答案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安恕打听说了元昭帝薨逝的消息,就变得异常紧张,邵敬潭看着她整日眉心不展不时就坐着发呆的样子,很是心疼,他早将自己的想法跟她沟通过了,但这也并未令安恕真正解脱,因为谁都不知道这回最后的结局是个什么样。   好在,齐王镇压叛乱后登基的消息接踵而至,邵敬潭所料跟真实发生的情况相差无几,只不过他没算到莫永淳这头困兽的最后一搏,差点就真的出了变化。   安恕懒得去管莫永淳是怎么败的,管他怎么败的呢,反正,她跟邵敬潭是平安了,以后应是再无波折,事已至此,这小两口总算是舒出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郁在胸中的一口闷气。安恕是忧虑,邵敬潭则是忧虑她的忧虑,如此尘埃落定后,两人当晚就烫了壶酒,安恕又烧了几个拿手好菜,加上邵敬潭从城里带回来的半斤卤味,又是美酒又是佳肴很是愉快地享用了一顿,以示庆祝他俩从既定命运中逃脱出来之喜。   京中的血雨腥风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边城的宁静,即使朝堂上早已翻了个天来,也丝毫没有沿及凉州。   安恕后来才偶然得知叶钟玉早在半年前就嫁给了嘉阳城里的一家商贾之子,她的父亲叶征也并未再续弦。   不过,这并不是她十分关注的事,更让她感到有些忧心的其实是齐玫跟她那口子。最开始的时候齐玫一直对郑鹏巍都是淡淡的,媳妇该做的份内事也都做,但总谈不上跟他有多亲密,连安恕看了都觉得有些着急。   谁知这好女怕缠郎,郑鹏巍又是个厚脸皮的主,到底还是让齐玫最后拿他没了办法,两人从最开始的相敬如宾,到后来就出现了些磕磕绊绊,直到眼下俩人也开始“打得火热”了,连齐玫这个好气性的一提到某人也能咬着牙一连倒出不少的气话来。   安恕反觉得这是好征兆,总归比从前他俩对坐着也蹦不出几句话要强得多。郑鹏巍人是嘴贱了点,但到底没亏待齐玫,也不曾去外面寻花问柳,每月的例银还全数上缴,自己身上不私留一枚铜板,因此也常被其他同僚取笑。   等过了大半年吧,这对小两口的关系慢慢地就缓和了,之后齐玫有了身孕,郑鹏巍就更乐呵了,整天看他媳妇跟什么似的,真正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提心吊胆地守满了十个月,直守到他家大儿子呱呱落地,心才算安定下来。   安恕跟齐玫都是没了娘的,月子里的事也亏得邢嫂子从旁教导,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孩子怎么抱着才让他舒服。安恕也借此提前上了一课,就是刚出生的婴孩时不时就哇哇大哭,这点总能令她手足无措。   齐玫看着一旁手忙脚乱地逗哄着孩子的她,赶紧上前给解救了下来,一边熟练地换起了尿布,一边笑着道:“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就都习以为常了,我这才两个月,你看,哪怕鹏巍不在,也能哄得好好的。”   孩子么。。。她倒是还没完全做好有孩子后的准备,邵敬潭也很少跟她提及有关孩子的事。安恕定定地看着这对母子一会儿,那婴孩到了齐玫的怀里果然就不再哭了,啃着一根手指头昏昏欲睡。   在安恕的眼里,齐玫此时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这有孩子跟没孩子差距还真是挺大的,最起码,跟郑鹏巍的关系倒像是越处越好了。她很替齐玫感到开心,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俩人过得磕磕绊绊,现在再看,竟似一切都已步上正轨。而且听齐玫的意思,这带孩子的辛苦差事郑鹏巍也没全都推给齐玫,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做的还真不错,光安恕就听说营里好多爷们自己媳妇生了孩子之后就全都推给媳妇一个人带,自己嫌孩子哭闹烦闷,甚至晚上都不回家了,直接在营房里头睡。可这一来二去的,夫妇二人不共处一室久了,慢慢的,也就淡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齐玫将怀里的孩子哄得入睡,就见着安恕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沿上,若有所思。   齐玫似有感知,连忙将话题岔过:“看我这记性,这不开春了么,前几天就想给孩子绣个肚兜兜,料子都裁剪好了,就是还没想好绣个什么花样,你给看看,有什么好的样式,线都在这儿,配个什么样子好呢?”   安恕看着齐玫低着头忙活,有些遮掩的模样,转而想到为何才一句话就让她变成这样,她愣了愣,原来齐玫以为是提到孩子的事让她敏感了,也是,跟她同日出嫁的姑娘们有不少已经跟齐玫一样做了娘,还有的正准备做娘,就她还一点动静没有。不过齐玫不知道,她刚刚并没有因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而多思,对于孩子什么时候会到来,安恕也并没表现出有多着急,日子过好了,孩子嘛,总归会来的。 ☆、第二百零六章      只是这一晃,就晃过了两年。   安恕嫁给邵敬潭这两年多来肚皮始终没什么动静,跟她同一批嫁人的女子几乎都生育过了,有的已经是两个娃的娘了,就只她和邵敬潭尚无一男半女,后来经由傅先生介绍的嘉阳城里擅治妇人的名医看了,说是体虚血寒,这么一追究下去就觉得跟安恕曾有过的大失血和后来坠海的这两次经历脱不开干系。   邵敬潭不但没有介怀,反而越发疼惜起她来,家里不论轻活重活都不让安恕沾手了,就连一些简单的缝补之事只要他看见,都会念叨上老半天。因为邵敬潭最担心的可不是或许会没有子嗣的遗憾,而是安恕的身体会不会留下隐患,甚至恶化下去。   那大夫开了不少的滋补药剂,嘱咐了每日煎水服用两次,回去后,这整日熬药的活也都被邵敬潭给包揽了去,饭后就提着药锅跟蒲扇,守在灶房小心地熬煮着汤药,每晚皆是如此,雷打不动,这么一来,就使得他们俩住的这个小院成年累月地飘散出一股浓郁的药香。   全营的士兵都知道邵敬潭疼媳妇疼得不像话,有的人甚至私下里拿这事笑话他,也有说话难听的,背地里讥讽他说是娶了只不会下蛋的鸡,不过旁的人心里也明白,那么美的媳妇,就算头几年没给生下个一儿半女,要换作是自己,忍一忍,也是甘愿的。   安恕对于外界的风言风语一概充耳不闻,比这更难听的话她都忍下来过,几句蛙鸣狗吠的她全然不会往心里去。而且这么多苦涩的药汤喝下来,她自己知道身体已比过往好了一些,至少冬日里不用再将自己给裹成球了。   她跟邵敬潭难得地度过了两年温存的时光,甜得能把人给溺死的温存,外人虽不知详情,但安恕面上的气色却是造不了假的。邢嫂子常一见她就抿起嘴笑,第一句话往往就是揶揄:“瞧瞧,人家的夫君就是会心疼人,我可真是个苦命的,挑来挑去偏跟了个闷葫芦,哈哈。”   久而久之,安恕也不会像最开始那般羞红一张脸,任由邢嫂子打趣她,后来也有样学样地“反击”回去,唬得邢嫂子瞪圆眼睛鼓着腮帮一脸地不可思议。   只是美好的时光终将有个尽头,在这一点上,安恕跟邵敬潭都明白,眼下看似风平浪静的时局,迟早有一天将会被打破。   莫永洵登基后,用了两年时间总揽实权兼清除异己,等到朝堂上那些碍眼的家伙被清除出去后,他自己的野心才渐渐显露了出来。从最开始的辛苦摸索,到后来的运筹帷幄,莫永洵整整忍了两年,才将金銮殿上的那帮辅政大臣们给镇住,只是如此一来,就给了居延在这短短的两年里急速扩张的机会。   除了早前的沣裕、渭袛二城,沙一然又将一处跟毓国存在争议的区域强行占据了下来,该地区虽然以山地为主,但据说沙一然已在山上布置了几处哨所,且此地山势险峻,鲜有人烟,原是可以通往居延的必经之路中的一条,只不过难走了些,一般情况下没人会主动选择这条路来往返于两国之间的。可谁知,居延除了悄悄封闭的那几座跟毓国连通的城镇,竟连这处险地也没有放过。   莫永洵在殿堂上斗得风生水起的同时,对于居延的监视也始终没落下,眼见着能够连接居延的通道被一个接一个的堵住,那颗要让居延彻底臣服的心就愈加迫切。   一直到将莫永淳留下的最后一枚棋子铲除,他这才能腾出手来真正地开始考虑对居延的战事谋划问题。   要不是在那场对北戎的战役中偶然发现了居延不安分的心思,莫永洵只怕怎么想也想不到如此弹丸之地的小小附属之国,原来也动起了不该动的念头。从他的角度看,想要依附于毓国来跟北面的北戎进行对抗,当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如果王位上的还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傀儡皇帝的话,想解决起来无疑没那么复杂。只是现在真正掌权的“居延王”却并不是个好揣度的主,从那些跟他打过照面的士兵口中不难得出这是个喜怒无常且暴戾恣睢的狠角色。   莫永洵不免又想起了跟他一起出征过北戎的邵敬潭几人,他那时为了表示自己能与士兵们同劳苦,与他们基本上是同吃同住,也从不拿自己的身份摆王爷的架子,因而在军中颇有威信,也结交了如邵敬潭般的一众军官。   在宫中处理繁琐政事的这两年,他时不时就会从脑海里翻出那些秉烛夜谈过的话,他能顺顺利利走到今日,与跟那人间推心置腹的交谈脱不开干系。只可惜在战事结束后,那人却推辞了他想要拉拢的意思,执意返回凉州,不过嘛……   莫永洵落下了最后的一笔批红,合上了手上的那本奏章,捏着眉心暗暗地想:面对居延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小动作,也是时候该召集各州府的兵力了。   当征调兵力的旨意传到凉州,嘉阳城飘逸四散的风里带出的就全是布料碰撞在砧板上的捣衣之声,这可才刚刚初夏时节,城里的女子就便已经开始着手为自己即将远行的丈夫裁制过冬的衣物了。    ☆、第二百零七章      安恕从傅晦明那儿离开,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有点不敢相信,兴奋中夹带了丝丝畏惧,只是脸上那抹笑意还未消散。   这小半个月她身上都有些懒散乏力,今个一早,邵敬潭去营里操训前就缠了他好久,等从床榻上爬起来就一阵阵的犯晕跟恶心。   她心里有了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心口却因这个念头而狂跳了起来,两只手抖得厉害,自己试着给自己把了半天脉也什么都没把出来。   没办法了,只能硬撑着去军医所跑一趟了。   安恕一路扶着矮墙,蹭到了她师父傅晦明那儿,被正好采药回来的安忍碰到,安忍见她脸色苍白额上全是虚汗,连忙将她扶进了内室,他自己则连药篓子都来不及放下就跑进去喊人了。   安恕闭着眼睛撑过了最难受的那一阵,所幸傅晦明很快赶来,一见她这幅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嘴上问着“这是怎么了”,手指已经探向了她的腕间。   安恕依旧难受得讲不出话来,萎靡地歪在椅子上,只摆摆手示意让她缓缓,安忍一脸焦急,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在傅晦明跟安恕两人面上不停流转。   就见傅晦明紧攥着的眉心渐渐放松了许多,眼中一抹精光闪过,安忍心尖一跳,立刻会意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难以言表,只敢将脸埋得低低的,像是被他背后那个沉重的篓子压得再抬不起头。   傅晦明心里有了准星,但还是隐讳地问了句:“迟了……有多久了?”   安恕心知他问的是什么,听到安忍默默离开的脚步,才虚弱地答道:“大概……二十多天了吧……”   傅晦明听罢便点了点头,看到安恕缓慢地睁开眼,不疾不徐地把那个意料中的结果告诉了她。   “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有数了吧,就是时候尚浅,脉象上也有些不稳,只不过我不是妇科的行家,丫头最好还是去城里找找那位程大夫再看看,这样,我先给你开几副止呕的药,先喝着,这几天就让敬潭陪你往城里去一趟,你这身子骨第一回有孕不能大意,先在我这儿歇会儿,我让安忍马上给你抓副药先煎着,吃东西了么?我这儿还有几块酸枣糕,早上刚从你邢嫂子那儿顺来的,先吃点,垫垫胃。”   傅晦明将那一小盘酸枣糕推到安恕面前,也是奇了,光是闻着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那股恶心的感觉就被压下去了些。   她捏着糕点小口小口的啃着,酸甜中还带了些桂花的清香,一吃就知道这是陈师傅的手艺。外面傅晦明已经跟安忍吩咐了相关事宜,又给她倒了碗煮开的白水,看着她脸上慢慢浮起的血色,才总算放下心来。正巧外面有人声喧哗而至,傅晦明便将安恕让到最里面的一处位置,嘱她在诊床上休息会儿,等药好了再起来。   于是安恕就在军医所里安心地待了下来,一直待到下午,直到身子有了力气,两条腿不再像是踩在棉花团上了,才跟傅晦明告了辞,准备回家。   临出门前,傅晦明特意又嘱咐她了些应该注意的地方,还说他这儿反正也很清闲,干脆就给安恕放起了长假,等身子稳了再说。安忍一直候在门口,替她拿了剩下的几副药,跟一些开胃的酸枣干果,一路送她回了住处。   这时的安忍明显已经平复好了情绪,面上一派波澜不惊,对视的时候还对她笑了笑,道了句恭喜,安恕也笑着说了声谢,两人一路上偶尔搭一两句话,很快就看到了她那间小小的院落。   可安忍却觉得这一路无比的漫长,为了不让自己的落寞表现得那么明显,他就越加反常地跟安恕聊天说话,有时候心里想些什么不过脑子就都说出来了,他自己感到尴尬,可无非都是些医馆里的细小琐碎事,安恕听着无常,他自己反而说完就想吞了自己的舌头,要不是手上提着东西,这一路简直狼狈得都不知两只手该怎么摆才好。   安恕回到自己那间小院后,就开始胡思乱想地想了许多许多,现在是不是要着手准备小孩子的衣物啦,等会儿怎么跟邵敬潭讲啦,脑子转得都快不够用了。   可等啊盼啊,终于等到邵敬潭回来,但他一开口就告诉了安恕即将要征兵启程攻打居延的消息。原来今日一早,钱将军就收到了从嘉阳城里传来的京中旨意,敕令其整肃部队,挑选兵将,一个月后集结三万兵马就得开拔,而邵敬潭跟另外几名军官的名字是被单提出来的,是皇帝下令必须要见到的几个人。   安恕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噎了回去,面色也很快恢复了平静,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虽然早就猜到莫永洵不会放任居延的势力继续做大,可真正听到,却只有揪心,她在犹豫,看着邵敬潭一开一合的唇,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让她想想,想想现在告诉他这个消息究竟合适还是不合适。   邵敬潭不知安恕心底藏着的小秘密,早上他出门时她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跟只小病猫似的,进门的时候却见她眼睛亮亮的,脸上也是压也压不住的喜意。他在说的同时就一直在小心地觑探着安恕的神色,看着她脸上那抹笑越来越浅,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这次出征,对于皇朝的巩固,特别是对于新帝继任后的第一次树立威望,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他是被皇帝亲笔点的人选,再加上过去同征北戎的袍泽之情,绝无推辞谢绝的可能,安恕清楚应当以大局为重,只是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了。   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邵敬潭这一走可不止是十天半月,她又帮不上丁点忙,除了照料好自己,能让他在战场上少些负担就少些负担。幸好今天是邵敬潭先开口,安恕有些庆幸自己没在他刚进屋时就嘴快地说了,不然,高兴是高兴了,接下来就得换她提着心吊着胆地过日子了。   邵敬潭看着安恕明显欲说还休的模样,猜了很久也猜不出她究竟瞒了他些什么,但安恕明显一副遮遮掩掩不想告诉他的样子,最后邵敬潭只能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换了衣裳进灶房准备烧火做饭。   留给两个人的时间就只剩下了一个月,好在钱将军发了话,让安恕她们这批女眷都暂时辞了其他的事,专门安置打点夫君出征要用到的一应物什,需得置办得妥妥帖帖,一丝儿不差。安恕正好发愁该怎么跟他解释这段日子不用再跑去军医所的事,如此一来,刚好给了她借口,便给含混着瞒了过去。 ☆、第二百零八章      齐玫第二天一早就跑来跟她商量。她是带着孩子来的,先把孩子放床上哄睡着,就拉着安恕不停的问,言辞间充满了担忧。   安恕也是一脸的黯然,但好歹比齐玫多了点主心骨,这时看着齐玫的慌乱,也明白她嘴上不说,但其实那颗心早就归了她们家老郑了,这回可倒好,他们兄弟俩都在征列的名单上,媳妇啊孩子啊也只能往后面排了。   军令大过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齐玫眼中带泪地对安恕倾诉了一会儿,慢慢地也想通了许多,男儿保家卫国,天经地义,谁叫她摊上了这么个爷们呢。   床榻上的稚儿偶尔翻个身,嘴里吱吱呀呀地呓语几声,引得安恕不时地张望几眼。齐玫拿帕子拭干了眼角的泪,便鼓起精神来跟安恕商量起了正事。   说是商量,但大体上都是安恕来部署,齐玫认真的听着记着,时不时地点个头表示认同。安恕坐得久了,腰就有些发酸,齐玫看出了她的疲态,想着事情也安排地差不多了,就打算留下来两个人中午张罗顿饭,反正男人们这个时辰是回不来的,家中闲事也都料理妥当,门户一锁,在这营里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齐玫刚一起身,忽而瞥见桌上的几包酸枣梅子,便觉有些嘴馋,又笑着坐了回去,从纸包里拈起一颗细细品着,含了会儿就酸得她皱起了眉头,连声说道:“这么酸啊,你快别吃了,眼瞅了天也凉了,别把胃口弄差了。”   话落,才发现安恕一脸尴尬,齐玫也是怀过孩子的,立时想到可能是怎么回事了,忙拉着安恕的手又问叨了许多。   安恕有些落寞地告诉了齐玫实情,本来一桩好好的事,此时却不敢叫那位当爹的知晓了。   “那你……你跟他说了没?”她小心地问了声,得到的却是安恕否定的回复,齐玫也是叹了声唉,心里面曲曲折折的,如果换作她是安恕,想必也是不会讲出口的。   “我没敢说,也不打算说了,怕他在战场上还总是记挂着我这边,本来我一个人就够让他操心的了,再加上一个,我真怕他出事。”安恕说着说着,眼圈就酸涩了,齐玫看得真切,知道有孕的人又比较容易情绪激动,现在事情全都赶在一块,搁谁身上都不会好过。   “别担心,有我在,还有邢嫂子杜嫂子,都是在产育方面有过经验的,你只管放心,爷们们懂得什么呀,就是他在你跟前,到真生的时候还不是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院子里,又不能替咱使力气,更不能替咱承受疼痛。等他们哪天上战场了,我就直接搬到这儿来给你作伴,替你夫君守着你,照料你,我昨日就是这么想的,你看,你这正好给了我个借口,不许推脱,也不用说谢,等再过阵子条条框框的就更多了,到时可别嫌我整天罗里吧嗦地束缚着你啊。”   安恕终于破涕为笑,她怎么可能会嫌齐玫啰嗦呢,这么个善解人意的贴心人,知道她刚有孕,又赶上夫君马上要远赴疆场,怕她自己独处时会胡思乱想,才提出的这么个建议。她平日里还要带着孩子,又得分出心思顾着她这头,安恕心里感慨万千,话到嘴边,偏齐玫又不让她说谢,一时情绪翻涌上来,泪意又挂上了眼底。   齐玫忙取了自己的帕子,塞到安恕手心,嘴上急道:“这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唉……其实说是过来陪你,实际上我自己心里也怕,两个人一起好歹还有个说话的。皮猴子长得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有时候,真是……不想他也难呐……”   齐玫这句无意中的话反将安恕从感怀的哀伤情绪中给拉了出来,她攥着帕子将眼角的泪痕拭干,转念想着:可不是,郑鹏巍家的大小子除了肤色像齐玫,其他的整个一小号的郑鹏巍,两父子别提长得有多相像了。她恍惚地摸了摸尚还平坦的腹部,也不知,她跟邵敬潭的孩儿,将来长得像谁更多一些…… ☆、第二百零九章      安恕忘了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好像每日都是忙忙碌碌的,关键是邵敬潭回的也晚,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就已经到了临行的前一夜了。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嗜睡的安恕今晚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直到二更天的时候还睁着一对眼珠子,枯熬着这最难过的夜。   她背后靠着的就是邵敬潭坚实的胸膛,她不敢动,不敢让他知道自己还没睡着,身子僵硬地侧躺着,就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就好像稍微呼吸重些就能吵醒背后的人。   安恕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她甚至觉得自己能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天亮,却不料头顶上传来的一声幽幽的叹息,然后男人的手掌就抚上了她的发顶。   一滴泪滑过枕畔,她说不出话来了,一回身就抱住了邵敬潭。   他还尚未离开,想念却早已蔓延,安恕张不开口,泪水全都堵在了喉咙,更是怕一开口想要挽留的话就冒出来,她明知道不可能有什么改变,即使再舍不得明天一早也得为最心爱的人整理戎装,送他上战场。   邵敬潭望着窗外的漫漫长夜,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安恕的背,千般无奈,却又万分怜惜。如果安恕这个时候仰头望望,就会看到邵敬潭那如月光般纯粹温柔的目光,但此刻的她只顾着隐忍了,可到了最后却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安恕压抑着的哭声一直扯着他的心尖,邵敬潭看着缩在他怀里变作小小一团的女子,低哑地叹道:“该拿你怎么办呢安恕,我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放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实非我所愿也,但有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就是我一定会回来,听到了吗,你知道的,我从不食言。”   安恕这时才意识到情绪发泄地有些过头了,即使再儿女情长也敌不过颁下来的旨意,这不是临行前还给他增添负担么,怎么就那么管不住自己呢,这可倒好,前线的战事上非但帮不上他,反而又把自己的悲伤忧虑难过全都一股脑儿地压给他了。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留在后方为他祈福祝祷,祈求他早日平安归来。   安恕窝在邵敬潭胸前平复呼吸,她的脸颊贴着他的中衣,布料已被她的眼泪染湿了一片,摸着凉沁沁的,良久,才忍着哭腔说道:“我在营区里会过得很好,所以你千万千万不要总是想着我,等你一走,我就跟齐玫两人搭伴过,还有,还有邢嫂子也说了,让我跟齐玫随时过去陪她,老邢不在家,她说她总是闲得心里发慌。有我们三个女人在一块,再加上个半大的英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要总是挂心我,我能把自己照顾好……”   话说到这儿,她就坚持不下去了,强忍着吐出最后一个发着颤的尾音,哽住了心头的委屈,安恕拼命睁大一双眼,生怕一不小心泪又滚了下来。   她像个孩子似的粘在邵敬潭身上,心里空空的,感觉着邵敬潭每说一句话胸前就带来的一阵震动,她就麻木地点点头,在这夏末秋初的深夜,胸口温热,可手足却是冰冷彻骨。   她一夜未眠,邵敬潭就抱着她守了一夜,可再浓烈的感情也无法推迟地平线上的那抹苍黄,当窗外已经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声音传来时,安恕抹了把面颊,默默地从邵敬潭怀中退了出来。   邵敬潭的指端很快缠上了她的手腕,安恕转回头对他柔柔的笑:“你再躺一会儿吧,等下我服侍你洗漱更衣,别嫌我笨手笨脚就好,就是嫌也得忍一忍,谁然你就把我给惯成这样了呢。”   安恕嘴上说着笑语,邵敬潭的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无,趁着还没完全亮起来的天色,安恕也没有瞧见他眼内涌动着的闪烁。他怔怔地松了手,看着安恕离了床榻,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背影显得那么单薄瘦弱。   他颓唐地倒在床上,睡意全无,眼眶子热热的,不舍与担忧不停地拉扯着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即使那声音被来人刻意放得非常轻,可还是被邵敬潭给敏锐地捕捉到了。   只因他太熟悉有关于她的一切。   很快,那个声音来源就停在帘外,来人顿了一下,蓝色的软棉门帘才被重新撩起,只不过进来的人手捧黄铜水盆,只好侧着身子从缝隙间穿过,邵敬潭早已察觉到了,两步上前从她手上接过了东西。   安恕本以为他还在睡着,却原来他已经不声不响地起来了,便在邵敬潭背后看着他将铜盆放在木架子上,又取了巾子洗手净面。   待洗漱完毕,邵敬潭就被安恕给强硬地摁到了椅子上束发,她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这期间二人彼此并无交流,却有一股暗地里流动着的情意不时地在两人的眼尾跟眉梢间跃动。   亟至安恕收了木梳,邵敬潭也收敛了饱含浓厚情思的目光,见她折身从柜中将自己那身战甲抱了过来,就主动接过,未待她抖开衣袍,就自己披上了身。   安恕无言地看着,偶尔替他整整衣角袖袍,衣服都是新的,但她仍然觉得周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混合了铁锈的土腥气味,一闭眼就是疆场之上,黄沙漫漫,兵戈相击,马匹嘶鸣。   邵敬潭整理好戎装,就发现了魂不守舍的安恕呆立在旁,无限的憔悴与彷徨的模样令他的心立刻酸软得不成样子,一伸手就将她搂在胸口。   安恕贴着他胸前的护心甲,在那片触手生寒的铠甲上小声呢喃着:“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语声一片悲戚。   而邵敬潭只有沉默,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反复地跟她保证一切可以保证的。然而安恕心里也明白,一旦战事开打,那就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哪儿还有心思去回忆今日下的担保立的誓言呢。 ☆、第二百一十章      战士们卯时刚过就集结成大部队,候在城门口的位置,准备出征。安恕跟一众女眷们含着泪眼站在城墙上送行,那些平时常吵吵闹闹的几对“怨偶”,这时也都是难分难舍,男的不时朝上面张望着,女的睁着对通红的眼,不停地辗转找着最显眼的位置,试图瞧清楚这离别前的最后一眼。   安恕一直笑着,即使眼前泪水涟涟模糊成一片。邵敬潭在众人中是那么显眼,她一眼看过去准能第一个就找到他所在的位置。她伸出手朝他缓慢地挥了挥,迟疑地,不安地追寻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在众女子不停晃动的背景中凝成了一个冻结了的影像,就这样被封存进了邵敬潭的脑海里,直到他离开,也依然不能忘却,每每一场战役休止,他都会从脑中抽出这个影子,翻来覆去地想念。   只是,此刻的他不便当着众人面做出回应或表示,但安恕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那个坚定的回复,四周的女人们或相互扶持着抽泣,或呆呆站在原地望眼欲穿,只有她,仿佛虚空之中有点儿什么是跟他紧紧牵连住的,仅那一个深邃的目光,就足够她在现世中静静等候。   女人们一直站在城墙上,目送着曲曲折折的长队最终只剩了个尾影消失在大路尽头,安恕揉了揉酸涩的眼,看了看身边同样悲悲戚戚的齐玫,难过归难过,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要只有她自己也就罢了,可这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呐……   从凉州军营调拨出的这部分兵力先是取道雍州,往西北日夜兼行,终于在一个月后与主力部队汇合成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继续向西而行。   沙一然很快就收到了毓国倾举国兵力而来的消息,这两年他既忙着厉兵秣马,也没忘了盘布眼线,所以这一天的到来,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说是意料之外,只因来的信报称集结在两国接壤边境的最多只有三十万人马,那剩下的十万去了哪儿,没人知道。还是毓国的探子信息来源出了问题,少计算了十万人进去?   不对,投放在毓国的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不可能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可路上也没有再接到消息,说主力部队有无分流。   于是,这不知去向了的十万人就成了压在沙一然心头的一块重重的石头,他原就是个多疑的人,凡不在他掌控之中预料之中的事都会引起他疯狂的猜忌与不安,这样一来,战事还没真正打起来,不仅仅是他身边日常服侍他的人,就连满朝的臣子,都有些吃不消他诡异暴戾的脾气了。   很快地,毓国率兵来战的消息就传至居延国中,一时间,连同都城在内的各大城镇中的百姓皆人心惶惶,谣言纷飞,唯恐战事一起,家国沦丧。   朝廷里偏于保守派系的一众大臣,过去就时常跟沙一然对着干,对于他曾下达的明显带有“挑事”意味的政令也多是横加阻拦,再加上毓国数十万大军压境,要声讨沙一然的呼声也变得甚嚣尘上。按说这种危急存亡时刻,该是团结合力一致对外才对,可朝中不满当权者的怨言已久,加上沙一然一贯的霹雳手段,早已怨声载道的大臣们再也经不起他更多的折磨,有的胆子小的在家里称病不出,收拾细弱准备逃亡,胆子大的则私下里勾结了上一任居延国主的老臣部下,试图推翻沙一然的统治。   沙一然除了每日的早朝,大部分时间都将自己锁在居正殿中,筹划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除了他的一些眼线信报,谁都不能进殿打扰他。   然而,他想不被打扰到也难。   因为送入殿中的密报越来越多。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每天一两封,半月不到的时候就变成了每日数十封,都是他埋藏在各个大臣家中的眼线呈报上来的最新动向。他越看越火大,也越心惊,到后来但凡查到一丝一毫对方欲要谋逆的苗头,就抢先下手抄了对方的宅院,收押入狱。   就这样,一人受审,往往就牵连出一串人来,沙一然有一个算一个,快刀斩乱麻地将他们全都处理了,未及一个月就株连出百余条人命来,杀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迷惘了,想当初这些人不都是拥护他的吗,怎么才这么短的时间不到,就转过头来要反了他呢,无非不就是看到毓国大军压境,这就受不住想要叛国了?那他的祖辈先人是怎么顽强抵抗周旋在毓国与北戎这两只虎狼之间而未失一城的,果然世袭的那帮权贵都是群软骨头,一辈子给别国君主为奴的命!   这样没有血性的臣民,不要也罢!   一时间,居延都城中的各个贵族官僚无不风声鹤唳,严重到私下里两个官员照面都用打眼色的方式,不敢相互交流哪怕一句话,临去上朝前也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就一去不还了。   当早朝上的人减少到不足半数的时候,沙一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他下达的指令都没有足够的人去实施了,眼见着大战在即,就连京中的一些布防应对都只能勉强应付,这民心要怎么安定?   他仅剩的那些臣下,安分是安分了,但对他除了畏惧就只有畏惧,整日都活在可能明天就要人头落地的恐惧里,根本就没激起临战前该有的众志成城。   战事未起,人心已散。   毓国大军出征的那天绝没有想到战事会推进得那么顺利,先是攻破了早先被封闭了的沣裕、渭袛二城,继而以这两座城池为据点,开始稳扎稳打地向西挺进。   最令沙一然感到焦躁不安的那十万人果然有着特殊的作用,东边的战事打得不紧不慢,正好牵制了居延大部分的注意力,这时就没人再有精力去追究那消失了的十万人马,而这十万人马就趁着这个时机南行,偷偷绕到鸣幽山后面,用了当年北戎突袭嘉阳一样的方式,从山的背面直接翻了过去,烧了居延最大的两处粮草基地。   切断粮草辎重果然加快了战事的进程,之前还负隅顽抗的几个中部重要城镇不得不开城受降,两支队伍由此而再度合为一支,浩浩荡荡地向着居延王城而来。   沙一然败相已露,城中百姓皆知大势已去,纷纷出逃加入了反叛沙一然的这方,谁能想到昔日受到万民敬仰的摄政王如今也成了众人争相要讨伐的国贼了呢,真真应了那“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如此的辉煌,却终究是海上浮蜃,镜中虚影,他自以为得到了无上的尊荣跟及至的权利,却原是一场虚妄,一场彻头彻尾的梦。   最后,在疯狂中清醒过来的沙一然带着仅有的百余人护卫队伍,在王城被攻破之前,匆匆忙忙地骑马离开,可身后的毓国追兵随即迎头追上,迫于无奈,沙一然只能选择渡海,尝试着借道北戎,寻找一处栖身之所。   但穆锡伦怎么可能让这个害得他避走虚源的罪魁祸首如愿,还不等沙一然的船队抵达,他已经派了一支千人队伍守在岸上等着堵截他了。   沙一然在甲板上用远目镜看到了岸上陈列着的手执刀斧的黑甲士兵,心里已是一片凄凉,他的自以为是早让他走入了死胡同,借着特殊的地缘位置在两个大国之间周旋,以期让本国获得最大的利益,看似短时间内收获了一定的成效,也成功地摆脱了毓国的统治。可小国毕竟是小国,不想当墙头草,那就只有等着被两个大国先后夹攻、抛弃掉的结局。   沙一然最后到底也没敢踏上北戎的领地,后来就再没了他们这行人的音讯,有传闻说他们中的大多数由于内讧而死在了海上,也有人说是找了处偏远的海岛,从避难到渐渐适应了那儿的生活。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随着沙一然的仓皇逃离,毓国军队已成功地进驻到了居延王都,剩下的来不及逃走的王室大臣尽皆放弃抵抗,从将都城拱手让出的那刻起,便昭示着毓国这次的远征以胜利而告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局,然后番外一篇,这文就结束啦~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年半后   “两个丫头,快点收拾着,钱将军那边车马都套好了,可别误了时辰。”   安恕隔着院子就听见了邢嫂子的吆喝声,她轻拍了拍怀里的婴孩,孩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小脑袋瓜歪歪扭扭地栽倒在了她的肩头。   她小心地拖着婴孩抱回到床上,生怕她又嘤嘤嗯嗯地哭着醒来,将小被子给她盖了严实,又哄着拍了会儿,才撤回手,整了整身上微微凌乱的衣衫。   齐玫叉着腰对着地上的小豆丁小声叮嘱完最后一句话,看安恕那边也收拾停当,就去开门请了邢嫂子进来。   邢嫂子一瞧屋里的架势,想也知道是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给哄睡着,立即噤声,转身将英子给让了进来,朝着安恕跟齐玫打起了手势。   英子机灵地进了内室,看了眼床上闭眼酣睡着的小小婴儿,又朝地上的小男孩招了招手,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塞进他的手里。然后,就冲安恕眨了眨眼,做出了一个放心的口型。   安恕又朝床上紧裹着的襁褓望了一眼,齐玫扶着她的肩,小声地在耳旁说了句:“走吧。”   两个人相携出门,等在门边的邢嫂子两步上前,一边拉着一个,疾步出了院子。   “英子那边你一切安心,我该叮嘱该交待的都跟她说了,家里不会出乱子,咱脚底下得快点,说是营里已经派人过来催了。”   邢嫂子边走边讲,拐出一个巷口就看见前头已经停好了排成一长队的车马,不少妇人相互扶持着踩着矮凳正往马车里钻,邢嫂子一见,差点急得拍大腿,拉着安恕齐玫小跑着到了跟前,刚刚好赶上最后一辆车。   邢嫂子一进了车内就打开侧壁的帘子卷了起来,她这一路早跑得气喘吁吁,额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边挥动着手里的帕子,边对着安恕跟齐玫说道:“幸好幸好,总算赶上了,要是误了这一趟,咱娘儿几个就得靠这两条腿进城了。你说这才刚过三月,怎就能热成了这幅样子,真是奇哉怪哉。”   安恕挽了挽因这一路狂奔而有些松散了的鬓发,也顺着被邢嫂子卷起的布帘朝外头望了眼,笑着回说:“可不是,去年这会儿的时候,我身上那件袄子都还没脱呢,这几天恨不得都直接穿件单衣出门了。”   呜呜噜噜的车轮声传了过来,安恕她们由于在队伍最末端,等了好一会儿乘着的那辆车慢悠悠地动了起来,虽然行进得并不快,但还是带起了些风,缓和着众人稍显躁动的心。   打邵敬潭上了战场,刚走的那几个月偶尔还能捎回来一两封家信,即使只有聊聊数语,可起码能令她安定不少。等到她怀孕后期,就再没收到过有关于他的任何音讯了。   安恕那会儿挺着孕肚,心思又重,情绪更是平静不下来,因而临盆的时候委实吃了不少的苦头,好在生产当日就收到了前线捷报的喜讯,安恕听完邢嫂子跟她说的战事大捷,心里也有了盼头,咬了咬牙,绷起身上最后一丝气力,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将孩子生了下来。   这一行车架很快就到了城门口,马上要进城了,前头的几辆马车上不时地传出女子们嬉笑喧闹的声音,应着这春日的明媚景色,路上所过的行人不论男女老幼脸上都挂着笑意,也有不少城里百姓家中有儿郎参军入伍的,这会儿也都被允许上到城楼上来迎接军队归来。   临下车前,安恕反而变得忐忑不安了起来,犹豫地拉着邢嫂子追问:“嫂子我……我这幅样子,可还……看得过去?”   安恕显得有些局促,邵敬潭走的时候她都还不曾显怀,现而孩子都落地了,也不知容颜身形跟过去是否有差,他到时见了又会否觉得惊讶。   对面的邢嫂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齐玫也笑着替安恕掸平了腰侧的两处小小皱褶。   安恕一脸的紧张,是那种完全无法缓解的紧张。邢嫂子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将她参详了好几遍,没觉得恕丫头有什么大变化,只是为她如此踌躇迟疑丧失自信而感到不可思议。   “我瞧着挺好的,还跟过去一个模样,没看着哪儿多一块哪儿少一块的,衣裳也齐整,你且安安心,这部队还不知什么时候到呐,我从前有一回也是在城楼上迎老邢回来,结果呐,从晌午一直站到傍晚,城里人家那灯笼都挂起来了,才接到人回家,那时谁还顾得上衣着脸面啊,都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挤挤挨挨地在人堆里头找自己丈夫,找着了才能回家,早饿地不行了,晚饭还是老邢帮我拾掇的……”   安恕静静听着邢嫂子讲她过去的经历,渐渐地就没那么焦躁了,邢嫂子说到后来,或许也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往事,免不了地又感慨了几句:“也就是你们这些年轻的小两口,才爱纠结那许多,像我跟英子她爹这种老夫老妻的,哪儿还在乎衣衫整洁不整洁发辫凌乱不凌乱呐。有个词是怎么说来着……近乡情怯!你这倒好,近郎君而情怯起来了,哈哈。”   邢嫂子笑得欢快,安恕也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笑了起来,被邢嫂子这一顿“宽解”之后,安恕心定了许多,车马一停,就从容地从车上走了下来,跟在人群后头,往那城楼上走。   邵敬潭临行时是个初秋,伴了满目的萧瑟纷飞的落叶,走的时候也是萧萧瑟瑟的。如今他要回来了,偏巧是个明艳的春日,柳枝抽了条,随着风吹东飘西荡,弄得人心既暖和又雀跃。   安恕跟齐玫邢嫂子站在城楼高处,带着期待向南而望。初升的艳阳微微刺眼,安恕撑着手掌遮在额前张望了会儿,发现就跟邢嫂子说的似的,没有半点军马归来的迹象,也不知得等到哪个时辰去了。邢嫂子也眯着眼睛,继续拿着手里的帕子扇风,她嘴上说着着急也没用,可目光却隔三差五地就往路的尽头瞄上一眼。   就这样,四周的妇孺们翘首期盼地等了会儿,却发现根本不像她们想得那样顺利,没一会儿就被爬上头顶地日头晒得蔫头耷脑的了。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人群也从嬉笑喧闹变成一派静寂,有些岁数大了的实在扛不住了,就下了城楼准备回去歇个钟点再过来等,齐玫看了眼安恕额角渗出来的一层细汗,关切地问了句:“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要不下去找间茶楼在里面坐着凉快会儿,等有了确实的信儿,再上去也不迟。”   安恕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还撑得住,就这样,约莫又等了一炷香的时辰,有眼尖的人好像发现了什么,手指着远处那一线浮起来的烟尘,朝四周人中嚷嚷道:“快看!看那边是不是有动静?”   很快地,刚还萎靡不振的众人全都振奋起了精神,朝着那个手指伸着的方向看了过去,安恕心里扑腾腾的,不是很肯定自己是否看清了,还是邢嫂子更有经验,凝神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口中喃喃:“我看着是有些像……”   然后她一拍大腿,许是真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声音也扬高了些:“像什么像啊,我看那就是!好了好了,这等啊盼啊的,总算是把人全须全尾地给盼回来了!”   安恕也是喜不自胜,心尖扑腾地更猛烈了,她掂着脚尖往远处望,这才一会儿的功夫,远处的大路尽头就扬起了一层灰蒙蒙的尘,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已能看出模模糊糊的人形了,这下人群中就仿佛炸开了锅,全都挤到了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了开,间或还有一两声啜泣传至耳畔。   安恕专心致志地看着远方的暗黄色地面,那上面已经显示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队,只看到了一个队伍的头,蜿蜒着向嘉阳城而来,而那里面,就有她的夫君。   她抹了把眼角,恨不得化身成一只燕雀,从这城楼上高高地飞出去,能更快些见到他的人,查看他是否平安无虞。   路的尽头,队伍中回城的男人们心情也是一阵激跃,踩着的步伐是那样沉稳坚毅,身后是一片灿烂炫目的日光,他们带着满满的希望而来,给这座城,还有他们爱着的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果真如同邢嫂子说的那样,队伍是抵达城门口了,可真在几万人里头寻一个,委实不是件易事。   安恕个子不高,没入人中就更不显眼了,她跟在邢嫂子背后亦步亦趋地往前头挤,呼喊吆喝之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就是没有一个名字是唤她的。   有的妇人找着了自家夫君,二人执手相看泪眼,一阵哭一阵笑,安恕看得歆羡不已,盼望着下一刻就见着邵敬潭挺拔的身影。   前头邢嫂子好像看到了熟人,一直朝她跟齐玫招手,安恕往前走了两步,却见齐玫停了下来,手掩在唇边,眼眶子里全是泪水,原来左前方站着的就是郑鹏巍。   郑鹏巍在人堆里辗转腾挪地钻了老半天,才看见自己媳妇,当下二话不说,就将齐玫摁进自己怀里,两个人的身子都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安恕看着这一幕,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继续左右张望寻找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男人。   前方不知是何因由起了一阵骚动,安恕不自觉地朝着那个方向又迈了两步想要查看究竟,忽然,左手就被人给拉住了。   四周嗡嗡的声音一片,安恕耳朵里像被堵上了似的,身子僵硬地停了一下,然后立即转身,面前的男人逆光站着,皮肤晒得黝黑,眸光精亮地注视着她。   安恕抹了把眼角,左手更紧地跟男人交握在一起,离得近了才看见他眉骨上一道崭新的伤口。   邵敬潭看着她眼底涌出的漫漫水光,心疼地安慰着:“我回来了,回来了,再不走了。”   “让我看看伤得严不严重……”她哽咽着,搂过邵敬潭的脖子让他弯下头来查探伤情,邵敬潭全都配合着,嘴上还说着令她安心的话:“都快好了的,也没伤到眼睛,没事儿。”   “那……别处可还有什么伤?”安恕将信将疑地放开他,小心地左摸右戳,不但什么都没发现,反弄得邵敬潭一阵心神荡漾。   其实他肩上还有两处刀伤,只是再不敢跟安恕说了,生怕她那颗欲坠未坠的泪珠当场滚落下来。   邵敬潭捉着安恕一双手,不让她有更多的动作,安恕猜出他身上估计还有伤处,一下没忍住,到底还是掉了眼泪。   邵敬潭边矮下身子替她拭泪,边焦急地解释:“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回来再养两天就好了,你莫要为此伤心忧虑……”   安恕抬起闪着盈盈泪光的眼,特别小心特别可怜地望着他:“这次居延的战事一了,就再不走了吧?”   “不走啦。”他亦笑着,给出了承诺。   安恕听到他坚定的答复就破涕为笑了,拽过他的一只袖袍擦眼睛,没想到竟被邵敬潭戏谑:“这次赶着回来,日夜兼程,这身衣衫已经许久未换过了,娘子。”   邵敬潭的那声娘子特意拖了个长音,缠在安恕心头,又甜又痒,于是她更用力地擦了两下,小声嘟囔着:“我什么时候嫌你身上脏过不成。”   邵敬潭嘴角的弧度已经快绷不住了,牵着安恕的手就要往自己家赶,他们小别已久,心跟身都饱受着思念的煎熬,再不愿顾及旁人的眼光,不知从哪儿牵了匹马就回了凉州营区。   令安恕感到吃惊的是,邢嫂子竟然赶在他们俩之前就到了她跟邵敬潭的住处,安恕刚下马就看见邢嫂子牵着英子跟齐玫的儿子从她家小院里出来,安恕赶忙上前跟邢嫂子打了声招呼,邢嫂子看了眼在她身后正拴马的邵敬潭,有些笑得不怀好意,故意扬高了嗓门,讲道:“那啥,我这就带着英子她们先回了,就不打扰你们小夫妻俩你侬我侬了……”   安恕顿时面上有些受不住地臊了起来,邢嫂子笑得更欢畅了,冲着她挤了挤眼睛,又对着正朝这边而来的邵敬潭补了句:“哎呦,对了,瞧我这脑子,敬潭啊,安恕可在屋里给你留了个大宝贝呐。”说完,就咯咯咯笑着带着两个孩子走远了。   “什么大宝贝,嗯?我不在的日子你在家里头又折腾了些什么出来?”他还未待邢嫂子走远,就将安恕给托抱了起来,三两步跨过了自己小院,后背一撞,就撞开了门扉。   安恕笑而不答,将手臂撑在他颈上,眼睛骨碌碌地转,就是什么也不肯告诉他。她现在不挣不叫任由他瞎闹,反正一会儿进屋他准得傻眼。   男人现在心里哪儿还有什么“寻宝”的心思,一进屋就奔着床榻去了,安恕被他看似粗鲁实则无比小心地搁在了床上,视线却左躲右闪地落在了安置在角落的那个小小的摇篮床上。   邵敬潭眼里只有安恕,根本顾不上其他,而安恕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一手解着上身的衣襟,一手捏着安恕小巧白净的下巴,将她微微侧过去的脸摆正,接着,就将唇印了上去。   安恕嫁给邵敬潭的时候也不短了,还是第一回发现他竟也有这么热情狂放的一面,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急色”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这屋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那个角落方向就传出了一声含糊的哭音。   邵敬潭下意识的反应迅捷,立即披衣而起,动作先于理智让自己最快速度地冷静了下来,当他的视线扫过发出声音的角落,小摇篮床上那个软糯糯的一小团,眼神立刻就变了。   安恕整了整前襟,从床上坐了起来,等待着男人的“拷问”。   邵敬潭转回了身,眼底闪动着掺杂了兴奋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一切的光芒,安恕捋了捋散乱的发髻,见他半天说不出话,就赶忙上前,将自己闺女从摇篮里给抱了出来。   她动作熟练地解开襟扣,哺喂刚刚睡醒的婴孩,邵敬潭算是明白邢嫂子那个“宝贝”的真正含义了,当下便笑得见牙不见眼,围在安恕跟前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孩子是初夏时候生的,我给取了小名,叫婵儿,大名可还等着你这个爹来想呢。”安恕将视线从怀里的孩子移到了邵敬潭的脸上,她微微仰着头,带着点希冀地看着他,却发现邵敬潭脸上的动容,安恕不由得有些心虚,毕竟,从怀孕到生子,她都是一直瞒着他的。   “真是个傻女子……”   安恕感到额上一暖,眼底紧跟着就泛上来一阵酸涩。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生产那天哪怕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她都没觉得委屈难过,事后被邵敬潭这一句话反而勾出了眼泪。   邵敬潭眼睛也红了,不用想也猜得出她一个女子,没有丈夫在身边,这十月怀胎究竟是怎样挨过来的。   在经历了久别重逢后的这对小夫妻之间顿时笼上了一股悲伤的气氛,安恕吸了吸鼻子,将怀里又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女儿递到了邵敬潭跟前,小声地朝他说道:“你来抱一抱她吧。”   邵敬潭闻言,紧张得绷着两条手臂上的肌肉,小心翼翼地从安恕手上将孩子接了过来,他的动作笨拙无比,被安恕调整了好几次姿势,幸运的是,臂弯里的宝贝除了刚开始嗯嗯的那两声外,并未因他僵硬的动作而被吵醒,反而睡得越发沉了。   他总算是更近距离地瞧清了他跟她的孩子,五官都是安恕的影儿,只是肤色略随了他的。邵敬潭心底满满的全是初为人父的激动,早就忘了安恕说过的让他给起个大名的事,后来她又提醒了他一次,他这才掬着眉头,思索着该叫个什么才好。   因是战事刚停,邵敬潭情不自禁就冒出了诸如“息武”、“宁金”之类的词儿,安恕听后却是频频翻起了白眼。   这……这是姑娘家该取的名儿吗……   再听到邵敬潭逗孩子时嘴里一口一个“小黑丫头”的叫着,安恕不免多了个心思,佯作不愉地问:“你不会是也跟营里那些爷们们似的,看是丫头便嫌弃了吧。”   说完,作势就要将孩子从邵敬潭那儿给抢过来。   邵敬潭急忙慌乱地解释:“什么丫头小子的,我可没那么多别的想法,是丫头是小子我都喜欢,关键是孩子她娘啊……”   他故意在这儿停了一下,待看到安恕一双妙目婉婉转转地挪到他的面上,才大笑着说道:“我最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就算完结啦,感谢一直追到这里的小伙伴,最近会开一篇新文,现代文,有兴趣就来看吧~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